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慢。
不知道自己正在被这次刺杀的主角吐槽, 蒙面人身轻如燕, 连刚刚撬锁时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仔细分辨房中那道相对沉重且无序的呼吸,确认凤萧果然如任务描述的那般实力大减。
最惹人惧怕的绣春刀就那样大大咧咧地摆在桌上,锦被中的青年面色苍白, 只有唇瓣泛着一丝不正常的艳红,哪怕蒙面人曾接受过无数的训练,他也忍不住在这一刻微微愣神
真美啊, 若是初次见面,谁会想到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活阎王?
削铁如泥的匕首映着烛光, 更衬得床上的青年瘦削柔弱, 他毫无所觉地闭着双眼, 虚弱得好似一只没牙的老虎。
对对对,可不是没牙吗?那把绣怎么?!
淬毒的刀尖没能刺进任务目标的胸膛,太过相信情报的蒙面人手腕剧痛,总算收回了脑子里那些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然而刺杀本就是桩一击必中的买卖,错过最佳时机的他,瞬间便被人从正面将喉骨捏碎。
怎么回事?宫里的迷药怎么可能会失效!
瞳孔混沌而又涣散,蒙面人嗬嗬地喘着粗气,低头看到了那只羊脂玉般的手,纤细的指节因用力而泛起青白,红衣青年坐直身体,笑得和春日里的桃花一样好看。
不留活口?
见对方咚地一声将尸体丢出门外,霍景玄整了整里衣从床上起身,凤指挥使武艺高超,竟然可以奢侈地用内力开合房门。
宫里的暗卫,嫌弃地拽过对方的袖角擦手,红衣青年冷冷笑道,老皇帝对阎罗香太过自信,居然只派这么条杂鱼来杀我。
杂鱼?
端端正正地挺直脊背,霍景玄对青年的评价不置可否:据我所知,宫里那位从来都不养废物。
能悄无声息地闯进霍府,这本身就是一种危险的标志。
随你怎么想,很满意没有听到霍府下人的深夜尖叫,神清气爽的红衣青年狡黠笑道,反正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想起对方之前对自己的捉弄,他食指微屈,故意想要弹灭那对摇曳的龙凤喜烛。
下一秒,令人熟悉而厌恶的酸软再度袭来,红衣青年身子微晃,后脑立刻重重地向床柱砸去。
恶作剧失败的池回:???
都说了没有骗你。
无奈轻叹,内心倒数的霍公子及时伸手,稳稳当当地将人抱了个满怀,用指尖探查着对方混乱的脉搏,他语气如常地解释:毒素残留、虚不受补,刚刚那药只是暂时激发你的精力,确保我们不会死在婚房。
所以小爷只是个临时的打手工具人?!
淡定地望进那双似要喷火的双眸,霍景玄将青年好端端地放回床上:就像娘子刚刚说的,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无论是霍家还是凤家,都和龙椅上那位有着杀父之仇。
谁是你娘子!
反驳的话还未说完,汹涌而来的困意便将红衣青年迅速淹没,身负腿伤又中剧毒,哪怕有内力护体,消耗过度的对方也不可能再接着硬撑。
喜房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打扫声,霍景玄体贴地捂住身旁人的耳朵,眯眼思索许久才缓缓俯身。
果然与药无关。
认真专注地舔吻过青年唇瓣,霍公子严谨地得出结论
他的新娘,是甜的。
*
啾啾。
内力加持下的听觉过于敏锐,黎明刚至,昏睡中的池回便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条件反射地睁眼,他很快便看到了一堵横在身前的肉墙。
【这不公平,】恶狠狠地盯着对方里衣下的肌肉轮廓,池回在脑中冲0527抱怨,【明明他才是书生。】
【可他是男二。】
假装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0527的吐槽依旧犀利:【你见过哪个男二颜值身材不及格?】
在想什么?晨起的嗓音低沉而又温柔,男人眯着眼睛,十分自然地顺了顺青年的发尾,左右无事,娘子大可以再多睡一会儿。
残留的毒素在体内化为刺骨的冷意,没有再计较对方的称呼,红衣青年孩子气地裹紧喜被:昨晚那人呢?
埋了,轻描淡写地应声,男人饶有兴趣地把玩着对方的头发,化尸水一浇,应该连骨头渣都没剩下。
没想到霍家子弟中还有这样的怪胎,红衣青年挑眉冷笑:你倒是胆大。
没办法,新婚燕尔任由对方那修长有力的手指捏住自己的喉咙,霍景玄浑不在意地继续,我总不能狠心让娘子守寡。
静默。
呼吸暧昧且危险地交错,凤指挥使甚至能听到对方胸腔里不急不缓的心跳,他向来懂得隐忍,更知道眼前这位大夫对自己有多重要。
慢慢将手指收回,青年扬起习惯性的假笑:夫君说的没错。
在动用锦衣卫内的那些暗棋前,他的确需要一个不拖后腿的盟友。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霍老爷子三年前的急症猝死,似乎也和龙椅上那位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晨光大亮,先前立在桌上的龙凤喜烛也按照男人所愿燃烧殆尽,池回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洗漱后的霍景玄换回一袭绣着青竹的白袍。
要帮忙吗?
面对男人温和有礼的询问,红衣青年唰地放下床幔,直接用行动表明了拒绝。
霍家嫡子做事细心,连府里的轮椅都比自己那个要舒服几分,今日依旧是个阴沉的雨天,池回将刀挂好,隐隐地感到膝盖泛着酸疼。
难受?发觉青年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男人瞥了眼窗外的天色,毫无架子地在轮椅前蹲下,不应该
就算筋脉被利器尽数割断,对方的伤处也不该聚集如此多的寒气。
御书房前的石板地,跪过吗?
像是猜出对方在想什么,红衣青年意味不明地敲着膝盖:一双废腿、三个时辰,若不是背挺得够直,恐怕旁人还以为我是在坐着耍赖。
彼时原主伤口未愈,崩裂后的血水就那样混着大雨淌了一地。
为什么?频率固定地将手心搓热,霍景玄扒开对方乱敲的指节将手覆了上去,同时不忘叫下人去准备水袋。
尽管常言总说伴君如伴虎,可在大多数百姓眼中,锦衣卫的凤指挥使都是那个深受圣眷的帝王亲信,有多少人骂他是朝廷的鹰犬,就有多少人想成为他那样的权贵。
更何况当今圣上多疑狠辣却极重名声,若非如此,对方也不会大发慈悲地留下自己这根霍府的独苗。
办事不利。简简单单地用四个字代替那场九死一生的伏击,青年目光放空,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拖着废腿在山林中挣扎的自己。
要不是逃脱追杀后大张旗鼓地回京、要不是故意让世人都知道自己是个残废,无须等到昨日,他或许在几个月前就会莫名其妙地因公殉职。
自认天衣无缝的计划彻底失败,怒火中烧又心态扭曲的老皇帝,便刻意找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罚跪。
力度适中地揉捏着那硬邦邦的膝盖,霍景玄态度笃定地抬头:还有呢?
以龙椅上那位的虚伪心性,哪怕是要泄愤,对方也不会选择如此容易落人口实的手段。
还有
肤白如纸,红衣青年那双风流的桃花眼依旧漫不经心地垂着,只是由于姿势的缘故,两人的目光反而碰到了一处。
偏头避开对方的眼睛,轮椅上的青年自嘲一笑:我不想嫁你。
所以这便算是恃宠而骄、主动抗旨。
我猜也是。意料之中地点头,男人脸上完全没有被当面拒婚的尴尬,事实上,在没有听到对方的声音之前,霍公子心里想的也是由他去死。
然而,世事无常,仅仅一夜过去,他对这个会给自己带来无数麻烦的凤指挥使就有了新的认知。
旧伤叠新伤的骨头在皮肉中碎裂,青年藏在衣物下的膝盖有着可以用手指摸出的大块红肿,更别提对方那一身经年累积的暗疾,若是换做旁人,早该在这连绵的阴雨天中哀嚎打滚。
你的腿治不好。
直到这时,霍景玄才意识到自己昨晚的话有多残忍。
别这么瞧我,指尖伸向那双狭长的凤眸,红衣青年慢悠悠地描摹着它的形状,小心我挖了你的眼睛。
还是没有武功时比较乖。
脑袋里转过无数种迷药的制法,霍景玄握着对方的左手起身,而后笑得一脸纯良:娘子别气
为夫会怕。
第44章
陈聪的尸体被抬走了。
或许是知道自家儿子没办好事, 又或许是和老皇帝有过交易, 总之,陈家先前来收尸时没哭没闹、安分得连屁都没敢多放,坊间用最快的速度编好了美修罗怒斩堂上客的本子,说书人口沫横飞,直把池回描述成了阴晴不定、喜爱砍头的怪物。
经此一遭, 本就门可罗雀的霍府更显凄凉,要不是祖上装修的品味够好, 这里活脱脱能被气氛烘托成鬼宅。
足足守孝三年,霍景玄此刻早已没有官职傍身,再加上前阵子刚被扒掉飞鱼服的凤指挥使, 整个霍府上下都散发着愉快而又轻松的咸鱼气息。
【不用上早朝多好。】
遗憾没能吃到便宜夫君亲手做的饭菜,胃口被养刁的池回瘫在轮椅上:【这破天气, 光是坐着就让小爷腿疼。】
碍于快穿局那些乱七八糟的规定, 系统所能替宿主屏蔽的痛觉有限, 哪怕0527已经在许可范围内开足马力, 池回还是觉得有虫子在骨头缝里乱咬。
若非自杀脱离属于严重违规,他甚至都想放弃霍景玄这块到嘴边的肉。
【得了吧,】悠闲地窝在自家宿主的识海里看小说,0527顺手点开系统商店, 【祛痛珠和大还丹应有尽有, 就看您老舍不舍得。】
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池回想起那些道具只能现买现用的设定就来气:【奸商, 丑拒!】
【再说霍景玄现在可是大夫, 突然痊愈你让我怎么和他解释?】
懒得理自讨苦吃的蠢宿主,扫描到异样的0527捧着小说沉回识海:【大夫来了。】
叩叩。
从容不迫地屈指敲门,霍景玄收伞进屋,身后还跟着几名穿着下人服的小厮,池回鼻尖一动,就嗅到了那藏在雨中的药味。
霍府的下人很懂规矩,除开刚进门时对池回行礼的动作,他们全程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霍景玄将伞放在门边,诧异地看向软下骨头的青年:难受?
疼。
轻轻摩挲自己腿上温热的水袋,红衣青年语调慵懒,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你在问什么废话。
没想到傲骨铮铮的凤指挥使也会喊疼,霍景玄哑然,又觉得这样的对方才更像个活人,挥手让小厮退下,他打开身旁的药箱:疼是好事。
若真的连碎骨的疼痛都无法感知,那青年的腿就是彻彻底底的两根木头。
挑出装有小号银针的布包,霍景玄先是将对方推到相对封闭的里间,而后才像今早一般在轮椅前蹲下。
你做什么!狠狠捏住对方的手腕,红衣青年势如闪电,眼中的凶戾完全与山间的野兽无异。
胆大包天地用另一只手去解青年的腰带,霍公子无比镇定地开口:治病。
哪怕是华佗再世,也没办法隔着层层叠叠的衣物行针。
气氛僵持,想起对方昨日从阎罗香下救命的恩情,红衣青年神色变换,终是一点点松开自己铁钳般的手指。
没有得寸进尺,霍景玄眼观鼻鼻观心地动手,不仅熟练地将对方抱到床边坐好,还贴心地给患者留下了里衣和亵裤。
缓缓将宽松柔软的裤脚向上卷起,男人眼前立即出现了一双笔直修长的小腿,许是因为受伤时日较短,青年腿部的肌肉还未萎缩,只是透着些死气沉沉的苍白。
最严重的刀伤在膝弯后方,清楚对方现在绝不可能放心地背对自己,霍景玄便退而求其次地选择用手去探。
凤指挥使的体质特殊,好似怎样的重伤都无法让他留疤,指下的肌肤细腻温凉,若非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这是一双废腿。
殿前长跪的膝盖肿得像个红糖馒头,霍景玄抽出银针,干脆利落地向上面一扎:什么感觉?
谨慎地让0527撤掉痛觉屏蔽,池回没好气地咬牙:就那样。
习惯成自然,这么多天折腾下来,青年对疼痛的分辨早已麻木,然而那双覆在自己腿上的大手却不同,今日太过阴冷,他竟能清楚地感觉到其上传来的暖意。
不要讳疾忌医。
仔细探查着对方腿上的穴位和经络,霍公子一本正经地叮嘱,美色当前,可他却还能抽空用药箱旁的纸笔写写画画:娘子的腿开过刀?
不然呢?留着那些碎骨头在皮肉里化脓?
没有残余便好,对青年恶劣的挑衅充耳不闻,男人低头,像是哄小孩子般地在那红彤彤的膝盖上吹了口气,开刀之事太过血腥,为夫可舍不得对娘子动手。
油嘴滑舌。
明明双腿已经没有敏锐的触感,可池回却鬼使神差地感到麻痒,原主的暴脾气上身,他用刀鞘推开对方的脑袋:夫君自重。
凤指挥使手中的绣春刀出鞘必见血,这么多年在京都当差,它早已砍过不知多少贪图主人美色的狂徒。
心中坦荡,又何须自重?陈聪尸体的惨状还印在脑海,可霍景玄却一点都不感到害怕,指间银针闪烁,他边对青年解释、边把对方的小腿扎成了刺猬。
痛觉全开的池回:我恨。
冷汗顺着额角流下,红衣青年本就浅淡的唇色更显青白,察觉到这具身体的虚弱,还未彻底清除的阎罗香也趁机活跃起来。
阴曹地府、无间炼狱,仿若从黄泉爬出的森冷带着死意,势不可挡地浸透骨髓,好在有0527和霍景玄的双重保护,池回才没有像昨日那般吐出血来。
抬手拿过重新换好的热水袋,男人眼疾手快地用锦被将青年包住,可饶是如此,对方却还是又痛又冷地咬破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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