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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情策——陈敬荣(43)

    枪王有时候会回想,从前的种种往事,自己还年轻的时候尚且害怕死亡,可是越年老越接近死亡,心中却越是平静,大概是故人一个个都去了,留着他自己在这人世间,良辰美景无人说。
    枪王站了一会,闻到了煮茶的香气,回过头便看见飘摇拿着一壶茶过来了。
    他刚带走飘摇时候,飘摇还是个小孩子,一转眼,现在都与他一般高了,枪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觉得自己年轻不驼背的时候,应该比现在更高一点。
    师父,茶煮好了。飘摇道,这僻静的小林子里,只有飘摇脸上还能看见点朝气。
    放那吧。枪王道,一下想起了自己两位好朋友。
    一个是徐景和,一个是乔三娘。
    徐景和生前嘱咐他,冬酒夏茶,长命百岁。可他自己却先去了。
    另外一位乔三娘,倒是不管那么多,只管喝酒。一到小雪飘起来,乔三娘准带着山鸡河鱼来拜访,直到喝醉才披着夜色回家。
    可是从五年前开始,乔三娘就没再来过了。
    那日枪王左等右等不见人,便打算亲自走一趟兴师问罪,不成想他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见到的确实残垣断壁和躺在里面奄奄一息的飘摇。
    枪王左右寻不到人,就带着飘摇回去了。
    几年前乔三娘与他喝酒时就说过,徐景和滥发善心,捡了个小瞎子回家吃大米,还自己出钱给他治眼睛。听说飘摇的眼睛是被什么虫子蛰了一下才瞎的,乔三娘就来了劲,说非要和徐景和比试比试,是他的药厉害,还是她的毒厉害。
    结果一段日子以后,那孩子的两只眼睛果然都复明了,夫妻俩一人一只治好了飘摇。
    再往后几年,乔三娘嘴里就老是飘摇,来喝酒的次数也少了。枪王莫名觉得,乔三娘其实有一点做母亲的天赋,至于为什么不和徐景和生一个,他就不得而知了,出于礼貌也从未过问。
    枪王捡到飘摇的时候才想起来飘摇根本没有名字,他也不知道捡回来的是不是乔三娘说的那个孩子。本以为已经救不活了,没想到颠簸了一路飘摇竟然醒了。
    枪王看见那红色的异瞳,方才放心,这一定就是乔三娘的孩子了。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枪王问。
    飘摇已经躺在了枪王家里,一起来看见四周都是陌生了,吓得弹起来缩在墙角。
    枪王见他没说话,也没难为他,递了要稀粥过去,饿了几天了?先吃点稀的吧。
    飘摇只是呼扇呼扇的眨着眼睛,半晌才开口问道,这,这是哪?
    我家。枪王答,你不用害怕,我与乔三娘是一个乡里的故人。
    一个乡里的飘摇想到,一到冬天乔三娘就出去喝酒,说去找老乡叙叙旧,想必就是眼前这位了。
    您是枪,枪王吗?
    枪王想了想,没想到这称呼都传这么远了,想想自己那满屋子的枪,便点了点头。
    你可知道乔三娘去哪了?枪王问。
    我不知道飘摇低下头。
    那你家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前几天,来了一群官府的人他们,他们把师娘带走了飘摇结结巴巴道。
    官府抓她做什么?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我,我不知道。
    枪王当然也没指望飘摇知道,他叹了口气,坐下来,掐着手指头算起命来,手指上上下下间,枪王的眉毛都皱的要拧在了一起,最后叹了口气。
    我去看看能不能救她出来。能救出来你就跟她回去,救不回来你就跟着我住。你要是不愿意叫我师傅,也可以不叫。枪王道。
    他刚刚算到,乔三娘命里有一劫,但因为自己并不精通易经之学,资质尚浅,只能算到劫难可化,却算不到到底该怎么化,现在还来不来得及。
    枪王捶了捶自己的一把老骨头,又策马而去。
    他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废墟周围,可能是前几天下雨,这几天又出了太阳,地上的泥被踩完又凝固,像一个个模子一样嵌在地上。
    他蹲下去用手指量了量,那马蹄的印记格外深。枪王从前家族世代从军,他见多了马蹄印,但是就马蹄的大小来说绝对留不下这么深的脚印。
    情况只有一种,这不是普通的官马,而是在外打仗的铁骑,这种马身上多披着盔甲,士兵也全副武装,留下的脚印自然更深。
    这不是被带去官府了,是军营。枪王喃喃道。但是他也不能确定,本想如果自己还年轻,有乔三娘那样的好轻功,就飞进官府的大牢里挨个门看看。
    只可惜他没有,一把老骨头年轻时候受的伤太多,现在已经经不起折腾了。他便去调查了一番,只知道有个章将军的军队途径此地,剩下的便一无所知了。
    枪王看着飘摇,难免想起故人,五年的时光一晃而过,中途杀出来一个不着调的顾怀风,跟着他学了两年枪,顺走诛神以后就出去打仗了。
    顾怀风走了之后就没再回来过,枪王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一些挂念。
    飘摇,取纸笔给我。枪王道。
    飘摇点点头,拿了纸笔便在一旁研墨。
    枪王这五年潜心修炼,自诩还算算的准,结果一笔一笔下去,却算出了不好的事情。
    飘摇看着怀风二字便知道这纸上的生辰八字是乘风候的。
    不妙。
    怎么了?飘摇紧张的问。
    怀风命里有一劫。
    这
    那,那怎么办?
    枪王沉默良久,额头多出一抹汗,一字一顿道死劫,不可化。
    飘摇睁大眼睛,双唇几次开闭,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如今一个月,西北都没有打过仗,好像天下太平了,风吹得都轻了。
    夜晚,顾怀风摸到陈江账里,自己背了两坛子酒。
    小陈江,睡没睡呢?
    陈江原本是睡了,一听见乘风侯的声音便醒了。
    怎么了?刚起来陈江声音有点哑,顾怀风晃了晃手里的酒。
    出来,陪我喝点。他道。
    谁跟你喝,我累了,想睡觉。陈江翻了个身,顾怀风索性直接有进去坐到陈江床边上。
    啧,小陈江,小宝贝儿。就一次,快起来。边说还边用手推晃着陈江。
    陈江在顾怀风的软磨硬泡下缴械投降了,睡意惺忪地陪着他坐在山坡上吹风,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
    干什么呀,突然跑出来?陈江问。
    以前一口一个将军的,现在对我连称呼都没有了?顾怀风道。
    陈江瞥了他一眼,将军,为什么突然出来呀?
    就是最近挺安稳的,有点后悔当初没在家多住两天。顾怀风低下头,苦笑一声,找你出来分享分享我这桃花酒。说着把酒递给陈江。
    陈江早听说过乘风侯喜欢喝花酒,还以为乘风侯是个风流之人,到现在才知道,乘风侯的花酒,原来就是酒而已。
    这是
    我夫人亲手酿的。顾怀风那双目光锋利的眼睛,竟然在看着酒坛时露出了点点柔情。
    对了。顾怀风忽然抬起头,我上次教你的枪法,还记不记得了?他问。
    当然了记得。陈江答。
    练练?顾怀风站起来。
    没带枪出来,怎么练?
    树枝干什么的。顾怀风几下登上树干,踹了两根树枝下来。
    跳下来操起树枝便像陈江挥去。
    你懂不懂得怎么防御?到处都是破绽!顾怀风边说,边一下又一下超那些破绽戳去,陈江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打得措手不及。
    你可没说你现在就要打!陈江本来没睡醒,现在彻底清醒了。
    敌人打你的时候也不告诉你!顾怀风道,两根树枝摩擦在一起,在黑夜里绽放出相互碰撞的脆响。
    你不会防守,如何打仗?顾怀风问。
    我的枪都是你教的!不怕死也随你!陈江打得起了劲,边说边用力一推。
    不成想这一下顾怀风的树枝突然断了,要不是顾怀风向后一仰坐在了地上,那尖尖的树梢就要扎到他的喉咙了,两个人一瞬间都愣了。
    半晌,顾怀风才开口道我可不是不怕死。
    你陈江看着顾怀风,好像与往日不大一样,对于大名鼎鼎的常胜乘风侯来说,被吓得坐在地上太狼狈了。
    我从前不怕死。
    顾怀风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远方,慢慢道。
    我从前无妻无子,上无老下无小。我就自己一人,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刚当兵的时候总吃不饱,我就想,哪天要是死了,死了也好,我就化成那小鬼啊,好好吃他一吃,然后装一葫芦的酒,边喝边撩小姑娘的裙子。
    他回忆着,嘴角挂出微微的笑容。
    但是现在啊,不行了。我每次打仗,都怕自己再也回不去了。顾怀风低下头,这样是没法当将军的。
    陈江只是呆呆地立着,听顾怀风这样说,却不知道如何安慰,或许这本身就是个死局,生死的赌注,哪是几句话可以化解的。
    你是个很好的将军。陈江开口道,至少现在为止都是。
    顾怀风抬起头看了看他,一笑,道我将来也是。万事皆有轻重缓急。天下未平,我就不会死。只要我顾怀风在一天,哪个蛮子都别想踏进月渚半步。说完便昂头大笑起来,笑声却意外地凄凉决绝。
    陈江呀。笑够了他低下头,还记不记的我儿子什么样?你比他大不了几岁吧?
    是。
    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若是能见到他,代我看看他过得怎么样。
    将军你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突然悲春伤秋,都是小事儿,明年春天再回家一趟便好了。
    乘风侯说着,抓起酒坛,对着月亮敬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第65章 鸿门之宴,危机四伏
    又到了月渚一年之中最好的季节,春暖花开,白天不如天关那般炽热,夜晚又有凉风习习。
    顾情坐在案前,看着月渚送来的信,想着自己已经有些日子没见过詹星若了,可能去一次也好。看看章继尧是什么意思,再顺便带点东西给詹星若,那边凉快,就当是去避暑了。
    帮我叫一下冬至。顾情招呼侍女道。
    冬至可算是全顾府走路走得最多的。陆忘遥发现了这孩子老实又能干,跟捡了个宝贝似的,天天哄着冬至干活。这两日陆忘遥不在,冬至一下闲下来了,还有点不适应,听闻顾老爷找他,乐颠颠地去了。
    老爷找我?冬至轻轻敲门。
    进来。顾情点头,我要出趟门,估计要些时日。
    您也走呀?二老爷还没回来呢,顾府都空了。冬至道。
    顾情想了想,陆忘遥是与飘摇一道去月渚了,昨天刚收到陆忘遥的信,说是飘摇想师父了,陪着飘摇回枪王那看看。
    要空几天了。顾情笑了笑,我看王叔近来不怎么有精神,他年龄大了,不能总让他一个人忙。你把手下的活都放下,去王叔那帮帮忙。
    好。冬至应道。
    去备马吧。顾情说。
    冬至还是一如既往的麻利,转身便跑出去准备了。
    去皇宫的路,顾情可走了无数遍了,奔波了几日终于到了皇城,只是这次不能先去太子府罢了。
    前来引路的太监弯着腰,顾老爷,西边请。
    顾情下了车,微微点头,目光还流连着远远处的太子府。
    用宴之时已经入夜,顾情一入殿门,便见舞女乐师排排而立,正席上坐着一个双鬓已经灰白的人。
    顾情坐下,侍女为他斟上酒,迷迷蒙蒙中,顾情才看清,这章继尧章太尉,正是当日约他谈西洋弹药的张老板原来是章而非张。
    顾情心下一顿,只是礼节性地举杯,那章继尧好像第一次见他一般,寒暄起来。顾情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便顺着章继尧寒暄。
    一通礼数过后,才发觉这众大夫中好像有一位的身形格外熟悉,而那一位虽然坐得最远,但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隔着舞女的绸带,影影绰绰地看见那人,两人对视,顾情方才想起来,最远处那目光的主人,正是陈江。
    而章继尧旁边则坐着伤还没痊愈的孔覆一。
    宴会已经开始,顾情一遍应承着,一边偷偷地环顾四周,竟然没有太子和詹星若,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不祥的预感在心中盘旋,忽然意识到,这宴会绝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多日松散,一时掉以轻心了。
    陈江离着老远,不停地调整身体,想好好看清楚顾情,但是章继尧好像根本没想给他这个机会,把他塞在最靠门的地方。
    陈江本不想来,但是听闻章继尧要宴请的是上次帮了月渚的顾成渊,他便来了兴趣,前段时间无争曾与他说过,詹星若怀疑顾成渊就是鬼面。陈江心里对詹星若还是信服的,毕竟是当初乘风侯托孤之人,他默默地认定詹星若说的不会有错,所以就想今天见一见顾成渊的庐山真面。
    两人对视的一刹那,陈江竟不自觉地皱起了双眉,那张脸,就宛如年轻时的乘风侯一样。他心头颤了一颤,目光便再也离不开顾情。
    只是看着看着,却发现顾情的脸色似乎有些变化,章继尧还在滔滔不绝,说一说,便举杯敬酒,顾情出于礼数,不得不喝。
    陈江看着顾情一杯又一杯下去,看样子这顾老板颇有点千杯不倒的架势,但嘴唇的颜色却微微变化。
    从军多年,陈江也练就一双如鹰般的眼睛,立刻明白过来,章继尧一定是在酒里下了什么药,顾成渊才会喝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想上去拦住顾成渊,但又怕打草惊蛇会更危险。
    陈江不知道顾成渊到底都干了什么,不知道章继尧为什么要请他,不确定鬼面到底是不是他,更不知道他是敌是友,可就单看顾情一张脸,便不忍他受到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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