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山华看她自顾自忙碌着手上的工作,仿佛那些话对她来说,只不过一个念头、一个烟圈、一阵疾雨、一件几秒钟后就会忘掉的无关紧要的小事。他忽然从肖卓铭的话中学到的很多东西,只有经历过非比寻常的事迹的人,才能明白她这番话中的意义。而这种顿悟般的豁然开朗,充满魔力的悲伤,终将直击心底,打破缄默,成为完成伟业的最后一笔。
片刻之后肖卓铭把手里的胶片摊开,问:“东西都带来了吗?”
魏山华看了一眼,知道她在问什么,回答:“带来了,一直都放在我的背包里,像一大堆抢来的钱一样保护着。”
“那这个就交给你了。”肖卓铭把胶片递过去,“你最好小心点,这是很重要的医学研究资料。”
“嗯......一个手骨的......X光片?”
“这可不是普通的X光片,这是用星河导出的平面微粒,放进你背包里那个盒子操作一番,就能复原出林城的手骨模型了。”
肖卓铭说着按下墙上的闸门,地板分开后一个装标本用的密封玻璃箱子从下面升上来,不过里面不是标本。她输入密码后打开玻璃箱,拉住里头那个金属箱子的把手,小心翼翼地托住箱底,将其从里面取出。
魏山华指了一下:“那不是林城的电脑箱吗?”
“哦,你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肖卓铭提着箱子过去,放在魏山华面前,“开机需要他本人的DNA和骨骼结构匹配,而这张胶片可以办到。”
“我为什么要开机?”
“那这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
白逐和符阳夏站在手术室外,透过一层玻璃能将手术室内的一切一览无余。符阳夏很少说话,他的衣兜里还放着两个橘子,一直没有剥开。符阳夏像是对手术没有兴趣,他的目光散得很开。
符阳夏的眼睛里落着灯光:“我们真的做了正确的事吗?”
“我不知道,但总得赌一把。”
“你爱你自己的儿子吗?”符阳夏问,他不看白逐,就像在与陌生人说话。
符阳夏记得白逐那时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回答:“爱吗?爱,毕竟是我生下来的,不爱又能怎样。但我对他更多的是愤怒。”
“怒其不争?”
白逐笑了,摇摇头:“他很争气,也很优秀,我承认。我只是气他为什么要走他爹的老路,为什么厄运总是跟在他身后,如影随形。当年如果我再强硬一点,他就不会进入时间局了。”
符阳夏的眼睛弯了弯,但并不是愉快的笑意——自从妻子意外死亡后,符阳夏就很少有真正的笑了。他站得笔直,像一棵松树,扎根在地里:“你看,我们都有后悔的事。你没拦住季垚进入时间局,我没拦住符衷进入‘回溯计划’。如果当初阻止了这些错误,说不定事情就不会发展成这样了。”
“那这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白逐说,她的眼里像是露出了一种憧憬的神情,但片刻之后又不得不回到现实中去,“如果再加上你当年没有遇到季宋临就更好了。”
“我和他的事跟你没关系,白五。”
“哦。”白逐应了一声,没肯定,也没反驳,“最近局势不太平,你没少操心吧?”
“战争一触即发,我近段时间一直都待在天津和渤海湾。战机天天飞来飞去,有的是事情等着我去操心。”
“是谁害死了徐颖钊?你有调查过吗?难道真的只是不幸遭遇了一场恐怖袭击,然后意外死亡了?”
符阳夏沉默,他不愿意与外人说起有关徐颖钊的一切,包括她的生前和死后。过了会儿他看着手术室里的中央挂幕上闪现出方程式,一眨眼就过去了百余行,齐明利正在肖卓铭帮助下转移石英管。一条机械臂伸出去,顶端的刺针插/入管口,微粒沿着透明导管慢慢上升。
“我心里有数。”符阳夏说,“死者已矣,无需再提。”
“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
肖卓铭接了一通电话,完了之后朝魏山华比个手势,说:“符衷的记忆转移手术要开始了,我得到手术台上去。再最后看看林城吗?他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要靠着冷冻舱活着了。”
“他现在没有活着,他现在跟......死了一样。”魏山华低下头端详林城因为生病而不再漂亮的面容,他并没有因此就冷落对方,尽管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幸错过。
肖卓铭的手顿了顿,她想起了一些事情,说:“林城也曾在你的冷冻舱旁边对你说过这样的话。但你们错开得如此巧合,以至于都不知道对方究竟为自己怎样伤心过,而我却全都看在眼里。”
说完她自嘲似的笑了笑,往隔离门走去,回头补充了一句:“所以以后如果有什么事情忘掉了,可以来找我,毕竟我怎么的也算是个人形备忘录。”
他们都笑起来,魏山华对林城轻轻告别,然后关上金属密封舱板,跟着肖卓铭走出了隔离门。灯光在他身后熄灭,黑暗里只余下发电机的嗡嗡声,像片回音,一直传到地狱。
记忆转移手术安排在全透明手术室中,肖卓铭穿好衣服走进去时,齐明利已经装好了一支针管。肖卓铭整好自己的帽子,看了眼躺在床架上的符衷,说:“没问题吗?”
齐明利不知道她在问什么,但他没有深究,环视了一圈手术室,摊开手说:“有什么问题?你怎么来得这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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