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后悔,没有下车确认一下,但想想又觉得不太现实,这里不管是离谢衍的老家还是他的老家都太远了。
也不知道谢衍克服晕血症没有,还在不在读书了。
安静时,他经常会幻想自己和谢衍再次见面时的场景。
就像小时候那样,谢衍为了给他制造一个惊喜,偷偷出现在他的宣传见面会上,于是他每次出席都会扫向观众席的各个角落。
又或者在校园的林荫路上,他偶遇到一个白白净净的小男生,于是但凡要选校园剧的拍摄地点,他都选在政法类大学校园。
他甚至还幻想过微信上忽然收到一条消息这里有个小孩儿走丢了,快来接他!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幻想显得越来越不切实际。
他这些年用的签名一直都是谢衍在那个黄昏为他设计的,他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隐晦地表达只有两个人能读懂的爱意,可这么多年过去,谢衍始终都不愿意主动联络他。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乳白色的泡沫顺着肌理一路滑了下去,胯骨边上的文身清晰如昨。
他也不是没想过要放弃过去重新开始,可回忆就像是小时候嵌进皮肉的一点断芯,因为没来得及取出,最终和身体融为一体,他也不想去改变什么了。
难以释怀就是难以释怀,并不丢人。
人越是长大,越觉得能够付出的时间、精力、诚意和爱意都有了限额,他很难提起全部精神去了解一个人,很难挖空心思去迎合一个人的口味,也很难再找回当初的热情倾注到另外一段感情里,更不想让另外一个人代替谢衍在自己心中的位置,那样对任何一方而言,都不公平。
年少时这段至真至纯的记忆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遍地开花,而他总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触碰到这一小段过往,画面里的人定格在懵懂的青春里,真挚又热烈。
他总是不忍心破坏这份美好。
一晃就八年。
不过他也时常觉得自己很幸运,曾经倾尽全力地去爱一个人,也接受过一份毫无保留的爱意,那些坦荡的鼓励、殷切的期盼还有他们不为人知的过往都化成了治愈伤口的良药。
就如谢衍最后所说的那样,把过去的点滴封存起来,酿一壶好酒,难过时斟上一盏,告诉自己远方有人会牵挂和祝福着,这就够了。
洗完澡出来,瞿铮远把笔记本搬到靠窗的书桌上,插上电源打开。
新剧的制作组那边发来不少文件,他一一审核过后,给财务部那边拨款。
王不凡那边也传来了最新消息,说万里舟希望在作品开拍之前,参与角色选拔。
王不凡:这作者真难搞,他又不投钱又不懂行情,万一看中一个十八线演员怎么办?他作品再怎么优秀也很难打出水花来。
瞿铮远:谁不是从十八线过来的。
王不凡: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的意思是他在网文圈里是内行,到影视圈就属于外行了,写能跟拍电视比吗?选角这一项很重要,得衡量一个演员各方面因素,又不能只看脸。
瞿铮远:没事儿,你现在尽管答应他,回头合约里写明协作选角,别把权全部给他就行了。
王不凡:那行,我再跟他沟通一下。
正事儿忙完已经近十二点了,并没有睡意,瞿铮远躺进被窝,随便点了个APP消磨时间。
消息通知99+,都是网友的评价和点赞。
他平常不怎么常用知乎,只在里面回答过一个问题,还是八年前的事情,没想到现在还有人一直关注着他。
当年的问题是:你曾经遇到过什么令你尴尬的事情吗?
他回复说:家里搬进来一个小弟弟,还在读高中,他住楼上,我住楼下,有天晚上,我上去给他送点吃的,结果意外地发现他在看G V,尺度超大还没码,我有被吓到了。(本人男,直的那种。)
评论区全是哈哈哈哈你要聊这个那我可就不困了啊继续继续啊!我不差这点流量!你怎么就确定你是直的呢!
他一个纯路人随手输入的答案莫名就被推上了热门,随着点赞评论量增加,他也不负众望地更了后续。
大多都是和谢衍的同居日常,宣布恋爱之后,收藏量和评论数不停飙升,总有人在底下评论尼玛好甜和催他更新,还有人说要给他们写一本书,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宣布分手的那天,评论区哭声一片,很多网友安慰和鼓励他追寻梦想,等到有能力为两人的感情负责时,再把人哄回家。
从那之后,时不时有网友冒出来关心后续,他偶尔回复一下。
睡不着,他点进创作中心更新动态。
小舅舅后来成了我老婆:谢谢大家的关心,现在过得还行,起码没被现实击垮,我还在等他。
没几分钟就有网友评论: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后续, 为你的坚持感动,不过楼主今年应该不小了吧,家里人没有催着结婚嘛?我才26,家里就逼着相亲了QAQ。
小舅舅后来成了我老婆:催,不过我相亲一般都是走个流程应付一下。
蜡笔小新的短裤:那要是一直找不到人,你还会一直等下去吗?万一他已经和别人结婚了呢?
小舅舅后来成了我老婆:只是万一而已,我在明他在暗,要是我比他先一步放弃,他一定不会再回来了。
蜡笔小新的短裤:有道理,楼主真乐观。
小舅舅后来成了我老婆:我就是相信他。
刷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没什么睡意,瞿铮远只好从包里翻出一个透明的小药盒。
在助眠药物的作用下,他终于进入梦乡。
梦里下了一场很大的雪,目光所及之处白皑皑的一片,根本看不清道路,路边的灌木丛也有大半被掩埋,每走出去一步,身体就更陷下去几分。
谢衍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在雪地里飞奔,越跑越远,到最后是剩下一个小黑点,他拼命追赶,嗓子都快喊哑了,可怎么跑都跟不上对方的脚步。
第二天一早是惊醒的。
他调整后状态后,起床洗漱,先开视频会议,和统筹组做细致的沟通,然后去拍摄现场勘查。
一群人齐心协力地忙碌了半个月,新剧开机仪式正式启动。
某天傍晚,他从剧组收工回酒店,发现有好几辆警车停在楼下,门口拉着警戒线,一群人像鹅一样伸长了脖子围观,他想要进去时,有个穿制服的警察拦住他。
瞿铮远拉下口罩说:我是里面的房客,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对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告诉他沿着安全通道上楼,电梯暂停使用。
围观的人里已经有人发现他了,瞿铮远哦了一声,迅速拉上口罩闪进去。
楼道间闹哄哄的,他走到二楼时停下了。
201门外也拉着警戒线,周围聚着几个房客和酒店工作人员在议论着什么。
瞿铮远有些好奇地走过去问:这边什么情况?
死人了。
啊?
生平第一次看见凶杀案,那位女房客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激动,唾沫横飞地说道:我一回来就看到电梯里有两滴血迹,当时还没怎么在意,到201门口一看,好大一滩血就知道肯定要出事了!
瞿铮远透过那几个人中间的缝隙望过去,看见地上有好几处血迹。
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围观群众齐刷刷地看向他,瞿铮远赶紧收回视线上楼了。
案发现场的卧室里亮着灯,里面的格局同样是两室两厅,被杀害的是一对夫妻。
一具尸体仰卧在餐桌边,另外一具倒在卧室衣柜旁边,客厅家具和随身行李箱都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侦查员拍好一组照片后,法医科与痕检科的技术人员也开始取证。
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两人死状凄惨,新来的小实习生姜飞扶着垃圾桶,干呕了好几次。
有人递上纸巾和口罩,他感恩地接过:谢谢师哥。
不客气。
姜飞今年刚从警校毕业,在警队实习,平常都跟谢衍一组,这是他碰上的第一起命案。
书上的照片看得再多那也只是发挥想象,现场给人造成的冲击力容易引起生理不适。
谢衍面色如常地观察着屋内的惨状,穿戴上一次性勘查套装,长腿一迈,越过死者,小心翼翼地走进厨房。
姜飞将视线从尸体身上移开,立刻跟进去。
谢衍回头瞅了他一眼:要是不舒服可以先出去,慢慢适应。
姜飞摇摇头。
天气很热,现场又没法开空调,只呆了一小会功夫,谢衍的脑门上已经浮出一层汗,他抬手抹掉,继续勘查。
师哥,你第一次勘查现场的时候吐过吗?姜飞问。
没,但是我以前吐过很多回。
以前?
我小时候有晕血症。
哇。姜飞不可置信道,那你现在怎么不晕了?怎么克服的?
谢衍直接略过了这个话题:这把刀洗得太干净了,去把物证袋拿来。
厨房外,法医和侦查员正沟通细节,分析凶手作案时间与动机。
谢衍将刚收好的物证放进物证箱,走向卧室,行李箱倒在一侧,他小心翼翼地将衣柜门拉开一道手掌宽的缝,里面也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感觉像谋财啊。姜飞说,门窗都没撬过,你说会不会是熟人作案。
谢衍将衣柜门阖上。
熟人作案不是没可能,但如果单纯谋财的话,凶手的目的性应该很明确,连茶几和衣柜都翻得这么乱就有些奇怪,更像是在伪装现场掩盖某些东西。
你如果出去旅游或者出差的话,会把贵重物品放在什么地方?
行李箱或者背包吧,随身携带呗。姜飞猛地反应过来,打了个响指,啊!我懂了,凶手是故意把现场弄乱混淆我们的判断!
有这个可能。
谢衍协助宋队忙完物证采集工作,叫上姜飞:走吧,跟我去周围走访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线索。
终于不用对着尸体,姜飞热情饱满:好嘞!
楼道间铺着厚厚的地毯,人走动的脚步声很轻,谢衍留意了一下四周,发现都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
301的房门紧闭,不过没有挂上休息中的牌子。
姜飞抬手敲了几下门,里面并没有人回应。
可能出去了。
谢衍比较细心,又加大力度拍了两下门。
一门之隔的屋内,钢琴声温柔地流淌。
瞿铮远正在浴室洗澡,他隐约听见几下敲门声,还以为是隔壁的声音,没怎么留心,但那声音持续不断地响起,他只好关上花洒,随手拿了条浴袍披在身上。
指尖轻触屏幕,音乐戛然而止,敲门声也断了。
谁啊?他边走边收紧腰带打了个结。
屋外并没有人应声,他气呼呼地拉开房门,视线自动扫过走廊,看见一高一矮两道背影,看着都挺陌生。
是你们敲的门吗?他喊了一声。
这嗓音在娱乐圈里极具辨识度,谢衍仅听见这一句话就已经能预感自己一转身会看见什么。
心脏剧烈颤动起来。
两人同时回过头,谢衍的瞳孔瞬间放大,仿佛被点了穴似的,愣在原地。
瞿铮远也在看清对方容貌的那一霎怔住了。
世间万物都在这一刻凝固。
眼中只剩下彼此疑惑复杂的神情。
从初见时的尴尬忐忑到相恋时的耳鬓厮磨,再到别离后的惆怅不甘。
青春里抛洒过的汗水与热泪,那些被时光封存进心底的记忆以及未来得及解开的心结,皆在这一秒短暂的对视中苏醒。
第65章 谢衍!
这一眼来得猝不及防,瞿铮远半张着嘴,不确定似的,从头到脚将人扫描了一遍。
如果说眼神有热度,那对面的人此刻就是一堆灰烬。
谢衍和他印象中的形象相差太大了,最明显的就是海拔拉高了不少,脸颊没有了婴儿肥,再加上干净利落的寸头,一对正义凛然的眉眼,他身上的每一寸地方都充斥着这个职业特有的阳刚之气。
谢衍也同样瞪着瞿铮远,只不过他的视线没那么放肆,毕竟瞿铮远这么多年的变化都在荧幕上展现出来了。
久别重逢,眼神中的错愕与惊喜根本无法藏匿,都被对方收入眼底。
瞿铮远的指尖蹭着潮热的掌心,想着是不是该张开双臂迎接对方,来个大大的熊抱,可谢衍似乎没有要扑过来的意思,很镇定地站在原位。
僵持的时间一久,就错过了最佳拥抱时机。
嗨,这位同志。姜飞第二次出示自己的警官证向瞿铮远打招呼,我怎么觉得你特眼熟啊,是不是拍过什么电视剧还是电影啊?
漫长的眼神交流后,瞿铮远的思绪慢慢回笼,他将房门拉开,又指指自己的浴袍,意思是自己这样站在门口挺不方便。
进来说吧。
哦,谢谢。姜飞不客气地走进屋。
谢衍往里边瞅了一眼,地板擦拭得明亮干净,玄关的鞋柜上没有可供更换的拖鞋。
瞿铮远一眼就洞悉了他的那点心思,赶忙说:不碍事,进来吧。
擦肩而过时,谢衍闻到一股沐浴液的淡香,虽然不是记忆里的味道,但闻起来也会让人心情变好。
瞿铮远的视线仍片刻不移地落在他身上,感慨道:你变化好大。
你还是和以前差不多。谢衍转身问,你对楼下201的住户有什么印象吗?
这份刻板产生的距离感令瞿铮远沉默数秒,他这才意识到还有整整八年的空白横亘在他和谢衍之间。
他们不再是情侣关系。
这样的谢衍令他感到十分陌生。
姜飞看了看两人:你俩认识啊?
瞿铮远始终望着谢衍,答非所问:你什么时候回国的,为什么一直都没联系我?
我现在在工作,私事晚点再说吧。谢衍说。
瞿铮远就像是接到了指令的小朋友,安分下来:那我先去穿条内裤。
啊?出于好奇,姜飞的视线不自觉地投向他紧翘的臀部,瞬间被一只大手捂住眼睛,连同脑袋都一同被人扭向另一侧。
干嘛啊。姜飞抬手握住了谢衍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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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星——陈隐(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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