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祯双手交叠在脑后,隔着大几尺的距离侧头看他,问:后悔什么?
我身体太差了说不准,熬不过北国的第一个冬日。
湛祯道:那梁国也留不到明年的冬日。
你!
孤不做赔本买卖。湛祯打断他,收回视线,合目道:孤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想一死了之,却还想要孤许你梁国平安,但你听清楚,如果孤得不到想要的,你也绝对得不到。
咸笙瞪了他一会儿,眼眶发涨,又不得不闭上休息。
空旷的室内又响起湛祯的声音:想要梁国无恙,就好好活着。
咸笙气的睡着了。
这一觉,他梦到自己骑在湛祯身上,把他打他鼻青脸肿,还拿针缝了那张讨厌的嘴。
咸笙这段时间生的气比他一辈子生的都多,醒来的时候,湛祯又在他床边了,倾身凑过来,审视道:看上去精神了点儿,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被他这样一关心,咸笙的生了一夜的气忽然又没了,他抿嘴,道:饿了。
湛祯便伸手,把他抱起来,来到了桌前。
桌子上放着一些膳食,荤素搭配,很是好看,但味道却十分清淡,他口中淡的没有一点味,一勺子莲藕粥,分好几口才勉强吞下去,完全没有一点胃口。
他脸色苍白,眉宇有几分恹恹病气,挥之不去,湛祯又皱起眉,道:孤再命人去做些别的,你想吃什么?
不用了。咸笙摇了摇头,反正别的大夫也不让吃。
他被如意扶着回到床上,不久,却又有人端上了糖醋排骨,湛祯命人放在床头小方案上,端起来问他:这个呢?
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咸笙没出息的吞了吞口水,眼睛情不自禁的放在了色泽诱人的排骨上:我母后说不许吃这些,对身体不好。
你如今嫁了人,应该由丈夫管。湛祯道:孤许你吃。
咸笙下意识去看月华,后者已经皱起了眉,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咸笙垂下睫毛,湛祯却忽然瞥了过去,喝道:都出去。
月华和如意躬身退下,湛祯又看向了咸笙:偶尔吃一点,不碍事的。
他亲自送到咸笙嘴边,哄道:啊
那味道太诱人,咸笙没忍住,张嘴咬了过去,酸甜的酱汁与经过油炸有些焦香的排骨肉在舌尖交融,咸笙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湛祯嘴角微微上扬,轻声问:会不会有点酸?
咸笙鼓起腮帮,摇了摇头,胃口一下子被勾了起来,他正吃着,又有人端来了一样人参莲藕汤,有了排骨开路,便也喝了一碗清淡的汤,随口又接连端了两个素菜,虽然素,却是用荤油炒的,与那些煮出来的菜完全不一样,于是也多吃了两口。
咸笙没忍住对他露出了笑容,有些餍足,还有些不好意思:饱了。
下人把东西收下去,湛祯给他擦了擦嘴角,道:外头下雪了,想不想出去看看?
是吗?咸笙方才得了他的好处,这会儿心情好了,话也多了:大都很少下雪,便是下了,也通常刚落地就没了,我听说上京雪厚的时候,可以有半人多高,是真的吗?
昨夜下的,雪深约一尺,但看起来,应该还会下上两日。
咸笙便道:我想出去看看。
在大都,一旦入冬,咸笙就会被关在屋子里,门窗紧闭,室内只有熏香和苦涩的药味。他一直到十岁,只是听别人说雪是白的,但却从未见过,后来自己任性偷偷开窗,却又因此病了几日。
十七年来,见雪的次数屈指可数。
湛祯取来衣服让他穿上,然后又拿大氅把他裹的严严实实,最后将连在大氅上的宽大帽子给他盖在脑袋上,道:不用打扮了,反正也不出府。
咸笙又笑了。
他眉眼弯弯,一张脸美得不可方物,湛祯的手从帽檐探进来摸他的脸,指尖温热:你真美。
咸笙的笑收敛了一些,又有点头皮发麻,满心尴尬复杂。他低下头,湛祯却当他是害羞了,他忍俊不禁,命人把手炉递到咸笙怀里,带着他走了出去。
太子府的门槛儿高,墙也很高,湛祯没带他出正门,而是到了后院走廊,这边背风,咸笙一眼看到一株傲然绽放的寒梅,上方压着厚厚的积雪,枝头被压的很弯,但隐隐的冒出来的绽放的梅花在一片雪白中却突兀的艳的很。
他惊叹的看着面前厚厚的雪,试探的走出走廊,伸出脚,却被湛祯拉了回来,这下面是湖,只是被冻上了,等过几日雪压实了,可以穿铁履在上面滑行,很是有趣。
咸笙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当即雀跃了起来:你是说冰嬉?我看过书有记载,北晋每年都会举行一场冰上蹴鞠,大晋天子都会亲自过去观赏,到那一日,百姓们都会簇拥到一个很大的冰湖上,为参赛者助威呐喊,拔头筹者帝有重赏。
看来公主嫁来之前特别了解过。
咸笙道:倒也不是因为嫁你,我早就知道北晋这个风俗了,我当时还幻想了一下那场面,画过一副画,不过后来不见了。
湛祯轻笑:被人偷了?
不知道,反正没了。咸笙说罢,又忽然来扯他,期待道:那你们这冰嬉的日子,是不是快了?
湛祯看着自己袖子上那只素白的手,咸笙刚要缩回来,却被他伸手攥住,男人双掌包裹住他的,道:要看这雪下的厚不厚,必须要把洞塘湖冻上三尺才可,否则容易发生意外。
你参加过吗?
孤每次都是头名。
咸笙有些崇拜,还有些羡慕:那今年若是有,我可以去看吗?
湛祯含笑看着他,慢慢凑过来,诱惑道:给点甜头,孤可以考虑一下。
他们站在梅花树下,头顶是被雪压的低低的梅枝,咸章 帽檐下看着他,心跳微微加快。
他清楚湛祯说的是什么意思,但真要做起来,心里却始终有一道难以跨过去的屏障。
雪还在飘飘扬扬,湛祯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耐心十足的等着,咸笙抿了抿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慢慢抬起下巴准备亲他
就在这时,忽然扑簌簌一声,头顶被压的梅枝一下子弹起来,雪团纷纷扬扬的砸在了咸笙的帽子上。
他猝然回神,后退两步,微微张大眼睛抬头看去。
湛祯脸上划过不悦。
咸笙便保持着仰头看梅花的姿势,在尴尬的气氛里找话题说:墙角一枝梅,凌寒独自开。
湛祯:
短暂的沉默之后。
咸笙踮起脚去够那一枝撒了他满脑袋雪的梅枝,湛祯走过来,道:你干什么?
咸笙缩回手,心脏还在砰砰砸着胸腔,他硬邦邦道:我要,那一枝。
湛祯看了一眼那高高在上一段梅,将腰间佩刀取下,拿刀柄把那段梅枝压到了他面前。
咸笙折下来,湛祯放手。
四目相对,咸笙把梅枝递给了他:这,能当甜头吗?
湛祯平静的接过来,捻着梅枝低头看了一会儿,然后冷冷的掀起眼皮,道: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咸笙:无情。
略略:。
第12章
湛祯的眼神有些可怕,像只吃不到肉的小狗,在发出隐隐的威胁。
咸笙伸手来夺那段梅:既然殿下不愿,那我便不去了。
湛祯却移开了手,道:送出来的东西,岂有收回之理?
那你是答应带我去了?
看你表现。
咸笙没在外面呆多久,便又被湛祯带回了屋内,但今日看了一番雪景,他心里还挺满足。
如今在大晋,他要做什么都必须要经过湛祯的同意,便也没刻意冲撞他,把大氅拿下来挂在屏风上,湛祯去了书房,咸笙则取了从家里拿过来的书靠在窗前小榻上。
公主。如意忽然来通报:湛茵公主来看您了,太子说问您要不要让她进来。
提到湛茵,咸笙便想到那日马车的惊险,他皱起眉,感觉湛茵和湛祯简直一模一样,恨之欲其死。
但哪怕湛祯把决定给他做,咸笙也不可能真的把人拒之门外,便点了点头。
湛茵还带了湛瑾和清容,三个人进屋前跺了跺脚,拿掉斗篷,对咸笙行礼:见过皇嫂,听说皇嫂病了,我便来瞧瞧昨日冲撞了皇嫂,实属不该,还请皇嫂不要与我一般计较。
不要紧,你不要放在心上。咸笙违心的说,让她们纷纷坐下,并让人端上糕点,清容却道:太子妃不必麻烦,我亲自做了点梅花糕,还热腾着,带过来给您和殿下尝尝。
如意把糕点接过来,放在咸笙面前,咸笙看了一眼,赞道:郡主手艺真好。
清容腼腆一笑:太子妃谬赞对了?殿下可是在书房,我亲自给他送过去一些,这个糕点最好趁热,凉了就不好吃了。
如意看向咸笙,后者道:来人,给郡主带路。
清容眸子里划过诧异,但还是谢过,跟着丫头离开。
湛茵从一进来就盯着咸笙看,湛瑾倒是没她那么直白,一边拿眼角看咸笙,一边扯了扯湛茵的袖子。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从侍女手里接过了一盒什么东西,两步跨了上来:这是我府里上好的香膏,别国进贡来的,听说制作工艺繁杂,故而价值不菲,从母后那儿央求了很久才拿过来,所谓香粉配美人,请嫂嫂笑纳。
她一打开那盒子,身后湛瑾脸色便微微一变。
如意的脸色也有些僵硬,咸笙低头去看,脸上笑意未减:的确是好,还是梅花味儿的,公主有心了。
湛茵忍不住高兴,道:我给嫂嫂擦上一些。
咸笙下意识后退,湛茵却已经蘸了一点,凑过来涂在他手腕,女子指尖有点软,咸笙眉心突突直跳。
湛茵一脸期待:好闻吗?
挺好的。咸笙让如意收下,把手缩回袖子里抱着手炉,道:此物制作工艺的确复杂,为了保证膏质细密,成型前要反复过滤多次,一点残渣都不能有,凝固时也要在温度正好的地方,但即便如此,做出来十盒,至少也有八盒会出现水泡或者裂纹,故而产量极少。
湛茵无脑夸:嫂嫂好厉害!这都知道!
咸笙又笑了笑:如果没猜错,这应当是南梁在签下和亲书不久送来的贡品。
屋内寂静了两秒,湛茵也懵了一下,刚要解释,便听咸笙又道:我很喜欢,公主请坐吧,吃些糕点。
湛茵僵着脸退回去,扭头看向湛瑾,声音压的很低:怎么会是南梁送来的
湛瑾也咬着牙:你与我装神秘,说她定会喜欢,我怎知你竟选了这个。
她会不会觉得我,有心羞辱。
有没有觉得被羞辱不知道,总归,咸笙并没有对她们很亲切。
屋内气氛尴尬,那厢,清容已经走到了湛祯书房,侍卫高轩对她行礼:这么大的雪,郡主怎么过来了?
我做了些吃的,太子妃让我亲自送来,还望通禀。
高轩走进去,太子正托着腮盯着方才拿回来的梅枝看,神情有几分像在思春。高轩咳了咳,把话带到,湛祯立刻放下了手,挑眉:太子妃让送的?
正是。
让她进来。
他脸色转冷,清容进门福身,我亲自做了梅花糕,趁热给殿下尝尝。
咸笙让你过来的?
正是,还特别让人给我引了路,湛茵在里头给她赔不是,气氛尴尬,我也不知该说什么,索性跟着来寻殿下了。
湛祯摩擦着手上射箭用的白玉扳指,眼中跳跃起火苗,清容取出糕点推到他面前,道:殿下?您怎么了?
湛祯冷冷看向她,清容微微屏息,却见他神色变换,又慢慢缓和,道:太子妃真是体贴,就是有点太甜了,孤吃不惯。
清容没说话。
她亲自做的糕点,亲自送过来,怎么变成咸笙体贴了?居然尝也不尝就说吃不惯,这不就等于嫌弃她做的不好吃。
孤去前头看看。
他起身,却又退回来,将桌子上一个白玉簪收了起来。
清容跟上他的脚步,道:之前总瞧见殿下把玩这个簪子,我还当是谁的,如今看来,是太子妃?
湛祯坦然:正是。
就是素了些,不太像一国长公主的东西。
她当日女扮男装,孤亲自从她头上取下来的。
他脚下不停,两句话的功夫,已经转到了房间,清容短暂停留一下,捏了捏手指,跟了进去。
屋内气氛不太好,湛瑾率先起来行礼,湛茵跟上,咸笙刚要下榻,却被他伸手按住。
湛祯挺了解妹妹,一看她一脸纠结内疚,就问:又做错了什么事?
湛茵不敢说话,咸笙刚要开口,却又被他制止:湛瑾,你说。
湛瑾声音很低,很轻,她含着胸,恭敬道:阿茵拿了南梁进贡的香膏来道歉。
湛祯看向湛茵,清容忽然上前,道:这一定是误会,阿茵断断没有别的意思,太子妃宽容大量,定然不会计较的。
咸笙心道,不管自己有没有生湛茵的气,这话一说,在外人眼里他都免不了是生气了。
如果湛茵今日道歉被误会,定会觉得他小肚鸡肠,日后难免针对。
他心里不舒服,但也没开口,哪知湛茵却对清容开了炮:嫂嫂宽不宽容是她的事,用你在这儿扬德施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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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迫和敌国太子联姻的日子——乔陛(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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