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份拾他于微末的情意,他纵粉身碎骨,亦需回报。
与韩信那小心翼翼的举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身上的沸腾热血,
是那震动不已的骨节,还有耳边响起的刀戈激烈相交的轰响。
那是藏锋神兵,一朝出鞘的悸动。
第59章
韩信虽于明面上仅是副将, 但因主将吕布待这便宜兄长着实信任得很、又好精不好多、是个爱亲自冲锋陷阵的火爆脾气,
他长期所掌的,实是主将之权。
除了吕布一道带去东楚之地的那五千陷阵营精骑, 余下那四万五千兵士,无不是经韩
信亲自加强训练出来的, 早已对他心服口服, 不无听从。
而之后零零散散、陆陆续续添入的各军俘虏和关中青壮, 共
计五万出头, 在被混编入关中军后, 也饱尝韩信赏罚分明的精练强训了。
他们虽是畏大于敬,总归是有模有样了。
韩信又如何会不清楚麾下将士间的悬殊战力, 早连这点也计算在内。
对这次东征, 他是铁了心地只许胜不许败,定
过百计千策,志在必得。
况且在得授将军印绶后,萦绕心中的阴霾彻底一扫而空,看着前路平坦而明朗, 直叫他浑身
充满干劲。
韩信连夜便整顿军队,有条不紊地调运辎重,又提拔秦将冯无择之子冯敬为副手,再寻了章邯议事。
章邯自打归顺于楚,便事事小心, 谨慎处事。
即便韩信仍是副将时, 他就不曾有丝毫轻慢;后与其共事, 坐镇咸阳,
作为二军统帅,更是常有交谈;时日稍长, 令他一方面为其独到见解所惊艳,一方面又真切将那在短短数月中脱胎换骨的
关中军看了个清楚。
章邯虽已非昔日那意气风发的秦少府、运筹帷幄的中军主帅,为苟全而褪去一身锋芒,却不曾丧
失眼力,骨子里的傲气,也不曾真正消弭。
然而他先是遭了周殷算计,后遭以惊天一箭定咸阳、勇谋兼具、魄力十足
的吕奉先所震慑,接着被练兵神速、发兵果决、胆气绝群的韩信所惊艳。
在感叹自己老去的同时,也不由心惊于这偌
大楚营之藏龙卧虎。
因这份共事之情,章邯见对方一朝得腾青云,一等建下更大战功,必然将扶摇直上,心中毫无妒
意,真心实意地恭贺了韩信:你这终算要熬出头来了。
韩信轻轻一笑,目光清朗,也诚心道谢:多谢章将军。
章邯看他成竹在胸、踌躇满志的模样,如见那日初率中军出征平叛时的自己,眸底不由掠过一抹惆怅。
不过项
王脾气虽是尽人皆知的暴戾,待他这杀叔仇人却不曾态度反复,不仅信任有加,待而有礼较他所想象中苟且偷生的屈
辱日子,好上何止千百倍。
便也很快释然了。
韩信心如明镜,只转念一想,就猜中了章邯的复杂心绪,并不戳破
。
章邯在短暂的沉默后,便回过神来,转而与他商议起运粮事务。
韩信此次大军开拔,可不是昔日那四万五的阵
势,而是实打实的有着十万人马。
单是每日在仓粟上的消耗,就成了个不容小觑的数字。
只见韩信略一思忖,竟
就有了主意:春日湿潮,仓粟易腐,而积粟砌于深库,不仅令将士难以取运,且置久更易生毒,铸成浪费。依信之见,
粮仓当改辟前后二门,便可推陈而出新。
善!
章邯一听,眼前倏然一亮,情不自禁地猛击一掌,再赞道:
大善!
待关于诸军给养、关中扼守、鼓励春耕、加强工事等事务逐一议毕,窗外已是晨光熹微。
经整一夜修
养,这支空前壮大、面目悄然焕新的关中军无不精力充沛,整装待发。
而章邯不比韩信年轻力壮,耗了这一宿,面上
不免显出几分疲色,精神一松懈下来,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章将军辛苦了,韩信仍是神采奕奕,除眼下泛着淡
淡青色外,竟是一丝困倦也无,只笑道:快去歇息吧。
章邯看在眼里,不禁心生羡慕,同时暗自摇头,兀自服老
了,遂从善如流道:也好。某便先祝韩将军旗开得胜。
韩信莞尔:谢将军吉言。
章邯自去歇息,韩信见
距与兵士所约开拔之时,仍有一个时辰的空闲,心念微动,却转身往牢狱去了。
在临行之前,他还有一位想见,
却始终未真正去见的故人。
随着项伯通敌事露、于军中被斩,项王又亲领大军东征,囚禁张良与随何的牢狱的监守也
不复前阵子的森严。
但莫说有那前车之鉴摆着,守兵们不敢有丝毫懈怠,单因少了重义且始终惦念着张良那日救命之
恩、亲疏公私不分的糊涂项伯,张良纵有通天智计,也是插翅难逃。
哪怕是随何说服周殷叛楚的那阵子,为防打草惊
蛇,叫掌管禁军的章邯起了疑心,周殷始终不肯同意随何那释放张良的要求。
而在周殷事败身死后,不仅张良无法脱
身,连随何也未能逃走,叫吕布亲手逮了,命人关押进来了。
随何辛苦数月,却功亏一篑,心情自是大起大落。
眼下成楚军阶下囚,不知是生是死,自是颓丧不已。
待他被带入狱中,竟见着早自己数月身陷囹圄的张良时,不由大
吃一惊。
二人在这意外之地相见,自免不了说起汉军中事。
碍于四周耳目庞杂,随何不敢说多的,但仅是简略道
来,也够张良析出明要了。
随何见最得大王信重的军师张良陷入沉吟,心里奇异地放松几分,仿佛在这生死难卜之地
找到根主心骨。
只是不等他那口气吐出来,张良忽抬了眼,无奈一笑:这偌大狱中,仅囚你我二人,空室不知何几
,却偏允你我同室。其中缘由,君可猜见几分,又可觉此举似曾相识?
随何哑然。
张良轻叹道:依良看来,
实与那狸奴捕鼠,先戏其至死,后弃而不食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口吻平淡,却足令随何毛骨悚然。
事实可
不正如张良所言那般?
将他投入张良所在之囚室,好令二阶下囚互诉困苦,变相炫耀胜果、以此取乐的做派看似
简单野蛮,实则阴毒至极,叫人不寒而栗。
见随何面色苍白,受惊不轻,张良淡淡一笑,打住了这一话头:如今楚
人为刀俎,你我为鱼肉,多想无益。
随何讷讷颔首,僵硬地靠在了冰冷的石壁上。
狱中不见天日,若非狱卒定
点送来一日二食,时而还送来干净热汤与衣物供二人洗浴更衣,他们怕是早已迷失朝夕年岁了。
随何虽在同张良重逢
时,看对方相貌身形虽消减几分,却还称得上衣着整洁,举手抬足自然,不见有刑求伤势,便隐约有了几分猜想。
但
在真见楚军待他们这二囚徒称得上优厚时,还是真正地松了口气。
不论楚人意图为何,总归此刻是既无意折辱于他们
,也不似要逼迫他们道出汉军机密的架势。
相比起稍稍放松下来的随何,张良却只余无声苦笑。
他被扣于狱中时
日更长,对此背后象征,也看得更为透彻。
楚军对他所知情报不闻不问、甚至报持不屑一顾的态度足以见得汉军
之势弱,全然入不了霸王之眼。
既根本配不得做楚军敌手,自然懒得大费周折。
若是大王韬光养晦、示敌以弱,
成功迷惑了楚人耳目还好。
但仅靠巴蜀二郡与那数千残部,加之艰难打下的汉中恐怕也无法在章邯部的攻势下保住,
何谈发展?
张良叹了口气。
他心知大王此次合纵连横,看似来势汹汹,实则破绽百出。
此次出关功败垂成,
输在一个心急,更输在一个错估那既可左右霸王心思、自身且经文纬武的奇士吕奉先!
他却也清楚,大王不得不急。
待真等上三年五载,待巴蜀稍成气候,关外恐怕早已尘埃落定了。
不复往日愚蠢短视、而不知何时变得野心勃勃
的项王,若能沉下心来稳固后方,再靠楚国雄师逐一击破,扫荡四野,不出数载,即可一统中原。
一旦天下沃土尽归
楚霸王,大王仅有巴蜀二郡,纵经营鼎盛,亦是势单力薄。
四面铁骑来袭,关隘难挡,据守不能,何谈与其匹敌?
正因知大难迫在眉睫,刘邦才不得不铤而走险,孤注一掷。
只可惜这场豪赌,终是不成。
缺了大王操控关外诸
侯,就如任散沙逐流、自行其是。
反观楚军,项王行事愈发难测
天下局势,又将如何变幻?
张良缓缓阖
上了眼,渐渐想得入神。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忽难得传来楚人说话的声响,张良与随何具是立即警醒,循声望去。
一阵整齐有序的脚步声愈发接近,待那为首楚将露面时,张良眸光微滞,竟是愣了一愣。
来人居然是他曾有意
接近,早在大王与项梁仍为盟军时,其所领下楚军营寨外,有过一面之交的韩信。
韩信平静地注视着张良,忽弯唇一
笑,客气道:随何先生先请移步别室,容信与子良叙过旧后,再请先生回来。
随何闻言一愣。
仅是一眼看去
,也不难从战袍制式上判断这眉目遒劲俊秀的楚将,官阶决计不低。
更何况对方还可直入狱中,对狱卒发号施令。
既是楚军高阶将帅,怎会与子房先生有旧?
尽管心中疑云遍布,但时至如今,他哪里会认不清自己为砧板上之鱼肉
的位置,自不可能开口顽抗。
既对方待他彬彬有礼,他随楚兵离开时,只忍不住向神色自若的张良投去探究一瞥,步
伐却不敢有片刻耽搁。
张良是何等聪明敏锐之人?
从韩信这一简单下令的举动,他即轻易判断出咸阳如今为谁所
掌。
昔日默默无闻的将军随从,竟一声不响地跃居将位,迎来平步青云之日了。
张良心中波澜起伏,无声喟叹。
在他有心接近过的诸多人物里,韩信这一自称旧国王孙、却既无谱牒、也拿不出其他凭据,除一柄连当铺掌柜也瞧不
上的破剑外全无长物的落魄浪子,并未太多引起他的主意。
虽那次简单谈话中,他对韩信所怀才识颇感意外,但相比
真正智谋之士,又着实无法与之比较,是以并未费心拉拢。
若非他记性绝佳,恐怕早忘了这不足挂齿的一号人物。
孰料阔别重逢,二人处境竟已互换,正是造化弄人。
韩信沉声道:子房先生。
张良微微一笑,平心静气道
:恭贺足下,终迎凌云壮志得偿之日。
多谢先生。韩信淡然颔首,下一句单刀直入:而今天下复乱,群雄
逐鹿,然鹿死谁手,却是已有定局。以先生之奇智,必已看清优劣,无需信多加赘言。
说到此处,他坦然直视神色
平和的张良,铿锵有力地询道:信此次前来,是为那一面之缘,亲口问先生一句可愿弃暗投明?
张良失笑一
身,摇头道:将军说笑了。某纵肯降,项王素重猜疑,又岂会用?
韩信却斩钉截铁道:先生此言差矣。得贤
国士于身畔,项王已判若两人,若先生为真心归服,定然愿用。
张良挑了挑眉。
他静静与韩信对视良久,莞
尔,潇洒道:足下一番美意,某先谢过。只可惜某脾气执拗,不识好歹,注定辜负此邀。
张氏一族五世相韩,本
是钟鸣鼎食、门庭显赫,却因秦灭六国,叫他未少经光怪陆离。
他曾宁死不服,散尽家财以招使力士,一道行刺那始
皇帝;虽误中副车,憾恨未成,却也于天罗地网中逃出生天,得太公兵法这一段奇缘。
胸中理想数度覆灭,浮沉坎坷
,终于下邳遇上心中明君。
奈何有形之物,必有消亡之时。
待到曲终人散那日,他也不怨怪沛公能力不足,才叫
梦想破灭。
张良释然一笑,眸光清朗。
若自己毕生所求,注定如那天上皓月,皎而莹莹,却高悬难及
那
他宁可仰躺于泥泞,留一身傲骨,怀抱明月清辉,笑赴黄泉。
第60章
韩信听闻此言, 丝毫不觉意外。
他却不继续
劝说,只略作沉吟后,温和有礼地道:先生怀忠贞之志, 不愿改弦易张,另投他主, 亦是情有可原。只怪信言出唐突,
累先生难为, 还望先生见谅。关乎方才之事, 先生不忙做出决定, 待信此行有得,再请问先生。
出征?
张良心
念微动, 四散神色一凛, 不禁看向一脸淡然、分明是将这话故意说予他的韩信。
韩信显然不打算为他解惑,只轻轻颔
首,从容离开了。
张良那番自表志向、主动求死的话,反倒应验了他心中猜想:对方所忠者,非是刘邦, 纯然是自身
志向。
既如此,倒也并非毫无回转余地。
韩信漫不经心地想着,算着时辰正好,遂飞身上马至城外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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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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