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确然是海上的海盗想要重金购买二百把这种海上不易生锈的军刀,司马川自然不允。后来,不知道海盗怎么打听到司马川极宠爱一小妾,便走后院的路子。一来,那小妾收了对方的重礼,二来,那小妾也常给司马川吹耳旁风,说什么老爷威武不凡,英雄无双,为朝廷镇守山海关,立下多少功劳,才得一点子俸禄,就算卖了二百把军刀,又有谁人知晓?只当犒劳自己镇守边关之苦罢了。
一来而去,司马川被软磨硬泡,对方又一再加价,最终以一万两银子成交了一百把军刀,司马川还得了海匪不滋扰山海关外渔村的承诺。
这样的事,有一便有二,刚开始,司马川不过是偶尔做几十一百把军刀的生意,后来被养大了野心,胆子也越养越大,那司马川终究深陷其中。
待得司马川无法撇清自己,海匪才自爆自己是倭寇使者的真实身份,不但如此,倭寇还和司马川签下了不滋扰山海关的盟书。
听到这里,贾赦便知司马川所言多半为真:司马川先是被人下套,上了贼船,后被人拿了把柄,自然受人拿捏了。而欧阳化执掌贪狼部,要查到这些贪赃枉法之辈,容易得很。欧阳化有了异心,自然不会将这些国贼禄蠹交给景怀帝,而是将其化为己用。这些年来,欧阳化通过控制这些污点官员,不知道已经建立了多么触目惊心的势力网。
听到此处,田祺又转问欧阳化:罪臣欧阳化,你通过威胁、收编,掌控了多少贪赃枉法之辈?田祺能这样问,自然是贾赦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欧阳化冷笑道:呸!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审我?
听到此处,审案众人皆是一愣。本朝重大案件,多采用三司会审,这一次因为关系到先太子的死,又关众多东宫属官的冤案,景怀帝先是自己过问了案子,又先将案子交给大理寺和北斗破军部一同协办。
贪狼部以前替景怀帝做事,只听皇上一人号令,昔日北斗副指挥使落被大理寺卿问审的地步,确然是本朝开国以来头一桩,但是欧阳化这话也太过倨傲了。
倒是贾赦微微一皱眉,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听见欧阳化说这些配不配的话了。
贾赦是现代人,对统治阶级高高在上的神情举止更为敏感。景怀帝因为贾代善的关系,向来善待贾赦,将其视作自己晚辈,但是景怀帝不经意间也会流露出为君者的高傲。古人本就分三六九等,皆以习惯这种等级关系,品不出方才欧阳化言中之意实属正常,但是贾赦觉得,方才欧阳化那申请,有些像景怀帝偶尔流露的气度。
古时候刑讯逼供合法,欧阳化不肯招,自是少不得一番酷刑,但是他嘴倒紧,依旧是那句田祺不配审他的话。直到入夜,案子依旧没有什么进展,田祺只得命人将众要犯押回天牢,明日再审。
从大理寺出来,贾赦并未回府,而是去了玄真观。
玄真观是贾敬修道之所,说是修道,实则避祸。当年太子谋反,东宫属官多少人落罪,贾敬作为太子伴读,能够幸免于难,;一来,自然是瞧在宁国公功劳份上;二来,也和贾代善不无关系。景怀帝的江山可说是贾代善保下来的,贾敬也知趣,及时辞官出家,才偷生了这几年。
贾赦做这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贾敬早就知道了,听说贾赦来访,屏退几个小道童,贾敬道:今日什么风将善勇伯吹来了?
事关重大,贾赦自然单刀直入,道:敬大哥,当年我父亲平乱,平的是内忧是外患?内忧是谁?
贾敬定定的瞧着贾赦好一阵子,道:赦兄弟,你是个有本事的,你能隐忍这许久,又办了这样几桩震惊朝野的大事,难道本朝旧事还没打听清楚?怎么还来寻我做消遣。
贾赦听了这话,当真哭笑不得,就原身那个脑子,哪里知道这些。但是贾敬不知道自己是换了芯的贾赦,他有这样的疑惑自然也对。贾赦急着打听旧事,也来不及解释,道:父亲平乱那年我刚出生,能知道什么?还请敬大哥教我一教。
就凭贾赦愿意帮衬一把贾珍,贾敬自然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于是贾敬道:那年我也不过十来岁,所知也是有限。我当年听父亲说了一些,后来从二叔口中得知一些,但到底年岁不大,没有亲历,你且听听,不可尽信。
贾赦应是,贾敬缓缓道:当年太|祖皇帝得国,除了四王八公功高,各得爵位外,还有一位端亲王骁勇善战,也为本朝建立立下汗马功劳。端亲王和太|祖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两个,打江山时候不分彼此,有一段时间,甚至端亲王的话就是太|祖的话。
后来太|祖称帝时,有朝臣提出,端亲王功劳不下太|祖,这龙椅,端亲王坐更能服众。倒是端亲王自己站出来,自愿尊太|祖为君,自称臣弟,拥护太|祖登基。此事一时间,成为佳话。
太|祖在位时,一直厚待端亲王,也算是兄友弟恭的表率。直到太|祖去世,皇上登基,端亲王却突然反了。不但如此,端亲王还得到鞑靼和西海国等蛮夷的拥护,当年鞑靼军攻入平安州,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
贾赦听到这里,大致明白了三十年前那场大战的前因后果。以端亲王后来谋反的作为看来,当初太|祖称帝时,端亲王谦让,也不过是审时度势,暂且潜伏罢了,未必出自真心。景怀帝刚登基,朝堂未稳的时候,端亲王谋反,迅速便有敌国应援,可见端亲王勾结外敌已久。
那,端亲王可有后人?贾赦问。
贾敬听到这里,突然警惕的盯着贾赦,半晌才道:你可是疯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出了这样的事,换谁是皇上也必是赶尽杀绝的,端亲王一支,自然是绝了。
贾赦听了,沉默会子,对贾敬道:如今我卷入一桩大案,我没来见过你也就罢了,我今日既来了,敬大哥也见我了,这玄真观,倒未必是清净地了。敬大哥不若回宁国府住几晚,或是到我新得的善勇伯府住几日也使得。
贾敬是聪明人,况且他之所以出家便是想活着,便点头道:你是皇上新封的忠勇伯,我去见识见识你的新府邸倒也无妨。
于是,贾敬同贾赦一道回了善勇伯府,贾赦还特地向左良交代了一回,巡夜的时候将宁国府也照看一二。
就寝之后,贾赦想到贾敬说的那些话,心道:难道是我想岔了?白日里,欧阳化对田祺那语言神态,怎么瞧都像君对臣的倨傲。但是贾敬又说端亲王没有后人了。
次日升堂,连两日前气得呕血的景怀帝都来了。
太医自然是说景怀帝怒急攻心,该当静养。但是一国之君,哪里静得下来,何况这次的案子,牵扯出先太子谋反之事,景怀帝吃了几剂药,略好一些,便来了大理寺。
田祺先将昨日审案整理好的卷宗交给戴权,戴权捧给景怀帝,才接着昨日的案子继续问审。一升堂,田祺依旧是问欧阳化利用职权之便,究竟掌控了多少案底不清白的官员。
自然,欧阳化还是什么都不肯说,案子依旧没什么进展。
大理寺卿自非泛泛之辈,明知欧阳化不肯招,依旧极富技巧的将这些时日得到的口供、证据翻来覆去、掰开揉碎的问了好几遍。不独问欧阳化,也问司马川、李卓青等人。
倒真的叫田祺抓住个破绽,又从司马川口中得知山海关不但卖过兵刃给倭寇,还卖过粮食。
得到这个消息,田祺岂肯放过,又是一番逼问,司马川连勾结倭寇的事都招了,也不在多这一桩,为了少受些皮肉之苦,便招了。
据司马川说,这几年,不但经山海关卖给倭寇过粮食,卖的数量还不少。贾赦顿时就想到这些粮食总不可能是凭空生出来的,只怕失火的德州仓,早就被这些硕鼠搬空了。
听到这里,景怀帝又气得咳嗽了两声,吓得戴权忙上前替其顺气。
问出了粮食的事,田祺喝了一口茶润喉,才道:善勇伯,许大人,二位还有什么想问的。
贾赦早就准备了连珠儿的问题只问欧阳化一个,欧阳化刚开始拒不回答,贾赦也不管那许多,欧阳化不说话,他便正好将一些有的没的罪名罗列出来往欧阳化头上安,末了道:看来,我推论的桩桩属实,才让你无话可说。
欧阳化终于忍不住,怒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来问我!
贾赦等的就是这句话,盯着欧阳化的眼睛道:你父亲是我父亲的手败将;你是我的手下败将,我来问你,是抬举了你!果然欧阳化神色大变。
当年端亲王谋反的事,没有人比景怀帝更清楚,贾赦说出这话,景怀帝自然一听就明白贾赦的用意,在屏风后头道:不可能!涂端没有后人活在世上!
端亲王原本名曰司徒端,后来贾代善领兵平定叛乱,端亲王自刎,景怀帝将其逐出宗室,司徒端便变成了涂端。
欧阳化大笑起来,道:司徒碧,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这窃国贼子,这江山,本就是我父皇的!
第41章
大胆!公堂之上,岂容你满口胡言!听见欧阳化这什么父皇窃国的话,吓得田祺连忙喝止。
乱臣贼子,你们都是乱臣贼子被贾赦诈出了真相,欧阳化知道事情无可挽回,跟疯了似的吵嚷。
来人,捂住他的嘴!田祺冷汗都下来了,景怀帝坐在一旁呢,欧阳化这些话可是大大的僭越了。
让他说!朕倒要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来。景怀帝冷笑两声,接着道:涂端?后人?欧阳化,你入北斗多年,总该知道北斗是如何选人用人的,若是来历不明之人,如何入北斗?涂端死的时候,你已多大了,难不成不知自己来历?可笑,可笑
贾赦听到这话,心中暗叹了一句,这话自己若是以前听见,或许还信;但欧阳化既然执掌贪狼部多年,至少北斗贪狼部众的来历,未必那么清白。
欧阳化瞧着屏风的方向,冷笑道:你知道什么,若非有一帮乱臣贼子扶持,你什么都不是!若非司徒竣比我父皇早出生几年,这龙椅轮不到你司徒碧来坐!
欧阳化越骂越不堪入耳,景怀帝冷笑两声。
戴权在景怀帝身边多年,深知景怀帝脾性,哪里容欧阳化这样骂下去,戴权道:大胆贼子,你当先帝对当年的端王府一无所知么,先端亲王有无子嗣流落在外,断瞒不过人。你与其在这里以先端亲王血脉自居,不如好生想一想,这些年,你是替谁做了嫁衣裳,自毁大好前程被人利用,落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
戴权自小入宫,因为净身得早,声线又尖又细,这话针一般的扎入欧阳化的耳膜,欧阳化只觉一股尖锐的疼痛传来。欧阳化原本保持着几分凤子龙孙的倨傲,听了这话,脸上神色瞬间变得狰狞起来,怒道:你胡说!
戴权并不理会欧阳化,转身劝景怀帝道:皇上,太医说您需要静养,这里的事有几位大人办理,很是妥当,皇上不如先回寝宫歇息。
景怀帝前儿才呕血,为君者,到底是惜命的,点头道:众爱卿,定要将此贼子来历审清楚,他绝不是涂端后人。众人躬身应是,戴权扶着景怀帝出了公堂。
见景怀帝起身,欧阳化又欲大骂,这一回却立刻有侍卫上前,捂住了他的嘴。欧阳化瞪着景怀帝的背影,只觉那身龙袍无比刺眼,恨得睚眦欲裂。
欧阳化又恍然间觉得身着龙袍,高高在上的该当是自己,挣扎着要起来杀了这满公堂的乱臣贼子。但他被许岩灌了散攻散,无论怎么挣扎,依旧无用。
公堂之外,早有候着的御医、侍卫等,簇拥着景怀帝回了寝宫。
田祺擦了一下额角的汗珠,道:善勇伯,许大人,本官想从昨日的投毒案查起,二位可有意见?昨日欧阳化的饭菜被人投毒,虽然被太医查出来了,但是一时也没审出下毒之人是谁。如今,那些经手过昨日饭菜的,从厨师到狱卒,全都被关押着,还没来得及一一细审。
许岩点了一下头,显然也认为查投毒人是个突破口。
贾赦眼带轻蔑的瞧了一眼欧阳化,缓缓的道:欧阳化,你昨日的饭菜被人投毒,可见有人想灭你的口。什么身份来历,不过是让你替人卖命的谎言罢了,你不是擅长利用人么,你不是以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自得么?可曾想过,你这几十年来,也是被人利用,也是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这个中滋味,好受不好受?
略顿一下,贾赦盯着欧阳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你这一辈子,就是个笑话!
景怀帝离开之后,捂住欧阳化嘴的侍卫已经放开了他。听见贾赦这话,欧阳化果然受不住刺激,大声咆哮道:你胡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都是朕的,谁能欺骗朕,谁能利用朕?
饶是他吼得厉害,心中却不禁开始动摇了。这些年,他汲汲营营,利用职位之便,查到许多污点官员,他对这些人加以威逼利诱,已经掌握了许多国之命脉。他设计让景怀帝自己除掉了太子,又取信于难堪大用的司徒境,一步步走到今天,从来都是自己在利用人;谁能利用得了自己?
但是为什么司徒碧那么笃定的说端亲王无后?贾赦说有人要灭自己的口是真是假?若是真的,自己又是谁?
贾赦并不再理会神色变幻不定的欧阳化,转身对许岩说:许大人,此人顽固不化,想来是不肯招的。咱们无需与他多费口舌,不若许大人从破军部调些人手过来,将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不怕他不招。说完,贾赦微微眨了一下眼睛。
许岩是何等敏锐之人,立刻反应过来,道:善勇伯此言甚是,田大人,我这就去调派人手。
景怀帝有口谕,这段时日贾赦和许岩在大理寺来去自由,田祺并未多言,贾赦和许岩快步走出了大理寺。
去拱卫司的途中,许岩问:伯爷此法有几分把握?
贾赦摇头道:说实话,我并无把握,但咱们主动出击终究好过与欧阳化这样耗着。
许岩点了点头道:我们这就分头去办。
贾赦和许岩,一人去查欧阳化的谋士、师承;一人去查这些年和欧阳化来往密切的老太监、宫人,两人忙得脚不沾地。因为要查这两样,须得动用大量的人力,得景怀帝口谕,京营全力配合,封锁京城,这些天出城之人,务必一个一个仔细盘查。
贾赦并破军部众繁忙数日,还有好些回京自首的贪狼部众提供了不少消息,案子总算有了进展。
欧阳化的师承有一文一武两个。北斗侍卫,挑选严苛,或是从军中选取杰出兵士,或是由北斗各副指挥使亲自挑选,但务必保证个个家世清白。这些人挑选上来,并不直接入拱卫司,而是入见习营由拱卫司的教头传授武艺,悟性尚佳,考核合格者方能留下。所谓见习营,大约跟后世的国防大学性质类似,只是淘汰率比之后世的国防大学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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