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浅薄又深刻的记忆里,全是母亲最后的模样。
她住在阁楼里,被江槐软禁,两人每日在楼上吵吵闹闹,偶尔还会打起来。
江槐脸上身上总是出现不少抓痕,而母亲则是身形消瘦,璀璨的双眼渐渐失去了光泽。
江槐不许他上楼,更不许见她。
母亲在房间里哭,他就在外面嚎。
某日他提前放学,偷偷溜回家,里面装着一把偷偷去配的钥匙,他想带着母亲一起逃离这个鬼地方。
当他打开房门的时候,见母亲穿着她最好看的礼服,头发高高地盘起来,正坐在化妆台前描眉。见他进来,温柔地笑了:阿轻,你来看妈妈了。
妈妈,我来带你走,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别的地方?母亲呆怔了片刻,莞尔一笑,好啊,不过我一个人去就好了。
江轻关上门,忙跑过去抱着她,委屈道:为什么?妈妈不要我了吗?
妈妈不是个好妈妈,不配做你的妈妈。母亲把他抱起来,对了,你上次去拍的戏喜欢吗?
喜欢,拍戏真好玩。
母亲看着他笑,笑着笑着,眼角落下一滴泪:阿轻,你先出去玩会吧。
你不跟我走吗?
不,你要留下,你要好好长大。母亲牵着他的手走到门外,弯腰亲了一下他的脸,然后关上门。
他不明所以,蹲在门口等她,然后听见凳子砸在地上的闷响。
江轻经常会想起这一幕,要是他当时稍微机灵点就能发现不对劲,要是他黏着人不松手,或者抱着她一直哭,她会不会因为自己而留下来?
而且,就算是临终叮嘱,母亲也没说一句听父亲的话,只是让他好好长大而已。
好好长大,一个人长大。
还真是应了她的话呢。
他翻个身,下意识地拉开抽屉,才想起来这里没有药。
这时,手机又亮了起来。
他拿起的一瞬间,竟然在想会不会是蔺寻。
一看,果然是他,这次发的是语音。
臭屁蠢猪!:睡了吗?小妹想给小嫂子唱首歌。
他疑惑地点开下一条语音,是一个五岁多的女娃娃的声音,嗲嗲的,甜甜的,中文还不大利索,唱着一首中英混杂的晚安曲。
小女孩唱着唱着就咯咯笑了起来,说:哥哥,为什么不是你唱!我好累哦!
然后是蔺寻的声音:因为你比较可爱,他不喜欢我,但是会喜欢你啊。
咦嘻嘻嘻。小女孩得意的笑了起来,又接着唱歌。
江轻笑了笑,反复听着这段语音,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后面几天他都有好好吃饭,因为蔺寻总是秀他的饭菜,搞得他开始远程PK,真是幼稚的一批。
他不知道蔺寻回家去忙什么,蔺寻没主动说,他也就没问。
他总觉得要是问了的话,就显得自己多在意似的,可能蔺寻就更会得寸进尺了,点个火还不得让他窜天上去啊。
四天后,他醒来发现蔺寻发了条回国的消息,一看时间,是昨晚半夜的航班。
吃过早饭后,江槐来敲他的门:江轻,收拾一下东西,出国手续和入学手续都办好了,待会我们就出发。
江轻没回答。
等脚步声离开后,他摸出手机,打算让桑一带着她的那些拳击课同学过来。
然而他刚翻出桑一的号码,就临时接到了蔺寻的电话,对方语气轻松:我到帝都了,你在家吗?
不在。
那你在哪呢?我想见你。
江轻抿抿嘴,说:救我。
*
江槐掐着时间又来催促道:收拾好了吗?
里面还是没有回音,他站了一会,索性拿出钥匙开门。
刚一开门,就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
江轻!你给我下来!
江轻坐在窗台上,正低头看外面的景色,一只腿还搭在外面,不动声色地去够下面的一小块放置植被的石台。
然后一脚踹飞花盆,花盆从二楼飞下去,啪嚓一声,声音不小。
在楼下的佣人们吓得团团转,围在下面喊:少爷,危险,快点回去!
江轻,你闹够了没有!江槐怒气冲冲地走进去。
你别过来。江轻索性翻过窗台,两只脚都踩在外面的石台上,双手撑着窗台,你再过来试试。
江槐不敢上前,面色紧绷,咬牙道:你上来,我们有话好好说。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江轻扭头,寻找下一步可以挪动的地方,伸长了腿,去踩下一处台阶。
这时,大门处响起一声刺耳的汽车鸣笛声,楼下吵作一团。佣人们见有车闯进大门,忙上前拦着。
车子停了下来,紧接着一个面目姣好的男人雷厉风行地下车。
见不少人在房子左侧围着,下意识地跑过去,一抬头就看见了趴在外墙上的江轻。
他瞳孔骤然紧缩,连心跳都停了几秒。
江轻!你在做什么!
江轻回头,松了一口气,笑说:你怎么每次都来得这么及时?
你快回去!
我不回去。江轻慢慢蹲了下来,知道江槐此时已经站在窗台准备捞人,你带我走吧。
江槐一怔,看向地面上的男人。
好。蔺寻毫不犹豫道,你先回房,我马上上来带你离开。
我一回房就要被关起来了。然后你就会跟彤姐一样,劝我放弃。
江槐脸色略显苍白,放缓语气,诱导道:阿轻,你先上来,我不送你出国了,好吗?
我不会再信你了!江轻提高音量,眼中的情绪渐渐消失,盯着地面出神,深吸一口气跳了下去。
江轻!江槐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马上转身冲向楼下。
啊啊啊啊啊!几个女佣人吓出了声。
砰
江轻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疼痛感通过神经直窜他全身,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蔺寻慌忙上前,握着他的脚踝,轻轻捏了捏,见他神色痛苦也不吭声,抱起人就往外走。
江槐跑出来,正好拦在他们面前。
麻烦让让。蔺寻说。
江槐上前一步,想看看伤势。
江轻却立即搂着蔺寻脖子,用后脑勺对着江槐,急道:蔺寻,快走,嘶快。
蔺寻二话不说绕过江槐,江槐攥紧了拳头,回头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江轻没有挪动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渐行渐远。
倏地,他微低着脑袋,将脸埋在蔺寻的颈窝里。
蔺寻驱车前往最好的医院,途中打了个电话,脸色一直绷着,直到把人送进医院。
江轻坐在小床上,还忍不住想逗逗他,笑得脸都快扭曲了:一见面你就这么凶,还有点追人的样子嘛。
你别说话。蔺寻看着他就来气,索性不理人,起身去外面等人。
江轻见他出去了,才龇牙咧嘴地抱着自己的腿,默默流泪。
两分钟后,外面响起两个人的谈话声。
什么事啊,这么急?
我朋友受伤了,麻烦你快点看看。
门口走进来三个人,除了蔺寻,另外两位是中年男人。
其中一人头发有点白,却不是因年纪而白的。再一看男人的五官,比蔺寻的更为深邃,褐色的瞳孔颜色更为明显。
男人一见到他,挑起眉:这不是江轻吗?
你好。江轻礼貌地点了个头。
本人比照片还好看点。男人点评道。
江轻纳罕,什么照片,难道不是看他电影才认识他的吗?
蔺寻烦躁地看着男人:现在是认亲的时候吗,赶紧看伤。
怕什么,我看他没啥大事。男人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拉着同伴说,来,老陆,你是这方面的专家,你给看看。
老陆坐下,仔细看了一眼他的伤势,问:拍片了吗?
拍了,还没拿到,叔,你去拿一下。蔺寻说。
男人离开后,江轻还有心思问一句:你们认识?
嗯,我叔叔,蔺竹笙,脑科大夫,就那个给我讲睡前故事临床医学的人。
院长。陆医生补充一句。
江轻目瞪口呆:你之前怎么没说过?
你也没问啊。蔺寻走到角落里坐下,别过头不看他,你从来都不好奇我的事,也不跟我说你的事,我真是吃饱了撑的才喜欢你,真是费劲。
喜欢这种话也不是说了一两次了,但这次还有外人在,江轻脸皮子撑不住,可耻地红了。
好在陆医生就跟没听到似的,认真检查他的伤势。
他怼回去:那你就不要喜欢啊。
晚了,家里人都知道了,要是不把你追到手,我就要沦为家族笑话了。
呵,原来还是你的面子重要啊。
可不嘛。蔺寻呛他。
江轻一时来气,想骂他几句,又找不到合适的身份去骂,索性也不理人了。
蔺竹笙拿着报告进来,就发现氛围不对劲,将东西递给陆医生,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两个年轻人都不说话。
陆医生看着报告,笑呵呵地说:小情侣吵架了。
江轻:!!
蔺寻,你怎么还跟人吵起来了。蔺竹笙马上就逮着蔺寻教训,人家腿都为你摔折了,你还敢骂人家。
江轻:啊?我不是为他摔的。
不是吗?蔺竹笙汗颜,嗐,我以为是你家人不同意,你才为了他逃出来的呢。不好意思啊,这种事以前太多人干了,我都有点习惯了。
太多人?江轻顺口问了一嘴。
是啊,他桃花多,隔三差五就有同学跑来家里堵人。有个闹得最凶的留学生,自己跟家里出柜被打断了腿,还身残志坚地跑到家里来要蔺寻负责,不然就要上吊,然后蔺寻就躲到国内了。
蔺寻烦躁道:叔,你说这些干什么。
这不是无聊吗,这么久不见你,我就想气气你。
蔺寻霍然起身,走出了诊室外。
蔺竹笙笑了下,看向江轻,压低声音说:他挺担心你的,刚刚去办公室找我,脸都白得没有血色了。要是他哪句话惹你生气了,我替他给你道个歉。
没事,是我不对。江轻抿了抿嘴。
陆医生看着报告,挑挑眉:哎呀,这情况有点不妙啊,恐怕得要截肢。
什么!?江轻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您、您确定吗?我怎么觉得还可以拯救一下?
确定,你这影响到脊髓神经了。
话音刚落,蔺寻就风一般地冲了进来,站在江轻旁边,一动不动地盯着陆医生。
陆医生面不改色道:准备手术吧。
江轻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手无意识地往旁边一抓。抓住了蔺寻的手腕,狠狠一握,意识到什么的时候,马上松开了手。
下一刻对方就反手握住自己的手,柔声道:截了也好,省得你还跑。
江轻:你说的是人话吗?
蔺寻蹲下,平视着他,亲吻了一下他的手背:是我没有接住你,我负责你的下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可别学江轻同学哈,他马上就要挨老攻收拾了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irMu5瓶;盘子、脆皮鸭使我快乐3瓶;Dor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住院
两人相对无言。
就这么短短一分钟,蔺寻就已经脑补完他们的一辈子了。
截肢后,他可以带着江轻先去国外,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假肢。江轻爱美,假肢也得整最好看的。
然后再带着他去世界环游一圈,散散心。要是对方还想演戏,可以定居在国外,去好莱坞客串两把,保不齐就成了最励志感动世界的演员。
生活这块压根不用担心,他可以把屎把尿把尿地伺候着。
想想还有点羞射。
反正,以后就没人敢喜欢江轻了,江轻就是他一个人的小可爱了!
你怎么看着还有点美?江轻看着他逐渐缥缈的表情问道。
蔺寻收敛起表情,偏过头咳了两声,才假意问陆医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陆医生心机道,打个石膏,休养一个月就可以了。
江轻:
蔺寻:???
蔺竹笙笑了起来:我就知道,真要截肢,你不可能是这个表情。
陆医生笑说:这不是看他们小情侣挺好玩的嘛,你自己不还一边偷乐。
江轻内心一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余光瞥见蔺寻僵硬的表情,问道:你看起来有点失望啊?
没有没有,我很开心。蔺寻哭丧着脸说,虽然失去了光明正大的把尿的机会,但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的!
伤势不至于截肢,但也摔骨折了,得住院好好休养。打完石膏后,住进VIP病房。
蔺竹笙事挺多,不能久待,交代几句后便让陆医生多加照看着。
江轻躺在床上,环视一圈,盯着天花板说:你怎么还在生气。
蔺寻半靠着窗台,看着他吊起来的石膏腿就没好脸色,打定了主意,只要对方不说,他就绝不多问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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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吹起了对家的彩虹屁——顾三跃(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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