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北辰宫也烧了,他只来得及草草地收拾了收拾,本想着若他能够像没有恢复记忆那样留在他身边,他永远和他一起住在那里,再也不做让他伤心的事了。
这偌大的宫室空空荡荡的,太冷了。可他怎么还能奢求他能回来呢,就连那些失去了记忆的快乐日子,都是他偷来的。
欢多少,歌长短,酒浅深。而今已不如昔,后定不如今。
闲处直须行乐,良夜更教秉烛,高曾惜分阴。
那些在风中飘荡的声音,到底是谁在歌唱呢?
他还想起自己前生知道了一切之后几近疯魔,走遍大江南北,求了所有该求的、不该求的人,只为求他重新复活在他面前。如同年少一般趾高气扬也好,如同背地里望着他饱含深情脉脉不得语也好,只要他能活过来,不再是棺中冰冷的尸体,让他做什么都甘愿。
后来他自尽在他的棺边,用那柄与他的秉烛同出一炉的长剑,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听见自己在唱
将军久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
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萧宁猛地从往生古湖当中浮起,九音接过他,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却惊诧地发现他在哭。
满脸上不知是湖水还是眼泪,少时冷漠、长大后嗜血的魔尊终于不再压抑自己的情感,他紧紧地抓着九音的外袍,嘶吼了两句,随后泣不成声。
你
九音看见萧宁抬起满是泪水的脸,一字一句地对他说:你知道么,我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该死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九音:不,我才是(算是个剧透23
我居然日万了三天,感天动地(被自己感动),明天若不疲倦就继续
注:
1.
那句恍兮,惚兮改编自《论语微子》,原文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特此注明。
2.
四坐且勿语,听我醉中吟。池塘春草未歇,高树变鸣禽。鸿雁初飞江上,蟋蟀还来床下,时序百年心。谁要卿料理,山水有清音。
欢多少,歌长短,酒浅深。而今已不如昔,后定不如今。闲处直须行乐,良夜更教秉烛,高曾惜分阴。白发短如许,黄|菊倩谁簪。
辛弃疾《水调歌头醉吟》
3.
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辛弃疾《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
感谢为我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咸鱼想吃咸菜 1个
啾咪,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小七
三人从幽城逃出之后并未走太远, 在离幽城不过五十余里的一座小城中稍作休息。
这小城算不得繁华,也不算落败, 三人随便寻了家街边的小酒馆儿。俞移山永远都是一副开开心心的样子, 坐下之后便点了两壶酒,顾陵觉得有些饿, 便点了一碗醴酪, 拿着汤匙漫不经心地搅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自恒向来不爱喝酒, 坐下之后就开始生闷气:你方才说的那一大通, 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想做什么, 什么两个月, 为何说话跟打哑谜一样?
来来来, 先吃点东西, 俞移山殷勤地将刚上来的点心推到他面前, 笑道, 刚才我胡乱说的,其实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诈他一诈。
顾陵抬起头来,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周自恒转过头去问他, 诈他是什么意思, 他说要那几个修士等他两年,难不成这两年过去, 他真能引魂复生不可?
大师兄,你相信这世界上有复生之术吗?顾陵突然就不笑了,他低着头, 仔仔细细地看着手下那碗醴酪,问道。
这周自恒一怔,思索了一会儿,还是谨慎地答道,复生之术听起来未免离谱,修真界历史上还从未听说过有这等事,但若是有人术法高妙,钻研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俞移山拿着筷子,当当地敲着碗沿,笑得像一只小狐狸:阿陵,你相信这世上能有人真正钻研出这复生之术吗?
我信,顾陵毫不犹豫地答道,随后又有些疑惑地蹙起了眉,但我心中有许多想不明白的事情
他还没有说完,一群孩子便从露天的小酒馆外咯咯笑着跑过,有一个个子矮些的拉在最后,三人听见他奶声奶气地唱着: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恰好小二端着他们刚刚点下的食物上来,顾陵向外瞥了一眼,向那热情招呼的小二问道:小二哥,我听这群孩子都在唱什么出不入兮,这种复杂的曲子,他们怎么唱得这么熟?
那小二也是个多话的,听他这么问,便热情地答道:嗨,这事儿说来也奇怪,上个月咱们城里来了个小道长,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支了个摊子替人算命消灾。咱们看这小道长太年轻,也不敢找他算啊,他也不在乎生意怎么样,没人的时候就和这群街上的孩子玩儿,这词儿啊,恐怕就是他教的。
俞移山听完便乐了:跑到这种地方来支摊儿算命,妙哉妙哉,也不只是个怎样的妙人,这不是我当初最想干的事儿吗?
小二笑道:客官一看便是功力深厚,那小道长却瞧着像个骗子,咱们也不是没人找他去算过,可他说的话乱七八糟,没几个人听得懂,算命的人要问吧,他就会满嘴说客人说得对,你说气人不气人
他人在哪儿?顾陵还没听完,便突然站了起来,平日里可一直在这城里?
小二被他吓了一跳,但还是答道:咱们不知道他住在哪儿,只知道他是每日早晨来四处摆摊儿,入夜便收了东西走,也不知道他住在哪儿,平时寻也不好寻
他见顾陵似乎想要出去寻他,便道:客人不必着急,您若是想寻他啊,便安心在这坐着便是,他每日傍晚收摊之后,都会来小店喝上一碗酒的。
听他这么说,顾陵才重新坐了下来。小二为他们搁下东西后,又转身去招呼别人了,俞移山用手指哒哒地瞧着桌面,若有所思道:此地近冥灵山
顾陵沉默了一会儿,牛头不对马嘴地道:他不是个坏人。
周自恒这回倒是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了,他拍拍顾陵的肩膀道:小七是妖族之人,恐怕知道些什么,此地近冥灵山,又近幽城,他应该一直在关注着我们的行踪。
所以他这是在等我们啊,俞移山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摇头晃脑地道,小七这孩子我之前还觉得不灵光,现在看来竟然是我看走眼了,失策,失策。
三人一直等到傍晚时分,天色昏红,顾陵刚刚把俞移山酒壶中最后一滴酒喝光,便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老板,一壶桂花酿。
那男子身着白衣,白色兜帽将头脸一起遮住,若不是听到他的声音,顾陵还真认不出来。白裕安拎着那壶桂花酿,无比自然地走到了三人中间坐下,声音压得很低:大师兄,二师兄。
周自恒冷哼了一声:你还知道你有师兄?我以为你这些年恩义道德都学到狗肚子里了,你二师兄对你这么好,你连他都害。
白裕安也不生气,伸手为顾陵倒了一杯酒,乖顺地道:大师兄说得是。
你
好了,大师兄,顾陵转头制止了他,叹了一口气,问道,小七,你在这里等我们,是想说什么?
师兄听见那群孩子唱的《国殇》了吗?白裕安仍然没有摘下兜帽,声音听起来很是平静,妖族收留了谢清江和左挽山,私下里与江拂意也有来往,萧宁表面上说是要修补缝魂洞,实际上早就跟他们达成协议了。
你那天制造瘴气,想要杀的人是谁?顾陵却毫不惊讶,他微微眯起眼睛,问道,你当时就已经知道了,所以想杀萧宁?
白裕安握紧了拳头,恶狠狠地砸在了桌面上,周自恒和俞移山几乎从未见过他发火,都吓了一跳。顾陵看见他砸在桌面上那只手愤怒得发抖:师兄,我自小跟着你长大,大家也对我极好,我虽知师尊素与妖族有勾结,但从没想到他会那样对你
顾陵突兀地想起自己被谢清江圈|禁的那两年,虽然大部分时间意识昏昏沉沉,但他总有清醒的时候,他记得冉毓最常来,坐在他身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然而还有些深夜,他半梦半醒之间听见有人在他身边哽咽。
哽咽声很轻,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他总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我求过求过梵落花,求过谢清江,他们不肯放过你,我真的很没用,我一点办法都没有白裕安在他面前垂着头,似乎愧疚到了极点,后来萧宁来终岁山,把你带走了,我当时还很高兴,我心想,你对他那么好,为了他性命都不要了,他总归也会对你好些。
顾陵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白裕安就抬起了头,一向闪烁不定的眼睛竟然愤怒得充满了血丝,这个师弟是他所有师弟当中几乎最不起眼的一个,从小就不爱说话,卑微、怯懦,永远只会说说得是,他从未想过能看到他这个样子。
结果呢,你跟他一起回来,形容憔悴也就罢了,他竟然把你骗得团团转!白裕安抓住了他的手,咬牙切齿地说,师兄你知不知道我跟着你们一起往寒涧走的时候,心里有多愤怒,他明知道师门之下几个兄弟都是和你一起长大的,明知道纵容妖族在终岁山布善恶之门会造成什么后果,他竟然还能在你面前装出那样一副样子来!你说,他虽装出样子来,对你却有几分真心?
顾陵垂着眼睛,低声道:此事
我们几个从前经常凑在一起,说有了小九之后,师兄就开始偏心了,白裕安嗤笑了一声,打断了他,这也没关系,我们都是师门兄弟,即使我知我不配得你那些关心但我也不能忍他至此,你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他,他凭什么那么对你?
他情绪十分激动,说到这里却突然伸出手来打了自己一耳光,顾陵叹了口气捉住他的手,沉声唤他:小七!
对不起,师兄,白裕安颤着手,不敢抬头看他,我不能背叛落花长老,我知道我少时通风报信,害你吃了不少苦头,可我,可我
他突然就说不下去了,顾陵伸手,如从前无数次一般,在他额头上敲了一敲,恨铁不成钢地说:笨死算了,你以为你杀得了萧宁吗,就算我发现不了,你以为他真的发现不了?不过是没说罢了。
我知道我杀不了他,但总要试一试,白裕安泪眼朦胧地看向他,就算失败,还能勉强给你个暗示
俞移山在一旁啧啧了两声,道:没想到,我从小看你就不怎么灵光,竟有这般胆识,不得了不得了,阿陵,你真是太会带孩子了
闭嘴!顾陵横了他一眼,继续问道,小七,你可知道妖魔二族勾结,到底是想做什么,缝魂洞开则天下大乱,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始灵现世首先吞噬的便是妖魔二族,到时候他们自身难保。
白裕安摇了摇头:其实具体事宜,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但好似江拂意有对抗始灵的方法,吞并修真界和整个人界一直都是妖魔二族最想做的事情,即使是萧宁
他晃了晃头,继续说:师兄,如今我唯一信的人大概便是长夜仙尊,你们三人若决意要管这件事情,便速速回终岁山,将这些告诉长夜仙尊,请他一起想办法。
顾陵点点头,问道:那你呢,你还要再回妖族?
周自恒忍不住道:什么落花长老,为何不能背叛,你回去干什么?我知道你从小就不是有坏心眼儿的孩子,何必如此为妖族卖命?难道,你的亲人在他们手上?
白裕安没有回答,再次摇了摇头,他站起来,退后一步,郑重其事地向三人拜了一拜,道:若有什么消息,我会想办法告知三位师兄的,还请三位师兄,万勿保重
顾陵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一片昏红的暮色当中,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冥灵山的黑夜来得格外的早,夜间更有助于妖族吸收灵气增补修为,白裕安回到冥灵山的时候,月亮都已露了点影子。他蹑手蹑脚地穿过妖族的议事大堂,还没回到自己的房间,便听见议事大堂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到哪儿去了?
他吓得立时便出了一身冷汗,但还是勉强维持着淡定,立刻跪在了地上:长老,我
梵落花从一片黑暗中聘聘婷婷地走了出来,她还穿着那件绣了探花的缎光丝绸襦裙,面上的神情看起来十分和善,只是口气却让人不寒而栗:如今到处都不安宁,还是不要乱跑得好。
白裕安把头贴在冰凉的地面上,勉强说道:长老说的是。
梵落花含义不明地蹲了下来,伸手挑起了他的下巴,白裕安吓得几乎面如土色,他结结巴巴地唤道:长,长老
最近知道你经常去哪儿的时候,我可真是太伤心了,梵落花对着他和善地微笑道,我以为上次在终岁山,你主动暴露身份以后吃的苦头,应该让你长记性了,怎么,你竟是一点儿都没有记住,还要重蹈覆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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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烛[重生]——似为夜宵(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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