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就那位谁不怕啊?也就是这位神仙似的世子殿下不怕了。
君怀琅听着进宝一连串的吉祥话,不由得眉眼也弯了起来,笑着道:拿了这么多东西, 是从哪儿来的?
进宝连忙回道:是点翠姑姑给的!点翠姑姑今日专门来, 说要瞧瞧殿下房中还缺什么。这殿下这般情况奴才哪儿敢劳动姑姑啊!不过姑姑坚持要来看看,奴才拦了几次,姑姑才作罢,就让奴才自去库房中取了。不过姑姑说,快过年了,还是需瞧瞧殿下的小库房中有没有什么缺的,省得到了年关,又手忙脚乱
君怀琅闻言, 心下沉了沉。
果真, 点翠此番, 想必又要有些动作了。
即便她是淑妃身边最信得过的大宫女,拿淑妃的私库给皇子添置东西, 也是逾矩了。
更何况,点翠那般不喜欢薛晏,避他如蛇蝎, 怎么会主动到薛晏的地盘中去,还一再要求呢?
在她这要求之中,一定会有些动作。
君怀琅沉吟片刻,心下有了些计较。
淑妃宫中的人,虽说不一定会有点翠的爪牙,但他们都听命于点翠,要巴结讨好她,也不是不可能。这些人都不敢轻信,反倒是进宝,跟着薛晏来,跟点翠没什么交集。
你家主子对你向来好吧?君怀琅问道。
进宝心下发苦。这好不好的不要紧,重点是奴才这条贱命,连带着全家上下的性命,都捏在这位主子手里呢。
他连忙笑道:五殿下对奴才自然好了,天地可鉴呐!
君怀琅笑了笑,说道:你向来机灵,我是知道的。现在有人想对你家主子不利,有件小事,需要你来办。
进宝闻言,心下更苦了。
为什么这些小主子,一个二个的,都觉得自己是能办事的呢?
来了一位要自己替他卖命还不够,现如今,又来了第二位。跟了薛晏之前,人人都知道他进宝是个贪生怕死的废物,如今怎么就被迫扛起大任了呢?
不过,这第二位同前头那个不同,前头那个是以死相逼,是个会要他全家性命的狠人,可面前的世子殿下,温和又善良,讲话都是商量的口气,他如何拒绝得了?
这事得办,豁上命都要办。
越过皇上的千秋日,眼见着就入了十一月。长安的天到了最冷的时候,夜一日一日地变长,离着冬至也愈发近了。
君令欢每日都在宫中,有宫女嬷嬷们领着,闲来无事,已经开始学刺绣了。君令欢对这项活动颇为感兴趣,些许时日下来,做了好些个荷包。
只是质量都不尽如人意,针脚歪歪扭扭,看不出绣的是什么。
君令欢乐此不疲,君怀琅也绝不扫她的兴。他专门赶在休沐的日子,把薛晏和薛允焕都喊到君令欢的房中,让君令欢将自己做的荷包送给他们挑。
薛允焕刚拿到荷包时,还兴味十足,颠来倒去地看,伸手就去揉君令欢的脑袋:令欢妹妹这大虫绣得好看,活灵活现的。
君令欢不高兴地拍他的手:什么大虫呀,那是狸奴!
薛允焕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是猫啊?面相这般凶恶,还真没看出来!
君令欢气得又要扑上去打他。
是你六皇子哥哥眼神不好。君怀琅笑着哄她。哪儿像大虫?他就没见过大虫。
君令欢对她哥哥的话深信不疑,又把一堆自己专门挑出来的荷包捧到君怀琅面前,让他挑。
君怀琅拿起最上头的那个。那荷包针脚粗糙,上头歪歪扭扭地绣了只五彩斑斓的鸭子。
这是什么呀?君怀琅问道。
是鸳鸯!君令欢昂首挺胸,骄傲地说道。
旁边,薛允焕又大声笑了起来。
君怀琅却是镇定自若,笑得温和柔软,对她说道:果真是鸳鸯,令欢绣得真好看。
接着,他抬头瞥了薛允焕一眼,硬是让他将要说出口的话全都憋了回去。
薛允焕心下嘀咕。自己从小到大,谁敢让自己受委屈?也就是这个恃宠而骄的君家世子,和那个目中无人的煞星了。
他就在这鸣鸾宫受的委屈最多,却又偏偏最爱呆在这儿,真是奇哉怪哉。
那边,君令欢又将一小堆荷包捧到了薛晏的面前。
这个五皇子哥哥虽说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平日里坐在旁边,沉默又威严,怪让人害怕的。不过哥哥说了,五皇子哥哥是好人,她最相信哥哥了,所以也不怎么怕他。
五皇子哥哥,我也送你一个呀!君令欢软糯糯地说,一副天下第一大方的样子。
薛晏垂眼看了一眼,只见那只小手上,拢共也就捧了三四个荷包,各个奇形怪状,上头的花纹也乱七八糟,只看得出是几团线,看不出绣的是什么。
他扫了一眼,余光看见了君怀琅手中的那个像鸭子的鸳鸯荷包。
只见君怀琅垂着眼,将身上那个缀了和田暖玉的天青色苏绣荷包解了下来,将里头的香丸都倒了出来,全装进了那个针脚粗糙的鸳鸯荷包里。
他将苏绣荷包交给拂衣保管,自己动手,将那个颜色鲜艳的粗陋荷包系在了腰间。他今日穿的衣袍颜色浅淡,唯独一个艳丽的红色荷包缀在身上,看起来颇为不伦不类。
但他的眼神,柔和而纵容,分明是最冷淡凉薄的长相,却温柔得让人恨不得溺死。
旁边,薛允焕还指着君怀琅大笑,说那鸭子精巧别致,这香囊挂在君怀琅身上,有画龙点睛之妙。而君怀琅也不恼,作势骂了他两句,神色却仍旧是柔和的,夸君令欢做得好看。
薛晏错开眼神,胸口发热,心跳也莫名有些快,让他很是躁动,想要抬手按在胸膛上,将那颗莫名躁动的心强行按住。
他手抬了一半,才被理智制止住。他顿了顿,手下方向一挪,落在君令欢手中的荷包上,鬼使神差地,从里头也拿出一只看起来像禽类、应当是鸳鸯的荷包。
这个鸳鸯绣得好看。他欲盖弥彰,夸了一句。
君令欢却羞赧地笑了起来。
不是鸳鸯啦!她笑弯了眼睛,软糯糯地说。是小鸭子!
旁边,薛允焕笑得恨不得将软榻捶穿。
薛晏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并没言语。
几人在君令欢处待了一会儿,待到了快午膳的时间,就告辞离开了。
等两人出去,君怀琅看着桌上还剩下的一小堆香囊,若有所思。
他又想到了那天吩咐进宝的事。
虽说按他的吩咐,若点翠想要在薛晏那儿动什么手脚,已经有万全之策应对了。但是,若能让她留下些把柄,就能更加万无一失。
他想起,他来宫里之后,淑妃怕他缺物件,专门吩咐了宫人,让给他送了好些物件。那日点翠不在,全是郑广德安排的,郑广德大手大脚,让人抬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物件,全塞给了他。
每个侧殿都有自己的小仓库。君怀琅进去清点过一番,记得里头有个挺独特的物件。
是几颗西域进贡的香丸,虽闻起来香味缥缈,浅淡至极,但佩戴数日,就可遍体生香,即便是触碰过的物件,都能留香半月之久。
这香丸给宫中娘娘使用再合适不过了。清香袅袅,又能在圣上身侧留下痕迹来,引人惦念。
但淑妃却又不喜欢这种若有似无的香气,便封在了库房中,一放就是好些年。
君怀琅沉吟了片刻,看向了君令欢。
君令欢还坐在桌边上,爱不释手地挨个拿起自己的荷包们,越看越有成就感。不过看了一会儿,她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趴在了一堆荷包上。
哥哥。她说道。真可惜呀,这么多荷包,怎么戴得过来呀?
君怀琅闻言,心下的计较更加清晰。他捋清了思路,笑了笑,说道:怎么戴不过来?
君令欢强调道:这里可是有好多呢!说着,她还用手比划了几下。
君怀琅笑得温柔:但是,宫里还有好多哥哥姐姐呀?马上到冬至了,令欢给哥哥姐姐们送亲手做的礼物,好不好?
君令欢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
好呀!她从椅子上跳下来,跃跃欲试地又要去找她的针线篓。鸣鸾宫有好多漂亮姐姐呢,令欢要再多做一些!
君怀琅笑着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了窗外正殿的方向。
那边,薛晏回到了西侧殿,拿着那荷包打量了半天。
进宝过来给他倒茶时,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瞬间被上头乱七八糟的针脚辣到了眼睛。
这这啥啊!白白糟蹋了好缎子!
他见薛晏没注意到他的目光,赶紧倒完了茶,转身就要溜。
可没走两步呢,薛晏出声了。
过来。他眼都没掀,淡淡命令道。
进宝像被缰绳拽住了脖子一般,连忙转回身来,一脸谄媚地笑着凑到他身边:殿下有何吩咐?
薛晏将荷包摊在桌上,问道:这上头绣的是什么?
这可就是难为进宝了。
他苦着脸看了半天,试探地道:是个鸭子吧?
却见薛晏正色,抬眼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冷声道:记住了,是只鸳鸯。
第32章
待到了冬至那日, 天早早地就黑了。
这种小节庆,宫里闲得没事干的娘娘们是一定要想方设法聚在一起办宴的。鸣鸾宫每年的这会儿都很热闹,但淑妃今年却将邀约全都推了。
天一擦黑,她就将宫中的三个孩子都喊到了主殿里, 要一起吃饺子。
宫里的宫女太监们今日不当差的, 也都伺候在里头, 宽敞恢弘的正殿, 这日尤其热闹。
他们三个一进来, 淑妃就大方地一人赏了个荷包,各个都装满了东珠。君怀琅将荷包塞给拂衣保管,笑着对淑妃说:姑母, 说来也巧了, 我和令欢也有个荷包要送给您。
淑妃闻言,慵懒娇媚地扬了扬眉:拿来我瞧瞧?本宫可是见多了好东西的,可不许拿寻常物件糊弄我。
自然不是寻常物件。君怀琅笑着向拂衣伸手,拂衣也喜庆地笑,将捧着的荷包给了君怀琅。
一堆荷包,最上头的那个显然花了大心思,还缀了几颗小珠子。但这荷包绣得属实不忍直视,针脚粗糙, 上头的花纹也歪歪扭扭的。
这是令欢给姑母绣的荷包, 姑母看看?君怀琅笑着将荷包递过去, 对淑妃说道。她可绣了好些日子呢,这是最好看的一只, 专门给您的。
淑妃一看那歪歪扭扭的小物,顿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刺绣的针法,倒是一看便知是君家女。
她将腰边的镂空雕花金香囊球一拽, 随手抛给最近的宫女:赏你了。接着,她就将君令欢做的香囊系了上去,笑道:明日我便戴着这个面圣,定要让皇上也夸夸令欢的绣工。
还有些呢。君怀琅被她这举动逗得直笑,又将拂衣手中剩下的荷包都拿了过来,亲手分给周遭的宫女太监们。压在最底下的那个,被他一直借袖子的遮掩,不动声色地捏在手里,直到最后,才交到了点翠的手上。
这可是令欢亲手做的,香料也是令欢挑的,谁都不许嫌弃啊。君怀琅半开玩笑地笑着说道。
旁边,淑妃也笑着帮腔:都听到没有?日日戴着,谁敢取下来,本宫可要治他的罪。
一时间,宫室里充盈着笑声。周遭的太监宫女们本来就得了淑妃的厚赏,如今又得了小主子亲手做的小物,纷纷笑着谢恩。
我看你也有一个。淑妃忽然道。给薛晏送一个没有?
她刻意摆出了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但君怀琅却一下就听出来,这是淑妃在关心他,怕自己将他落下了。
自然给了。君怀琅道。
淑妃还要逗他:真给了?可别唬我,拿出来我瞧瞧。
君怀琅笑了起来。那荷包,也就是自己日日戴着,就连薛允焕也没见他戴过,自己上哪儿让淑妃瞧瞧去?
他笑着正要回话,就见一直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薛晏,抬手掀起了深色的袍摆,将与衣袍同色的深色香囊托起来,给淑妃看了一眼。
也是个丑了吧唧的荷包,针脚尤其粗,拿起来时,里头的香料还在簌簌往下掉。
君怀琅一愣,再看向薛晏,就见他神色自然地将袍摆放了回去,就像不知道自己戴了个多丑的东西一样。
君怀琅心下忽然有些热。
这人看上去冷冰冰的,孤僻得很,却仍是个好性子的人,会默默待人好,却不说出来。
想必,他也是真同自己一般,将君令欢看作了亲生的妹妹。
那边,本就是开个玩笑的淑妃也愣住了,片刻后多看了薛晏几眼:没想到你倒是上心。语气已然和缓了许多。
没多久,就有宫人将热气腾腾的饺子捧了上来。这饺子是淑妃小厨房做的,式样精巧,做了好些种馅,小巧精致地,袅袅冒着热气,盛在鎏金盘中。
宫女们将饺子和调味料在桌上摆齐全,便纷纷侍立在侧。淑妃便拿起牙箸,招呼几人动筷子:快些吃吧,趁热乎。
说着,她自己就先夹起一只来,笑着说:今年的规矩同往年还是一样,只看谁运气好了。
听到这话,君令欢也高兴起来,握着筷子歪歪扭扭地夹起一只就往嘴里塞,正要去夹第二只呢,就被口中的饺子烫得直呼气。
君怀琅被逗得笑了起来,招呼她慢些,自己手下熟练地给君令欢调酱料。
君家向来有规矩,碰到这种年节吃饺子的,就要在饺子里包铜板,谁若吃到了那铜板,便要有一年的好运气。虽说不过是图个彩头,却教家里每次吃饺子时,都颇为热闹有趣。
往年,君怀琅吃饺子时,都习惯先拿筷子戳一戳,要是戳到铜板了,就佯作不知地夹到君令欢的碗里。
如今也是同样。他给君令欢调好了调料,就夹起一只饺子,放在碗中戳了一下。
软绵绵的,一戳就见了底。经验丰富的君怀琅知道,这只饺子里什么都没有。
吃了几个,君怀琅夹起一只饺子,在上头轻轻一戳,就碰到了里头坚硬的金属触感。
他不由得扬了扬唇角,将那只饺子夹起来,就要放到君令欢的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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