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又沁出些泪来。
若是可行,她如何不想保下自己的嫡亲弟弟。
但楚王那边的意思,分明是舍了轻彦。
母妃为何不说话?宋渠问。
话音刚落,宋端从外头跑过来,母妃在床上病着,他却和宫侍玩得欢,哈哈笑个不停。
宋渠沉下脸道:三弟,母妃正头疼,你安生点。
要你管。宋端不屑道,仿佛报复似的,闹出的动静愈发大了。
贤妃回神,微带责备道:端儿还小,天性如此,你对他别太严厉。
这是严厉?宋渠抚了抚额,母妃对胞弟实在太溺爱。
宋渠撒开不管,继续道:
楚王向来与我们方便,母妃,滇南是他管辖之处,有他在,刁虎不认也得认,我这就去信
别去。贤妃下意识道。
为何?那是您嫡亲弟弟呀,也是我嫡亲的舅舅。
为何?
席轻眉看了眼眼前的长子。
宋渠极为信任自己,她自宋渠小时就安排宋渠与楚王相识,两人关系熟稔。
宋渠一直以为楚王是支持他的,现下不露风声,不过是怕太子忌讳他们勾结在一起。
她不知道如何告诉他,自己这个做母妃的,盼着的从来不是他登上皇位
席轻眉感觉自己偏头痛又犯了,她扶住额,低低哀吟。
孝子宋渠登时忘记前头的话,站起身亲自去唤御医。
贤妃看着宋渠的身影,想着她和楚王的大计和两个孩子,闭了闭眼,做出了痛心的抉择。
宜喜宫那边出乎意料地安静,封月闲可以断定,萱草已收取了滇南密信,定是拿到了消息。
贤妃频频唤御医的动作更是瞒不过人。
押送席轻彦的人马还有几日就要到京,贤妃却仍未有动作。
贤妃放弃了。封月闲道。
她闲来无事,择了本棋谱,摆着残局。
雪凝般的白玉棋子圆润地滚在她指间,却比手指少了份肌理的丰腻,缺了丝美人冷香。
封月闲只看了那棋谱一眼,便能接连摆下半盘残局,起手落子间,鸭卵青的宽袖如薄云拂动,绕在玉白的小臂间不肯离去。
宋翩跹视线如蝶般,落在她不断动作的手上,又轻轻一点,飘到棋局间,莞尔道:
不如说,是楚王舍了席轻彦。
席轻彦于他而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纨绔而已,若非怕席家不快,他都不肯带在身边。
封月闲仿佛说闲话般徐徐道来,话语间的肯定,却透露出她对楚王那方信息的掌控力。
宋翩跹点头,道:
齐宝珠那边,可曾说何时促成计谋?
封月闲正在摆下一粒棋子,闻言指尖压在圆滚滚的棋子上,一时顿住了。
宋翩跹所说,正是自己所想,却还未说出口的。
这种处事上的共通感和默契,竟让她心头滚过奇异之感,脊柱窜过极轻的酥麻。
仿佛被人捕捉了神思,换旁人恐要心生忌惮,但是宋翩跹来做,只让她由衷欣喜。
封月闲眸中浮现一丝笑意,声音比白玉落棋盘轻盈三分:
嗯,近日皇上龙体好转,能说些话出来了,正巧借了此事。
到时,还要走一趟乾清宫。
从乾清宫入手吗?
宋翩跹了然。
宋渠是金尊玉贵的皇子,还是大黎现下看起来最像样子的,太子病弱,宋渠便更有存在的必要了。
能扳倒他的,只有谋逆大罪。
好。宋翩跹轻笑了声,单凭月闲驱使,无有不应。
春风花月般的笑撞进封月闲眼中,她心一颤,手下从未放乱的棋子放错了位置。
周遭的棋子都被轻轻撞歪了,撞乱了,在错综复杂上的棋盘上,晕头转向,迷迷糊糊。
宋翩跹仿佛颇感疑惑,歪了歪头,发髻间,光点在白玉云纹簪头轻跃。
她左手拂袖,将右手伸过来,帮自己一点点将迷糊的棋子送回原位。
没想到月闲也有粗心的时候。她说笑,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而包容,如水般漫到封月闲身上。
而她的指尖白到透明,指甲笼着极淡的粉,如晚霞云絮。
封月闲鬼迷心窍地伸手,好似去捉棋子。
黑白交错的棋盘间是尚未归位完的棋子,而在其中一抹莹白棋子上方,两只同样纤细漂亮、冰肌玉骨的手,说不清有意无意,凑到了一处。
玉石棋子是冷的。
但她的手有温度。
许是因为病弱,宋翩跹的手泛着微凉,不太暖和,却让人极为舒服,仿佛柔腻肌理之下,是以玉石细细打磨成的这身美人骨,才会这般沁着凉意。
封月闲习武,自来体温较热,她心想,若是炎夏,将宋翩跹抱在怀中,定是极为舒意
月闲的指腹是有薄茧吗?
指腹?
封月闲抿唇,长睫一扇:有的。
她素来舞刀弄枪,最爱把玩匕首,怎会不起茧子。
她突然想到宋翩跹从前跟人说她是个粗人。
此前封月闲从不当回事,甚至觉得宫中的小公主是闲的发慌,才对自己评头论足。
但在今日,她只觉得,在轻灵秀玉的宋翩跹面前,自己的确是不够精细。
谁家女儿手上会起茧子的?
她敛眸,眼尾上挂上些许郁郁,便要收回手去。
想必练功定是极下功夫极认真了。
嗯?
封月闲收手的动作一滞,抬眸望去。
宋翩跹茶色双瞳清丽透澈,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旁人都未必有月闲这般的耐力,尤其闺阁女子,此前见你惯爱把玩匕首?
嗯。封月闲极短促地应了声,觉得自己过于冷淡,又补上句,你喜欢?我拿给你瞧。
说着,就要唤饮冰。
倒也不必。宋翩跹拦住她,笑道,棋局尚未摆完,日后有的是机会。
日后有的是机会。
封月闲细细嚼了嚼这句话,尝出了甜丝丝的味道。
好。
第42章 公主的小娇妻(10)
宋渠回到武德殿时,齐宝珠掐了掐自己手心, 才逼迫自己扬起笑迎了上去。
殿下万福。她行礼道。
嗯。宋渠的表情谈不上好, 但至少没发脾气,或者直接抬脚踹过来。
齐宝珠松了口气, 看来今日不会挨打了。
她一动, 身上尚未好全的伤口泛起隐隐疼痛,齐宝珠忍住疼, 道:
不知母妃身体如何?臣妾娘家送了个医治偏头痛的古方来,已送去太医院给御医瞧了, 若是能用,许能治好母妃的病呢。
宋渠满意于她的孝心,不咸不淡地夸了句:还算有心。
齐宝珠果然露出了喜滋滋的笑来。她的喜怒哀乐,都在自己掌控之下。
宋渠恩典般, 施舍了些关心:
本宫不在,你今日都做了什么?
殿下不在, 臣妾还能做什么,不过做了个花篮打发时间。齐宝珠话一转, 倒是听闻太子妃,今儿去了乾清宫侍疾。
封月闲?
想起上次的龃龉, 宋渠眸中浮现厌恶, 但这份厌恶里又夹杂着说不清的欲封月闲再作恶, 也是个难得的美人。
阖宫上下的妃嫔没一个比得上她的, 也就不怎么出门的宋翩跹还能一较高低。
而她又是病痨皇兄的女人, 来得更刺激, 若是日后能征服此女,把玩一番
宋渠心头浮现着龌龊念头,跃跃欲试,他摩挲着手指,道:
父皇龙体好些了?
是,御医施针有方,父皇已能跟说说话了,听乾清宫那边的消息,今儿见到太子妃侍疾很是高兴呢。
宋渠嗤笑了声。
侍疾?最巴不得皇帝死的就是封月闲了吧。
齐宝珠娇嗔般道:
臣妾本也想去,但想起没有皇子妃嫔给父皇侍疾的规矩,封月闲是托了太子的名头,代太子侍疾。
臣妾便只好等殿下回来,再行商议了。
太子监国,兼以病弱,太子妃代行其事,前去龙床前侍疾,是为孝心。
二皇子并未领职,若还是妻妾代为侍疾,便说不过去了。
如此,明日宋渠沉吟,却没说下去。
齐宝珠心头提起,却不敢泄出丝毫情绪,只随意般道:
太子妃明明入宫没多久,却样样拨得头筹,此前还来武德殿耍威风,当真眼中无人
聒噪!宋渠利刀般的眼神刮了过去。
齐宝珠反射性跪倒在他脚边,脖子一缩:
请殿下息怒。
任哪个男子,都不能容忍自家被人肆意闯入、到自己殿中耀武扬威,更别说封月闲是太子的人。
齐宝珠说这话时便知要激怒宋渠,甚至招来一轮新的毒打。
但她现下不怕,她只怕宋渠不起意。
于情于理,宋渠听闻太子一派在皇帝面前表露孝心,都该要去乾清宫争相表现一番。
可齐宝珠过于急躁了,她太想让自己和齐家摆脱宋渠控制,反倒激起宋渠的警惕。
父皇的病好转的正是时候,他一向耳根子软,若是能在侍疾时替小舅舅讨几句情,想来凭借母妃和自己的隆宠,保下小舅舅不成问题。
可封月闲不会给自己挖了坑吧?瞧封家在朝中势头,和那派系以她为首的姿态就知,封月闲此人必定心机深沉,说不准就要在乾清宫中,在父皇面前,让他出丑。
再小心也不为过。
本宫这两日西郊有集会,容后再议。
宋渠随意找了个由头推掉了此事,转而让人密切关注起乾清宫的事态。
封月闲行动如常,连着三日,日日去乾清宫侍疾半日,皇帝明显很是动容。
赏赐如流水般入了东宫,金银玉器,灵药宝珠,甚至连年节邻国进贡的一对宝玉生辉的珊瑚树都抬到了东宫,大行嘉奖。
贤妃那头还卧床不起,听闻消息已经坐不住了,一见宋渠来宜喜宫便训斥他:
你既来看我,怎能不去乾清宫走一趟?但凡有人在你父皇耳边提一句,以你父皇的性子,恐就要厌弃你了。
宋渠无奈,好在封月闲看起来没什么异端,完全没朝自己这边抛来一个眼神,宋渠警觉心渐消。
又见短短三日内,连何婕妤都带小公主去了乾清宫,其他妃嫔也有动作,他作为儿臣,再不去露个脸,实在说不过去了。
而且,押送席轻彦的队伍也要入京了。
宋渠不再等,当即在次日起了个早,他本想避开封月闲,或是让封月闲有点眼色、知道跟自己腾个空,没想到在乾清宫门前,正正好撞上了太子妃仪仗。
从两边宫道而来的飒飒仪仗,在汉白玉阶前交锋对立,谁也没有往后退的意思。
乾清宫的太监总管迎出来,在皇帝的亲近人面前,宋渠不得不做个谦让的弟弟,让皇嫂的仪仗先行。
等到了乾清宫里头,更是能明显感受到封月闲对乾清宫的熟稔,宫侍对她都亲近三分。
更别提床榻上仍不能下床走动的皇帝,见到封月闲,嘴角都歪出了个笑。
宋渠猛然感受到危机,他非嫡非长,若想取得皇位,除了盼着太子挪位置,便是要争皇帝那颗心。
他万不该因忌惮封月闲舍本逐末!宋渠心中后悔,此时忙找补上。
他热切地凑到床前伺候,捡着好听话说,把自己这两天的缺席说成是在外头道观为皇帝潜心祈福。
皇帝原本还有些冷淡,但老人家见到儿子哪有不悦的,他耳根子又软,那点帝王脾性和疑心病很快就被宋渠哄下去了,父子交谈甚欢。
封月闲被占了位置,也不着急,她面上浮着淡淡的笑,美虽美矣,却如雾中花水中月,朦胧而遥远。
侍疾的差事都被宋渠揽了去,看起来宋渠是铁了心要在皇帝榻下发光发热了,甚至亲自给皇帝喂药,一勺一勺的,就差替皇帝喝了。
封月闲在一旁看着,蓦然想起宋翩跹用药时,向来是一口气喝完的。
那么个娇娇人儿,在有些时候却格外干脆利落。
封月闲唇边终于有了丝真实的笑意,冷而娇媚的眉眼在这点神思下多了分柔和。
但很快,她收拢心神宋渠终于按捺不住,提到了席家。
儿臣的母妃近日偏头痛又犯了,因不能前来侍疾,还望父皇宽恕母妃。
她,无错。皇帝靠在床头,神情如被浆硬了的纸板,艰难地扭动着,为何头痛?
父皇也知,席家一脉单传,偏偏母妃的嫡亲弟弟,儿臣的小舅舅,不是个省心的,母妃为了他,时时头痛。
皇帝简短地唔了声。
宋渠带着温和的笑,语带试探:
小舅舅不着调,母妃生怕他哪天就做下极不堪的事,到时,母妃哪儿有脸来求父皇宽恕席家的唯一血脉。
这不是挺有脸的吗。
封月闲唇角上的笑意转为讽刺。
儿臣不忍母妃夜夜垂泪,便想来父皇这求一道旨意,不管小舅舅日后犯了什么浑,还望父皇看在外祖家劳苦功高的份上,保住席家血脉。
宋渠说完,屏气凝神地等着皇帝的回应,眼中布满孺慕,仿佛长不大的孩子仰望着高大的无所不能的父亲。
他这招有些莽撞,但也是迫不得已,席轻彦做下的事触及皇威,若是让这事被皇上知晓,到时不死也脱层皮。
而且他不是毫无把握,他了解自己的父皇,父皇重亲情,耳朵和心都软,他们利用他的性子成过不少事。
只要今日让皇上动容了,等事发后,母妃和自己演演戏,一而再再而三的,皇上也就提不起力气发落小舅舅了。
床榻上的老皇帝浑浊的双目中浮现些许动容,他嘴唇蠕动了下,看似要说话。
宋渠看到了希望,眼睛微微亮起,却听见封月闲的声音先一步响起来:
皇弟所言之事,连儿媳这个席家外人听着,都感慨万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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