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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寒——烟猫与酒(4)

    陶灼从碗沿上朝陶臻望了一眼。
    陶且唯现在在三院儿科当副护,忙起来脚打后脑勺,一周七天有七天都在抓狂的边缘,但在私下里,陶灼跟她很聊得来。
    她喜欢看书看电影,也是什么大众小众的都看,很包容,性格和观念又有自己的一套,老爸说她是腹有诗书气自华那一挂,老妈喜欢陶且唯的性格,大大方方,不拿乔,为人坦然又飒爽。
    陶灼也蛮喜欢这个嫂子,陶臻跟陶且唯这几年恋爱长跑跑下来,他早就拿陶且唯当自家人来看待了。
    哎,又来了。你都准备一年了,有什么好准备的,房子车该有的都有了。陶臻这一年几乎隔上十天半个月就得听老妈叨叨一回,眼皮都懒得抬,过完年去扯个证得了,我俩都不想摆酒
    胡扯八道!陶臻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妈打断了,说不办就不办啊?你无所谓人老陶家还有所谓呢,养那么大个闺女,哦酒也不摆事儿也不办就这么给你了?懂不懂事儿啊你们!
    好好好,陶臻不跟她吵,你们两户老的去商量吧,我们小辈儿听安排。
    你过完年虚岁都三十了,陶臻,江永华都有孙子了,我跟你爸一天就能抱个狗到处溜,一催你们还不高兴,你们也替老的想想好不好!老妈继续嘟囔,哎她也真是,多大了都,马上都成老姑娘了,现在的小孩怎么也不知道急呢
    不是升副护嘛,忙。陶臻不紧不慢地解释。
    妈呀,老陶,你快听听。老妈笑着使劲儿拍老爸的背,没过门儿呢这就护上了,这就有了媳妇儿忘了娘了!
    这话说的。陶臻乐了。
    随我。老爸侧坐着看电视,边喝面汤边随意点了点头。
    陶灼从老妈开启这个话题,就无声地加快了往嘴里扒面的速度。
    果然,他刚要放下碗要溜号,老妈就话头一转,冲着他语重心长地喊:二狗啊
    我吃完了。陶灼抽了张纸巾抹抹嘴,拉开凳子回房间。
    陶灼!老妈无语,冲陶灼逃窜的背影咆哮:给我回来,洗碗!
    哥!陶灼头也不回地关了房门。
    陶臻又笑着说了句什么,客厅传来收碗的动静,老妈哭笑不得:惯吧!你就惯着他!我跟你姨小时候为了多刷一次碗都能打起来
    陶灼往床上一瘫,呼出口气,心满意足地挠挠肚子。
    第二天,陶灼一直睡到早上十点,才被安逸的电话从梦里震出来。
    约好吃饭的地点,他炸着一脑袋乱毛,晃出房间洗漱。
    陶臻正换了衣服要出门,扣着衬衣袖口问陶灼:今天有课?
    去吃饭。陶灼嘴里捣着电动牙刷,口齿不清地冲着镜子喷白沫,爸妈呢?
    遛狗去了,中午估计又在珍珍家吃。陶臻说,你自己走还是我捎你?
    你急么?陶灼看着他,牙刷还在嘴里嗡嗡,不急我想先洗个澡。
    陶臻抬手腕看时间:五分钟。
    三分钟!陶灼直接扽上浴室的门。
    十点二十,兄弟俩下电梯到车库,陶臻问了陶灼的目的地,让他扣上安全带。
    路上陶臻接了三个电话,快年底了,他一天比一天忙,三个店屁大点事儿都要找他报告。一通电话接下来,通话时间最短的一个,反倒是陶且唯的。
    哥,陶灼喊了一声,无所事事地在他车里东翻翻西拽拽,你不想跟陶且唯结婚?
    陶臻轧着黄灯转方向盘,边打转向灯边往后视镜里看,嗯?了一声,问:为什么这么问?
    你为什么不结婚?陶灼反问。
    结婚得两个人吧,陶臻说,不是我一个人说想结就能结的。
    陶灼听懂了,不是陶臻不想结婚,是人家陶且唯不想结婚。
    哦。他望向陶臻的目光中包含着怜悯,我小陶姐看不上你。
    陶臻瞬间一脸弟你很搞笑的表情,骚包地捋了捋头发。
    陶灼神色一变:难道说她有别的
    闭上你的嘴。陶臻伸手,往陶灼脑袋上抽了一巴掌,跟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没关系,陶且唯现在还不想要孩子。
    陶灼啊了一声,有些懂了。
    那你怎么想?他又问。
    我无所谓,早几年晚几年一样,反正都养得起。陶臻说,主要是陶且唯,虽说可以先结婚,等她想要了再说,但是压力总是无形的。
    陶灼跟陶臻对视一眼,想起昨天老妈的催婚发言,默契地点点头。
    她一天上班就围着那么些病小孩转,回家再老被催,烦都烦死了。陶臻坦然地望着前路,不想让她太有压力。
    什么病小孩,陶灼听得想笑,哪有这么说的。
    可不都是病小孩儿么。陶臻也笑了。
    陶灼没再说话,这个问题有些过于现实,结婚、生小孩、丈夫与儿子、家庭与责任都让他觉得很遥远。
    他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孩,陶臻也是,一块儿被爸妈带着出去玩儿、互相摁着脑袋抢一根雪糕、一块儿摊手问老妈要吃要喝要零花钱,都还像是昨天的事。
    结果一转脸,他哥也突然有了自己的责任,要去承担起一个独立的家庭,转换为另一种身份了,好像停在原地的兄弟俩,只剩下了他一个。
    而这些转变,之前他都没有细想过,陶臻像是理所当然般长大了,理所当然般从一个中二少年变得西装革履,理所当然般开店、挣钱、被催婚。
    陶灼望着窗外,又望向身边不知在何时褪去稚气,越来越成熟俊朗的陶臻,突然感到有些茫然。
    他心想陶且唯可能也有这种感受,所以久久的举棋不定,不敢迈向婚姻。
    正想问问陶臻有没有同感,陶臻却先开了口,问陶灼:你呢?
    我什么?陶灼脱口而出。
    陶臻转脸看他一眼,表情倒是很轻松,说:你还是更喜欢男人?
    陶灼跟他对视,脑中蓦然闪过的,是昨晚厉岁寒的脸。
    陶灼对于自己同性倾向的萌发,与学美术走艺考一样,都源自于厉岁寒。
    在厉害说完自己是美院学生后,陶灼还面红耳赤地大叫:怎么可能!你数学这么强,艺术生不都是
    不都是文化课稀巴烂的那种么?
    这种话厉岁寒已经听了太多次了,不以为意地笑了,说:我高考五百六。
    陶灼目瞪口呆。
    厉岁寒的形象在陶灼心里,一瞬间又牛逼了一层。他真是恨不能那天从头来过,他宁愿再蓬头垢面一次,也不想反复回味自己那刻意摆放的绘画本,与想象一下都要喉咙痉挛的做作自谦。
    青春期的虐点是如此的娇嫩而敏感,陶灼又是如此的臭美自恋爱面子,这种别人听起来也就一哂而过的尴尬,简直能在每个忽然想起的深夜要了他的命。
    死了算了。
    陶灼左右蹬被,冲墙垂泪。
    那之后连着两三周的课,陶灼都老老实实,毫无表现欲。
    直到月考后,他拿着终于上了八十的卷子给厉害看,受到厉害赞扬的点头,才重新眉飞色舞。
    数学有了进步,一周一节的课就不够上了。老妈跟厉害商量过以后,把家教课改为一周两节,周三晚上两小时,与周日一整天。
    陶灼跟厉害的相处时间于是迅速叠加,两人也越来越熟悉,话题变多,越来越放得开。
    陶灼喜欢在休息时间跟厉害问东问西,扯些有的没的。
    他的语文和历史很好,因为喜欢看书,杂七杂八,什么都看。
    除了中学生必读的那些个名著,上到《史记》、《白鹿原》、《月亮与六便士》、《飘》,下到《小说月报》和《意林》、《故事会》,等等等乃至清宫野史和当时走红一时的伤痛青春,家里的书架上摸到什么是什么,他全都看。
    看不看得懂另说,就是爱看。像老爸说的,他天生喜欢人文类的东西。
    厉害就也都能跟他五花八门的聊。
    对于初三的陶灼来说,大二的厉害知道的东西很多,去过的地方也很多,他没有刻意说过,但一个人的见识和阅历,往往也就是从不经意的言谈举止间流露出来的。
    陶灼觉得厉害有种很特殊的气质,艺术生的随性洒脱,与数学思维的理性严谨,巧妙地混合在一起,加上他本人那股子形容不来的劲儿,让陶灼心甘情愿地佩服他,愿意听厉害的话。
    他很喜欢厉害。
    是少年人崇拜一个厉害的人,那种喜欢。
    而之后,陶灼无意间看到的一件事,让他对厉害再次感到目瞪口呆。
    认识第二个月的某个周日,那阵子多雨,阴雨绵绵地嘀嗒了一整天,让人上课都提不起精神。
    中午的午休时间,陶灼给厉害翻箱倒柜找一本杂志,他的画画本又掉了出来,厉害就拿起来看。
    陶灼这次是真的啊啊啊着扑过来抢:你别看!
    厉害被他的反应逗得直想笑,把画本轻松松举起来不让陶灼够到,摁着他的脑袋把他往旁边推,说:不至于,你真画得挺好的。
    陶灼一脸不信任地斜眼瞥他。
    你用线很利索。厉害翻开一面指给他看,不会反复描,也不抖,这样的手适合拿画笔。
    陶灼抠抠脖子,又忍不住开始欣赏自己的画:真的?
    厉害想说真的,结果一看陶灼的表情,他就靠着桌子笑了起来。
    啊!你好烦啊!陶灼简直要疯,劈手把画本抢走,塞进书柜最顶层。
    直到傍晚下了课,陶灼臭着脸给厉害拿课时费,送他去门口,厉害出去后又回头冲陶灼很随意地一笑,说:真的。
    陶灼愣了半天,等厉害走过楼道转角了,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东西。
    就会马后炮!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冲着楼道吼。
    厉害远远的又笑出了声。
    关上门,陶灼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他把门又打开,闻到扑鼻而来的雨气,猛地想起刚才准备给厉害拿把伞,被一句真的给打岔打出了八里地。
    应该还在下楼。
    陶灼赶紧抽了把雨伞往楼下追。
    那时候他们家还住在老房子,六楼,没有电梯,上下一趟累死个人。
    也正因为如此,陶灼才能在三楼的楼梯拐角勾着脑袋往下一看,看见厉害跟另一个男生的身影。
    那男生手里拎着伞,看着跟厉害差不多大,像是专程冒雨来接人,发梢和衣袖还沁着水汽,眉清目秀,顾盼飞扬。
    那人叫黎洋,是陶灼后来才知道的。
    黎洋是厉岁寒的男朋友,也是陶灼后来才想到的。
    他当时看到的,是黎洋笑着跟厉岁寒说着话,厉岁寒回以他微笑的同时,捉着他的后脖子,给了他一个带着雨水潮气的吻。
    第5章
    同性恋在陶灼的初中时代,已经不是个陌生且无法启齿的词。
    那些年韩流日风刮得正猛,韩国的娱乐圈和日本的动漫,什么豆花什么王道,什么少爷什么执事陶灼不追星,能认出脸的韩国明星不超过一只手,对动漫的了解也只是停留在国家引入的那几部,灌篮柯南小当家等等。
    不过这都毫不影响他从班里女生的口中,杂七杂八的了解到正在悄然开放的风靡文化。
    班里活泛的同学既能用你俩同性恋吧,恶不恶心来笑着骂人,也能转脸就搭着男同桌的肩膀说这是我老婆。
    更别提前些年刚去世的哥哥张国荣。
    连野史里都有和珅跟乾隆的爱情故事,说和珅是乾隆转世的初恋情人。
    初中时跟陶灼玩得最好的朋友叫齐涯,齐涯老爸忙着做生意,他被姥姥姥爷带大,惯得没五没六,每天嘻嘻哈哈吊儿郎当,花钱没数,谁跟他玩得好就请谁吃东西。
    陶灼身为一个肤浅的看脸动物,一开始谁都不认识谁,他跟齐涯坐得近,看一个班里除了他自己就齐涯长得好看,就跟他做朋友。
    齐涯确实长得不错,他跟陶灼是两种风格,他打篮球,个子高,又有点儿痞,六年级就开始谈恋爱,小女朋友个把月就换,扮家家酒一样闹挺。
    但是跟陶灼玩了初中三年,从没红过脸。
    不仅不红脸,还是会扯着陶灼喊老婆的那一挂。
    有时候无聊起来,两人能在座位上各自玩着手机,头也不抬争上一课间的你是老婆你才是老婆。
    韩娱也好日漫也好,张国荣也好老婆也好,包括有时候闹得疯了,玩大冒险,男生之间撅着嘴打个啵儿陶灼对这些不觉得抗拒,因为大家的潜意识里都自然而然地明白,这些都是假的。
    是相对于每天起床上学回家睡觉、所有人大同小异的平凡生活而言,完全处于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陶灼从没想过,会在生活中身边见到真的同性恋。
    就像全年级都听周杰伦的歌,也没谁会去想能在自家楼下遇见真的周杰伦。
    所以厉害跟那个男生的那一吻,看在陶灼眼里,不真实的程度简直等同于周杰伦突然背着行李来敲门,还自我介绍其实我是你省外的远房表哥,哎哟不错哦!
    天际一道闷哄哄的滚雷,楼道里的两人分开,陶灼把脑袋缩回去,面红耳赤地站了一会儿,做贼一样轻手轻脚地转身上楼。
    回到家,他先趴在窗户上看了眼,厉害与那个男生共撑一把伞的背影已经远去了。他从冰箱里拿了听可乐出来喝,心口还在咚咚乱跳,膝盖失重般有些发软。
    陶灼感到很刺激。
    既包含了出于窥视心理与色情的刺激,又有些说不来的禁忌感。
    同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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