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觉人群有所动摇,白翔居然一下子就没了耐性:商隐睡或醒着,又有何不同!你们这般畏惧,子子孙孙、世世代代,即是永不见天日。难道你们就想每年来此一聚,然后回去过太平日子?名与利,本就是能者得之,我们为何要弃之!
这一遭,越行锋料错了。他原以为白翔受过高人点拨,怎么也能撑个一两个回合,待到时机成熟再煽动众人。然而,沈翎没说两句,白翔就按捺不住。
沈翎只得硬着头皮,貌似很有气势地上前一步:莫要忘了,当年若非繁吹谷向先帝承诺携诸位退隐,你们以为能活到今天?或许早就被定为乱党,曝尸荒野也说不定。
乱亦死,不乱亦死。何况我们从未生反叛之心!不过先祖求一朝安宁,却使得我等众人隐于尘世,有才不得展,有志不得施。难道花家就曾甘心!白翔继续胡诌,一双眼睛瞪出血丝,好似堕了魔道。
怎么,你们想自寻出路,想反么?沈翎引出此句,气势略弱了,他不明白越行锋要他在最后火上浇油是何居心,如此状况,不该是劝和么?
对!我等昨夜已有决断,必再入世,再入江湖!白翔振臂一唿,百人皆应。
沈翎觉得喉咙有点干,为免说话破音而失了气势,就想先缓一缓。可刚停刚下,手臂就让人一掐,忍痛看去,竟是花冬青。
花冬青深知此时不能停顿,便代他说:你们要是敢出这繁吹谷,今后就不再得商氏庇护!你们不守约,那位帝君自然也不必!
沈翎怔住,忙拉住花冬青:表姐,越行锋他不是这么说的
花冬青才懒得理:管他的,是这个意思就行了。
沈翎颓然道:前面那句是对了,但后面那句
你以为我们会怕那个帝君?白翔忽然啐了一口,哼,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让他们好好看着,我等是如何纵横天下!
他们是有病吧?花冬青挑着眉角,见数人一拥而上,玩真的?
完了。沈翎扶额,眼角瞥见几人已冲破武侍禁制,闯入烟未阁。
*
事情来得突然,显得蹊跷。沈翎还未弄清楚出了何事,已与花冬青一道被囚入烟未阁。
门外有点动静,羽、沈翌、越行锋一同被丢了进来。越行锋还是装作半死不活的模样,羽还好些,但不知沈翌为何束手就擒。
沈翎难以理解地四处张望,见榻上依然躺着商隐,关在一起的还有几个繁吹谷武侍,他愈发弄不明白眼前这状况。
照理说,商隐与越行锋两人便可操控全场,外加沈翎和花冬青,理应没机会让那些人得手才是,可眼下团灭的局面,实在是惨不忍睹。
趁看守的某家随从走到外头,沈翎往越行锋那边挪了挪:搞什么啊你!怎么跟你说的不一样啊?喂,别装死啊喂!
越行锋趴在地上,歪过脑袋,睁了条眼缝:差不多。就算按我说的下去,一样是这个局面。冬青只是嫌麻烦,提前说了而已。
沈翎傻眼:那些话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么?我表姐她也知道?
越行锋挪了挪姿势,继续歪着头:嗯,怕你忘词。
沈翎真想抄起手边的凳子拍他一脸:那现在是怎样?让他们出去耍,然后我们借故被关着,之后置身事外。
这样也不错。越行锋略过沈翎的鄙视眼神,伸手给他,扶我起来,脖子疼。
活该。嘴里是咒骂着,到底还是给扶了。
等晚上。不是今晚,就明晚,不会太久。越行锋迅速调整身形,背对着门口,低声说,有人以为商隐会替我解毒,所以不现身。现在商隐要死了,我的毒还未解,那些人也该现身了。
沈翎恍然大悟,他搞了这么半天,只为了引出一个人:那个黑袍人?见越行锋点头,又将心头疑问道出,那个黑袍人,是穆长老?
越行锋睁眼,顿了许久才道:他的老相好呃,总而言之,他会来。
当夜,烟未阁外寒风萧索,一道黑影闯入烟未阁,如入无人之境。越行锋,料中了。
*
繁吹谷后山。一人一袭藏青色祭袍,手执虎头金钩的梨木长杖,缓缓行进。
兜帽半遮面,趁着夜色,他寻到那个白衣人:为何擒我南越少主?
柴石州幽幽回眸:擒了又如何?反正都放你进去救了,还有什么不满?
长杖重重点地,他说:事前允诺,并非如此。
柴石州笑了,即使盟友在侧,依旧不掩轻蔑:要想有所得,必定有所失。你帮我下毒分化那些人,我柴家自然会给南越好处,包括将越行锋双手奉上。向来都是各取所需,穆长老,你急什么?
只怕世事有变,有人不守信约。
倘若真的世事有变,所谓信约,守与不守,你又能奈我何?说不定,只能负你南越。所以,千万别心急。心急,只会坏大事。柴石州笑意阴冷,全然无视这位盟友。
山风唿啸,老者的声音有些模煳:柴大公子,你现在是与南越勾结,难道不怕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帝君知晓此事?
柴石州终于回头,他笑道:穆长老,你很不了解我大崇的帝君。帝君要的,只是结果,至于谁帮过,他根本不想知道。即便知道是你,帝君也不会对我柴家做什么,毕竟万众归心,连你南越王族长老都肯相助,助他稳固河山,说不定,帝君还很乐意。
老者又问:那,那个人呢?你何必也擒了他?你的目标,只是那个死人。
柴石州目露惊色:穆长老,你知道的也太多了。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我擒他,是为护他。待到事成之后,我给他点甜头回去交差,可比他现在一意孤行要好得多。
交差?沈翌此行隐秘,只为随身相护他的兄弟,若依你所言
穆长老!柴石州显然不愿多言,在他眼里,令人一知半解,便是最好,你只须完成你我之诺便可,如今大事将成,你就多等几日。
我等不了了。
第139章 反转棋局
老者的声线骤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年轻男子。
这个人声沉稳有力,带了五分戏谑,此时听起来颇具玩味。
不难辨认,他是越行锋。
一手掀去厚重的祭袍,越行锋握住肩膀,扭着脖子,稍稍松了松筋骨,察觉柴石州目中惊诧,仍是自顾自地嘀咕:没想到这袍子这么重,他平日里是怎么穿的,太不容易了。
柴石州向来以风雅淡然示人,从不轻易显露真实心绪。然而今日,眼前此人的出现委实在他掌控之外、意料之外。回想起方才与之交谈多时,竟未有丝毫起疑,不禁自叹疏忽。
看此人安然无恙,柴石州自是发问:你不是中毒将死?即便商隐耗尽修为也无法救你,我暗中探过你脉象,确是如此。若非商隐真的不对!从一开始,你根本就没中毒!
越行锋听他说着,隐隐有些犯困,心想着速战速决:当然没中毒。那种毒要是像我那样勐灌下去,只怕比白卓死得还快。
柴石州轻笑道:连商隐也愿意与你一同演戏,难道他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越行锋当真打起哈欠:正是因为他知道,所以才配合。不像某些人,从入谷至今成天搞些小动作,闹得是鸡飞狗跳。见柴石州看过来,趁势道,诶,说的就是你。我说你啊,也真够阴的,给个解药也不亲自动手,还劳烦一个老人家代劳,你有脸吗?
听他一字一句说得起劲,柴石州才不愿浪费这个时间。他既然扮作那人来此,定然是为了理清前后缘由,如今全都知晓,那么他的下一步,自然是
山风依旧凛冽,越行锋虽是说得轻佻,看似自负地游目四方,然他的余光始终没有离开柴石州。见他脚后跟一起,即刻抽出长剑。
然,几乎同时,柴石州亦拔剑相对:你很快。
彼此彼此。越行锋吊儿郎当地提着剑,还想着商量,其实这一架,实在没什么好打。我就是想抓你回去,让你歇一歇,别太抗拒。
越行锋,你低估我了。
此话一出,一道剑风比尾音更快一步,以风驰电掣之势掠过越行锋肩畔,且在两步之外稳稳停步,纹丝不动。
对他剑术的认知,尚且停留在夕照楼那日。方才杀机一现,越行锋移步避开,方知柴石州口中的低估确是事实。往深了想,也没什么值得意外的,混迹江湖十多年,以他家的势力,寻遍名师绝非难事。
越行锋缓缓执剑起势,眼底闪现少见的光芒:想不到喜欢放水的人,不止我一个。
柴石州毫不掩饰他睨视众生的优越感:你说的对,这一架没什么好打。我想,你直接放我走,也许好一点。
玩出个烂摊子也想走?越行锋起步时甩出剑花,凌空跃起,顺势把剑花推出去。
你阻不了我。柴石州冷冷一言,正面迎上那迅速开绽的剑花。
不到十招,越行锋深知此次是半点水也放不得,柴石州的剑速不在己之下,稍有不慎,那绝对会出事啊!
一时之间,两人竟是不相上下。身负一剑绝景名号的越行锋居然寻不出他的破绽!若换了平日,即便是高手,十招之内,必出破绽。但,眼下已经三十招了。
越行锋剑行洒脱,柴石州招招缜密,完全不同的路数,打了个难解难分。倘若两人一同联手,不知是何其骇人。
百招之后,越行锋渐渐有了上风之势,而柴石州也意识到再这么下去,自己将半点好处也无。虽然越行锋是个不错的对手,这般打着也过瘾,但眼下很不是时候。
这时,越行锋在纵横剑气中寻得一丝破绽,毫不犹豫快攻过去。哪知柴石州蓦地把剑一收,拂袖间飞出十数根细针状暗器!
剑势已出,收回时终究慢了半拍。越行锋尽速避开暗器,却仍是在手背擦出一道口子。
待越行锋落地,那位暗箭伤人的猥琐公子,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越行锋叹了叹,低头检视伤口:居然没毒?真是太蠢了。
*
趁着夜色返回烟未阁,越行锋远远就见那头有人跪了一地。
最前边的那个人,不用辨认就能猜出是白翔那货。看他那副德行,便知当时跪得有多么自然、多么利索。
再往边上瞧瞧,只见花冬青跟在商隐身边,却不见沈翎几人。但看花冬青的神情,他应是无碍。越行锋推断,大致是沈翎松羽回去养伤,沈翌便随行保护。
目测会是一场好戏,越行锋决定不动声色地站在后边,专心看戏。
白翔浑身发抖,声泪俱下,字字句句都在控诉柴石州是多么卑鄙、多么无耻,是如何如何诓骗他一个大好青年误入歧途,再如何如何诱使他犯下滔天大祸,还祸及众位叔叔伯伯弟弟妹妹那演技逼真得令人动容,动容到令人作呕。
总而言之,是他白翔年少无知,着了奸人的道,伤了各族之间多年的感情。
未等身后那群墙头草争前恐后表明心迹,商隐便问他一句:他是你父亲,你为一己私利而弑父,你以为我容得下你?白翔,这已不是你白家的家事!
一句威吓,把白翔吓得够呛,弑父这等天理不容的事,若传了出去,只怕他这一辈子都无法立足。他朝四周看看,隐世各族现下齐聚,这事大致算是传出去了。
他、他不是我父亲。白翔颤颤巍巍地道出这句,额前的冷汗多了一层又一层。他脑子乱成一团毛线,自以为单纯地想,只要不是弑父,一切都好说。何况本就不是自己下的手,如今更不是父亲,自然能脱得开一些关系。
白卓不是你父亲?商隐暗忖着,心说这白翔不知担当,竟然捅出这种事,在场人众太多,白翔又不分轻重,此时胡言乱语,恐怕商隐正欲出言阻止,可惜太晚。
白仲,他才是我生父。白仲,白卓二弟,白翔的叔叔。
顿时,全场哗然,皆言道白翔是怕死、是傻,怕到连家丑都给抖出来,这下子白家算是彻底没脸混下去了。
商隐本想平息,奈何白翔自己越描越黑,把父亲虐待母亲,然后这样那样的事全都给说了。对此,商隐表示爱莫能助。
从旁的花冬青倒是对此八卦饶有兴趣,听得津津有味,若非商隐提醒,她还没见越行锋影子。然她才把那脸看清,人又是消失无踪。
*
那头好戏结束,越行锋自然要办正事。
之前穆元亲身闯入烟未阁,其目的是救越行锋,不曾预料反被制服,非但让越行锋拿走祭袍,更被点穴、且软禁到现在。
越行锋支开看守武侍,举着烛台,独自入了里屋:穆长老,许久不见。
穆元重穴被封,内息受阻,说起话来显得虚弱:呵,方才见过,何来许久?若属下猜得不错,那人定已逃脱。
越行锋在他身边的圆椅坐下,解了他胸口一处穴道,以便他说话:你想要复国,我能理解,所以,无论你与任何人合作、做了什么,我都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但是,为何是他?他是当朝参知之子,你与他,何时殊途同归了?
看来少主已知晓一切,既然如此,又何须来问?大崇灭我南越,的确人人可诛,然今日我南越势微,凭一己之力实难有所建树。话到此处,穆元顿了顿,再开口又是另一番语气,似乎刻意避开一些事,只要少主愿意复国,余下的事,由我穆元一人承担。
还真是你一人承担,柴石州的的确确把所有事都让你一人承担。穆长老,我向来敬重你,但我从未想过,你竟然也有煳涂的时候。柴石州予你的不过寥寥数语,承诺亦是未知之数,然他由始至终滴血不沾,而你却替他负罪。你这样做,远在南边的那几位,知道么?越行锋说不出过分的话,在他眼里,穆元已是入了魔障,无法自拔。
穆元笑了,当着越行锋的面,笑得轻蔑。是的,他把一个轻蔑的笑,给了他卑躬屈膝效忠的少主:今日我被擒,是寡不敌众,而非技不如人。少主是否想过,自己也许会有这么一天,因为势单力薄,珍爱之物被人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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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多败絮——弗烟(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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