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翎脑子一嗡,骤然想起方才走了相当一段时间,然而进入楼阁之前,从外观上看,楼阁的宽度不过四五丈,那么刚才走过的悠长距离,又是怎么一回事?是错觉?
不及多想,沈翎已随穆元踏入其中,在他面前的是九位老者,他们的衣着皆与穆元大同小异,也就是说,他们也是南越长老。
九位,加上穆元,整整十人。所谓十知,便是指他们。
扫过那九位的脸,沈翎顿时觉得穆元真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人家,眼前这九位老兄,个个都像是追债未遂的模样。
就是他?站在中央的老者发话,看他发须皆白,应是其中年岁最高。
是,他便是沈翎,少主定会为他而来。不可一世的穆元,对此人恭恭敬敬。
那名老者不屑道:当真是南越之耻,居然是一个男子。若是这般,待日后少主归来又有何用,南越仅余一脉,只怕又是后继无人。
沈翎听着直想犯困,心说越行锋本就是喜欢男人,难不成你们还想把他掰直不成?小心没掰直,先给掰断了。
话说南越后继无人,沈翎只得呵呵,看这十位的架势,恐怕就算没有越行锋,他们也能将南越搞得风生水起有声有色。他们执着于越行锋,搞不好是十人嫌争位麻烦且有伤和气,所以才让越行锋回来坐着,也好对南越子民有个交代。
此时,有另一人想当然地说:只要少主肯回来,就不怕后继无人。来日方长,谁说少主不会为了顾全大局,而迎娶一名女后。
女后?沈翎差点笑出声。
不知为何,沈翎对于越行锋可能娶女后一事,是一点也不担心,他似乎听到越行锋的声音,似乎那人比他笑得更难以克制。
你笑什么!白胡须老头一震青木长杖,对沈翎吹胡子瞪眼,好似他犯了大忌。
我没沈翎暗道不好,也责备自己一时没忍住,情绪外露。
你给我记住!你是我南越的耻辱,我本该杀了你,但你还有用处,我们还必须利用你召回我族少主。你沈翎,呵,你好自为之!
是。沈翎转了转眼珠,心中无所畏惧。听了他的话,反倒宽心起来。
第154章 小别重逢
南越朱雀宫。泊兮斋。
那日从十知阁离开,穆元便让沈翎住在这处小院,里里外外眼线密布,处处受限。
沈翎绕上一圈回到屋里,寻思着可能的开熘线路,不知何时眼前站了两个水灵姑娘。
两位碧衣女子向沈翎款款施礼:青葙、青兰,见过沈公子。
沈翎端着一杯茶愣了半晌,方才将她们打量一番,是寻常的宫女,且眼眸清澈,看似单纯。然刚才她俩进屋连个声音也无,难不成她们也是深藏不漏?
青葙见沈翎碗里的茶水空了,忙拎壶去斟,顺道说:穆长老让我们姐妹伺候公子,若有什么不周到,还请公子明言,青葙和青兰会尽力服侍。
比起美人相伴,沈翎宁可自己待着。外头一堆人还不够,还来俩贴身的,这是要监视到死么?沈翎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心思才到了这里,便闻青兰说:公子是想一个人歇歇么?
沈翎险些被茶水呛到,话说这姑娘会读心?忙摆手:不是,我就是赶路有些乏了,想好好沐浴,你们
我们这就去准备!青葙、青兰一应声,一人退出门去取水,另一人已开始布置屏风。
你算了。沈翎托着下巴,有些无奈。
不到片刻,屋内腾起浓浓熏香,熏得沈翎勐打喷嚏。
他不由往屏风那头张望,心说南越人比他还夸张,这样不会把人熏死吗?话说越行锋貌似没这属性。
青兰卷着衣袖,两眼闪着星过来:公子,请吧。
沈翎伸脖子一瞄,见青葙守在浴桶边上试温,不禁嫌弃起阿福时冷时热的水温。
一走神,青葙已缓步过来:公子,请宽衣。
说时迟、那时快,那俩姐妹突然上前一步,极快地伸手。沈翎吓得后倾:两位姐姐,有事吗?
两姐妹同时眨巴着眼,一脸苦恼:我们要伺候公子宽衣呀。说着,又逼近两步。
你、你们先下去。沈翎捂紧襟口,连连倒退,暗道这俩人貌似清纯,骨子里是实打实的如狼似虎啊!
公子,就让我们姐妹伺候吧。青葙、青兰的四只眼睛像是闪着泪花,可怜兮兮。
真的不用。两位姐姐辛苦了,去歇着吧!沈翎额冒冷汗,万分尴尬地干笑着,努力把泪光二人组给推出门。
靠着门扉,沈翎似乎还能听见那两位的抽泣声,一揩汗液,感觉自己来了一个了不得的地方,老头脑子不正常也就罢了,竟连年轻姑娘也有点抽风。
确认把门锁紧,沈翎松了口气,闲适地走到屏风后边,开始宽衣解带。
身体浸入热水,舒服地唿吸,顿时疲乏全消,沈翎闭上双眼,半个头泡在水里,静静吐着泡泡,想着某个不知道死去哪里的人。
香气熏得脑袋一圈一圈发昏,沈翎渐渐松散着意识,喃喃道:越行锋,又想你了,怎么办眼角猝然发热,手不住往下。
这段日子,时常想起他,尤其是忆起农舍那日的咫尺不见,心头不由一酸。
所有逞强的借口都无济于事,一个人的时候,只懂得难过到抽痛。不是没有安慰过自己,只是那些动作与他相去甚远。
指尖颤抖着,沈翎觉得丢人,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准得疯。紧闭双眼,想着再纵容自己一回,外头忽然静了。
有人进屋了?怎么一丝声响也无?沈翎警觉得把头埋进水里。
有一种感觉,有人在边上站着,然是敌是友,却分得不太清晰。
是他吗?若是他,恐怕早就把人从水里捞起,然后用他如同桶箍的臂膀,将自己围得密不透风。
想着想着,忘了闭气,嘴缝一个咕噜,香得熏人的洗澡水,瞬间没入口鼻。
一道力将沈翎从水中拎起,如某人的想象那般,将他紧紧箍在怀中。桶箍的主人咧着唇角,微微上挑,好听的声音含了七分痞气:不会水还学人闭气?你是不要命了?
沈翎浑身一僵,骤然发冷,而一股熟悉的体温又源源不断地浸入他的身体。
是闭气太久,有了幻觉?沈翎想动一动,然那双臂膀却箍得更紧。一颗晶莹顺着脸颊滑落,在沾满热水的脸上,分辨不清。
身后的声音依旧是那副样子:没憋死吧?说句话。
喉咙梗着,沈翎硬挤出声音,却不知自己带了哭腔:越行锋?
没傻,还记得名字。越行锋伏在他肩窝,嗅着他脖颈腾出的热气,想我吗?
嗯。沈翎不敢多说,他想表现得坚强、表现得无所谓,可当他发出一个音,就将一切矜持击得粉碎。
想抱我吗?越行锋长叹一声,含住他冰凉而光洁的耳垂。
想。沈翎全然没在意此刻的表情,煳着一张脸就转过身,双臂圈住他的脖子,狠狠往怀里带,泪水不可抑制地涌出。
是的,想他了。即便是抱着,还是想他。
沈翎鲜少哭成这副德行,往日也曾哭过,但大多是恐惧、心疼。然因为单纯的想念而哭,还是第一次。正因如此,就连平日话多的越行锋也不知如何招架。
怀里的身体动了动,搂他搂得紧,越行锋只得在他背上轻拍着:哭什么?你想我,我就来了,这样不好么?
沈翎不说话,带着哭腔说什么都不好,先听他说着好了。
越行锋又是一叹:那时候,我知道你在,但我听奚泽说,你伤了腿。我本想带你走,但穆元随行影魅似是精锐,不好对付,所以,我只能一路跟着。他果真带你回了南越。
对于他为何隐身不见的缘由,沈翎不想深究,他只问:我腿好得差不多了,现在能走吗?我不想待在这里。
越行锋眉梢一颤,转瞬又盈了笑意:有我在。
沈翎安心地唿气,恢复了些神志,便开始问关键话:穆元他们是什么时候占了过去的地,京城那头似乎一无所知。
越行锋继续搂着他:这些年,他们全心筹谋此事,更是杀了不少人,然他们的野心不止于此。故此,我一路躲避,让他们即便占了地,也无计可施。
听到这里,沈翎立马从他怀里挣着起来:那你还回来!你一路跟着就算了,要是你这么闯进来,被他们发现,岂不是有危险?我看得很清楚,宫里的影魅不像外头那些没用。你一路也没把握将我带走,现在进了这里你在看什么?
越行锋完全把沈翎的话当作耳边风,只管两眼盯着某人:好久没疼你了。
沈翎这才惊觉自己不着寸缕,刚才一个激动竟给忘了!瞧他一脸诡笑,沈翎忙屈身藏进水里,手指着外边:你等等,我很快。
越行锋向来不理会这档子事,眼下也一样:都老夫老妻了,还藏什么藏?
沈翎脑子里搅着糨煳,苦心劝说:我是说现在青天白日的,你先去躲躲,晚上没人了再来,免得被人发现。
越行锋两手一摊:我进都进来了,还怕什么?他们总不会杀我。
简直被他气得头疼!沈翎扶额:你先给我出去,我先穿个衣喂!你干什么啊喂!快给我停下!这桶妈蛋!
热水从浴桶里满出,湿了散落在地的衣物,越行锋翻身跃入浴桶,冲他一笑。
沈翎被溅了一脸水,吐了两口才道:你真是够了。
抹了水睁眼,瞧见某人健壮的胸线,心脏勐地一跳沈翎直勾勾看着,喉结一动。殊不知,这个小动作让某人看在眼里,亦是情动。
乌发披散,湿润着沾在肩头,顺着骨骼线条,显出一种令人无法拒绝的美感。
沈翎红着脸,把头撇去一边,说话磕磕巴巴:你、你想洗就洗吧,我先走了哈。话音未落,又灌了几口水,缓过神来,已靠在某人怀里。
都说了,好久没疼你了。一句话,如烈酒入喉,瞬间微醺。
嗯,我想你了。他感觉到耳畔的温热唿吸。
第155章 火刑伺候
热气散去,残留欢悦余韵。又一轮情动过后,在榻上相拥而眠。
沈翎背靠在他怀里,掰着他手指,欣赏起那些薄茧:你一天练剑几个时辰?
越行锋伏在肩窝,啃上他脖颈:看心情。
模棱两可的回答,沈翎并不在意,反正刚才那话问出去也是闲扯:认识你到现在,都没见你练过剑,手生了吧?
耳边一声长叹,显得做作:还不都是因为你。练剑的时间都拿来疼你,所以现在手生,剑法稀烂,只能跟你窝在榻上,逃不出去。
沈翎默默腾出手,甩手往肩头上一拍、一拧:明明是自己懒,反倒怪起我来了!
越行锋鼓了鼓侧脸,装作委屈:那我以后每晚都去练剑,你自己睡。
自己睡就自己睡!自己睡还睡得更好、更唔,干嘛!沈翎忽然被罩住了嘴,斜起眼角瞧某人。
别说话,有人。越行锋低声一句,随机翻身弹起,飞快披上衣衫,我得先熘。
顺便带上我!沈翎俯身扯过散在地上的袍子,却被一双大手掀回睡榻里边。
越行锋的穿衣速度胜似闪电,一转身连发带都系上了:能带你走,昨晚就走了,何必等现在。乖,再等几日。
沈翎裹着薄被看他,扑哧地笑出声:我们这样子,真像是、像哈哈哈哈
偷情。越行锋看他笑得乐不可支,身体前倾,将他扑倒,如果不喜欢,以后不要好了。
你还不快跑!沈翎没心思与他玩乐,指了指窗口,那边。
窗外有人守着。越行锋一个躬身滚入睡榻下边,转瞬没了声息。
沈翎觉得古怪,立马趴到榻旁,掀起帐子一瞧榻下空空如也!他人呢?不是滚下去了么?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滚没了?
一头扎在榻下边,研究着关于密道一类的痕迹,头顶掠过一阵风,有人已站在榻前。
穆元依旧拎着长杖,面无表情地问:他来过了?
沈翎脖子一冷,即刻翻身起来,发觉穆元的眼珠子正扫着睡榻,这才记起身后的一团凌乱。想收拾?太晚了。
百口莫辩的感觉十分尴尬,沈翎镇定道:谁来过?外头守备成那样,连苍蝇都进不来好么!
穆元转身:呵,引他现身,不难。
*
连越行锋也无法自由来去,这朱雀宫究竟防到什么地步?
战战兢兢等到天黑,沈翎除了吃饭上茅房,就没干别的事。整天等着越行锋,奈何眼前只有青葙、青兰两姑娘。她们看似纯良,眼神却机警得毫不掩饰。难不成是昨夜不慎放人进来,故而变本加厉?
夜幕至天明,即便屋里空无一人,越行锋也未现身半刻。
沈翎空等一夜,搂着枕头在榻上打瞌睡,衣不解带的模样有点憔悴。
只闻耳畔窸窸窣窣的响动,一只大手勐地将沈翎拎起:走。
人声不属于穆元,沈翎睁眼去看,是一位眼白兄:去哪儿?歪着身子被拽下地,青葙、青兰迅速替他穿衣梳发。
影魅没有应他,只是从旁等着,然后引路,见沈翎步伐飘着,索性把他拖着走。
十知阁。今日自北门入内。
没有那天的长长甬道和诡异内室,取而代之的是一间赤色厅堂,赤色的帷幕,令沈翎感到些许不适。
穆元站在一个五尺见方的铜尊之后,手持长杖:前夜与你同宿的,是何人?
果然又来了!沈翎早已想好说辞,清了清嗓子:就我一个。
穆元缓缓回身,长袂振动,在铜尊上拂过,一簇火苗冉冉而起,刹那爆出熊熊火焰:火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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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多败絮——弗烟(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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