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绝整个教室窸窣的低语声，目光静静落在书页的字里行间。这个场景，与午后在家给自己补习的情形无意间重叠。
    他很专注。专注到薛忱忘记看他的原本动机。
    薛忱想起什么似的，飞快扭头，心不在焉地拿了本书看。
    第一节 晚自习下课。
    薛忱合上书本，无意间看到右手虎口处沾了一抹淡淡的血渍。
    厉华盛正好过来，一惊：手没事吧？我看他下手挺重操！你手上怎么有血？俞烬那厮给你捏出来的？！刚开始声音洪亮，说到后面半句时，他知道薛忱好面子反而压低了声音。
    薛忱一顿。
    屁的血，笔上沾的墨水。拇指一擦，血就没了。就他那点力气，给我按摩呢？
    得了吧你。厉华盛看他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放心了，那我撒尿去了啊。
    跟我说什么，赶紧去去去。
    厉华盛走后，他看着自己的手。手上没有任何伤痕。
    那这血是谁的？
    薛忱再次转头，看向俞烬。
    难道是他的手受了伤？
    俞烬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睛，眼底平淡，没什么表情。
    这个时候移开眼就输了。
    薛忱按下惊愕的心绪，堂堂正正地和他对视。
    一点都不心虚，一点都不。
    俞烬眉梢微动，淡淡收回目光，无声一嗤。
    一分钟后，俞烬大腿处传来震动。
    来电显示陌生号码。
    他记得这个号码，扭头，越过一张座位，看见薛忱低头玩着手机。
    俞烬毫不犹豫地挂断。
    又来了一条短信。
    【放学后，出来。】
    薛忱背靠在过道上，看着里面的俞烬，等他出来。
    忱哥，你今晚帅爆了，走了啊。一个女生笑嘻嘻地走过。
    他认得，那是他们班的谢丝蕴，常年稳坐他们班第一，但却是小恶霸薛忱的超级迷妹。
    薛忱没转眼，目光穿过后门，依然死死锁在教室角落的俞烬身上，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嗯。
    谢丝蕴好奇他在看什么看得那么认真，诧异地顺着薛忱视线看过去。先是怔愣，然后脸一红，飞快地拉着小姐妹捂着嘴跑开了。
    等人几乎已经走光了，教学楼的人几乎也所剩无几，俞烬才终于出来。
    俞烬背着包，平常冷冰冰的嘴角带着淡笑：去哪。
    薛忱看着那笑容就气愤，很克制地咬牙道：人少的地方。
    说完，他飞快地往楼下走，和俞烬拉开了两米的距离，示意他跟上来。
    厉华盛刚从厕所出来就看见两人一起下楼的背影，看方向是去操场。
    靠，忱哥不会和他约架了吧？快跟上！
    薛忱把俞烬带到了体育器材室。
    器材室的门锁是坏的，房间被挡在学校舞台后面，另一面是高高的围墙，挺安全。
    薛忱拉开门，在俞烬进来后用自己的身体抵在门上，打开了手机上的电筒。
    报复性地，电筒的光照直直在俞烬的脸上，俞烬没有闪躲，而是笑容略带玩味地看着光束背后的薛忱。
    他明明就是俞烬，一个破高三生，还装什么交大学霸！明明早就认识自己，却偏偏装作不认识，还看自己的好戏！一直到和他熟悉到能算是彼此的朋友，他都没有坦言的意思！
    这人简直太可恶，他要用所有脏话骂死他。
    结果，所有他觉得很凶的脏话在脑子里滚了滚，想了老半天，最后只挤出了三个字：死骗子。
    俞烬噗嗤一声笑了。
    他以为他会像最初的两次见面时那样让他大开眼界。
    第一次见面时，也就是在走廊上打架时，薛忱一下子扑过来张嘴就问候了一遍他全家。
    第二次是在他从工地下班回去出租屋的路上，他喝醉酒，问他借纸，他没理他，他就暴躁地撅了他祖宗十八代的坟。
    在学校里，他对他的印象并不深，但大概了解他的脾气。
    虽然并不会随时脏话连篇，但是一生气的时候就会脏话乱喷。
    可面前这个人
    有意思。
    薛忱：
    我操了！我操了！
    他还笑！恬不知耻！脸皮真厚！
    他觉得现在他不用凹人设就能很好地契合原版小恶霸，他要属龙的话还能被气得在线吐火。
    薛忱愤愤闭上眼，想象面前是一头猪。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看着俞烬，自认为看起来很凶狠的样子，你难道不应该解释一下吗？俞。烬。同。学。他顿了下，把声音压得低沉，或者，俞老师？？？
    俞烬没说话。
    他沉默两秒，原本和薛忱之间有一米的距离，忽然敛眉，抬脚逼近他。
    薛忱背靠在门上，退无可退，看着他逼过来的动作强装淡定。
    他应该不会这么快就要揍他了吧？
    俞烬继续走近，居然还真的抬起来了手，看起来似乎真要打过来。
    薛忱喉结上下一动，悄悄握拳。
    真要打架的话，他也不是吃素的，他就是被揍得再惨也要让这个不要脸的挂彩回去。
    但是那只手直到离他只有寸许，依然没有成拳的架势。而是擦着他的指尖，移到了他的手机上，替他按掉了电源键。
    外面有人。
    在薛忱开口前，俞烬微微俯身，用很小的声音说。
    不想被人知道的话，把灯关了。俞烬低声说，语调放缓，你不知道舞台后面是幽会圣地吗？
    那声音伴着温热的气息喷进他耳朵里，非常不适。
    我操了。
    薛忱一拳把俞烬推远了一点，压下心口不知是不是惊惧的狂跳。
    四周安静下来，他真得听见了门外不远处女生低笑的声音。
    那笑声静了两秒，然后他紧接着就听见了外面来自唇舌碰撞的交流，空气被吮吸的声音穿过门缝，比笑声更刺耳。
    第20章 脸红
    薛忱深吸一口气。
    忽然觉得俞烬关掉电筒的举动非常正确，不然他一定会看见自己脸红的样子。
    黑暗里，薛忱不知道俞烬被自己推到了哪里，沉默着没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小情侣的声音终于消失，他才听见房间内除了呼吸以外的声音。
    其实也不是有意骗你。俞烬的声音低沉平缓，原来他就在自己面前半米远，因为你装作不认识我，所以我也可以装作不认识你。
    没有光，薛忱不知道俞烬的表情，但他听出了这是在从侧面质问他：那你为什么没认出我来？
    薛忱：我脸盲，并且高度近视，现在配了眼镜。
    哦，是吗？
    我们交际本来就不多，而且你之前似乎没留寸头吧。我看人主要靠发型和声音。薛忱又觉得不对劲，怎么好像成了他兴师问罪了，不要转移话题，明明是我在说你！你为什么冒充自己是余睿轩？我看余睿轩才是那个学长吧。
    他以前和我同班，也确实曾是我室友，这一点没骗人。俞烬敛眼，我是复读生，在外地参加过一次高考，给你补习的话还是没有问题的。
    但不可否认，通过之前的补习来看，俞烬的真实水平确实是当之无愧的学霸，解题之迅速，思路之明了，他如果用全力和他比的话也未必能赢。
    至于为什么要翘课去兼职，课都翘了，还当什么学霸。
    俞烬又说：你还记得之前你说会答应我一个要求吗？
    怎么？
    现在，我要兑现。帮我保密，就当我们之前并不认识。俞烬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但如果不是在黑暗里的话，一定可以看见他幽幽的视线。
    薛忱很干脆：行。
    意识到俞烬是个大腹黑以后，他就有种自己栽进坑里的感觉。这个要求就算俞烬不提，他还是会帮他保密，早点把这一个机会用掉也是好的。
    俞烬在黑暗里沉默了几秒，忽然改口：算了，下次再用吧。
    薛忱急了：为什么？不许突然变卦。
    不为什么，总之这个不算。俞烬凉凉道，你要是戳穿我也可以，对我影响不大。
    言外之意就是，他不在乎，反而对他自己有影响。
    冷静。冷静！
    薛忱深呼吸。
    为什么感觉自己一直被牵着鼻子走，他要掌握主导权！
    他在黑暗里倨傲地昂起下巴，语速飞快：行我考虑一下明天再跟你说马上门禁了赶紧回吧。
    转身，拉门，摔门。
    嘭，一气呵成。
    外面，厉华盛躲在草丛后面，脚蹲麻了。
    他在等。等他们打起来，到时候一发出声音，他就冲过去支援。
    结果等了三对情侣来了又走，他才终于看见薛忱出来，他打开手机，屏幕上的光照在脸上，似乎很专注地在查找翻看什么东西。
    月下清风，昂首阔步，身形恣意而潇洒。
    这就打完了？
    没听见什么动静啊，可是为什么他忱哥脸看起来这么红？
    俞烬打人脸了？
    回到房间，薛忱掬了一把水在脸上，往被子里一滚，脑袋意料之外地沉重。
    刚才和俞烬在器材室单独对峙的时候过于亢奋，现在感冒后的副作用上来了，他有点疲惫和发冷。
    头晕乎乎的，但偏偏分外清晰地分析着一件事情:
    他的本来目的是助攻男女主，忌讳俞烬只是因为怕被男主揍。但现在他和俞烬在开学前提前相识，除了被欺骗以外，他们的关系似乎也还不错。
    那么撇开被欺骗这一点的话，他和俞烬的提前相识，其实是一种助攻优势。而且，他无意间留给简莘的印象应该还不错，也是助攻的有力条件之一。
    也不知道俞烬遇见简莘了没有，明天先暂时忍辱负重，不计前嫌，直接开始助攻。
    结果第二天，薛忱发烧了，一觉睡到了9点半。
    不是他不想起，而是起不来，最后被拿着备用钥匙的厉华盛拖去了医务室吊盐水。
    厉华盛摸出了自己的备用机，坐在薛忱身边，边玩边吐槽。
    我还以为你以前的体质变好了，怎么还是这么菜。
    薛忱睁开眼，看着他手机的摄像头:别偷拍我。
    厉华盛尴尬地咧嘴:诶嘿嘿，又被你看出来了。不是，文科班有几个女生问我要你的照片，一张两百块，我想给我女朋友买点东西。你就看在兄弟的份上，勉强营业一下吧。
    缺钱我借你，要多少，你自己看着还。
    印象中，小恶霸也经常给这群哥们借钱，从没催过，不过他们几乎都会还回来。
    你还跟以前一样排斥这些啊？你要真不喜欢那不拍啦，我去卖几双球鞋。其实主要是那妹子问我要了好几次，而且我觉得那妹子长得也还挺正的。
    薛忱扭头，望向医务室对面的教学楼。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厉华盛八卦的o形嘴长得老大，薛忱直接无视掉，问，俞烬呢？
    翘课呗。
    薛忱一惊，他没来？
    所以，他和俞烬昨天刚友好地当着老师的面握完手，今天就默契地双双旷课了？
    这要是看在同学老师的眼中，必然会被认为是两个死对头因为昨天的事情互相给对方下马威。
    午休时间，薛忱回了教室，发现自己的桌肚里多了两盒感冒药。
    他环顾了一圈四周，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他把药放一边。总之谁送的都有可能，不可能是俞烬送的就对了。
    俞烬的位置上空荡荡的，一只鸟飞进来，熟练地停在他的桌子上蹦跶几下，看来是个惯犯。
    薛忱看着，偷摸着手机，给俞烬发了个消息。
    俞烬站在教学楼顶层的天台上。一边朗读着法语，一边用笔在书上面飞快地勾画注解。
    手机传来震动。
    他切了小号，现在有微信消息的话多半是某个人的。
    他略期待地点开。
    [忱]：你的桌子上长了只鸟。
    [忱]：【图片】
    点开图片，课桌上有一堆灰白色半流体，左上角还有一只正嚣张地扑腾着远去的翅膀。
    又来了条消息。
    [忱]：俞老师你旷课成瘾啊，成功课桌养鸟。
    他想了想那个拍照的角度，笑着抬手回消息。
    [野火]：像素挺好。
    [忱]：
    顶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但一直没发过来。就在俞烬等了一分钟要关掉的时候，终于发过来一条。
    [忱]：喂，我们算朋友吧。
    [忱]：我昨晚想了想，还是握手言和吧，我宽宏大量不和你计较，以前的矛盾都一笔勾销吧。
    打到握手言和几个字时，他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或许是想到昨天被握住挣不开的情形，给他带来了PTSD。
    薛忱忽然觉得，他现在就算不特意凹人设，也非常符合人设。不爽既是他的真实感受，也符合小恶霸的作风。
    也许穿到小恶霸身体里释放了他原有的天性，他越来越能感受到一些共通的地方。
    就比如想揍俞烬，想怼他，想看他冷酷沉着以外的样子，想看他的另一面，愤怒、生气、甚至惊慌失措
    非常想，比小恶霸还想。
    俞烬按下一个字正要发送，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何念在电话里说：小烬，下来。第一节 课是我的，来上课。
    知道了。何念是他妈妈生前的大学室友，因此他对何念态度也算温和。
    挂掉电话，俞烬回到聊天界面，却见对方把倒数第二条消息撤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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