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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太监去捉妖——银雪鸭(3)

    联系上之前闻到的腥臊味,叶鸽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而刚刚进来的那穿着粉衣的狐头人,已然走到了他的面前。细长干黑的手从梳妆台上,取出来各式的油墨脂粉,十分僵硬笨拙地往叶鸽脸上涂抹起来。
    只可惜他的手艺实在是过不去,几番折腾下来,将叶鸽的脸画得红一块白一块。叶鸽瞅着镜中自己的模样,刚刚还吓得双眼睛都几乎要盈出泪来,这会又生生憋了回去,险些笑骂出来。
    那粉衣人却并没有就此停手,他给叶鸽画完脸后,又转身摇晃着走到了放戏服的衣架旁,也不分什么蟒什么衣的,胡乱抱着一团就走了回来,然后就开始一件一件地往叶鸽身上套。
    可这衣服比不得油墨,不是他想怎么就能怎么的,粉衣人折腾了许久,才勉强给叶鸽歪歪扭扭地穿好。
    这时,一墙之隔的戏台上突然传出了鞭炮的声音,而之前那两个带叶鸽来到这里的人,一听到鞭炮响,就立刻走到了叶鸽的身边,一左一右再次将叶鸽架起来,很快就走到了通往戏台的布帘前。
    第4章 夜半鬼戏(四)
    叶鸽只觉自己被他们重重地推了一下,整个人就扑进了戏台中,毫无支撑地跌坐到地上。可下一刻,他却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动了。
    叶鸽马上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下意识地抬头向戏台之下望去,可就是这么一望,却让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戏台之下,此刻竟坐满了人,他们的身上都穿着破旧的戏妆,一颗颗半狐半人的枯头正整整齐齐地抬着,全部紧盯着戏台上的他。
    叶鸽知道,现在逃是决计逃不掉了,只能使劲拖着还很虚弱地身子,向前挪动几步,扶着戏台边的那圈雕花围栏勉强站起来。
    辛苦玉老板来这一趟了。就在这时,台下忽然传来了一个尖细的女声,叶鸽立刻就辨认出,那正是前一晚在这里唱戏的人。
    他赶紧抬头看过去,那些半狐枯头人的身影纷纷动作,避让开一条小道,簇拥着一男一女两个人走进来,坐到正中的席位上。
    只见那女子身穿一袭大红戏服,同色的盖头遮住了她的面容,刚才的声音,就是她发出的。而坐在她身边的男子,则穿了一身黑色的西洋礼服,面容呆滞,双眼无神。
    叶鸽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是警惕地看着他们。
    红妆戏服的女子,又继续说了起来:本来不该麻烦您跑这一趟只是今日,是我与史少爷成亲的日子,实在不便上台去。
    以前,又常听史少爷夸赞您的戏最好,所以就请了您来,还望您不要见怪。
    史少爷?叶鸽眨眨眼睛,提起这么个人来,他倒是有了几分印象。两年前,他刚登台的时候,戏园子里倒是有这么一位常客,只是没过多久,就听人说他去不知什么国留学了,至此便在没见过。
    叶鸽细细地端详着台下那男人的面容,他虽然面容惨白消瘦,但也确是那位史少爷没错。
    这么说来,那这个穿着红衣的女子,应当也是戏园子里的人吧?
    叶鸽皱眉,经历过之前的恐慌之后,他反而没那么害怕了。
    反正唱戏是不可能唱了,那女子的语气倒也还算客气,说不定有什么法子能逃出去呢。
    这么想着,叶鸽试探着摇了摇头。
    那女子虽然戴着红盖头,却十分清楚叶鸽的动作,见他拒绝,便出声催促道:怎么,玉老板不愿意赏我们这个脸吗?
    叶鸽依旧只能摇头,伸手指着自己的喉咙,摆摆手,希望对方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
    但可惜,这一次,那红衣女子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她幽幽地说道:看来,玉老板真的不愿意赏这个脸了。
    话刚落音,坐在她身边的那些狐头人,突然齐刷刷地站来起来,几十几百个枯黑的脑袋同时看向叶鸽,一双双眼睛散发出幽绿色的光。
    叶鸽刚刚安定些的心绪立刻又被提起来,他不禁向后推了两步,再次伸手指着自己喉咙的位置,想要提醒对方,自己并不是有意不唱的。
    但那红衣女子却丝毫不听他的解释,声音拉长,变得越发尖细,甚至带上了幽怨的戏腔:玉老板,你到底唱也不唱--
    叶鸽当真没有办法了,他想要从后台的方向逃离,可刚一回头,就发现之前三个狐头人,此刻正用与台下的狐头人们一模一样的姿势,直挺挺地站在通往后台的门帘前,冒着绿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唱也不唱--
    唱也不唱--
    红衣女子的声音越发偏执疯狂,不断地重复着这一句话,声音却一次比一次更可怖。
    而那些狐头人们,也不在继续站在原地,而是随着女子的声音,僵直地迈开脚步,动作统一地向着叶鸽的方向移动。
    而之前被忽略掉的腥臊之气,也一瞬间变得极为浓重,让叶鸽几乎无法呼吸,身体也摇摇欲坠。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却伴着凛冽地北风,破开了这一切的迷乱。
    这可就奇了,玉鸽的戏,我还未能听到,如何就轮得到你们了。
    叶鸽猛地转头看去,目光所及之处,竟是谢臻自那留香阁的屋檐上翻身而下,他的脸上依旧温润的笑容,目光却骤然凛冽,手中的烟杆如同活物一般,顷刻间涌出半条虺龙,带着滚滚戾气呼啸着向台下扫去。
    那些狐头人立刻发出凄厉地惨叫,身上破旧的戏衣连带黑枯的身体霎时燃起黑火,一个个翻滚着四散奔逃。
    谢臻却并不去理那些散妖,反手接住重新回到烟杆中的虺龙,直接去袭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毫不犹豫,手化利爪,飞身向台上的叶鸽扑去。
    一切发生得又急又乱,叶鸽根本来不及思考太多,身体下意识地做出了选择。他非但没有往后台的退却,反而拼着被红衣女直接抓住的风险,直接跃过戏台的围栏,向谢臻的方向跑。
    只可惜,他身上的戏衣本就繁杂,又被粉衣狐头人穿得乱七八糟,这么往栏杆上一跃,竟被缚住了腿脚,直接摔了下去。
    红衣女没有料到叶鸽会突然调转方向,反而被闪了一下,等到她转身重新挥着利爪,眼看着就要抓住叶鸽的后背时,白烟凝成的虺龙已经迎面迎面而来,凌厉地将她冲撞了出去。
    女子被重击在地,一身红衣仿若渗血,她自知不敌,不甘地看了一眼已经倒在地上的西装男,化作一股赤气迅速逃去。
    谢臻却并没有要追的意思,一把接住从戏台上摔落的叶鸽,将他护在臂弯之间。
    叶鸽本就高烧没退,又被这么活折腾了一晚上,此刻从那不矮的地方掉下来,又落到了谢臻的怀中,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费力地撑着看了谢臻一眼,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就直接晕了过去。
    白烟凝成的半虺龙回到了谢臻的烟杆中,半狐人散去后的留香阁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倾倒的桌椅板凳,空气中还遗留着难闻的味道。
    谢臻并没有在意周边如何,他只是垂下细长的眼眸,除去了伪装于人前的淡薄温儒,极为认真地看着怀中的人。
    只可惜,眼下叶鸽的脸上尽是乌七八糟的油彩,着实太难分辨出他的原貌。
    他稍稍皱眉,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方白帕,看似毫无用力地一抹,所及之处,却将那油彩除了个干干净净。
    一只干干净净的小鸽儿。
    如此,谢臻才似是满意了,又把自己黑色的长衣盖到了叶鸽的身上,然后抱着他走出了留香阁。
    三爷。留香阁外的垂花门前,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已经等候多时,这人名唤程六,他看见谢臻走出后,立刻步履轻快地赶了过去。
    谢臻冲他点下头,然后目光微微转向身后,轻飘飘地说了句:把里头处理干净。
    是。
    程六低声应着,眼神暗暗地落到了谢臻怀中的叶鸽身上。
    见过谢臻的人,常说谢三爷为人如玉,最是温润通透。只可惜在程六看来,这块玉的心却是冷硬的。
    但现在他好似在这块玉心里触了一丝温度。
    回头你跟那吴有东打声招呼,谢臻并不遮掩什么,语调依旧是抑扬得当,令人生惧:就说人,我已经带走了。
    程六算得上是谢臻的心腹,之前查叶鸽的事也经过他的手,听得出谢臻此刻的不悦,不由得询问道:三爷,可用我敲打敲打那姓吴的?
    谢臻脚下稍顿片刻,薄唇开合:不必了,此事我亲自来。
    说着,便抱着叶鸽,继续向前走去。
    当年他北上回宫那是生死未卜,才不敢将人带在身边。后来他得以保全归乡,所想的头一件事便是将他的小鸽儿从这笼子里带出去,却不想竟被那吴有东摆了一道
    身后畅香楼上的戏早已散去,谢臻抱着叶鸽走到了福月班戏园子的正门,那道朱色的门槛就在眼前了,可谢臻却并没有迈过去。
    这一夜的天气倒是不错,无风无雪,却有轮澄清的圆月,一切安谧而舒适。
    但谢臻所看到的,却是不同的。
    无数条白色的丝线,自福月班戏园的各个角落牵扯而出,像一条条阴恶白蛇,死死地咬在叶鸽的身上,将他的身体变得好似一只提线的傀儡。
    谢臻闭紧了双眼,刹那间手杖中的半虺带着孽火一般的怒气,翻涌而出。以搅海翻江之势,冲向叶鸽身后的无数白线,猛烈的撕咬起来。
    眼看着最后一根白丝就要被斩断,可叶鸽却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吟。
    谢臻立刻低头,看着怀中人因为难受皱紧的眉头,虺龙随即停止了动作,不甘地悬飞于半空中。
    好,很好。谢臻终于明白了这白线的作用,他怒极反笑,右手一振,将那虚空中的半虺尽数召回。转身回看着夜色中的福月班,抱着叶鸽的手不自觉地微微用力。
    他能感觉到,叶鸽身上的白线乃是被人故意布下的阵法。那人在用这种方式,让福月班时时刻刻吸食着叶鸽的气运。
    谢臻自然并不在意福月班的兴衰,只是此刻他若是强行斩断这白丝,怕也会对叶鸽有所伤及--
    思至此处,谢臻不禁低头,此刻叶鸽在他怀中又发起了高烧,脸颊滚烫通红,却睡得十分安稳。
    要想将叶鸽平安的带离这里,就必须抓住背后布阵之人,谢臻阖眸,伸手轻轻拂过叶鸽紧闭的眉眼。
    不管你是谁,总归是要被我揪出来的。
    谢臻最后冷笑一声,将叶鸽身上盖的大衣拢好,转身抱着他又走回到了戏园之中。
    第5章 夜半鬼戏(五)
    叶鸽再次有意识时,已经又不知过了几天,他觉得自己的身上好受了许多,嘴里苦苦的,仿佛还残留着药汁的味道。
    叶鸽起初只想着是张杌子或胡小金好心,不想看他病死,才给他灌了药。可很快,他就想起了这次昏迷前发生的事,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并不是他平日里住的杂役间。
    身下是一张颇为宽敞的拔步床,上面覆着松软厚实的被褥,靠外的一侧挂着缠枝花纹样的轻纱帘,帘外依稀可见是一间不大却十分齐整的套间。
    谢三爷这是叶鸽冒出的头一个念头,这房间应当是谢臻安排的。
    可更多的疑问却又由此而生,谢三爷是不是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又或者只是顺手安置了个被狐妖祸害的倒霉鬼?
    转而,他想起了之前,在留香阁里红衣女鬼说出的话。当时三爷应当已经在暗处了,那些话大约也听得清楚,所以--他该是知道了的。
    想到这里,叶鸽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更加忐忑了。他有些按捺不住,折腾着还有些虚的身子,从床上坐起来,房间的门,却被打开了。
    叶鸽循声望去,隔着那轻又透的纱帘,他看着那个高大的人影,走进了房中。
    叶鸽的手攥住了被子,黑漆漆的眼睛一眨都不敢眨,紧紧地看着对方一步步地走过来,心跳也急促到了极点。
    终于,那道纱帘被打开了,谢三爷的脸也出现在他的面前。
    谢臻倒是没想到,叶鸽会在他离开的这么短的时间里醒来。
    一打开帘子,他就看到了那只病蔫的小鸽儿,正不安地抱着被子,眼巴巴地瞧着他,额前还趴着几根软塌塌的发丝。如此情景,着实让他的心,又软了几分。
    谢臻想做些什么,又怕再吓着他,于是只将手中的药碗轻轻地放到了床头的小橱上。
    随着碗底触及橱面的那一声轻响,叶鸽才回过神来,迅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微微低下了头。
    谢臻看着叶鸽如今这一副怯生生的模样,恍然又回忆起当年他在台上肆意笑嗔的样子。想到这些不如意的年月,生生让他的小鸽儿受了那么多的揉磨,不禁伸手,怜惜地摸了摸他鬓侧的碎发。
    叶鸽低着头,感觉到耳边有温热的触碰,才骤然抬起头来,正对上了谢臻的目光。
    就是这么一眼,叶鸽的心忽地安定了下来,许多话他想说,但现在哑了不能说了,可他却觉得,对方好似都懂得。
    喝药吧。谢臻的声音响起,他将药碗又端了起来,用小汤匙将药汁送到叶鸽的嘴边。
    叶鸽呆呆地咽了半口就呛起来,原本就可怜兮兮的黑眸中迅速蕴上了层水汽。谢臻想都不想,一面轻拍着他的后背,一面取出快白帕子,温柔地擦去叶鸽唇边溢出的药汁。
    叶鸽前扑后仰地咳了好半天才停下,缓过劲来才发现,自己半个身子已然伏进了谢臻的怀中,他勉强积了点力气,立刻想要退出去,却不妨被谢臻的手按住了后背。
    叶鸽就这样被那温热的怀抱环绕着,耳边有传来谢臻的声音:
    这两年的事,我都知道了,是小鸽儿受委屈了。
    小鸽儿这三个字,直令叶鸽心头一震,几乎要落下眼泪来。
    那是两年前,他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长夜过半已经散了戏,叶鸽只披着件白衫儿闲坐在台阶上,碰到了从酒席上溜出来透气的谢臻。
    他见这位谢三爷醉得难受,禁不住心中的那点好感的怂恿,再三犹豫下,傻傻地捧着一块还热乎的糯米糕,送到了对方的面前。
    谢臻收下了米糕,嘴边是含醉的笑意。他躺到叶鸽身边的石阶上,每个字都带着灼人的温度,仿若不经意地说道:你是刚刚台上那玉鸽儿吧,我唤你小鸽儿可好?
    与谢臻有关的旧事三三两两,尽管零碎,却令叶鸽这些年来反复回忆,总也不舍得就这样忘记。
    而如今,一切又重新回到他的面前了,叶鸽终于忍不住了,头用力地埋到了谢臻的肩上。
    谢臻按着叶鸽的手微动,轻轻拍打起他的后背,细眸微抬冷厉地看向窗外,语言中却极尽温柔:放心,以后的事,都交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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