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月闲悠悠一叹,声音放轻,语气放软,颇有几分柔媚之意,较之平日,更能让人听入心中。
但宋渠却如临大敌,立刻提起心神。
只是儿媳有一事不解,席家乃高门世家,祖上出了许多大儒,称句人人怀瑾握瑜也不为过,席公子即使在贤妃娘娘眼中有些许瑕疵,受家风所染,自是那天然璞玉,只需打磨一番罢了。
二皇子今日所言,反倒如亲眼见了席公子闯了祸事般,急急来求护身符呢。
出没出事,宋渠不信她不知道。但在皇帝面前,他什么都不能说,他暗自磨牙,面上却要和气道:
皇嫂所言极有道理,可我作为外甥,斩不断的骨肉亲情,总是放心不下,母妃更是如此。
封月闲微微蹙起眉,美人蹙眉,楚楚动人,但宋渠却丝毫不敢大意,汗毛都竖起来了。
此话原不该由我来说,可二皇子虽是席家人,也莫忘了你是龙子凤孙,父皇龙体欠安,方转好些,怎就拿了席家事儿来让父皇忧心?
宋渠猛然睁大眼,张口就要辩白,却被封月闲毫不留情地堵了话。
贤妃娘娘为席家事所扰,来不了乾清宫。二皇子您既能来,总要连着娘娘那份心意一起尽到了吧。
封月闲语罢,轻轻一叹。
宋渠牙齿缝里直漏寒气,眼睛死死盯着封月闲,眼珠子都要瞪凸出来了。
封月闲竟谴责他在乾清宫不尽心,迫不及待地为席家讨好处。又提醒皇帝,贤妃生病不来乾清宫,也是为席家所烦心。
林林总总,便是跟皇上说,这对母子心中只有席家,根本不拿您当回事。
对靠讨好帝王来获得好处的贤妃宋渠母子来说,堪称诛心。
宋渠心中惊怒不已,他努力保持宽和孺慕的神情,扭头去看榻上的皇帝:
父皇,儿臣并非
皇帝却不再看他,唇角向下撇,手艰难地动了两下。
旁边的太监总管明晰意思,弓着腰道:二皇子,皇上看您劳累,请您先回去呐。
说得好听,明摆着是厌弃了自己,不想再让自己在这伺候了。
封月闲不过三言两语,就让自己半天的努力尽数付诸东水。
宋渠极为不甘,却又不能抗旨不遵。
他从床榻边站起身,往外走时,对上封月闲的眼神。
他的目光布满仇恨和阴毒,额头的青筋不受控制地凸露跳动,有狂躁迹象。
封月闲丝毫不惧,甚至微抬下颌,眸如深潭,轻笑道:
皇弟好生休息,明日,还要辛劳呢。
宋渠警觉起来,等到了第二日,总算明白封月闲在暗指什么了
席轻彦被押送至上京。
护卫钦差的统领一本奏本直送到养心殿案头,席轻彦率闽兵抢夺赈灾饷银,引太子震怒。
席轻彦被径直押入大理寺牢狱,听候发落,根本不给席家人截下人的机会。
随即,太子下令,命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此案,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判个明明白白。
坊间消息冲天而起。
毕竟那闽兵加押送的西北精兵合在一起足有数千人,当时入城也是引起一番轰动的。
不少平头百姓还以为这是边疆回来的,或者入京来受褒奖的,哪曾想到其中的大半,都被送到大理寺收押。
等案情流传出一丝半毫出来,更是不得了了,风声如雪浪般滚过上京,朝着四方宣扬开来。
席家竟连这银子都敢抢,狗胆包天,看来平日没少贪,席家应彻查,查他个狗贪官!
听闻这是朝廷第三次去赈灾的了,前两批的粮饷无影无踪,莫非都是他
无法无天,实在无法无天了!
朝中,中立的、太子一脉的以及封家一派的,不论是谁,都在落井下石,上折子要求严惩席轻彦,决不能姑息养奸。
不过短短一日功夫,朝上,民间,甚至宫中,各方都传开了、闹开了。
刀子悬在头上是一回事,真掉下来又是另一回事。贤妃听闻嫡亲弟弟真被送入大理寺,太子命人三司会审后,再度在宜喜宫昏厥过去。
宋渠忙赶过去,看着床上昏迷不醒、日渐憔悴的母妃,又看了眼旁边拿玉石砸着玩的顽劣小弟,他挥袖,往门外而去。
东宫。
封月闲在窗边摆弄她那盘棋子,残局已成,她却无心与自己对弈。
只因太子今日被席轻彦气坏了身子,不在养心殿,回来躲闲呢。
有这人在,好似就静不下心。
而她目光频频停留处,宋翩跹手执一卷游记,看得兴起。
封月闲便用黑玉棋子轻轻磕了磕,造出了些动静。
总算引得那人抬眸。
她启唇道:打个赌?
嗯?宋翩跹书卷放下了些,露出如脂如玉的面容来。
封月闲声如妙音:
我赌三日内便可收网。
宋翩跹一笑。
笑中有些无奈,又有些包容,甚至是纵容。
怎么?封月闲力持镇定。
这场戏唱到现在,宋渠定要快刀斩乱麻,他吃了亏,不敢再给封月闲时间,否则封月闲必会一击致命。
宋翩跹也觉得,三日,差不多了。
这是一次八成要输的下注。
但小赌而已,无伤大雅。
封月闲在等宋翩跹答复。
宋翩跹再不说话,她的耳朵就要先一步烫起来了。
在她的注视下,宋翩跹茶色瞳中蓄着温柔水光,笑意轻展。
她好似知晓结果,却仍任由自己胡闹。
赌注是?
第43章 公主的小娇妻(11)
封月闲本就是临时起意, 赌注是什么, 她还真未想好。
她指下无意识地把弄棋子, 指腹擦过棋子圆弧的侧面, 目光落到宋翩跹光洁的额间。
封月闲想起曾落到自己额间的那抹金钿来。
被宋翩跹化开的呵胶,挂着香露的盈盈桃花
她别开眼, 喉嗓略显沙哑:
便赌
嗯?
便赌, 输了的把内务府送来的新衣挨个试过,头面也试了。
封月闲找补道:饮雪催我试夏装, 我不耐烦,若是你输了,正好替我。
宋翩跹一怔, 继而失笑。
封月闲对衣物首饰的确不如何看重,但底子在那, 即使不费心思,穿什么都是绝色风韵。
可饮雪性子再怎么跳, 也不敢催主子试新衣呀。
想来是封月闲自己也知这场下注不过儿戏玩闹,便搭了个玩笑般的赌注, 两厢合宜。
好。宋翩跹应下,笑盈盈的。
封月闲正要再说什么, 被她拿来当由头的饮雪来了,手里捧着个螺钿牡丹方托盘,上头置汝窑碟, 声音清脆:
主子万福。
之前小厨房做了道蝴蝶面出来, 得了太子赏, 可是让他们乐坏了。今儿又呈上来道点心,这是来讨赏呢。
东宫此前只有一位病弱的主子,做什么都往清淡养生上靠,封月闲来后一时也没别过来。
封月闲吃了几日后,好似食欲不振,吃得少些了。
宋翩跹察觉到后,便让雪青去小厨房知会了声,顺道从记忆里翻出一个叫蝴蝶面的面点吃食,让他们照着样子做。
那蝴蝶面端上来,面皮儿薄薄,不知用什么菜蔬染的汁,蝶翅上有碧绿纹路,极为精巧。浮在冒着热气儿的汤中时,便如蝴蝶振翅,翩然于飞。
封月闲那日连用两碗,半只蝴蝶也没漏下,显然是喜欢极了。
宋翩跹见她喜欢,做主赏了小厨房。想来小厨房估摸着主子的喜好,越发用心研制了,才有了今天这出。
是何物?
饮雪把碟子放到桌上,原是道酥点,同样制成了蝴蝶状,与蝴蝶面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酥点巴掌大,是层层叠叠的酥状,凑近了,能嗅到淡淡的奶香。
宋翩跹蓦然想起,在另一个世界中,她也曾见过类似的糕点。
有一个人,特别特别喜欢吃。
爱吃到粉丝都知道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经纪人罗春视它为大敌,别家的助理天天帮买咖啡,而刘乐乐去的最多的是西点屋
您先尝尝?这东西叫什么奴婢也不知奴婢与他们说您惯常不爱吃甜的,小厨房恐您不喜,便不多费起名的功夫了。
饮雪的声音清脆如鸟啼,将宋翩跹思绪打断。
她垂眸,眼睫在双颊投下小小阴翳。
宋翩跹突然有些乏。
可能这副身子真的容易乏累。
她撂开书卷,起身就要回床帐上小憩片刻。
那厢封月闲已在尝点心了。
味道不错。封月闲又咬了口,许是那点心极为酥脆,连宋翩跹都能听见薄酥在唇齿间炸开的细碎声儿。
诶?您不是不喜过甜的?饮雪恍然,想来是这点心的长相合了您眼缘。
偏你会找理由。封月闲没有解释什么,只笑骂了句。
那头的对话传到宋翩跹耳中,她未扰封月闲品尝美食珍馐的好兴致,转身便要悄然离开。
如若殿下喜欢,想来是不用改口味了,可直接拿赏了呢。
名儿还未定?封月闲道,听起来,声音都跟着入口的点心酥了些。
是。
便叫蝴蝶酥。
宋翩跹心漏了拍,下意识驻足,猛然回望。
在桌案前,封月闲身形袅娜,十指纤纤,手上的点心只剩了小半个,酥屑如玉屑掉在她指间。
宋翩跹只能看见她秀丽妩媚的侧颜,但很快,封月闲顾盼流转间转过头来,如煦色韶光,眸中星子四落:
你可要尝尝?
宋翩跹立在原地,唇微抿。
那边饮雪笑开了:殿下怕不是沿着那蝴蝶面、才起了这么个蝴蝶酥的名儿吧?倒是让人一听就知是一系的。
名副其实吗。封月闲懒声道。
她也不知,为何见到这模样,便觉得该叫蝴蝶酥。说不准便是饮雪说的因由,有蝴蝶面在前,长得像蝴蝶的,叫蝴蝶酥也实属正常。
宋翩跹明了了。
原是如此。
原是巧合。
宋翩跹道:我便不用了,有些子困乏,小憩歇歇。
封月闲正要细问,那厢饮冰快步而来,瞧着是事情有了进展。
洒金轻罗床幔放下,她却许久未能入眠。
09。
宿主。09很快应道。
宋翩跹安静了下,才问出口:小世界的人,不会在另一个小世界出现,是吗?
是的。09声音果决,我们来到的小世界都是同等级世界,隶属于不同时空,小世界之间无法开启通道。
嗯。宋翩跹顿了顿,声音更轻些,我能查询上世界的任务对象的现状吗?
这不就是问林轻鹭吗?
09自动翻译过来,心里有点说不清的、仿佛大人才有的感慨,但很可惜,她低落道:
离开世界后,无法查询。
09等了等,没有等到宿主继续说话。她莫名直觉宿主没睡着,抱着脑瓜子想了想,忙道:
但上个世界运转得非常健康,这边未收到任何后续异常通知,宿主可以放心,林任务对象一定过得很好。
又是许久沉寂。
谢谢你,09。
宋渠离开宜喜宫后,招来亲信问:封月闲今日可在乾清宫?
回殿下,并未。
亲信自是知晓主子所想,他切切道:
这几日太子妃日日出没乾清宫,难得今日太子于养心殿怒急伤身,太子妃随侍东宫,未去乾清宫侍疾。
今日太子妃被绊住脚,许是最好时机了,望殿下应机立断!
宋渠何尝不明白此道理,尤其先前在乾清宫吃的亏,更让他受到惨痛教训。
而且,谣言传得越久,于席家、以及于他这个出身席家的皇子而言,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救席轻彦,是为了席家,也是为他自己。
宋渠下定决心:起驾,回武德殿。
殿下
尚要做些准备。宋渠眸光暗沉,如灰蒙湿潮的阴云,此次危机重大,又有封月闲在旁虎视眈眈,不能徐徐图之,务求一击必中。
亲信似有所感。
宋渠回武德殿,立刻让人从御膳房端了份炖汤来。
武德殿是未设小厨房的,他短暂停留片刻后,便换了身衣袍准备出门。
齐宝珠亲自服侍他,为他系上玉佩:殿下是要去乾清宫尽孝吗?
嗯。宋渠漫不经心地应声。
殿下辛劳了。
齐宝珠说着,手上的玉佩许久未系好,宋渠有些不耐烦,刚要挥手扇开她,掌风都带到齐宝珠面上了,他突然想起什么,手戛然而止。
他抚上齐宝珠侧颊,捏起她下巴,强硬地让她抬头看自己,端详片刻。
殿下齐宝珠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你随本宫去乾清宫罢。宋渠笑了笑,格外温和,去父皇榻前尽尽孝心。
是。齐宝珠故作犹豫,顿了顿才应下。
宋渠满意地放开她,转身先行离去。
齐宝珠手心一片湿滑,此时才轻轻吸了口气。
宋渠竟让她一同去!
齐宝珠眸中闪现一丝疯狂,唇角无声扬起,还要多谢宋渠给她机会,她真是期待极了
期待亲眼看到宋渠的下场。
亲信看到齐宝珠一同上了车辇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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