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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烛[重生]——似为夜宵(10)

    说着他便抽了背上拂尘,恶狠狠地往昭五背上一抽,拂尘注入了零星的灵力,一击之下痛得他差点呕血。而那散道却还一本正经地冲着门口,他的养父养母解释道:不必担忧,令公子身上有鬼气残留,待受了鞭笞,便可尽数消除了。
    小五!
    见他唇角呛出了血迹,花朝有些惊慌,一个分神竟被周边的两个道士擒住了胳膊,往门外拖去。为首的散道又在昭五背上击打了数下,直到他无意识地松开了手,方才住手。
    鬼已被收服,令公子过几日也自然也就恢复正常了,那道士一甩拂尘,装模作样地说,既然鬼已收服,我等也不再叨扰了,就此告辞。
    他的养父犹有些不放心:道长,这孩子今后还能不能恢复正常啊我养了他这么多年,若不能为我们家光宗耀祖
    后面的话有些听不清了。
    昭五一口一口地咳出喉咙中的血液,意识有些模糊,他被家仆按在地上,半闭着眼睛,艰难地喃喃念着,鲜血染红了牙齿。
    我们一起走吧
    我带你去古长安
    小五
    花朝
    他伸手抹了一把唇角的血,突然笑了起来。血这么红,他所谓的父亲母亲,首先担忧的却是他以后还有没有用,而那少女面上的急切却不是假的。
    从小到大,周身所有的温情都不过是虚与委蛇,倘若有一天他什么都失去了,这些人也会毫不犹豫地离他远去。即使同是生而为人,即使上天给了那么多年的缘分,不还是会走向殊途。
    人又如何?鬼又如何?在第一夜,少女为他唱起捣衣歌的时候,漂浮的命运便注定他们一生同道,再无殊途。
    顾陵被这情景震得迟迟没有说出话来,偶尔一扫,才看见了萧宁黯淡下去的眸子,他微微蹙眉,小声唤了一声:小九?
    要我说,人鬼本就是殊途,何必强求如此?萧宁避开了他的目光,语调没有起伏,就如同一个出身名门正派的人,如何能与血脉中便带了妖族、魔族这些脏血的人做朋友?就算强求,古往今来哪有好下场?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顾陵心头一跳,立刻笃定地明白,这孩子如今已经知道了自己血脉的事了。
    看着他稚嫩又冷漠的脸,顾陵叹了口气,很无奈地想道,他俩一个妖族,一个魔族,坐在这里讨论这些话题,实在是没什么意义。但他如今还不能多说,只得组织了一下语言,尝试着说道:话虽如此,其实不然血脉和身份这种东西,在乎多了有什么用。
    觉得自己说得不够明白,顾陵顿了一顿,换了个十分狗腿的口气信誓旦旦地表忠心:就像咱俩,无论什么身份什么血脉,我不都永远是你师兄嘛,哈哈。
    萧宁垂了垂眼睛,内心诧异得翻江倒海,面上却没有露出分毫来。
    他说永远是你师兄。
    可他什么都不知道啊,若他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带着师门最厌恶的魔族血脉
    还不是要
    顾陵见他不说话,急急地又补了一句: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是至亲师门兄弟,我一定会永远相信你,向着你,不会让别人伤害你的。
    要命。
    萧宁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睫毛颤抖了两下。
    再次睁开的时候,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湿意。顾陵忙着继续去看昭五,顺手摸了摸他的头,他也就势往他身边凑近了些。
    小小声地说了一句。
    我也是。
    第17章 青春
    那日之后,昭五迷迷糊糊在病床上躺了几天。.
    他先前饿得太久,又被打了一顿,身子虚弱得很,连续几日都下不了床。终于恢复些意识的时候恰好有人在他的床前坐着,他没有睁开眼,昏昏沉沉地听着。这声音并不陌生,是他养父的,另一个人不知是谁,想必是养父家的宗亲。
    一人道:瞧这孩子这样,是真中邪,恐怕好不了了道长临走前让我再把他关到祠堂,清清静静地饿几天,可是看这样子再饿几天,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
    另一人回道:你管他呢,万一不听道长的话,给咱们招来邪祟怎么办?我看啊,把他关几天,趁早送到表兄弟那个偏僻的村里去好了,让他自生自灭去,谁让他惹上了不该惹的东西
    可是
    不能心软了!他白吃白喝地被咱们养了这么多年,本来指着科举入仕,给咱们挣些脸面,结果呢?你看看现在,一点用都没有!还不如二房家那个庶子,我瞧着是块读书的料子好歹有血亲,没后顾之忧啊
    唉,也只能如此了
    他被灌了些参汤,复又丢在了房里。这几天以来,没有一个人来看过他,他的养父母见他无用,早断了这些无谓的关心,家中的下人受着叮嘱,不敢来瞧他,昔日里书友酒友更是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撑着最后的力气下了床,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家门,边跑边嘶吼。下人们以为他中邪未好,拦都没有拦他,由着他一路到了花神庙当中。自从花神庙闹鬼一事传开之后,香火也少了好多,听说镇人们正在考虑将花神庙迁到更好的地方去,只是没有动手罢了。
    昭五在花神像前跪下,恶狠狠地叩了几下,声音哽咽沙哑:花神娘娘,她去哪儿了?
    她是不是会死
    都怪我,都怪我啊!
    他反反复复地叩首,叩得自己昏头转向,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听见一个年轻的男人在说话:你放心,她没有死。
    昭五猛地直起身子来,却看见一个带着斗笠的男子坐在神像的头顶上。那男子身着青衣,长纱飘拂宛如仙人,手中持的不知是箫还是笛,瞧起来潇洒恣意,但他的面貌在昭五记忆中十分模糊,故而几人看不清他的脸。
    男子见他抬头,从神像之上轻巧地跳了下来:我把她救出来了,这几日一直都在此等你。
    男人瞧着年轻,声音却沉稳,昭五无意在乎,只急急道:真的?
    那男人似乎仔细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良久才轻笑道:自然。
    那
    我今日来,是想替她问问你,那男人叹了一句,似乎很可惜地说道,你们本是人鬼殊途,缘分全凭强求。她想要和你在一起,势必要舍弃自己的一些东西,我来问你一句,是不是无论她舍弃了什么东西,变成了什么样子,你都不会抛弃她?
    是。昭五一口答道,连迟疑都没有,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抛弃她。
    甚好,那男人飞快地回道,伸手拿起了案上新供的茶水,为他倒了一杯茶,你在此等待,待这茶凉,她就会来见你了。
    花神像旁有一个高大的烛台,点了不知几百只蜡烛,昭五捧着茶,呆呆地坐在蒲团上瞧那些烛火。手心的茶一分一分地凉了下去,就在他快要绝望,以为那男人是骗自己之时,花神庙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昭五心念一动,手一抖,茶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来者似乎是花朝,又似乎不是,粉紫色的衣裙外罩了件巨大的外罩,兜头盖脸地将她裹了起来。
    小五
    她开口唤道,嗓音沙哑沧桑,似乎老了二十岁。昭五从蒲团上爬了起来,十分高兴地朝她奔了过来,刚要开口唤她的名字,却见她突然摘下了兜帽。
    青丝一夜华发。
    那曾经油亮乌黑、属于少女的长发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干枯雪白的头发,含情的双目、娇俏的红唇、白玉一般的皮肤变为不堪岁月折磨后的干枯、惨白、褶皱。
    一个拥有世间最美眸子的少女。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你昭五惊异得说不出话,连着退了好几步,你
    我同人做了个交易,那老妇人冲他一笑,皱纹堆积在嘴角,人鬼殊途,我想和你在一起,就要把自己变成人,可是便成人,我就要付出我的青春做代价
    她往前走了一步,惨笑道:小五,我们可以在一起了,你不高兴么?
    你喉咙中涌上一片血腥气,昭五几乎头昏眼花,似有利爪挠心。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为什么要付出自己那么宝贵的东西?即使我们中间隔了九重山巅之远,也该由我由我向你走去啊,该由我付出代价,该由我承受后果,不需你
    不需你如此,伤害自己。
    刚要说话,前几日积在胸腔里的血便不管不顾地涌了上来,昭五眼前一黑,脚一软便昏了过去。意识一片模糊,只有心底一个声音在叫嚣不该,不该,不该!
    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却没有了花朝的踪影。
    昭五茫然地环视一圈,却只看见了白日里见的那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见他醒来,那男人走近了几步,声音戏谑: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他还没说话,那男人便继续说道:爱人嘛,没有了青春,没有了美貌,失去了当初所有吸引你的东西,又有什么值得留住的?她如今已经变成了这副样子,你也不用多想了,好好回家,当你的少爷去吧。
    昭五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了男人的胳膊,声音嘶哑到干裂:她呢?
    你找她做什么?那男人不耐烦道,她都变成了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你
    你是你她是和你,做了交易?昭五并不放手,紧紧地抓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把她的青春还给她!
    男人不屑地笑道:是她自己硬塞给我,我凭什么还给她?
    还给她拿走,我的!昭五几乎要咬破自己的舌头,我给你,我的青春你还给她,还给她!
    男人的笑声这才止住了,他疑惑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他似乎催动了些灵力,一把甩开了昭五,起身在他周身走了两圈,突然暴怒地抓住了他的衣领:你不在乎?
    咳松手昭五额头都是冷汗,虚弱得几乎说不出话,我,不在乎!只是你不要伤害她,拿走我的吧是我害她,是我害她,你拿走我的!还给她!
    你凭什么不在乎?
    那男人气急败坏地扔下了他,似乎疑惑极了,又似乎恼怒极了,他无头苍蝇一般转了两圈,像是疯了一般重复道:你凭什么不在乎?
    凭什么不在乎?
    初见之时,谁没有远山一般的蛾眉,流云一般的秀发,谁没有青春,没有年少。这些光鲜亮丽的东西,仿佛明晃晃的金字招牌,天生就值得被人爱,而而后呢?
    而后岁月飞逝,美人迟暮,一切的美好都变为了旧事,留给彼此的只有变质之后的苍老和衰颓。到了这种时候,支撑彼此走下去的又是什么东西呢?
    昭五死死抱着他的腿,胸腔中滚烫的情感一遍遍灼烧着心脏,留下烧焦的痕迹:我求你了!求你还给她!
    那男人一脚踢开了他,恼羞成怒,恶狠狠地说道:还她?想得倒美!我是不可能还她的,你若是想去找她,就把自己变成鬼吧!
    哈哈哈哈哈,不在乎男人一边怒吼,一边大笑,像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疯了,疯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他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刚走几步,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身后的昭五爬起来,用身体撞倒了高大的烛台,蜡烛如火雨般,纷纷掉落在供奉的香油之上,将那火光变得刺眼。
    浓烟呛得昭五睁不开眼睛,热浪席卷,让他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每一滴血都要被烤干了。他捂着胸口,颓然倒在案前,手指被刚刚摔碎的茶杯划出一道口子,恰好方便,他低笑了一声,一笔一划地在地面上继续写。
    初见之日,少女粉紫色长裙,剪水双瞳,盈盈如画。那日是二月初二,上午日头极好,晚间夜色静谧,他掌心落了一朵粉紫色的木槿花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都那样清楚。
    二月初二日色佳,花朝同游
    却恁凉新茶
    魂魄似乎已经游离了躯体,冲天的火光之外好像有惊呼,有咒骂,但那都是尘世之内的事情了。
    孤魂从此归故里
    少年别去
    他从小到大幻想过无数次的温情,终于牢牢握在了手心,即使对方连人都不是,但那又如何?他周身有无数的人,虚与委蛇,带着面具伪装自己,混迹于冷漠的人世,吝啬自己的一丁点真心。
    不要做人了
    我们一起做孤魂野鬼,也好过分隔在尘世两端,再不得见。
    我来寻你,我带你去古长安。
    大火烧穿了地基,一夜不休。传说是受到了花神娘娘的诅咒,夏河所有的花一夜之间枯萎殆尽,从此之后再种不出一株花朵。
    天亮之后,人们面前只剩了一片焦黑的废墟,昭五和花神庙的所有都化为了灰烬,一群乌鸦吱哩哇啦地惨叫着,在废墟中丢下一朵粉紫色的木槿花。
    少年就此别去
    只剩下了天幕归飞的乌鸦。
    第18章 求救
    顾陵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哐的一声响,周自恒冷着一张脸,把手中的同风狠狠地钉到了地上。.俞移山看了他一眼,却没拦他,只轻声道:自恒,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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