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牢牢立在风雨中,竹叶潇潇,被水洗过,愈发清俊。
封月闲走近,牵起宋翩跹的手。
宋翩跹的目光也跟着看向牵在一起的手。
看来这是个好讯号,封月闲应该会跟自己同进退。
下一瞬,封月闲在她身前单膝跪下。
宋翩跹微张唇。
封月闲顾自垂首,轻轻吻上宋翩跹的手背。
烛影摇动的殿内,宋翩跹清丽柔美,螓首微垂,注视着封月闲发顶。
封月闲冷媚绝伦,强势无匹,却甘愿位于下风,将对方奉于高位。
宋翩跹端坐在椅上,她们交握在一处的手,正搁在宋翩跹膝上。
封月闲吻上去,便如跪伏在宋翩跹腿上,青丝从宋翩跹腿边逶迤而下,发尾垂在地上,打着卷。
缱绻而缠绵,亲近而依赖。
封月闲专注而虔诚。
她拜见她的王,以示臣服。
她将用她手中的剑,为她杀尽天下鬼魅魍魉。
任凭驱使。
第66章 公主的小娇妻(34)
距离群臣宴只有一天多的时间。
一清早, 不少低调的青帷马车从最齐整的官宦小院中驶出,在城中绕了绕, 往城外奔去。
楚王别院中,聚集着楚王在上京积蓄多年的精锐力量。
这些人喝着茶,左右望了望彼此,但觉跟以往比,厅中的人稀稀落落的, 很有些零落之感。
楚王派系便像那忘收回屋子的盆栽,太子这段时日哗啦啦一场疾风骤雨,把它打得叶散花颓。
还有此先二皇子的因由,不少老臣只想拱卫正统皇子继位,没乱臣贼子的心, 二皇这一倒, 又散去两成。
另外,封家那个不省心的封月闲
想到这,众人是又心悸又头疼, 根本不想去想了。
成大事最需要的是什么?封家不爱在朝上跟他们撕嘴皮子, 到了真斗起来的时候,可没人会觉得西北狼是吃素的。
再加上滇南那边的封云翼, 真是让人焦头烂额。
兵部左侍郎郭肃便是其中之一,从前他和兵部尚书一同为楚王办事, 是楚王谋划许久、才成功在武将中埋下的暗线。
但月余前, 兵部尚书被揪了错处撸下来了, 郭肃胆战心惊, 就怕下一个是自己,在朝堂之上是大气不敢出,生怕太子本来漏了他,又给想起来了。
这日子过得是睡也睡不安稳,吃肉也不香,经过这几十天的身心折磨,郭肃只觉得东宫深不可测,竟升起股难以言喻的敬畏之情。
今日听闻楚王相邀,他犹豫了下,说真的,来是不想来的,但又不敢不来,只好过来听楚王要讲点什么。
本以为楚王就是开个动员大会,鼓舞士气,再顺带安排一下,在中秋宴上挤兑挤兑东宫之类,就不得了了。
等楚王一脸悲痛沉肃地说出会议内容,郭肃手里的茶盖噔的一声落到茶碗上。
太子已殁?
东宫太子是公主伪装??
楚王不忍天子受蒙骗,要在中秋节宴上告知皇帝真相???
楚王话音落下,厅中沉寂,久久没有第二个声音响起,大家面上的表情都极为相似,惊疑不定。
一片安静中,李梓率先站起来,拱手洪声道:
公主犯下欺君之罪,幸而有王爷拨乱反正,此乃大黎之福啊!
本王极为心痛不忍奈何,唉。
楚王叹口气,目光在厅中逡巡:
到时,还要劳众位,多劝劝皇上。
楚王尽力控制着语调和面容,不让自己太过得意,可眼中锃亮的光和话里的亢奋根本掩饰不住。
郭肃和身旁的人对视了眼,直到现在都没缓过神来。
但已有知机的站起来表忠心,满脸喜气洋洋,就差对楚王明明白白说一句恭喜王爷扳倒东宫了。
也是,这局势,可不正应了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么,本以为派系大厦将倾,结果东宫此事一出
郭肃跟着同僚一同应允了楚王群臣宴之事,理智上已明白东宫这次恐在劫难逃,但那股子直觉却隐隐叫嚣着,恐怕不会这么顺利。
要不要跟着楚王闹一次群臣宴?
郭肃表面同意,心里觉得自己回家之后还是得好好想想。
却不想,他连回家的机会都没有。
等郭肃意识再度清醒,就看到自己身处陌生厢房,瘫在梨花木椅上,没个样子。
而身边连一个侍从都无,只有他孤身一人。
他一凛神,试图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浑身提不起劲。
吱呀。
厢房门被推开,不等郭肃捋清前因后果,一位青衣女子走进来。
郭肃立刻喝道:
你是何人?胆敢对朝廷命官动手!
他话喊得响亮,实则在仔细打量这个女子。
女子面容姣好,沉静端庄,还算有些气度。
但郭肃觉得她只是个受重用的侍婢,原因很简单,毕竟敢做下这种事的,都是有点胆子的,总不能是个女子
等等,还真的可能是女子啊!
郭肃的目光瞬间掺杂了几丝惊恐。
他可算想起来了,在被捉到这里来之前,他刚从楚王别院悄然回来,别院里商讨的,可不就是针对两个女子的计划么
东宫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
那青衣侍婢便是饮冰。
饮冰淡淡道:
还请左侍郎先饮茶,殿下稍候便到。
郭肃手动了动,挨上散着热气的茶水,手抖抖索索,心里直发凉。
原因无他。
东宫对自己的身份竟不做隐瞒,这是根本没打算让他活着出去呢,还是即使他到外头叫嚣着,东宫也不惧了呢?
青衣侍婢转身离去,将厢房掩上。
郭肃这才深深吸了口气,在死寂中,陷入沉沉的思索。
在郭肃被晾着的时候,封月闲正在另一间厢房内,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匕首。
房中除却饮雪,另一人是大理寺右少卿朱丘。
大理寺在封宸逸的统率下,一向被封家掌控的死死的,却单留了个朱丘未清理,不时为他们所用,递些误导楚王的消息,也算是另一个意义上的封家人。
今日,是封月闲第一次,对朱丘露出獠牙。
朱丘跪伏在地,眼也不敢抬,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封月闲的一角绛色裙衫。
分明是极妩媚的颜色,在他眼中却带着血腥气般,慑人之极。
天底下怎会有这般女子!
朱大人,可曾想明白了?
冷媚如烟的声音从上头飘下来,称得上轻柔,却让朱丘狠狠打了个激灵。
这您们阎王打架,我我只是个小鬼,求殿下放我一马,您和楚王,我都得罪不起啊!
大人说笑了。
封月闲声音淡淡,裹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感,如谛天音,飘渺冷漠,俯视众生。
若不是本宫将大人请到此处,待后日群臣宴上,大人得罪起东宫来,想必是不遗余力的。
朱丘额头沁出豆大的冷汗:
下官不敢,不敢!还请殿下
眼见视野里闯入一样东西,朱丘看了眼,口中的话戛然而止。
这次飘下的,是封月闲擦拭匕首的那张帕子。
洁白的冰绡帕子,浸漫了大片猩红的血,触目惊心。
离得如此近,擦着朱丘鼻间,轻盈盈落到地上。
他甚至闻得见那股独属于血液的气息,直涌入他鼻腔,让他呼吸一窒。
朱大人也知晓,本宫出自将军府,解决问题时,不同你们翰林出身的。
可太子不,是公主,公主是个惜才的,她劝本宫,说你们都是读书人出身,自然明白道理。
几句话,听得朱丘心里忽高忽低,晃荡个不停,没个着落,只冷汗越冒越多。
若是朱大人执意装傻充愣,今日
封月闲话至于此,停了停,朱丘心神紧绷,接着就听见一声利刃划破虚空的风声。
只听着,仿佛都能看到雪亮的刀身,并刀尖那点寒芒。
他膝盖一软,腰脊再不复挺直。
封月闲随手挽了个刀花,垂眸看向朱丘。
正是因为文官满身风骨,自认清风朗月,平日连鸡都没杀过,才这么好吓唬。
封月闲冷眼旁观,见朱丘抖成个筛子,不知脑补了多少种被折磨至死的下场,这才曼声道:
你无需惶恐,本宫说了,公主惜才。
往后这江山社稷,朱大人还要为公主,悉心打理才是。
这句话,封月闲要是放在最开始说,朱丘估计还有底气叱责回去,但此刻,他哪敢还半句嘴!
定定不负您与公主所望。
解决了朱丘,命人将他送走后,封月闲转而见了下一个。
时间紧迫,虽然群臣宴只宴请四品及以上官员,但各处加起来,足有五六十人。
其中楚王今日交待配合行事的,有十来人之多,封月闲这两日便要把他们,都见过一遍。
而朱丘和郭肃,是开头。
郭肃正在厢房沉思,突然,门从外面被打开,灿烂的日光越过门槛,漫进阴暗的厢房。
那踏光而来的,是一位姿容绝代、难以描画的女子。
此前单看还不错的青衣侍婢站在她身后,顿时显得极为普通。
她站在这,便要掠尽一切风华,翩若惊鸿影。
螓首,蛾眉,冰肌,玉骨。
郭肃差点忘却此时处境,看愣了去。
待得这女子冷冷瞥他眼,他如冰水淋头,这才清醒。
郭肃迟疑道:
是太子妃殿下?
郭大人才思敏捷。封月闲不咸不淡地夸了句。
太子已够羸弱的了,那小公主自然不会如此康健,不是太子妃,还能是谁?
郭肃猜对了,却没什么欢喜之意,舌根下苦如黄连。
此时再看,这哪是绝色佳人,索命阎王还差不多。
封月闲于上位端坐,她回忆着手中掌握的郭肃的讯息,眉眼波澜不动,启唇道来。
在这两日中,进了楚王别院的人,除了楚王和李梓,封月闲统统见了个遍。
或威逼,或利诱。
人总有软肋,总有所图。
而且,像郭肃那般的有三五个,人生没什么大志,不用封月闲多费口舌,简直是从善如流地倒向了东宫,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在朝堂中得以存活,很有几分墙头草的意思。
另外,除了楚王那边捣乱的,她们也得给自己人透个底,兼之做好准备。
封月闲跟封宸逸并几位叔伯说了后,他们一脸恍然,满脸写满了怪不得你愿意嫁啊,你根本不是嫁给了太子,是嫁给了权力。
封月闲也懒得跟他们解释自己的恋情,她很忙。
在决意闯过这关的当夜,她便往西北边境递了密信。
封老将军虽退了,可边关是西北王和封家军的天下。
老皇帝年老,已无力再去约束,向来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幸而,礼王和封家都对皇位无甚企图。
如有必要,封月闲不介意让封家军松动松动筋骨,猛兽时常打盹儿,可也要站起来走动一番、威慑四方。
信递出去一天多后,封月闲被父亲叫回家中。
她到的时候,封咏正在逗鹦鹉,只问了女儿几句话:
你与公主,谁为主?
封月闲答得干脆:自是公主。
你要匡扶她登基?
是。
封咏一叹:大黎不曾有女帝。
封月闲眉眼不动,声音沉静:
就要有了。
第67章 公主的小娇妻(35)
宋翩跹那边, 也有一番忙。
她召来左相,说了其中变故,得知问题出在陶家中,才使事情败露, 左相面容灰暗, 直说对不住宋翩跹。
宋翩跹宽慰他。
左相很是疼宠先皇后这个女儿, 连带着对年幼丧母的外孙子孙女, 都极为怜惜。
陶家没什么外戚野心,左相年迈,能力精力都不怎么足,早就想退了, 为了宫中, 才守着这位置, 时时照拂。
有些事, 不是忠心好心便能做到滴水不漏, 便是宋翩跹自己去做,也不敢说万无一失。
这也是个契机。对着忧虑重重的左相, 宋翩跹道。
紧接着, 她将一系列安排说出来,最后道:
既避无可避,不若迎战。
此次宴后,我膝下会着手过继皇嗣便是皇兄尚在, 也少不了要过继。
外孙女的面容显出几分坚毅, 愈发端丽起来, 让人不敢直视。
左相看着外孙女,左右为难。
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没想过真让外孙女成为女帝。
女帝,不是前朝才有的吗?
他几次张口,却说不出另一个行之有效的法子。
真把权力交出去?
让迫害死自己女儿的楚王得意?
想到这,左相痛下决心,当即道:
你想明白便去做罢。
宋翩跹眉眼一松,笑了笑:
多谢您。
左相是心腹,更是家人,于情于理,宋翩跹都会跟他说。
另外得知宋翩跹真身的,只有几位心腹。
除却信任和了解,更多的是,他们与东宫关系极紧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后路。
其他人,宋翩跹没有再一个个地说。
对自己人总不能威逼利诱,如若弄巧成拙,反倒添乱。
倒不如那日一齐看看反应,只要局势在控制之内,就无伤大雅。
各类布置吩咐下去,又接连见了几个人,加上朝中政事,宋翩跹累极,早早饮了补身汤药歇下。
这两日关键时刻,她可不能再病一场。
封月闲回宫后,先去梳洗,继而上床榻,放下半个帐子,侧身撑头,与宋翩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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