即便才高八斗,孤傲出尘,也终逃不过裙带捆缚,一世纨绔。
这是元朗搏不过的宿命。
那自己的宿命又是什么?
罢了,也许将来会后悔,但现在总该有人坚持。
唐挽全身泄净了力气,窝在躺椅中,一副地老天荒的模样。
三日后,吏部发下诏书。任命元朗为正七品翰林院编修。
唐挽也是正七品,外放苏州府同知。
一个包袱皮,包着两套换洗的衣物;一个竹木书箱,装着几本圣贤书。唐挽带着乔叔,两个人再加上一头毛驴,来的时候什么样,走的时候还是什么样。若不是怀中装着的火漆封印的任命书,她倒真当这长安花事是一场梦了。
远远便看见了五里亭。过几天就是外放人员离京的高峰,想来在此送行的人应该不会少。她特意差开了时间走,就是因为受不了那种氛围。忽见亭中站着一个蓝衫人影,走进一看,竟然是冯楠。
冯楠也已经看见了她,仍旧是一副冰山面孔。唐挽迎着他一笑,问道:“广汉兄是在此观景吗?”
他说道:“我是专程来送你的。”
天气有些闷,阴沉沉的,上午的时辰倒像是傍晚的光景。果然,轰隆一声雷响,便下起雨来。雨势初时很大,渐渐没了后劲,淅淅沥沥地下着,却也不停。这便是京城料峭春日里的第一场雨。
唐挽与冯楠相对立于五里亭中。远处大树下,乔叔已经穿好了蓑衣,牵着毛驴躲雨。雨滴化作细小的珠串顺着屋檐滴下,折射着莹润的光。冯楠的脸也第一次不再那么古板生涩。
“我看过你的文章。你是一个极有才华的人,只是不像我和元朗那般喜欢卖弄。”他说道。
唐挽笑了:“广汉兄若是要安慰我,如此便够了,你的心意我心领了。”
“我不是要安慰你。其实……我有些羡慕你。”他目光坦诚,说道,“虽说我领了翰林院的职位,但是编修国史,到底很受局限。你作为同知领一府要职,苏州又是赋税的大府,你去了必然大有一番作为。你我虽然年轻,但也要抓紧时间做一些事。在京城熬资历,反而没意思了。”
唐挽点点头,道:“广汉兄说的甚是。其实接到任命的那一刻,我的确有些不甘心,不过后来倒有些庆幸。也希望广汉兄能秉持初心,有所成就。我想,不超过三年,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冯楠道:“你能如此想,便是最好。明珠蒙尘只是一时,总有发光的时候。我今日仓促前来,并未备酒,就这样为你送行吧。”
唐挽道谢,与他拱手一礼,转身出了亭子。忽听远处一阵沓杂的脚步声,竟然是元朗来了。
他神形狼狈,面色有些苍白,头发衣服都被雨水打湿,下裳半幅都是污泥,估计是一路踏着泥泞跑过来的。他在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了,气喘吁吁,眼睛却放着光。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言地站着,静默却丰富。细雨霖铃,濡湿了衣裳。
许久,元朗说道:“记得给我写信。”
她点点头,道一声:“保重。”
乔叔牵了毛驴过来。唐挽骑上毛驴,走了半程,又不禁扶着斗笠回头望去。天是淡淡的青色,下合着墨绿、浅绿层层浸染的青山黛树。远处京城已经虚化成一个背景,夺人眼目的是近处朱红色的亭台,和亭中站立的清淡身影。细雨蒙蒙,伴随着毛驴脖子上清脆的铜铃声响。此番景致,倒可以入摩诘的画了。
忽而身后传来低沉的歌声:
城阙辅三秦,峰烟望五津。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她不禁一笑,只向着远方前行。
众臣皆半醉,天子正无愁
第10章
新官离开京城后,到上任之前,是有一个月的回乡假的。唐挽的籍贯在柳州,一个月的时间还不够往返,索性直往苏州任上去。行至洛阳买了船票,走水路到涿州,再由涿州沿大运河往南到苏州。虽然绕了些路,却将沿途的风土人情看了个遍,大大地长了见识。
临近苏州,光景繁华,夜晚的船舶次第亮起灯火,倒向是一条红龙盘踞在江面上。唐挽乘坐的客船停泊在卢津港口,入夜依旧忙碌,吆喝声络绎不绝。码头的差役们举着火把,引导着商旅们装货登船。甲板上传来铿锵有序的脚步声,是本地码头的官差在查验文薄了。
大庸有严密的户籍管理制度,寻常百姓要离开户籍所在地,必须要向州府申请文书,去哪里、去多久,须备案明确,所到之处都有官府盖章,回来之后还要交回州府。如果时间地点与备案有出入,轻则罚银,重则罚役。这是朝廷将百姓捆缚于田地上,让他们安心务农的手段。但有三类人不受此限制:商人、书生、官员。
商人有商薄,在州府报备的常用商路上往来自由,但是每年要交足额的赋税。如果交不满,商薄会立马收回;读书人叫学薄,往来不受任何限制,但不是所有读书人都能有,最次也要有个秀才的功名才行;第三种就是官薄,由吏部派发,只在官员调任的途中方才有效。持有官薄,住官驿、走交通,全都免费,遇到困难也可向就近官府求助。这份官薄一旦到达上任地点,就要上交府衙,直到再次调任。
“查薄了,开门,查薄了……”门外渐次传来差役的声音,有脚步声沿着走廊越来越近。很快,就敲到了唐挽的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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