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阁中一片静谧,寻了几本书,转身欲出时,看到紫檀书案上翻开两页的陈旧书册,书页有些泛黄陈旧边角有破碎,似乎是旧物,看模样年岁应是有些了,他脚下一顿,能出入这御书阁的除了洒扫太监便只有他和那人,但是能翻阅这阁中书册的除了他便只有那人,他在这阁中翻阅书册已有大半载,阁中书册大多乃崭新抄录的新书,却并未发现还有陈旧到这般的旧书。
云恸有些好奇,行至案前,发现除了那册翻开的旧书,下边还压着几册,他随手拿起翻过书册封页一看,霎时一惊!
兵法二十四篇?!
这书怎么会在这里?
相传这书早已经失传上百年了,当年先代云王寻了半生,他一向清心寡欲,无甚欲求,高祖得知此事,便派人去寻,却终是一无所获,最终抱憾终身。
高祖驾崩在前,云王其后而亡,此后无人再提及过这兵法二十四篇,这书理应不是高祖寻到而藏至这御书阁之中,可时隔百年,这书怎会出现在这御书阁之中?
第121章 你心安处是吾乡
除了这翻开的陈旧书册,书案上还有尚未收拾的笔墨纸砚,云恸转身至案首,仔细瞧了瞧,发现那竟是整理兵法二十四篇的手稿。
书册泛黄陈旧得厉害,书页边角多数都有破损,有些没有破损的字也有些模糊,他轻轻翻了翻,书册似乎还有缺页,失传百年传至今日,虽是残卷字体尚算清晰,却已实属难得。
看着那整理了半页的手稿,云恸抿了抿色淡的唇角,除了那身为九五之尊的帝王,他实在不知还有谁,能在此处铺设笔墨纸砚整理书稿。
那人每日要早朝议政、批阅奏折、召见朝臣,他还记得他刚回京第一次进宫全安说他每日花在朝务上的时辰,近日朝廷政务似乎越发繁忙,他停留在御书房枢密院的时辰越发长了,还要雷打不动的陪他用膳、午后小憩,他实在不知,他如何还有工夫来整理这兵书的残卷
那人为何百忙之中还要花费精力来整理这残卷兵书,他心里隐隐有些猜测。
这御书阁中,那人唯一翻阅得少一些的便是兵法之类的书籍
明知他对他们之间这难言的关系的抵触,明知他们之间不会有什么善终的结局,明知他不会也不可能接受这背德的感情,可他却由始至终都没有丝毫的气馁,依然这般事无巨细的将他的一切放在心间,宠着他,疼着他
心底那难以忽视的柔软让云恸的眸子都忍不住软了三分,明知不该衍生出这柔软,可是却终是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如果
如果他不是男儿
摇摇头云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世上之事从来就没有所谓的如果,又何必感怀?
*
福全在殿中左等右等也不见小主子回来,宫门守卫处的侍卫并未差人来稟报小主子踏出太极殿宫门,明知那精贵的小主子人在这太极殿中,可一颗心就是悬着放不下,磨不过心中焦急,他索性去往前殿寻人,大不了寻着小主子他躲着候着不出去就是。
自己寻着人都要藏着不冒头,福全索性一个人都没带,一个人都没带径自麻溜儿的跑御书阁寻人。
他刚行至御书阁殿门前,眼尖的值守太监就啾见了他,忙给他见礼。
小的见过福公公。
能让全安上眼的人,自然不是什么蠢笨的,小主子在里边,他给福全见礼时刻意压低了声儿,果然,他刚一出声儿,福全就忙不迭的示意他压低声儿,不要扰着阁中的小主子。
不用不用。福全笑着招呼他,殿下一直都在阁中?
回公公,云主子一直都在阁中看书。值守太监直起身,退开了一步,微微颔首回道。
御书阁的门没闭,福全悄悄的探头往里边儿啾了瞅,瞅见小主子正端坐于书案之后,聚精会神的写着什么,他有些微微的诧异,回过头问身后的值守太监,殿下在写什么?
小主子在宫中这么些日子了,他就只见过小主子看书,从来没见过他动过笔墨,今儿这是怎么了?竟会动笔?
啊?小的不知啊!值守太监听到他这般问,也是诧异不已。
笔墨可是你替殿下准备的?
值守太监忙摇头,云主子并未吩咐小的准备笔墨啊。
大总管给他打过招呼,说这小主子性子冷清,让他不要有多余的心思,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儿就行。他不是不识好歹的,大总管能让他来做这御书阁的值守太监,他已经是千恩万谢了,哪里还敢有什么别的心思。
小主子难得来一趟这御书阁,即便来了也是这般悄悄的,更别说对他有什么吩咐,每次他都是这般悄悄候着的,今儿小主子独自前来,茶水都没有让他备,他哪里还敢逾矩去给准备笔墨?
想起阁中书案上的笔墨,值守太监顿了顿,小声的对福全道,昨儿晚些时候陛下在阁中待了小半个时辰,似乎就是那时吩咐大总管准备的,早些时候小的领着小德子他们进去洒扫时,见着书案上放着的纸笔书册摊开放着,小的也没敢让他们妄动就保持着原样。
啊?陛下留下的?福全眨眨眼,有些诧异。
小主子一向不会动陛下的东西,即便是寝殿中的起居物品,更遑论这前殿中的东西了!自进宫以来,小主子似乎是有意避之,对朝政之事讳若莫深,从不过问也从不参言,即便是只字片语都没有过,可是现在竟会主动动陛下留在这御书阁中的东西,这怎不令人诧异?
是啊,昨儿陛下批完了折子便到书阁中来小坐了片刻,直到掌灯时分才起驾回宫。往日陛下是一忙完前边儿的事,就匆匆回宫,有时时辰差不多折子没有批完,也是吩咐大总管将折子带回宫去,除非是前朝急务,陛下向来不会耽搁至掌灯时分才会回宫的,只有昨日是例外福全愣了愣,想起昨日陛下确实是回宫得晚了些时候,他还以为是朝务耽搁了,没想到是在书阁中耽搁了。
伸头悄悄的往书阁中瞅了一眼,看着书案后依旧聚精会神的小主子,福全压着声儿呵呵的笑起来,这应该算是好事儿一件吧?
福公公?见他笑成这样,值守太监有些傻眼,这是怎么了?
福全做了一个让他噤声的动作,以免扰着里边儿的小主子,还拉着人退开了一些,好事儿好事儿,别扰着殿下,咱们就在这儿候着吧。边说着边抬头望了望前边儿,小声的嘀咕道,这会儿早朝应该是差不多了
值守太监心思微微一转,就明了福全口中所谓的好事儿,也跟着高兴不已。这确实是好事儿一桩,这主子高兴了,他们当奴才的日子也好过不是?
*
虽是残卷,可到底还算保存得好的了,破损的边角需要连猜带蒙,前后贯通来猜测是什么,除了一些实在破损得厉害的地方,大部分的文字都尚算清晰可见,玄湛已经将掉了小半页的第一页整理了大半,做了许多批注,将头排了起来,云恸便接着将第一篇的残卷誊抄整理出来,此书乃古物,遣词造句都甚是生僻难懂,他阅了一遍,多处都无法解其意,再加之破损缺空之处,其中多处竟让他这个这领军打仗的都无法参透。
一时片刻间无法参透其意,他只好接着整理之后的篇幅。
福全在殿外候了一个多时辰都没听到阁中传出一点声响,不放心的再三查看,看到书案前端坐多时的小主子连身子都没有动一下,有些抓耳挠腮,这小主子到底在写什么啊?这都写了一个多时辰了!
什么时辰了?
回公公,已时正了。
看了看天色,福全忙唤了身边跟着的小元宝去太和殿,时辰差不多了,你赶紧去给陛下回话。
这是每日例行之事,小元宝早已经驾轻就熟,知道这会儿该上何处寻皇帝陛下,应了一声,一溜烟儿转身就跑了。
无论皇帝陛下有多忙,每日他早朝离宫之前都要事无巨细的将小主子起居的一概事宜吩咐一遍,小到衣衫鞋袜,梳洗膳食,大到问脉请安,无一不至,待到早朝之后,便要福全派人前去回话,这所谓的回话还不是例行公事一般点个卯就算,无论朝务多忙,皇帝陛下都会仔细的一一询问,如若小主子起身之后有个头疼脑热,不思膳食,他甚至会放下繁忙的朝务,亲自回宫来。
皇帝陛下这般上心之事,福全这个贴身伺候的自然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每日晨间,从小主子起身梳洗更衣、用膳早课晨练,无一不仔仔细细,有丝毫的变化他都仔仔细细的记着,然后派人转述给皇帝陛下。
今日这般情形,他自然是不敢掉以轻心,小主子晨起时身子本就有些不适,这会儿竟又在这御书阁中不动如钟的写了一个多时辰,他哪里敢放心?
小主子是陛下的心尖子眼珠子,是陛下心心念念的帝后,他一个小小的奴才,可就这一颗脑袋,掉了就没了,为了这颗脑袋,他可不敢在小主子的事儿上有丝毫的纰漏。
*
视听之政,谓视微形,听细声。形微而不见,声细而不闻,故明君视微之几,听细之大,以内和外,以外和内。是以听察采纳众下之言,谋及庶士,则众音佐其耳。故经云:「圣人无常心,以百姓为心。」目为心视,口为心言,耳为心听,身为心安。故身之有心,若国之有君,以内和外,万物昭然。观日月之形,不足以为明,闻雷霆之声,不足以为听,故人君以多见为智,多闻为神。夫五音不闻,无以别宫商,五色不见,无以别玄黄。盖闻明君者常若昼夜,昼则公事行,夜则私事兴。或有吁嗟之怒而不得闻,或有进善之忠而不得信。怨生不闻,则枉者不得申,进善不纳,则忠者
默到最后一段,又是缺角,笔尖都已然落到了纸上,却断了最后,云恸皱皱眉,握着狼毫小笔的手腕悬于其上,放也不是写又无继。
默书誊写也讲究一气呵成,中段有断已然是心中有数,可这临门一笔却断了,颇为遗憾。
摇摇头,无奈的抬手准备将手中小笔搁置于案头的玉石笔搁上,手伸至半途,一只温热的大掌陡然袭上,将他的手连笔一起包裹其中握住收回,落于他方才写至之处,笔走龙蛇,连连落下,一气呵成。
云恸_愣,下意识仰头看去,斑驳零星的光从雕花殿门处透照而来,晕染在那人英气勃发的眼角眉梢,让他有一瞬的懵然。
那句在大漠深处传唱的歌谣就那般突兀的在他脑海中乍现。
你心安处是吾乡
□作者闲话:啊,关于这个兵书的事儿,找来找去就找到这一个合适,别踹我胡乱套啊,我没写明,就当我蒙混过关呗,嘿嘿,最后这句超级喜欢,是苏轼的,反正我这个半吊子是想到哪儿写到哪儿,上下五千年,哪儿哪儿都一锅乱炖了哈
第122章 不以为苦
在他失去那个悄悄而来匆匆而去的孩子的时候,他以为,终其这一生,他都无法原谅这彻底颠覆了他命数的男人,甚至有那么一瞬,他以为他会怨恨他一生,至死都无法消码。
身为君臣,他们本不该走至这一步,可那人却执意而为,让他们纠缠在这背德的情感泥沼中无法自拔。
越是跟这人纠缠,越是心惊。
身居边陲远离朝堂,那些口耳相传的传闻历经遥远的路途自是有些失真,可是无论传闻如何,皇帝大婚数年至今,后宫妃嫔无一诞下皇嗣是事实。
玄氏一脉虽不像云家这般子嗣艰难、凋敝,可确也是不丰。
太袓嫡亲之子为成帝一人,成帝专情,倾其一生唯宠爱皇贵妃一人。进宫一年就拔得头筹孕育皇嗣的专宠几乎为她带来灭顶之灾,产下皇长女时差点命丧黄泉,捡回一条命却伤了身子,此后十年间,帝妃费尽心力终是无法受孕,为平衡朝局,也为帝脉传承,成帝仅给了中宫皇后一子。皇后产下嫡子的次年,立太子后,皇贵妃突然受孕,产下一子,终其一生,成帝仅得二子。
成帝驾崩,太子继位,乃景帝,景帝身弱,克勤克勉于朝政之事,对后妃不甚亲近,皇后产下嫡子后更甚,后有妃有孕,产下的皇子尚不足月便夭折,直至景帝崩,存留子嗣也仅太子一人,也因此,为长达两朝的外戚专权埋下了祸根。
文帝也就是先帝,年少继位,朝中大权被外家所握,太后一力偏袒外家,致使文帝大权旁落,母子反目,抗争多年,赔上两个儿子才堪堪收权,为此,文帝对后宫也向来冷淡。太子薨逝,齐王智残,再加之外忧内患的朝廷,文帝几欲心力交瘁。本想借助平外患暂稳人心,可云王却在那惨烈的一战中突然战死,终是压垮了他最后的心力,年仅三十有六的文帝尚未为自己的太子治下一个四海清平的大胤便撒手人寰,将已然残破的王朝留给了年仅十一岁的儿子,又一次留下了他继位时的隐患。
那时他年幼,被突然送离京城时的记忆很是模糊了,可是他却记得,德叔常常站在城墙上远眺来时的方向,感慨万分的叹,这先帝所经之事又要重演了。
等后来他懂得这话所述之意时,一切都已然斗转星移尘埃落定了。
历史终究没有重演,这人终究也不是先帝。
只是这般想来,这人不睦后宫,倒是有迹可循,只是为何他会钟情于他这一介男子,他终是不解。
后宫妃嫔无一诞下皇嗣,如若之前他隐隐猜测是因他所致,那么在他小产之后,他已然可以肯定!这人一早就存了无子无嗣的打算!
他甚至隐隐有种预感,如若他无法顺利为他诞下子嗣,只怕他会成为这大胤第一位无子的帝王!
那身为太袓唯一嫡系血脉的皇室辛密,想必他也是知晓无疑。齐王智残,子嗣只怕艰难,身为帝王的他,成了玄氏真正意义上的唯一血脉,如若无子,这其中意味着什么,便是想想,他都忍不住心惊胆战,可这人却早已做下了决定
倾天下江山,只为他这一介男子,他何德何能?
玄湛垂目,见那人儿仰首怔怔相望,欣喜缱绻的笑意霎时漫至唇畔,虽不知他为何这般怔然相望,但这一向避着他的人儿却是难得这般,他自是心喜。
虽不愿惊扰这难得的片刻温馨,但看着他这难得的呆怔模样,玄湛还是忍不住垂首在他额间亲了亲,怎么了?
额上的温热,让云恸一阵轻颤,鬼使神差的,第一次他下意识的反应不是推开闪避他,而是闭上眼,任由那携着熟悉冷香的温热怀抱与气息将他缠裹其中。
见他不答,以为又是这亲近让他排斥,玄湛无奈的笑了笑,将两人同手相握的狼毫小笔抽出搁置笔搁之上,这书破损得厉害,整理起来颇费工夫,本想整理好了再给你,不过既然你瞧见了,留在我这里你怕是日日惦记,我让福全将这一应物什给你搬回太极殿。
生于云家,长于行伍,血脉传承加之多年历练,领军打仗排兵布阵已若本能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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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恸之龙眷——君太平(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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