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撑着额靠在龙案上闭目养神的皇帝听到全安咋咋呼呼的嚷嚷声,不悦的拧了拧眉,酸痛的鼻根胀得他刺痛得太阳穴更疼。
还未待全安行至殿前,皇帝饱含怒意的呵斥就在殿中响起了,成何体统?
全安一进到殿内,直接匍匐在地,请陛下恕罪
全安,你进宫多少年了?还不知规矩?龙心不悦的帝王冷色微愠。
奴才御前失仪,请陛下责罚。全安觉得,今儿失常何止陛下啊,他也彻底昏头了,连这么大的事儿都给忘了。
哼,慎刑司的板子对你全大总管可是力道大减呢。皇帝冷哼了一声。
全安嘴里发苦,陛下,奴才上次那二十板子,屁股都开花了这样还叫力道大减呢?陛下这是嫌他没被那一顿板子要了小命?
虽然他是御前大总管,可是那二十板子可是皇帝陛下下的旨意,谁跟阳奉阴违啊?不要命了!
皇帝冷嗤了一声。
陛下,您就是要罚奴才,也等奴才把事儿稟了再罚不是?全安可不傻,知道这顿板子十有八九是能逃过的。
何事?
回陛下!刚刚巡防营来报,西北来人了。
什么?姿态本随意的帝王一听,豁然从龙椅上起身,急问,何时之事?来者何人?
全安磕了个头,回陛下,酉时正的事情,进京的是云王府世子。
此话当真?!皇帝急急步下龙案御台。
千真万确,是城门守卫亲自来报的,说来人自称西北戍卫参将云恸,奉召进京面圣,理应错不了。
当今大胤朝内外,云之一姓,只王府一家。
而那名讳,天下大概也只有这一人。
恸,悲恸,极悲哀。
当年云王战死沙场,身怀六甲的王妃悲痛欲绝,几欲殉情随夫,后被府中众忠心耿耿家奴劝阻,艰难撑至临盆,历经艰辛,产下幼子却因极度悲恸而突发产后血崩,弥留之际,轻轻托幼子小掌,赐下恸之一字之后,撒手人寰。
尚未出世,父亡,一出世,母亦亡,小小稚子,恸之无言。
先皇垂怜,特放置中宫抚育,却又因王朝动乱,被迫背井离乡,远赴边关,历经磨练成人云恸,云恸皇帝喃喃低语,神色似笑似悲。
十二年前,他亲手抱上马车的孩提稚子,如今该是什么模样了
朕等了你十二年了啊,云恸。
陛下
下去吧,明日就是云王忌日,在世子祭拜云王之前,切勿惊扰。皇帝淡淡的挥挥手,吩咐全安切不可惊扰那孩子。
是,奴才遵旨。全安磕头而下,唇角带着了然的笑意,果然。
第11章 不识家门
风雪依旧,十里长街一眼望去,白茫一片。
两人两马缓步行至积雪道路中,脚下积雪厚实,即便是人来人往的道路中央,因夜幕降临行人稀少也覆盖了白茫茫的厚厚一层。
主子云德看着缓步而行的小主子,欲言又止。
德叔想说什么?风雪帽遮掩了大半面容,云恸侧身过来,看着身侧的云德,温和浅笑道。
王爷定能知道主子心意,主子又何必亲自走这一趟?云家掌大胤军权百年,代代战功赫赫,为君者忌惮之也是情理之中。
山高皇帝远,远远避之才是正道啊,可为何明知君王忌惮,还主动回京?
云恸摇摇头,德叔,我有多少年没有回京了?
十二年。云德张口便应。
云家传至我这一代,子嗣不丰,血脉凋零,虽然削减了帝王的戒心,可我在西北军中十余年,军中威信已立,甚至位晋参将,罗老将军又是父王旧部,在朝廷眼中,西北已是铁板一块,可这铁板却是握在我之手。
71德默然。
陛下数月前,突然册封张氏之女,引起朝臣一片哗然,陛下却执意册封,这也是存了敲打之意,如若我继续稳坐西北,不表任何态度,你觉得陛下还能坐得住吗?
为君者,最忌军中大权不稳,更何况是当今这位雷厉风行的铁腕天子。
主子
云家不能背负犯上之名,这是祖训。云恸微微叹息。
云家世世代代忠孝节义,他承接云氏先祖遗训,自然不能做那被世人唾弃之事,即使皇家违背太祖遗命在先。
云恸不愿做不忠不孝之人。
云德重重叹息一声,主子,老奴愚昧。
云恸笑笑,并未言语。
少年独身孑然矗立于雪地,云德看得心酸。
主子
云恸笑笑,走吧,德叔,我不认路。
闻言,铁骨铮铮顶天地里的大男人瞬间红了眼。
身为身份尊贵的天之骄子,却颠沛流离背井离乡,身世坎坷,孑然一身艰难求存于世,至今尚不知家门何处
看着牵着马迤然前行的小主子,云德摸了一把脸,牵着马快步跟上。
云王府邸坐落于皇城正东处,府邸是当年太祖亲自下旨建造的,建府时太祖还特地下旨,让云王自己选址,云王生性洒脱,不拘泥于世俗,又生性简朴,唯独爱那一方简单的田园山水,整个皇城唯独正东方后侧毗邻一方葱郁山林,因立国之初,朝务军务皆琐碎繁忙,他欲都城外建府之事被太祖驳回,只得勉强与葱郁山林为邻,为此,太袓还特地允其将那片山林圈入府中。
主子,到了。
云德指着不远处宽阔府门示意主子道。
云恸抬眼望去,浅淡一笑。
王府建造规格自然比一般寻常世家大族气派辉煌,又是太祖皇帝亲自下旨敕造,更是非同一般。
府门按照亲王规格,五间三启门,顶覆绿色琉璃,门上有钉,门前立石獅。
整个皇都,唯沐王府规格能与之相提并论。
云德,主子稍候。言罢,疾步上前叩门。
云恸缓缓踱步上前,立身于陌生的家门之前,眸子清亮,神思却有些恍惚。
还余两月便是十六年了,他身为云家子嗣,却从未踏足家门一步幼时模糊的记忆几近无存,出生第三日就被先皇抱进宫中抚养,直至离京之前,他都未踏出皇宫一步,如今总算是识了家门
参见世子!
一片朗声换回他的神思,他拉下遮蔽风雪的阔帽,露出帽檐下精致的面容,看着跪于大开府门前的一众家仆,温和一笑,抬手示意众人起身,众位请起。
匍匐在地的众人,却无一人起身。
云恸见状,微一愣,众位请起吧。
世子伏跪在地为首的中年男子抬起头,看着立身于府门前的主子,只一眼,瞬间伏地大哭。
云九云德双眸通红,看着嚎啕大哭的云九,鼻翼酸楚难忍。
如同引火索,因云九而起,府门前哭声一片。
云恸看着,神色微微波动,面容依然沉静,他反手将手中缰绳挂至马鞍,缓步踏上门前石阶,俯身将为首的云九扶起,九叔。
世子.云恸只是微微一笑,复又俯身扶起其他人,众位请起。
看着当年的柔软稚儿长成这般稳重如山的少年,府中众人忍不住老泪纵横,呜咽声一片。总算老天眷顾,云家血脉尚存这唯一一脉。
如今,云家这仅存的一脉也长大成人,继承云家先辈所愿,保家卫国,护卫疆土,乃云家之幸啊!
第12章 竹央阁
是夜,云恸沐浴斋戒,入家祠祭拜先祖。
因临行仓促,风急雪大,赶路十分不便,日夜兼程紧赶慢赶总算是在亡父忌日前赶回皇都,祭拜家祠本欲斋戒三日,但事急从权,也无人计较此等琐事。
换了一身白色长衣,云恸长跪家祠正堂,恭恭敬敬磕头上香,祭拜先祖。
他身为云氏子孙,十六年来却是首次拜祭袓宗先辈,满心愧疚。
祭拜结束时,云恸依然长跪堂前。
主子
德叔,你们都下去吧。
云德担忧,主子,这天寒地冻,夜又凉,您又赶了一整天的路,歇息吧。
无事,德叔你早点歇息吧。
云德跟随云恸多年,知道他的性子说一不二,他决定的事,也不会轻易更改,更清楚十六年来首次踏进家门的感触。
让人在堂中放置多个火盆炭炉,又留了伺候的人候在门外,云德依然不放心,就在祠堂外的守卫祠堂的门房里窝着小息。
他随着主子一路赶路,因雪天路滑,进程颇慢,一路上都没有好好歇息,心里惦念着小主子,本欲打个盹就起来,结果一倒下去,迷迷糊糊一睁眼,外面天色已经大亮,云德猛的从小榻上跃起,边整理衣衫边往外疾走。
刚一出门,迎头边撞上刚刚步入廊门的云九。
起来了?
什么时辰了?!主子呢?!云德一边看天一边急问。
辰时初刻,主子还在祠堂。
什么?!云德诧异,主子在祠堂跪了一夜?!
云九有些无奈,四更的时候,我去劝过,世子直接打发我出去了,五更的时候,我让人送了热汤进去,结果世子一口都没有动。
你怎么不叫醒我啊!云德急吼。
我
主子从西北出来,一路急赶,在进京之前,已经两夜未眠,这样跪一宿,身子怎么受得住?!云德边说边疾步往祠堂正堂而去,云九听闻云德之言,也是吃惊,急忙叫住身旁小厮,快!赶紧吩咐膳房备参汤去!
吩咐完之后,云九也急急朝正堂奔去。
云德推开门,果然看见小主子还长跪于堂前,身形笔直。
主子!
云德抢步上前,单膝跪在云恸身侧,主子,您跪了一宿,歇歇吧。
云恸缓缓磕了一个头,什么时辰了德叔?
已经辰时初刻了,您小歇一会儿。看他磕完头,云德直接就伸手强硬的将他扶了起来。
身形略单薄的少年埔一站起,身子微一趔趄,云德赶紧扶稳,看少年的脸色,云德忍不住念叨,您这身子也不是铁打的,怎么就不知道自个儿疼惜疼惜?赶了这么久的路,还这般熬一宿,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由不得这般折腾啊。
无事。云恸摆摆手,并不在意。
这还无事?云德微一瞪眼,今儿是老王爷忌日,您跪了一宿家祠,今儿可不许在灵前长跪。
云恸只是笑笑,并未言语。
云德让人取了厚实的披风给小主子披上,扶着他出了家祠正堂,时辰还早,老奴先送您先回院子里歇息,祭拜的事宜老奴是督促准备就是。
德叔
您就算不为自己的身子,也为云家想想吧,主子,您要是有半点差池,老奴还有什么颜面去见老王爷和王妃?
如果小主子有任何差池,那这云家
云德不敢深思,当年老王爷亲自将守护云家的责任交给他,王妃他没护住,现在如果连小主子也护不住,他还有何颜面存活于世?
云恸拍拍云德的手背,德叔,我心中有数,你不必担忧。
院中一片洁白无垠,行走几步腿脚血脉松泛开来,云恸谢绝了云德的搀扶,他深吸一口气,冰雪凉意直冲肺腑,清晰无比。
跪了一宿,浑身筋骨僵硬,想松泛松泛筋骨,想着这是府中祠堂遂作罢。
云九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云恸踏出正堂大门。
世子看着跪了一夜,脸色泛白的主子,云九满心愧疚。
云恸温和的笑笑,九叔,我先回院子洗漱,麻烦你和德叔准备一下祭拜父王母后的事宜好好好云九忙不迭的点头。
*
云恸出生三日之后即被抱进宫中养育,他正正经经在这府中所住不过三日,这王府对他来说,全然陌生。
竹央阁是王府中最大的一处院子,也是历代家主所居之处,院中没有金碧辉煌,也无华光宝气,反而静素雅致,几间卷棚瓦顶小五,不施华丽色彩,一条林中山泉引来的小溪流穿堂而过,溪底铺设小巧圆润卵石,屋旁几簇江南翠竹,清幽至极。
院中积雪微积,院中景致一目了然,溪水冻结成冰,翠竹枝叶上轻覆几缕积雪,翠色一览无余。
这是先代云王的居室,承袭先辈性情,几代云王都对这小院情有独钟,都居于此处。
昨日天色已晚,又忙着祭拜祖宗,云恸匆忙间并未仔细看清这院中全貌,此刻天色正好,推门一看,他忽地一愣。
这竹央阁老奴天天吩咐府中仆役清理打扫,就盼着世子早日归来。云九行在云恸身后,并未注意到他的神色。
云恸只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小院,不得不说,云家血脉传承中,那份对山水的偏好和生性简朴从未被丢失。
世子,老奴也不知您喜好,如院中还需添置物品,您跟老奴说一声就是。云九念念叨叨的在屋里转悠了一圈,也不知道主子满不满意。
如此就甚好。云恸很是满意,笑意都舒缓了两份。
哎哎,那世子您先歇着,老奴就扰您了,院中有小廝,有什么您唤一声就是。云九在府中主事,并不像云德一样跟随在主子左右,还是几年前特地去西北见过自家主子一次,这好不容易盼着主子回了王府,觉得哪里自己都没有做好。
好。
云九还想再说什么,直接就被云德拽着胳膊拉了出去,他认为自己就够啰嗦念叨的了,没想到几年没见,这老小子比他更甚。
待两人离开,云恸才仔细打量这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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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恸之龙眷——君太平(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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