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一席话,单廷恨得睚眦欲裂;而司徒境更是无地自容。贾赦只言一位贵人,却不说自己名字,但是其言下之意,司徒境倒也听得明白。若是贾赦之言属实,自己从一开始就被欧阳化利用了。
不等景怀帝开口,单廷便道:皇上,罪臣愿招!当年,愿意与他同搏富贵的兄弟,全都死在了老君庙外,他早就有了怀疑,贾赦之言说得透彻,又仿若亲见,这些话竟是和已经发生之事自己的丝毫不差了。
单廷固然恨贾赦,但是事已至此,自己必死无疑,好歹能用朝廷的手除掉几个利用自己之人,也是好的。
于是单廷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从四年前,司马川和倭寇勾结说起。那一年,太子代景怀帝巡视过山海关。而司马川,也开始将朝廷打造的军刀悄悄贩卖给倭寇,牟取暴利。
而当时,先太子已经在兵部行走了一段时间,头一回出京办差,许是知道地方官员往往粉饰太平,听说朝廷巡视,连将当地乞丐、流民捉拿驱赶的事都是有的,若是大张旗鼓前去巡视,未必能体察到真正的民情,于是太子决定礼部、仪仗和侍卫按原计划缓行,太子自己则带着亲卫乔装提前往山海关进发。
先太子到了山海关,偏生不直接入关,还去周围渔村走访。渔民见先太子穿得贵气,却不知先太子身份,有健谈的渔民便说了实话。
渔民出海,一怕风浪,二怕海盗。风浪还可根据季节、节气推断,提前躲避,这海盗神出鬼没,一旦遇上,便是船毁人亡,渔民们深恶痛绝。说起海盗的话题,先太子也爱听,便继续打听。
其中便有渔民说漏了嘴,说自己出海,因收获颇丰,不知不觉出海远了,深夜才归,竟遇得好几回海盗船,好在夜里,自己船只又小,借着星光辨别方位,远远避开海盗船,倒是安全回到了渔村。
渔民说起海上经历倒是津津乐道,先太子听得也有味,但他到底是第一回 体察民情,将这些便当故事听了。
听到这里,贾赦便知道了,那渔民夜里瞧见的海盗船,不是白驹号,便是打着海盗名义的其他倭寇船只。船上运的不是山海关走私出去的兵刃,便是像沈家那样上供出去的金银。先太子不知内情,没往心里去,司马川却做贼心虚,担心先太子查出什么,便起了灭口之心。
太子回京之后,贾代善做寿,太子还亲到荣国府贺寿。再隔一年,贾代善死于旧伤复发;接着便是景怀帝南巡,走到山东境内,遇到偷袭,当时的乱党身上就穿着金银甲。
这一切,如今看来,都是真正的反贼为了灭口的栽赃!而贾代善之死,极有可能是真正的幕后之人疑心太子假借去荣国府给贾代善祝寿,实则是暗中商议此事,要立一件大功劳,以巩固自己的储君之位。贾代善自然也因此进入了对方的灭口名单。
当年贾代善在梨香院静养,侍奉汤药的是原身和贾敏,一个蠢一个小,荣国府上千的下人更是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贾代善已经交了兵权,颐养天年,他手握兵权时候都刀光剑影闯过来了,解甲归田时候放松警惕也是人之常情,谁知这一放松,竟是丢了性命。
贾赦听到这里,脸色骤变,痛心无比。他和贾母水火不容的事,全京城都知道了,而他立足于朝堂,借的便是贾代善之子,祖母陈氏的教养来解释他如今的本事。便是这一样,今日得知贾代善有可能死于一场大阴谋,贾赦势必要装出痛心疾首的样子。
而景怀帝,更是又悲又愤,喷出一口血来。
先太子,他打小花费最多心血的儿子,就这样被人算计而死。贾代善是原身的父亲,和穿越而来的贾赦没有什么关系,也没有什么父子之情;贾赦之痛一小半是同情,一大半是做戏,但是景怀帝之痛,比之贾赦强烈百倍千倍不止,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切肤之痛,而且是受人挑拨父子相残,自己亲自下令杀了儿子!叫景怀帝如何不痛彻心扉!
皇上,龙体要紧!来人啊,传御医!贾赦和许岩几乎异口同声。
如此密案,景怀帝屏退了宫人,连戴权都守在外面。听见贾赦和许岩惊呼,戴权忙请了一个安进来,见到景怀帝胸前,龙袍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吓得魂飞魄散,忙转身传太医去了。
见大势已去,欧阳化抬起头来,阴恻恻的对贾赦道:贾赦,你这个不孝子,你有如此本事,怎么没能耐护着贾代善,现在装成这样样子又做戏给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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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贾赦站起身来,啪啪就给了欧阳化两个耳光,欧阳化顿时脸颊肿起,牙齿落了两颗,喷出一口血来。
接着贾赦五指如钩,捏着欧阳化的喉咙。贾赦力量也已经比常人强出不少,欧阳化立刻觉得犹如颈项之上加了一道铁箍,胸中一滞,眼睛却恶狠狠的瞪着贾赦,不肯有丝毫示弱。
若是刚猜到贾代善之死有蹊跷的时候,贾赦之怒还有几分伪装,此刻贾赦却是真的怒不可遏。贾代善,一个战场拼杀,勇冠三军之人,一个真正的英雄,不该死在宵小之手,这是对英雄的亵渎。
接着,贾赦的五指缓缓放开,一字一顿道:你休想激得我一怒之下取你狗命,拱卫司的千般酷刑,你一件一件的都得受着!说完,贾赦放开了掐着欧阳化喉咙的手,对景怀帝一礼道:皇上恕臣失仪之罪。
景怀帝咳嗽不止,轻轻摆了摆手道:将欧阳化押去大理寺,许岩,你着人追查贪狼部其他部众的下落,但凡查到,一律押解回京;若拒捕,杀无赦!另,你派人协助大理寺看守欧阳化,若是叫人逃了,朕也不饶你!
臣得令!许岩起身行礼。
欧阳化听了贾赦那句拱卫司的酷刑,自己一件一件都要受着,当时便脸色灰败。口中大喊:你敢,你不配对我用刑!
他掌管贪狼部多年,拱卫司的手段,没有人比他更熟悉,正是因此,欧阳化才起了求死之心。
贾赦武功高强,自己又是他的杀父仇人,欧阳化原想借贾赦之手,求个痛快,谁知贾赦虽怒,脑子却清醒,很快就看出了欧阳化的心思,一语道破。
很快,戴权就带着太医快步赶来:皇上,您龙体要紧,案子可以改日再审,还请皇上准太医入内替皇上请脉。
景怀帝还在咳嗽,一团闷气堵在胸中不上不下,摆摆手道:恩侯,这些时日,你也盯着德州仓的案子。戴权,传朕口谕,善勇伯贾赦可随意出入大理寺和拱卫司,翻看卷宗,两处皆要全力配合。戴权和贾赦齐声应是。
因景怀帝怒极呕血,案子暂且搁置,早有太监、侍卫、太医等人前来,简单诊治之后,便将景怀帝挪入了寝宫修养调理不提。而六皇子司徒境,自然也是跟着去了。
欧阳化和单廷被押去大理寺,贾赦和许岩一路跟着。论守卫严密、刑法严酷,拱卫司自是比大理寺更胜一筹,但是欧阳化在贪狼部经营多年,谁知他在拱卫司还有无其他同党,倒是将其押去大理寺更为妥当。当然,前提是,大理寺卿是个忠的。
这话听起来似乎很可笑,大理寺,掌刑狱案件审理,是朝廷最高的律法机构之一;并且,往往事关皇室宗亲的案子会移交到大理寺。若是大理寺卿都是奸的,这朝廷统治的基石只怕都要动摇了。
自然,贾赦只是心中如此一想,他也希望大理寺卿是个靠得住的。总不能瞧着朝中众人,个个都像欧阳化;至少朝廷还有户部尚书曾阔那样的好官。
想起曾阔,贾赦难免又想到在户部行走的六皇子司徒境。司徒境此人倒是不坏,就是当一个无功无过的闲散王爷倒罢了,若是想要更进一步,司徒境那容易轻信的耳根子和有些呆的个性都不合适。景怀帝看样子是深知司徒境的品性的,将其放在户部,与其说是要历练他,不如说是瞧着曾阔稳妥,有曾阔在一旁看着,司徒境不至于出大的错漏。
原著里,自己没有穿越,自然不会因为一桩还银引出一连串的案子。平安州节度使裴四海是贾代善旧部,既然幕后之人害死了贾代善,贾代善的旧部自然要一个个剪除。故,即便按原著情节,平安州的案子也会爆发,但是裴四海却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捱一顿板子之后继续回去当封疆大吏。
按原著发展,裴四海多半是落马了,平安州落入对方手中;加上对方手中本就握着的山海关,原著发展到现在这个时间点,已经扼住了京城的咽喉。因为没有自己搅局,山海关的案子和德州仓的案子都不会发生。但是司徒境那样的性子,就算没有在德州仓一案上被欧阳化利用,其他案子一样会落入欧阳化的圈套。
原著里景怀帝被逼退位,称太上皇,难道新帝正是司徒境?司徒境的性子,不堪为君,做个傀儡倒是正合适。
想到这里,贾赦脸上微微一沉,这红楼世界的水真是浑得不能再浑了。
贾伯爷,你节哀。贾赦在沉浸在梳理原著剧情中,许岩显然是误会了,见贾赦神色微变,以为他得知了贾代善之死的真相,一时难以接受,所以出口相劝。
我无妨,谢许大人。贾赦道。
许岩淡淡一笑,道:我以为,朋友之间,不用过多客套。
听见这话,贾赦心情突然好了不少,这许岩,倒有点儿武侠小说中武林高手的爽朗和豪气了,于是也笑道:等结了案,我请你喝酒。
说完,贾赦陪许岩将人送入大理寺,才回了忠勇伯府。
贾母和贾政夫妻算计一场,家财全都落入贾赦之手,后来母子两个并那贪心不足的贾王氏又瞧上了祖上的爵位,竟是走前朝后宫的路子将话递到了御前。
爵位是皇家给有功之臣的体面,同时也是权利的象征,岂是由得几个妇人做主想给谁就给谁的,于是景怀帝连发三道圣旨,让贾政做了半个时辰的三等将军,便将以前的荣国府改为了忠勇伯府。只是换牌匾之时,贾赦已经随司徒境一行南下德州了,回来时,牌匾已经换上了。
贾赦不太在意这些规矩制式的东西,说到底府邸只是一个居住的地方,贾赦更看重的是舒适度。
先命人备了热水,贾赦舒服的洗了一个热水澡,在房里修炼了一阵,才上床就寝。
景怀帝上了年纪,又突然得知太子之死的真相,贾赦估计,他且得调理一阵,至少这两日内,德州仓的案子不会有大的进展,自己不若趁此处理些家事。
次日一早,贾赦起了个大早,便去庄子上接了贾琏和李姨娘回来。这段时间自己大约是在京城的,将贾琏接回来就近照料,倒比庄子、京城两头跑方便。
因出发得早,不过辰时,贾赦就到了庄子外。贾琏久不见父亲,听说贾赦来了,高兴得什么似的,忙自己迎了出来。
贾赦刚开始悉心教导贾琏,是为了替原身了一桩心愿,但是和贾琏相处久了,倒真生出一段父子情来。一把将贾琏抱在怀中,贾赦笑道:琏儿越发结实了,这些时日,有没有听先生教导?
自张氏死后,贾琏过了一段看似锦衣玉食,实则无人疼爱的日子,对重新得到的父爱倍加珍惜,别看人小,跟小大人似的:琏儿有听先生的话,读书习字和骑射功夫都不曾落下;妹妹还小,爹爹不在家中,琏儿是男子汉,便要照顾妹妹,琏儿每日都打发奶娘去妹妹房里看两遍,自己得空也会去,妹妹也很好。琏儿代妹妹向父亲请安。
贾赦听了,笑着揉了揉贾琏的头发,心中有一丝的柔软。
到了庄子上,贾赦便吩咐赵嬷嬷和李姨娘分别收拾东西,今日就回府。只带要紧东西就是,下剩的东西,留人慢慢收拾了送回。
贾琏等人来庄子住,所带者无非衣裳被褥,收拾得倒极快,没多久就妥当了。贾赦留在庄子上用了午膳,不过下午,一行人便回到善勇伯府。听林之孝说,善勇伯府只改了大门外的牌匾,荣禧堂的牌匾没拆,规制也没降。贾赦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
其实这倒不难理解,贾代善曾立下不世功勋,景怀帝留下荣禧堂,自然是顾念旧臣的意思。若不是贾母和二房闹得实在不成样子,景怀帝是愿意给贾家几分体面的。
安顿好家人,又请左良代为照看善勇伯府的安全,贾赦便去了拱卫司。
背后之人布下惊天大局,原本极有可能成功的,就因自己到户部还银,掀开了惊天阴谋的一角,进而越挖越深,坏了对方大事。其实从自己卷入平安州的案子,便没了退步抽身的余地,自己若不将幕后黑手抓出来,借皇家之手将对方彻底摁死,对方必然会置自己于死地。不说什么父仇大义,即便为了平安活下去,贾赦也会对此案全力以赴。
大理寺那里,贾赦和许岩商量了轮流值守。
当日夜里,就让御医查出狱卒送给欧阳化的饭菜里头有毒。只是那饭菜经手的人很多,没有查出下毒之人。但是有人想灭欧阳化的口,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贾赦去接贾琏的时候,大理寺卿已经开始审案。正如贾赦所料,这一整日,德州仓的案子都没什么进展。倒是有几个贪狼部众回到了京城,自陈并不知晓欧阳化所作所为,愿意为朝廷效忠。
景怀帝怒火攻心,将案子移交到了大理寺,但是北斗是本朝最高的情报组织,向来只对景怀帝一个人负责,回来这些贪狼部众,大理寺卿田祺一时难辨忠奸,也未随意处置,倒是将与此案有关的欧阳化、单廷并之前收监的司马川、李卓青等人提审了几遍。
因为有了人证,德州仓一案虽然暂时搁置,山海关的案子却颇有进展。司马川招认了和倭寇勾结的事;至于贾代善的死和太子被陷害的事,司马川却怎么也不肯承认,辩道:我为一地总兵,虽然军权在握,但也仅限于山海关一地。先太子到山海关巡视,我心中有鬼,虽然害怕,却也不敢将一国储君如何,如此莫须有的重罪,实与罪臣无关。
田祺知道司马川此言该当不假,又问:正如你所言,你不过一地总兵,若非有人做靠山,就是给你天大的胆子,你也不敢跟倭寇勾结。你勾结倭寇,是受谁指使?
司马川摇头道:无人指使!
田祺一拍惊堂木,道:还敢狡辩,若无人指使,为何先太子一查到你勾结倭寇的蛛丝马迹,就受害了!
司马川依旧一口咬定道:大人,罪臣已经是死罪了,现在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可狡辩之处?罪臣走上这条不归路,实在是色令智昏,如今已是悔之晚矣。
接着,司马川便将事情原委招来了,正如平安州节度使裴四海险些因为一个小妾被构陷一样,司马川最开始和倭寇勾结,也源于一个小妾之贪婪。
这个小妾也是他人送的,得司马川宠爱。因为山海关依山临海,气候潮湿,铁器在山海关容易生锈。后来,兵部军械司出了一个极厉害的工匠,能打造受潮不生锈的军刀,这军刀除了不易生锈外,还锋利、坚韧,经久耐用,极是个沿海驻军和水师配备。
这样上等的武器,朝廷自然是有限供应气候潮湿的军事要塞的。山海关为朝廷东门户,是投一份的配置;兵部若有富余,还会供应部分到粤海,但是其他不临海的地方,却是另有武器供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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