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算计,贾母倒真被人利用了一回。但是这次算计贾母的不是贾赦,也不是贾珍,而是贾敬。
贾敬当年高中进士,何等意气风发,结果还不等在官场一展拳脚,太子就犯了事。作为太子伴读,贾敬自然是虎也得卧着。可是贾敬的才干、眼光、格局哪一样不在?贾赦还银的事,贾敬知道了就佩服不已。后来分宗,贾敬想着宁国府因着自己的关系,政治前途是没了,但是贾赦是个能隐忍又有本事的,珍儿又向来和他大叔交好,肯听他大叔的,不若借此机会和贾赦打好关系,将来贾赦帮衬贾珍一把,也有不尽的好处。
所以那日分宗之后,贾珍拿着文书契约去大理寺给贾赦画押,当中便夹着宁国府和贾赦联宗的文书。
贾赦看了,知道贾珍没有这样的脑子,自然知道是贾敬的手笔。贾赦是不在意有无亲友帮衬的,不过光看贾母要逐自己出宗族的时候,贾珍还连说好几回终究认自己这个叔,贾赦就毫不犹豫的画了押。所以,贾赦和宁国府联宗,实则是在被逐出宗族的同一日。
史老夫人说笑了,当初我被打入大牢,如何能算计老夫人?贾赦淡笑道。
当初贾母穿着诰命服走到宁国府要求分宗的时候,贾赦还在牢里,连贾珍这个做侄儿的都暗暗着急,贾母想的却是撇清自己。想到此处,贾珍都替贾赦不忿,接口道:二老太太,当初赦大叔尚未出狱,是二老太太亲自与我说要将赦大叔逐出宗族,如今为何又说我们算计你?一切不都是按二老太太的意思办的么?
贾母脸上一僵,若是往日,她早就摆出长辈的款儿了。但是此刻,她被娘家厌弃,她的嫁妆被盗窃一空,她好生藏着的几个庄子也被史晖逼出来还给了贾赦,她哪里还有什么底气以势压人?
贾母那日去宁国府,是自己一人拿的主意。这件事办得也极快,当贾敏听说的时候,贾赦还在牢里,但是已经被逐出宗族了。后来贾敏问过贾母一回,贾母没有说太具体,就说如今贾赦已经变了,动不动威胁人,甚至还说要杀贾珠和元春;如今贾赦落罪,总要给家里留个出路,不得已而为之。
贾敏见贾母说这些时候满脸愤恨、悲切种种,做不得假,便信以为真,虽然不赞同贾母的作为,也有一二分的理解。后来贾赦脱罪,极有可能立了功,贾敏想着终究是家和万事兴好,还努力说和贾母和大哥。
谁知大哥被逐出宗族的事是这样的?换谁都要冷心的吧。
贾玫见贾母不做声,依旧替贾母分辩道:好好的,怎么不见母亲要将二弟逐出宗族,单逐你,可见是你当真做错了。你向母亲好好认错,母亲既往不咎,再认祖归宗,此事便就这样了了。
贾赦瞪了贾玫一眼,贾玫顿时一瑟缩,当时就闭了嘴。贾玫刚进来时,只想着替贾母不平,都没拿正眼瞧贾赦,如今被贾赦一瞪,瞧见贾赦浑身的气势骇人,竟是有些后怕起来。她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贾赦自然不会跟一个没脑子的女人计较,只是对贾母的要求寸步不让,对贾敏道:四妹妹,你若少掺和此事,我便瞧在当年咱们同在梨香院侍疾的份上,不与你计较;若是你当真要替史老夫人出头,我是与宁国府联的宗,不是和荣国府联的,你与我从此非亲非故,我也不欢迎你来访。
贾敏小时候虽然是贾母养大的,长到九岁以后,贾代善回京养病,却是在梨香院得贾代善亲自教导了几年。因而贾敏不但比之三个庶姐聪慧,眼界也开阔得多。甚至因此,贾母对贾敏的感情都淡了不少。
林黛玉入贾府的时候,贾母对黛玉说,我独疼你母亲,那疼的便是九岁以前的贾敏。至于后来,若是贾敏当真那样得贾母的心,贾敏在世上唯一的骨血进京,也不至于只派几个三等婆子去接,也不至于林黛玉入贾府之后,连个住处都不准备了。
贾赦如此说话,贾敏吃了一惊,心中却道:大哥,无论如何,母亲是大哥嫡亲的母亲,我也是大哥一母同胞的妹妹,大哥说话为何如此绝情,竟似将我们当做仇人一般?
贾玫冷哼道:还能因为什么,因为他打小便仗着老太太的宠爱,狂妄自大,心胸狭隘!
贾敏都忍不住瞪了贾玫一眼:这个大姐姐,来了一趟不能帮忙,只顾着添乱了。
贾母有一种被宁荣二府彻底抛弃的失落感,摇摇欲坠的站起身道:好,好!你翅膀硬了,我管不得了。但是荣国府的宅邸,是圣人赐给荣国公的,我是荣国公夫人,你休想霸占荣国府宅邸。就是金陵的祖宅、祭田、宗祧,那也是源公后人之物,你既被逐出宗族,也当还回来。
按本朝律法,若是贾赦被逐出宗族,则属于不肖子,其名下财产,宗族也有权收回。
贾家在分宗之前,荣国府长房、二房原是分过府。当时,贾母说的这些东西都分给了贾赦。现在贾母见宁国府竟然和贾赦站在一处,荣国府落得一无所有的下场,便想着追回些家财来。况且,她要追回荣国府的财物,也是有律法可依的。
贾赦穿越之后,没多久就被卷入了平安州的案子。从那时起,贾赦就放了一本本朝律法在空间,有空就拿来研究。不然前儿和李卓青那一场激辩,贾赦只怕早就落败了。此刻跟自己说律法,贾母就是在找死!
贾母之言其实并非全无道理,只是有个前提:那就是贾赦确然犯了国法家规。若是贾赦是个规矩人,还被逐出宗族,剥夺财产,那便是被人算计,算计他的人反而是巧取豪夺了。
于是贾赦笑道:那也极好,史老夫人不妨叫贾存周去顺天府告我霸占荣国府财产;我也去顺天府告贾存设计巧取豪夺,心怀不轨。官府如何判,这些财产就如何分。瑚儿已经没了,我百般让步史老夫人还咄咄逼人,我为了给琏儿兄妹两个留点儿东西,少不得要告史老夫人一个为母不慈。
为母不慈!
贾母听到此言,心中怒极,脸上却笑道:你且告去,我六个儿女,只有你一个如此说,我为母究竟如何,官府自有公断!
贾赦冷笑道:你惯会做戏,这几个蠢货不知道你的真面目有什么稀奇?你觉得官府看了瑚儿之死的证据,会判你不慈还是我不孝?
贾母听到这话,脸上一白,贾敏却心中生出疑窦来:母亲是惯常有些偏心,但是仅仅如此,不至于叫大哥这样恨母亲。母亲究竟做了什么让大哥如此?大哥说瑚儿之死是怎么回事?
贾瑚死的时候,贾敏还是个不足十岁的小姑娘,那时候当真金尊玉贵的养着,哪里知道这些。于是贾敏问:大哥,你说什么?瑚儿他?
贾母亲自将自己逐出宗族这样的机会,贾赦自然知道千载难逢,哪里会放过。加之今日贾家四个女儿到齐了,便将之前整理的册子取了五本出来。不但分给贾家四女,贾珍也给了一本。
贾母见到贾赦取出这个,只觉天旋地转,怒吼道:贾恩侯,你还要拿这东西污蔑我到什么时候!
贾家四女和贾珍却不顾这些,皆翻看起册子来。众人越看到后头越觉触目惊心。也都明白了为何荣国府分府,贾母会一再让步,为何贾赦一落罪,贾母就绝其后路要将人逐出宗族。更加明白了为何以前十分孝顺的贾赦,对贾母会是一副仇人见面的神色。
贾珍是宁国府的袭爵人,对贾赦的遭遇有同理心,即便在知道这些之前,他也是同情贾赦的,所以和贾赦交好。现在看见这些,不禁拍案而起道:这样的人还念什么骨肉亲情,我这就陪赦大叔去报官!
贾赦冷笑道:谢谢珍儿替我鸣不平。我只当给父亲留一丝颜面,才没将家丑外扬,没想到史老夫人竟然蹬鼻子上脸。回去告诉贾存周,我回荣国府之前,他必须滚。否则莫怪我替瑚儿报仇!
贾赦现在气场全开,杀气毕露,无论是贾母还是贾家四女,就是贾珍都觉得身边寒意一阵一阵的冒。
贾母以为之前荣国府失窃的事闹成那样,贾家四女回娘家的时候,贾赦都没将贾瑚之事挑开,到底是顾忌自己这个母亲的,也以为贾赦不会再拿此事说事。若是早知道贾赦今日会说这个,说什么她也不肯来的。
可是一切都晚了,贾赦话已出口,是再难收回的。
贾敏见氛围尴尬,站起身来道:大大哥,我们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拜会大哥。这些,是我带给琏儿和小侄女的。说着,指了一指自己带来的礼物。
贾赦瞥了一眼那些礼物,笑道:瞧在你还记得琏儿的份上,回去打发了贾家带过去的陪房。贾府的下人,从根子上就烂了,打发了终究没错的;至于贾敏成婚多年只得一女的事,贾赦不知原因,便也没多说。
贾敏听了此言,瞧了一眼贾母,吓得脸色煞白。
贾母忙开口道:贾赦,就算你恨极了我,又岂能这样诬赖我,挑拨我们母女!敏儿是我女儿,是你妹妹,我如何会害她!
贾赦冷冷的道:我不过是说你挑下人的眼光不好罢了,赖家一家是什么人?你当臂膀用了多少年?你难道要害自己?贾敏的陪房爱打发不打发,与我什么相干。
事情到了这一步,贾母也好,贾家四女也好,留下皆没了意思,都一起告辞了。贾珍还震惊于贾瑚的死因中一时回不过味儿来。好一阵才安慰贾赦道:赦大叔,节哀。
贾赦瞧了一眼贾珍,好些年前的事了,再说也是原身的儿子,还节哀什么。于是轻笑道:都过去了。
贾珍又留下说了一阵的话。贾赦才知道贾珍此来,竟是听下人说西府那边二老太太带着几位姑太太要出城。贾珍一打听,才知贾母一行是来庄子,贾珍担心贾赦吃亏,特来解围的。说完来意,贾珍问:赦大叔那位姨娘一直住庄子上,怎么今日才生,二老太太那边竟然知道了。
贾赦瞧了贾珍一眼,心道:你总算反应过来了,还不算笨。口中却冷笑道:前儿史老夫人朝庄子上送东西,自然不是没有目的的。
抱养自己的女儿,给贾元春做陪衬,也亏贾母想得出来!
贾珍听了恍然大悟,隔了会儿,又说贾蓉到了开蒙的年纪,贾家族学实在不成样子。若是贾赦允许,便将贾蓉送来和贾琏一起读书。
这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贾赦也觉得后世那种从幼儿园起就有一大批同学的成长环境更适合小孩子,便同意了。
贾珍夫妻道谢告辞。
送走了今日两批的客人,贾赦才叫来左良,问:我叫先生打听的事查得如何了?
左良道:老爷,那日城西失火的民宅,是平安州监军郑林府上。
贾赦点了点头。
景怀帝也知道平安州和山海关的案子牵连这样大,不可能是几个中等武官擅自为之,其背后必然有主使,也是因此,沈家家主、卫麟、司马川和李卓青皆未被判死刑,还都关在大理寺大牢审问。
就是多日过去,司马川和李卓青一口咬定自己勾结的只是海匪,只为求财;沈家家主更是死在了牢里都没吐露什么;卫麟更绝:卫麟自以为自己填了库房到运河边地下室之间的通道,自己转出那些钱财就万无一失了。谁知北斗的探子不但找到了他藏匿钱财的地下室,那地下室中的箱子还全都空了!卫麟一时受不住刺激,竟然疯了。
平安州监军郑林,更是在被招出来之前就被灭了口。这样一桩谋逆案,似乎线索全断了。
不过贾赦倒不操心这些,他想着,左右李姨娘在庄子上坐月子,自己无事,不如先回荣国府将贾政料理了。这日贾赦刚回荣国府,便听下人回报说戴权前来传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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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探春,其实我可以理解她只认王夫人,也可以理解她对赵姨娘和贾环冷淡;甚至可以理解她有时候踩着赵姨娘上位是不得已而为之。
但是有一件事,让我觉得探春是真的很恨赵姨娘母子,恨自己的血统。
荣国府的男孩子上学,每年有八两银子,关系到三个人,一个人贾宝玉、一个是贾兰、还有一个贾环。探春临时管家的时候,把这八两银子蠲了,对这三个人的影响程度是不一样的。
首先,贾宝玉不用说了,房里丫头撕个扇子估计都不止八两。
再说贾兰,原著凤姐说李纨:你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比我们多两倍银子。老太太、太太还说你寡妇失业的,可怜,不够用,又有个小子,足的又添了十两,和老太太、太太平等。又给你园子地,各人取租子。年终分年例,你又是上上分儿。你娘儿们,主子奴才共总没十个人,吃的穿的仍旧是官中的。一年通共算起来,也有四五百银子。贾兰也是不缺那一年八两的。
那么贾环呢?
原著,探春说凡爷们的使用,都是各屋里月钱之内:环哥的是姨娘领二两,宝玉的是老太太屋里袭人领二两,兰哥儿是大奶奶屋里领。同时,荣国府姨娘的银子只有二两,王夫人把袭人的份例提到二两也是给的姨娘的月钱,只是没过明路。也就是说赵姨娘母子两个,一年是二十四两,八两银子,对探春的生母和亲弟弟是一笔不少的钱。
这一项银子,也是荣国府的规矩,之前也没人提,探春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生母和亲弟弟的日子稍微好过一点儿,但是探春却选择了再一次踩生母和弟弟。
赵国基死了,探春只赏二十两,比袭人娘死了赏得少,这是规矩,可以理解;就是这八两银子,我觉得探春提不提的,全完不影响她在荣国府的地位,她只是习惯性的踩生母和弟弟。
另外,探春也是除了薛宝钗之外最喜欢叫黛玉颦儿的。
既然贾母养出的姑娘,最聪明的探春都是走讨好当权人的路子,贾家的三个庶女自然也是了。
原著中三个庶女都死得很早,可见保命手段很一般,于是贾玫很蠢。
至于贾敏,她是林妹妹的母亲,也对贾宝玉评价不高,所以作者不忍心黑她。那么,就让她那点儿端正的三观来自贾代善吧。
第34章
听到传话,贾赦当即一愣。景怀帝并非一个喜欢下旨的人,若非十分大事,不过是让戴权传一道口谕,戴权这会儿来下什么旨?
况且现下平安州和山海关的案子虽然抓了不少人,只是暂时解除了两个军事重镇落入他人之手的危机。两地中的细作未必清理干净了,幕后主使更是尚未露出狐狸尾巴;景怀帝下定决心严查吏治也未施展开,这个时候下旨难道是
贾赦满心狐疑的做了几种猜测:平安州和山海关的事一出,对方便被打乱了布局节奏。若是对方的实力足够了,大约可以直接发动政变;对方至今没有动静,自然是实力储备还不足。那么此刻,对方最好的方式便是避免更大的损失,声东击西也好,壮士断腕也罢,祸水东引也可,总之是将自己藏起来。
贾赦一面脑中飞速设想各种可能,一面命人大开中门,一面命林之孝带人去准备香案供桌接旨,自己则去换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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