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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寒——烟猫与酒(2)

    现在冷不丁来了个面对面,眼前的每一寸五官与表情,顷刻间就跟他脑子里朦胧的轮廓卡了个十乘十。
    两年的时光,厉岁寒似乎没怎么变,在影厅顶头的灯光下眉目深邃,鼻梁高挺,叠腿坐着的姿势让他的腿显得很长。
    跟七八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比,倒是变了很多。
    陶灼突然想。
    散场很快,一愣神的功夫,除了零星几个等彩蛋的观众,带着孩子来的家长全都挤去了楼梯口。
    小女孩戴好了围巾,厉岁寒仍没有要抬屁股走人的意思,她顺着厉岁寒的目光看了眼陶灼,露出有点儿无聊的眼神,也没催,把吃空的爆米花桶递给前排的保洁。
    陶灼犹豫了一下,现在站起来走人显然不合适,也很幼稚,就主动开了口:好久不见。
    哦。厉岁寒仍望着他,很含蓄地点了下头。
    这声哦太熟悉了,是十足厉岁寒的风格,不管面对生人熟人,还是半生不熟的人都能用,语气里带着不以为意的漠然。
    陶灼突然也觉得有点儿无聊,跟厉岁寒打招呼的自己像是有病。
    他嘴角礼貌地扬了扬,收回视线准备离开。
    刚要起身,拎着簸箕的保洁正好来到身旁,指指他搁了一扶手的爆米花和可乐,大声问:还要不要啦?
    陶灼不吃爆米花,只喝了两口可乐。他拿起爆米花想说不要了,看那满满一桶又觉得有些浪费。
    见保洁、小女孩和厉岁寒都在盯着自己看,陶灼受平时在画室对待小朋友的习惯驱使,把爆米花往小女孩跟前递了递,问她:吃么?
    谢谢,不吃。小女孩奇怪地看他一眼,她刚吃完一桶,嗓子都快冒烟了,目光下意识瞥向那两杯可乐。
    陶灼沉默,把爆米花递给保洁,再把另一杯没动过的可乐递向她。
    我外甥女。厉岁寒终于张开嘴,说了他们偶遇后的第一句人话。
    陶灼心想怪不得。
    又想谁问你了。
    小女孩转脸看向厉岁寒。
    厉岁寒嗯一声,意思是可以接,同时教她:谢谢哥哥。
    陶灼:
    你外甥女,管你叫舅,让她管我叫哥?
    差辈儿了。他对外甥女说,喊叔叔。
    谢谢哥哥。外甥女不为所动,把可乐接了过去。
    厉岁寒露出了点儿笑模样,望着陶灼说:你那张脸还不够资历。
    陶灼确实长得很嫩,毕业两年依然是个无害大男生的形象。他跟厉岁寒对视,移开目光没说话,端起另一杯可乐喝了一口。
    厉岁寒拎着大衣站起来,径直往外走,说:出去吧。
    陶灼直到走出影厅,和外甥女一下一上地站在下行的扶梯上,才发现自己竟然就这么跟着厉岁寒一块儿出来了。
    有点儿无奈。
    跟两年前与七年前一样,他对厉岁寒的话总有种莫名的执行力,不论是学习上还是专业与生活上,本能地被他带着走。
    他望一眼厉岁寒相隔几阶距离的后脑勺,又扭头看看已经下行一半的扶梯口,总不能逆行上去强行离开,那更刻意。只好跟外甥女一人一杯可乐,嘬着吸管大眼瞪小眼。
    你是我小舅的朋友?外甥女不怕生,直接问他。
    她问话的时候,一边眉毛轻轻往上抬了一下,这个小表情太厉岁寒了,陶灼耷着眼看她,突然有些想笑。
    都说外甥随舅,没想到这个外甥女也这么像。
    倒不是五官有多像。厉岁寒的五官与气质都跟他的名字一样,自带冷气,陶灼曾经最怕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厉岁寒只要脸一拉不说话,不管是不是因为他,释放出的气场都让陶灼不敢接近。
    外甥女不一样,这个年龄的小孩子都长得跟奶糖一样,随了厉岁寒三分像的五官依然很甜美,绷着脸也吓不了人。
    像的是气质,掩藏在优质外表下那股子漠然的欠揍劲儿。
    笑什么?外甥女盯着他。
    他是我大学的学长。陶灼没正面回答朋友这个身份,在心里又接了句,和我初三时的家教。
    哦。外甥女也就是问问,毕竟喝了人的可乐,总得没话找话一下。
    你呢,叫什么名字?陶灼职业病发作。
    外甥女又看他一眼,想了想,指指商场楼下某个方向。
    很多小孩都对自我介绍不好意思,画室里还曾有个七岁的小男孩被问名字问到飙泪。陶灼很配合地看过去,星巴克和优衣库肯定不可能,那就还剩下一家面包店,巴黎贝甜。
    贝甜?陶灼试着猜,总不能叫巴黎。
    贝甜冷漠地嗯一声,点点头重复一遍:贝甜。然后绷着脸望向旁边。
    陶灼心想你受你小舅的熏陶也太深了点吧,叫岁寒mini或者岁寒2.0多好啊。
    刚要随口称赞一下这个名字,扶梯到底,厉岁寒拿着手机转身喊了一声:厉巴黎,你妈电话。
    陶灼:
    贝甜脸一垮,显然家里人总拿她这个名字打趣,已经纠正到没脾气了:是厉贝甜!
    从商场出来,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小广场上灯柱一片,从半空映照出雪花扑朔的飞痕。
    这是人潮密集的路口,下雪更拦不到出租,陶灼把可乐杯子扔进垃圾桶,掏手机叫车。
    去哪,厉岁寒没事儿人一样在身后说,送你。
    贝甜在不远处双脚一踮一踮的接电话,陶灼很想知道厉岁寒为什么会带着外甥女跑来看电影,闻野在工作室都快死了,这很不像他会做出的事。
    但他没什么开口的立场,毕竟从毕业那场失败的表白以后,他们连偶尔寒暄的陌生人都没再维持,现在也没必要装得太过于无事发生过。
    不用。陶灼转脸,客气地点了下头,谢谢。
    厉岁寒看他一眼,伸手去掖他后肩上松散的围巾。
    陶灼低着头继续打字叫车,厉岁寒的手一抬,他就配合着转过脖子。
    这曾经做过太多次,已经形成习惯的动作一出来,他俩同时顿了顿。
    感受到厉岁寒的注视,陶灼尴尬地要站好,厉岁寒却将他的围巾掖好才收回手。
    总是这样,以前就这样。
    陶灼有些走神,忍不住在心里骂人。
    老爱做些让人误会的举动。
    送你。厉岁寒又重复一遍,语气理所当然。贝甜已经挂了电话,在朝他们这边走。
    不用。陶灼也重复,心里突然感到了烦躁。
    正好手机进来一个电话,他看也没看就接起来:我马上到。
    对面的安逸一头雾水:去哪啊?你是不是去看
    知道了,一分钟。陶灼说。
    什么一分安逸小心翼翼地放低了声音,用报警么?
    不用,谢谢。陶灼把电话挂了,对厉岁寒说:我车来了。
    厉岁寒没说话,挑了一下眉毛。
    他挑眉很好看,毕竟长了张什么表情都能驾驭的脸,现在穿着黑色大衣,里面搭配一件高领毛衣,身材很好,挺拓修长,站在路灯下,雪花落在头发与宽阔的肩膀上,反倒让整个人都透出了些温柔的质感。
    陶灼认真欣赏了两眼,心想我曾经的眼光果然很好,也不知道这人以后会被哪个命好的小基佬给泡走。
    不走么?贝甜把手机还给厉岁寒,站在两个人中间,左右看看。
    拜拜,贝甜。陶灼冲贝甜笑了笑,没再看厉岁寒,倒退两步,转身快步走了。
    陶灼冒着雪走了三个路口,抽了四根烟,中途看完了安逸在他看电影时发来的一长串废话,又分别接了安逸和闻野的两个电话,听他们询问和解释闻野有病吧让你过去,你是不是见到厉岁寒了?和我真不知道安逸个傻货竟然把票给厉巴甜了。
    人家叫厉贝甜。陶灼无语。
    爱叫什么叫什么。闻野很头疼,他还在加班,我他妈赶项目都愁得快去跳海了,厉岁寒这狗竟然还带着小孩看电影,操蛋玩意儿
    骂完又赶紧补充一句:黎巴嫩是他姐的女儿。
    知道,他说了,外甥女儿。陶灼又咬了根烟,声音含糊不清,不过他姐不是在国外么?回来了?
    跟他姐夫闹离婚,上个月带孩子回国了。闻野说,又提了句:厉岁寒一直单着呢。
    陶灼哦一声。
    闻野欲言又止:所以你俩
    偶遇的陌生人,就这样,拜拜。陶灼把电话挂了。
    安逸的电话跟着又打了进来,陶灼眼下没心情应对他的八卦之心,约了明天吃饭,他挂掉电话在路边抽完烟,手指都冻得有点儿发僵了,才在脸上搓了搓,打车回家。
    我姓厉,你可以叫我厉害,陶小同学。
    终于坐进温暖的车里,陶灼陷进座椅,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微微扬起一边眉毛,跟他瞎扯八道的厉岁寒。
    真是神经病。
    陶灼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雪景,想想时间飞快,没忍住轻轻笑了笑。
    师傅,他喊了一声司机,在后排坐直,把脑袋伸过去,认真地问,你看我头发油么?
    不油啊,你很帅。司机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
    谢谢。陶灼得意地晃晃脑袋,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第3章
    陶灼对于洗头的执着,可以追溯到他初三,第一次见到厉岁寒的时候。
    那是下学期开学后的第一周周末,二月底三月份的样子,老爸老妈一大早就在客厅里东收收西收收,陶灼在床上睡得五迷三道。
    陶小狗,别睡了,赶紧起来!老妈风风火火地拉开他房门,八点半家教过来,我跟你爸要出门,锅里有饺子,中午你们自己点外卖吃。
    敲门啊!陶灼痛苦地翻了个身,用被子笼住脑袋。
    今天是新家教,把你狗窝收一收。老妈仿佛听不见,转身继续催老爸,让你快点快点!每次非得等我收拾完才起!
    哪次让你等了?老爸说,两分钟。
    等他们终于乒铃乓啷地换鞋出门,老妈又大吼了一声:陶灼起来!
    陶灼被炸得一个激灵睁开眼,拥着被子坐起来,一脸呆滞。
    他抓抓头发,从桌上够下手机看看时间,登时惨叫:才七点五十啊!
    没人理他,大门砰!一声被关上,老爸老妈说笑着下楼了。
    陶灼倒回床上,夹着被子翻来滚去地赖到八点十分,慢腾腾地起来刷牙洗脸,开窗通风,对着镜子吃饺子。
    照镜子是为了下饭。
    他边吃饺子边打量自己,觉得该去洗个头。
    昨天就该洗了,但是昨天晚上他太懒没洗澡,倒头就睡,现在一脑袋毛躁,像顶了个鸟窝,没型没款。
    陶灼长得好看,小时候被他哥牵着在楼下玩儿,小小一个白净秀气,性格软和又爱笑,经过的街坊都忍不住来逗他,开玩笑的娃娃亲订了八九十来个。
    现在青春期开始拔个子,他顶着张不长痘的脸,瘦得像棵青葱小树,爱穿干净的T恤与衬衫,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女孩都吃这一款,陶灼面上不显,实际上臭美得不得了。
    洗么?
    好麻烦。
    已经八点二十一了,洗了也来不及吹。
    但是太难看了。
    也还好,光看脸就行了,谁会太去在意初次相识的人的发型。
    只是来试课的家教,不知道能上成什么样,今天试完课下周都不一定再见,也没必要专门捯饬。
    就算只上一次课也该留个好印象吧?
    其实根本记不住,现在想想去年第一任家教第一天上门时的发型,只剩个笼统的圆瓢了
    吧啦吧啦。
    在洗与不洗的纠结中,他岿然不动地吃完了半碗饺子,漱漱口扒拉扒拉头发,等着家教来上课。
    陶灼家请家教的经验,在整个小区里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陶家的理科很好,陶灼的爷爷年轻时就是中学的数学老师,生下兄弟三个陶灼老爸以及陶灼的老叔老姑,不论是做生意还是炒股,处处都彰显着逻辑与理性的门风。
    到了陶灼这一代,他的三个堂兄妹,包括他亲哥哥陶臻,都在学业上将这份天赋继承了下来。
    除了陶灼。
    陶灼的脑子里像是天生忘了安装数学这根神经,从五年级开始接触一元一次方程,那神经病般的鸡兔同笼就成了他噩梦的开端。
    初二升初三的暑假,陶灼拿着47分的数学卷子在全家面前严肃检讨,当时陶臻正好高考完,主动承担了给陶灼补习数学的责任,没坚持两天就放弃了。
    教不来,给我弟找家教吧,他一脑子黑心棉,我老想揍他。陶臻摆摆手溜了。
    陶灼气得半死,还不敢说话。
    于是家里开始给他请家教,假期里每周三天,上学时每周一天,开始补数学。
    但是家教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或者说,不是谁都能教得动陶灼那颗塞满黑心棉的脑子。
    人才市场里自我推荐的大学生、邻居熟人介绍、邻居熟人介绍来的家教介绍别的家教一开始老爸老妈还比较严谨,第一节 课要跟着陶灼试听一下,后来一家人都麻木了,陶灼自己听课自己体验,再自己决定合不合适留下。
    到了初三上学期的期末考,他前前后后换了四个家教,满分120的数学卷子,考了个78。
    老妈一脸愁云惨淡,老爸反倒看得比较开,对比了陶灼其他科目的总分,摁着他的脑袋晃了晃,说:有进步,就是有点儿费劲,可能你真就是天生文科的脑子。
    咱们家有一个脑子好的就行了,陶臻指指自己,又一指陶灼,陶小狗就负责轻轻松松啃老吃软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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