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吞吞吐吐道:
您瞧,我家主子和那位她眼往里瞟,瞧着瞧着如何?
金菱芝摇着扇子,啧啧道:
月闲对贵人当真是,分外上心。
饮雪眼睛一亮,她就说,果然不止她能看出来,主子毫不掩饰肆意妄为高调的一批,大家都看在眼里了
若换做我,说不得比她还要小心哪。
?
从前只当那娇养的贵人是琉璃人儿,今日见了才知晓,简直是仙露凝成的,再精心伺候着都不为过。
饮雪好想反驳,但仔细一想,礼王妃也没说错啊?
金菱芝的语气充满赞叹和认真,说着说着还吩咐嬷嬷:
前些日子校尉送来的深山老林的药材呢?收拣些最上乘的,给贵人放到马车上去。
这王爷说要泡药酒
没得糟蹋了好东西,给他留点次品便是。
礼王的家庭地位真的不太行,完美彰显了老夫少妻的相处模式,金菱芝又道:
尤其是那株老灵芝,它长得这么灵秀,辛辛苦苦长这么大,吸天地精华的,给王爷那糙汉子拿去试手,简直是侮辱了灵芝几十年的努力。
金菱芝感慨道:
被这般美人儿吃下去,想必灵芝下锅都开心地咕嘟嘟冒泡。
饮雪面无表情,转身走远。
听不下去了。
跟礼王妃比,自家主子从不吹彩虹屁,行为多么含蓄隐忍啊,她该知足才对。
外头气氛轻松快活,但屋里头,民间大夫的脸色却凝重无比。
几个雪鬓霜鬟的老大夫挨个诊脉,还有个被称作小神医的少年模样的大夫,不论是谁,诊完脉后都沉凝不语。
在封月闲的注视下,他们被婢女牵引着,凑到一处,低声交流半晌,最后由最德高望重的老大夫为首,道:
贵小姐的病在下无能为力。
封月闲眸如雾霭沉沉翻滚,声音挟着上位者的威压:
当真无法?
这
大夫们支支吾吾,只能翻来覆去的,说些药石罔效的话。
因被蒙着眼,看不到贵人反应,也听不到贵人再言语,只有气氛愈发冷凝,如黑云压城,众人不由屏气慑息,大汗涔涔。
好了。
在老大夫觉得自己快立不稳之时,一道轻柔的女声响起。
便如一抔温温泉水,撒到雪霜之上,把这冷滞沉郁的气氛登时融解了大半。
众人下意识松口气,却仍不敢伸手擦汗。
来人,好生送大夫们出去。宋翩跹道。
待人都退下,她手拂在封月闲手背,安抚道:
我的身子骨便是如此,御医都棘手,你不是不知的,莫要着急。
病了的是宋翩跹,她却还要反过来安慰自己,让封月闲一阵隐痛。
可同时,另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在心里问:为何宋翩跹半点不急,也不失落?
为何?
宋翩跹拍了拍封月闲的手:
我们出来寻医,就跟撞大运般,若是没碰上,也实属正常。宋翩跹轻声细语,时辰不早了,咱们得去下一处了。
应是因着宋翩跹早便知晓,能治愈的可能性极小罢。
是她的疑心病又犯了。
她该学着多相信宋翩跹才是。
封月闲利落地把那个声音摁灭。
离开礼王府后,她们奔赴陶林。
骆辰亲自驾车,饮雪饮冰在车厢伺候,趁这段时间,两人细细说着中秋宴上的安排。
距离中秋宴还有三日。
当天有两场节宴,先是群臣宴,再是家宴。
而这几天,宋翩跹说动皇帝,以团圆为名,解了宋端的禁足。
到底是老来子,又是硕果仅存、最健康活泼的儿子,几乎宋翩跹一提,皇帝就同意了,瞧着简直是在等人进言、让他能做这档子事呢。
讨论起正事来,时间便过得极快。
到了陶林,瞧着日头是申时时分。
已至九月,外面有些子风,封月闲仔细给宋翩跹围上水青斗篷,才让她下车。
陶林种着些常青的松柏并冬青树,取万古长青之意。
周遭有竹林,并散落有致的梅花树,俱是经霜傲雪、高风亮节之物。
陶林有看守的家仆,见饮冰出示的信物,才恭敬地将两位女客迎进去。
这两位女客都戴着帽裙长及脚踝的皂纱幂篱,看不真切身形面容,但一身极华贵的气度无法遮掩,家仆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却被人高马大的侍卫挡开了。
他点头哈腰地走远些,不敢多看,只最后一眼,似乎看到两位女客择了条偏僻小道走,似乎是往落魄旁支墓地那边去的?
陶家给太子套的名头是一无人在意的旁支子弟,图个不起眼,但相应的,墓地也极为狭小寒酸。
对这种身份低微的墓主人,家仆也不尽心,坟头长满了长长短短的绿草。
看着这乱糟糟的景象,谁能想象,这里头埋的是金尊玉贵的当朝太子。
不知是原身的情绪带动,还是宋翩跹对那日惊鸿一面的兄长的感怀,和那份不能得见青年施展抱负的遗憾,她眼圈泛起微微的热意。
在拜祭后,宋翩跹走上前去,要亲自为墓除去杂草。
我来。封月闲拦了拦她。
小公主哪做过这种事,恐伤了手。
封月闲对宋裕,敬服是有的,但不见得多么喜欢,不说别的,宋裕还下旨聘她为妃,当时她是不愿的,宋裕此举,太不光明磊落。
但当得知宋裕已殁、交待宋翩跹与自己结盟后,这一切都有了另一种解释。
宋裕是以婚约当做结盟,他堂堂太子,竟要用这种法子,才能与臣子站到一处,当真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
为形势所逼,更是为他身体所逼。
最让封月闲不能再去抵触他的,是
总要让我为兄长做些什么罢。
宋翩跹自来温柔,但在想坚持的事上,无人能劝得动她,拦得住她。
她将碍事的幂篱摘下,亲自躬身,拔起一簇簇的杂草。
封月闲没有再拦,她知晓不该拦。
她没说什么,将幂篱抛到饮雪怀中,拢起裙摆,从另一边开始清理。
宋翩跹微微弯起唇角。
下一息
情况有异。
宋翩跹握着刮人掌心的草枝,猛然抬头。
封月闲蹙眉,盯着手中的杂草根部,她伸手将杂乱的草根捻开些,看得仔细。
草根有断口,根部泛干,土松紧不一。
封月闲快速下着结论,抬眸和宋翩跹对视,眸中厉光闪现。
这墓被人掘开过。
宋翩跹轻轻吸了口气。
谁会花大力气,去掘一个旁支子弟的墓,还花费力气复原,恐被人发现?
答案不言而喻
楚王名下的别院中。
您交待后,我便一直在寻东宫的弱点,可惜东宫防得一丝不露。
李梓拱手道,语气轻快,满脸的得意和喜悦都要满溢出来了,瞧着就是有了大发现的模样。
楚王便也跟着做出殷切模样:
李相才智过人,想必有了极大进展。
惯爱谦虚的李梓此次却满口应下:
可不就是极大的!
东宫防的好,到底百密一疏,我命人收买陶家的人,从陶家老夫人的大丫鬟那处拿金子撬开了嘴,得到了个惊天秘密。
是什么?楚王当真有些迫不及待了起来。
据这个丫鬟道,她守夜时,曾听见老夫人梦魇时喊着太子吾孙,你怎么就去了,太子在宫里好好的,她以为老夫人说胡话,又不敢问。
但耐不住我的人问得仔细,她便支支吾吾说出来了,还说那阵子老夫人总垂泪。
楚王似有预感,眼睛越来越亮,像嗅到肉味的豺狼。
李梓露出笑:
我便着人去陶林那,细细查了,将那阵子陶家送出的尸骨都看了遍
太子,正好好在陶林躺着哪。
好!
李梓的话还没落到地上,楚王便迫不及待地叫起好来。
被东宫压制这许久,这口憋在心头的郁气终于畅快地吐了出来。
为免扰了您的大计,我将那墓复原了回去,到时李梓顿了顿,想必由皇上的人亲自挖开,最为精彩。
哈哈,此举堪称釜底抽薪,李相不愧是本王的左膀右臂。
只盼王爷成就大业。
楚王点了点桌案,扬起看似谦和的笑:
如此看来,宫中的东宫太子
是我那好侄女了。
第65章 公主的小娇妻(33)
东宫, 夜色沉沉。
小释子从正殿退出来时, 整个后背都被沁出的汗濡湿了。
素来宽和的太子殿下,今日一身冷凝, 面沉如水。
怪道都说,最怕性子好的人发起怒来,当真是让人大气不敢出。
连夜风都沉肃屏息,不敢造出动静来。
殿内。
宋翩跹立于窗下, 仰头看月。
已近八月十五, 月亮几乎是个饱满的圆了,看在宋翩跹眼中, 却散着凉凉寒意。
封月闲走过来,将她的披风拢了拢。
尽管两人已经沐浴更衣, 宋翩跹好似还能在封月闲身上嗅到一丝泥土的味道,萦绕不去。
她眸微沉。
下午时分,既已发现墓被掘过,就必须要打开确认
确认太子尸身是否还在里头。
如此举动,不得不做,却不免又让太子再次被轻慢。
窗外无风。
宋翩跹剥离情绪, 她直视茫茫夜色, 理智而冷静,对身后人道:
他们未将皇兄带走,必有后招。
此事一发, 局势迫在眉睫, 见宋翩跹将心神放回眼前, 封月闲安心之余,又不禁更怜惜小公主。
竟是连伤怀的时间也无。
我已着人去查陶家泄密之事。封月闲眸中闪过丝杀意,从楚王那方查。
多谢你。
骆辰在查陶家内部。宋翩跹道。
说完这个,封月闲才道:
若按着不发,只能是在等时机。
而最好的时机
不必说,一定是即将到来的中秋宴。
原本她们在暗,楚王在明,且占据主动。
而这一下,便如双方颠倒,东宫登时落到被动局面。
在回宫的马车上,宋翩跹疲累浅眠,封月闲独自一人时,想过破局之法。
若是她,许会将计就计,化被动为主动,顺势而为。
大黎虽未曾有过女帝,可前朝开朝皇帝便是女子,惯爱任用女官,后来风气渐消,但女官从未绝迹。
直到数十年战乱倾轧后,大黎成功统一天下,立都建朝。
大黎是乱世中打下来的天下,男子在战场上天然更能建功立业,因而自大黎新生之时,好似就把女官的概念摒弃了般。
让他们想起来这段记忆,也不难。
封月闲登上皇位,是冒天下大不韪,是窃皇权,可宋翩跹不同。
待宋端身份暴露,宫中再无皇子。
且宋翩跹是皇女,中宫嫡出。
对封月闲来说,如今形势,值得一试。
可她不确定宋翩跹如何想的。
尽管能一试,但到底要顶着各方压力。尤其宋翩跹还顶替了太子身份,自己是同犯,是为欺君。
与父权君权的抗争,势必要强硬起来。
宋翩跹尽管有主意,平日往往选择的都是温和手段,此次
封月闲不忍逼她,但事到如今,还是要问一句:
你心中,可有打算?
宋翩跹一时无言。
封月闲注视着她单薄的背影:
我们还可将太子送走,待楚王起事时,皇上势必要派人验明正身。
到时,楚王定要掺一脚。封月闲说道,垂眸,声音渐缓,虽有些难,但并非没有瞒天过海的可能
太难了。宋翩跹突然出声。
封月闲停了口,抬眸看向宋翩跹。
宋翩跹终于转身看向封月闲,衣带翩然。
她眸子沉静,如波澜不惊的月下清湖,眉染坚定果决:
既然注定是道难关,不如坦坦荡荡地闯过去。
封月闲似有所觉。
宋翩跹阖上窗,将一切关在外头。
她离开窗前,转而寻了把紫檀雕花椅坐下。
瞒得过的可能性太小,能一直瞒下去的可能性,更小。
宋翩跹宛如陈述,也的确是陈述。
刚刚她在窗前伫立,同时是在等09的评估分析。
除了对局势的分析外,还有更重要的,对这个朝代的接受度的分析。
数据是高精准度的决策依据,宋翩跹一直相信这点。
如若我执意要闯这关。
宋翩跹语气镇定而简短,她微仰着脸,看向封月闲:
月闲当如何?
月色透过软烟罗,柔柔将清辉洒入。又因月光本就是冷的,透出冰凉沁人之意。
封月闲眸底的光比月色更浓,她近乎痴迷地注视着这样的宋翩跹。
宋翩跹身子依然瘦弱,却如一株瘦竹,带着十分的秀美柔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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