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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情策——陈敬荣(41)

    你是我爹派来的?她厉声问。
    果然。少年抿嘴一笑,被我猜中了。我并非你爹派来的,我只是看见姑娘的手格外白净纤细,一看就不是常干活的手。
    付子仪自知失态,又不习惯被人盯着手看,就害羞地把手背在了身后。
    真的不是我爹派来的?她小声问。
    真的不是。少年笑了笑,又重复了一遍。
    付子仪叹了口气,坐下来,我爹想逼我嫁人。
    能早点找到命中注定的另一半,不是挺好的吗?少年道。
    不好,我连这人面都没见过,况且,天下未平,何以为家?我不想和这样没志气的男人在一起。
    娶妻生子哪里没志气了?少年忍不住轻笑一声,问道。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付子仪道。
    对呀,先齐家呀。少年点了点头,嘴角还带着笑意,温柔地附和道。
    我不管。付子仪一撇头。
    少年笑了笑,你是蛮夷不退,就不嫁人吗?
    差不多吧。付子仪道。
    那万一十年二十年不退,你就十年二十年不嫁人?
    付子仪犹豫了一下,还是嘴硬道,不可能。
    那么没准儿的事。少年又朝付子仪走近了两步,不如这样吧,今天你请我喝碗酒,明儿我就替你平了蛮夷,让你快点嫁人,成吗?
    说什么呢。付子仪别过头,耳朵悄悄地红了,嘴上说着不愿意,手却乖乖地打了一碗酒,毫不温柔地递给少年,那就漾出去几滴,少年小心地接住,花酒剔透的粉,好像少女的脸。
    敢问姑娘这是什么酒?
    这,这是,付子仪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酒,就知道和自己家的杏花像,便脱口而出,杏花酒。
    少年低头闻了闻,一股桃花甜扑面而来,他笑着摇了摇头,一饮而尽。
    这世间,还没听过有谁用杏花酿酒。
    姑娘的杏花酒真甜。少年笑道。
    别贫,你叫什么名字?付子仪问。
    我吗?我姓顾名怀风。姑娘问我名字作甚?
    你不能白喝我的,下次回来要是蛮夷没平,我得找你要酒钱。付子仪说道,可是茫茫人海,三千大军,真若输了战争,想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她不自觉的在心里默念了两遍顾怀风的名字。
    成,要是输了,我加倍还姑娘。可若是我赢了,姑娘可能给我些奖励?
    奖励?付子仪不明,那我再请你喝酒便是。
    顾怀风摇了摇头,姑娘的酒虽然好喝,也不能让顾某为了一碗酒去拼命吧。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姑娘的名字。
    付子仪愣了一下,要,要我名字有什么用?结结巴巴地问。
    顾怀风笑了笑,柔声道,将来娶姑娘,不知道名字如何提亲啊?
    他说罢便转了身,对着付子仪挥了挥手。
    喂!付子仪被说得满脸通红,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叫顾怀风,可顾怀风并没有停下脚步。
    很多年过去了,付子仪终于知道了当初那碗酒真正的名字,但是这么多年,顾怀风每次回家打酒,都要拿杏花酒调侃她一番。
    你这样突然跑回来,军队可有人管?付子仪问。
    顾怀风顿了顿,没有说章继尧的名字,而是像往常一样,一脸痞子气道,给小陈江了。
    就知道使唤人家。付子仪责备道。
    顾怀风眯起眼睛,想逃脱付子仪的责备,一眼看见了在地下抹鼻涕的小顾情。
    第62章 青风作酒,天地为友
    来,给爹看看长高了没有。顾怀风弯腰抱起顾情,捏了捏顾情的脸。
    替我照顾好你娘没有?顾怀风问道。
    照顾好了。顾情很自信地答,爹爹这次回来,住多久?小顾情问。
    顾怀风挑了挑眉,他只是想回来看看,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蛮夷躁动不安,章继尧又蠢蠢欲动,他实在不该贸然离开。
    爹不回来住。顾怀风想了一会儿,最终道。
    付子仪微微皱眉。
    小顾情吸了下鼻子,那你回来做什么?
    想你和你娘了。爹没你娘的酒活不下去,回来打酒。顾怀风说着,将小顾情放下。
    付子仪上前去,轻轻握住顾怀风的手,两人目光相接,顾怀风温热的手心扣在了付子仪手上。
    当真不住一晚?
    嗯。顾怀风点头,看你一眼,我就走。他亲吻了付子仪的额头,付子仪的眼眸中有难掩的失落,起码吃顿饭,小睡一会儿。她喃喃道。
    温柔乡不可留。顾怀风笑了笑,用手碰了碰付子仪的鼻子,又柔声道,照顾顾情,辛苦你了。
    不辛苦。付子仪轻轻叹了口气。
    顾怀风牵住她的手,付子仪眼波流转,半晌才开口问道,何时再归?
    等下一次酒酿好时,我回来打夫人的杏花酒。顾怀风道,将付子仪拥入怀中。晨风带落几片桃花瓣,花瓣悠悠飘下,落在了顾情头上。
    爹,小顾情忽然唤道,你要打到什么时候才算打完?
    打到天下天平。顾怀风爽快地答道。
    你在打仗,天下怎么太平?顾情又问道,绷紧的小脸严肃而认真,在小顾情心里,太平的天下,是不需要将军的。
    顾怀风一笑,蹲下身,你说的对,如果我现在不打了,就放蛮夷跑进来,月渚几天就没了。
    你要保护月渚?顾情问。
    当然。顾怀风道。
    那谁来保护我?顾情狠狠地抽了下鼻子,有一点微弱的哭腔。
    顾怀风一愣,我一直都在保护你呀。
    您从来没陪过我。顾情道我就那么不重要吗?
    顾怀风的笑渐渐消失在脸上,他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对顾情说什么才好,就转头去看付子仪,付子仪只是皱着眉头。顾情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断断续续道,我听先生说,我们与蛮夷的战争跨过四代,足有百年,到今天都没有结束,所有的将军都想平定蛮夷,您也一样吗?
    我也一样。顾怀风道。
    先生还说,一旦出师塞北,最好的结局就是黑发而去白发而归。更多的人都战死沙场无从分辨了。
    顾怀风勉强地笑了笑,抚摸着顾情的头发,好人有好报,爹保护你和你娘,保护月渚,老天不会让爹死那么早的。
    爹,你不当将军,还有其他人可以当将军,你为什么不能留在这里陪我和娘,月渚的天下不是非你不可。
    顾情!付子仪厉声道。
    顾怀风的心像被狠狠地敲了一下,良久,才柔声道,我不仅是你爹,也是月渚的乘风侯。顾情,想要换来太平,总要有人牺牲。
    顾情终于憋不住了,眼泪一颗一颗地跳下来。
    娘会怨你。顾情咬牙道。
    顾怀风愧疚地看了看付子仪,付子仪眼含泪水摇了摇头。
    天下为大,儿女次之。去吧怀风。付子仪道。
    顾怀风站直腰,点了点头,打满了付子仪酿的酒便跨上了马。
    市井中叫卖和嬉笑的声音嘈杂而连绵不绝,好像那些远在塞北的喊打喊杀声,一路溜到京城,被春风吹丢了棱角,变成一片欢快的银铃响。忽然之间西北大营里众多兄弟一起喝酒的场景浮现在他脑海里,当时都言归家遥遥无期,他一顿,有些人早就没了回家的机会。倘若亡灵还能出来走走,或许他们也在街上笑着。
    皇宫里一群宫女正嬉戏着,叽叽喳喳的笑声忽然收了起来,本想过去凑凑热闹的小太监抻脖子望了望,看见太子气冲冲地走出来,赶紧也跪下了身。
    小太监刚进宫,还没见过几次太子,他悄悄地抬头看了看,感觉太子身上冒着弄弄的杀气。
    无争。不远处,一个白衣少年迎过来,轻唤太子的名字。御花园的花到了四月开了一批不那么浓艳的,和这少年正相称。
    阿离。无争走过去,一屁股坐下。
    詹星若看了看他,也不急不忙地坐下来。
    如何?皇上怎么说?詹星若尚在少年,身材单薄却挺拔,恍然若仙。
    父皇根本无心听我说。无争皱眉道,父皇说我了解的还太少,不应该贸然下结论。
    詹星若点点头,也有道理,我们掌握的证据尚不充足。
    但是父皇不愿派人去查,单靠你我,如何调西北大营的帐。我说我查到那边白银流出有所波动,父皇却很是不在意,说什么,无可厚非,这样怎么行。无争握紧拳头。
    你可和他细说了你的想法?詹星若问。
    我同父皇说了,我怀疑是乘风侯。无争言道。
    然后呢?
    然后父皇训斥了我一顿。无争摇摇头,父皇十分信任乘风侯,叫我不可污蔑忠良。
    詹星若轻轻笑了一声,皇上说的有理。太子的确是误会了。
    什么误会,你之前不是和我一起猜的是他吗?无争问道。
    自从无争跟皇上求来了詹星若,就成天想着和自己的军师一起干一番事业,太傅教他读书,最喜欢讲那句肉食者鄙,无争就暗暗在心里下决定,非要做个有远见的肉食者不可。
    詹星若来不久,两人就歪打正着碰上了塞北白银流失的案子,本来是个芝麻大的事,詹星若非要借卷宗回来看,一看便看出了诸多破绽和疑点。
    这白银若不是被贪污了,怎么一点流动迹象都没有了,结案的时候都没在那替死鬼府里搜到白银,就堆了几箱,远远不够这几年被抽走的量。白银要么是被藏到别处了,要么就是流向外面了,总不可能凭空蒸发。
    詹星若怀疑那白银是直接流向蛮夷了,这些年蛮夷军力日益强盛,怎么打都不见衰弱,詹星若便把自己的想法同无争讲了。无争觉得詹星若说的有道理,便几次三番地去找老皇帝请命调查,但老皇帝正被塞北的战事烦着心,既然是已经结案的案子,自然不想多费人力和心思,况且无争怀疑的竟然是一直替他镇守边疆的乘风侯。
    都结案了还返回去调查乘风侯,于情于理的说不过去。老皇帝这几次都拒绝了无争。
    无争在御花园里吹着四月的凉风,火气稍微熄了点。
    詹星若只是微笑,无争忍不住问道,阿离倒是说话呀,为何说我误会他?
    太子了解乘风侯几分?詹星若问。
    枪法独到,十六封侯,放荡不羁,战无不胜?
    詹星若点点头,世人皆如此评价,太子没有了解过他额外的东西吗?
    无争想了想,摇了摇头。
    前些日子,他偷偷离开了军营。詹星若道。
    他跑了?去哪?
    回了家。
    自从无争第一次被皇上拒绝时开始,詹星若就已经着手调查顾怀风了,因为手中实在没什么实权,便差了太子府的侍卫混进去跟踪顾怀风,有什么动向及时给他写信。
    跟了几日,那侍卫的汇报里,顾怀风除了睡觉就是喝酒,都是琐事,终于在前两天不负众望的偷跑了一次。那侍卫跟着他,结果发现顾怀风只是回家打壶酒。
    詹星若把情况同无争说了,无争更加不解。
    回家就为了喝酒,这也太稀奇了。
    人的感情都是阴晴不定的,你既然知道他一向放荡不羁,也该猜到他有这样说走就走的行动力。詹星若道,但巧合的是,正因如此,他洗脱了我对他的怀疑。
    什么意思?无争蹙眉。
    白银又出现波动了,而且数目是往常的二十倍。
    二十倍?无争惊起,又立刻压低声音,这么大的波动?
    对。詹星若点头,其实早些日子也是流动,但是数量甚微,乘风侯离开这几日,一下剧增。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莫非是躲着乘风侯?无争问。
    对,极有可能,而且这次波动的军营,就在乘风侯的本营,本大营的士兵最多,军饷也最足。如果真是乘风侯,你想想,他就靠着这些士兵打仗,怎么可能从自己嫡系部队下手克扣。
    那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我派人去查,倒是有点收获。詹星若说。
    讲来听听。
    前不久从京城调去一名将军,你应该认得,名章继尧,比乘风侯大二十岁,可能乘风侯还没出生的时候他就已经上过战场了,但是这人却主动要求调到乘风侯身边,心甘情愿当个副将。
    这,这能说明什么?无争不解。
    不光这些,更重要的是,章继尧抵达乘风侯麾下的时间,和大本营白银开始波动的时间恰好吻合。詹星若正色道。
    第63章 苦雨之夜,世事难料
    风渐渐凉了。
    顾怀风一个冲动策马回家的时候,感觉一路的风都是软的,而原路返回时,风却狂躁起来。
    不长时间以后便开始下雨,西北很少看见这么酣畅淋漓的雨,顾怀风无处可躲,便认栽了。算起来整个四月份他基本都是在路上度过的。
    回到军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外营把守的士兵一看将军回来了还有点诧异,因为他们根本不记得将军什么时候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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