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照情他们已然另有要事离开。珠玉璧和已分,无情宗失了一个很大的倚仗,若要临危不惧,自然需要极大精力的安排布置,又岂是简简单单几句爱恨情仇就能解决的呢。
成沅君是朝堂的人,不愿叫无情宗一家独大,故而要挑起佛道诸门与无情宗的纷争。倘若江原不来,成沅君或许会挑三花大会下手,或许会另谋计策,总之是一定要拿白晚楼开刀,叫白晚楼成为众矢之的的。
而今江原来了,却反而成了新的下手点。江原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趟中原,来的究竟对不对,亦或者说,他不论来不来,都在这局里,是逃脱不掉的。
就像他不愿与血狱的人为敌,他们却非要惹上门。他不愿参与这些纷争,却一个两个都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成沅君利用他,薛灿骗他,连照情疑心他,金非池又不知为何独独对他很感兴趣。哎,江原叹了一口气。有时候人只想简单地活一活,也是不成的。
但世上最难的事,就是要江原服命。
江原没有马上离开云顶台,他折回去看了会白晚楼,摸摸白晚楼的脸,在床边呆呆坐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会儿,试着照金非池所说替他梳理了一下经脉,觉得运气不受排斥,这才替他调理了一周天,而后额角抹汗离去。
后每一日,江原都来看望白晚楼一次。白晚楼这一回不知伤在哪里,江原琢磨着要炼血丹,不知有没有用,却被白晚楼推拒掉了。
白晚楼精神已然好转,近来心情也好,大约是因为无人打扰,又有江原陪在身侧的缘故。难得偷闲,竟是这十年间最为惬意的时光。
有一件事叫江原十分惊讶。因为他以为白晚楼只会掐人的脖子,只会捅人心窝,却不曾想,他除了剑法精妙之外,竟然琴棋书画皆通一些。他在白晚楼居所找到一把琴,实在有些灰尘,但只弹指间,竟还有悠吟之声。
江原几乎是瞬间被这琴声吸引。
白晚楼道:你听么?
江原道:你会弹?
白晚楼点点头,便将琴取过,随地而坐,琴架于膝头,寥寥几拨。江原未见姑苏,从琴声中听到了水流之声,未往大漠,从中似迎面孤烟风沙,一曲毕,久久不能回神。而落花闻声,缀于白晚楼发间琴间,叫江原拾去。
那一瞬间,江原几乎觉得,他从来想要的不过是这样宁静的生活。一间屋,两个人,朝起看日出,相伴看夕阳,闲来弄花,困时饮茶,余生了了,已经够了。
无情宗上下几乎都知道,小江现在同白长老形影不离。从前白晚楼身边有三个人,或是失踪或不知生死,总之没有活着出云顶台的。现在江原不但能自由出入,每每入时气定神闲,出来满面红光,也不知道在里面做些什么。
私底下弟子们在那边投铜钱,押了一注,说:我赌小江还能再白长老手下坚持三个月。
但是那一注上被扔了个银块。
众弟子抬头看。
三个月?顾明夕道,我赌三天。
三天?
为何只有三天?
若论容貌,白晚楼为天下第一,若论修为,世上难有白晚楼敌手。只要白晚楼不发疯,他又不会随便杀人,难道江原要做什么事,叫他活不过三天?
弟子左右相顾,问:顾师兄如何肯定?
为什么肯定?
因为一个人想走,是别人留不住的。
连照情派人所盯的淮南王府,没有成王的消息,既不说他生,也不说他死。但中原很快就传了另一件事。这件事叫山脚下茶水亭的老板,每日进账翻了近乎一倍。
西域动了。
无情宗如果动了,那只能是连照情几个都已经不能动弹了,而同理,西域如果动,自然也是因为当家主人管不住。西域的当家主人只有一个,已久不见其人影。
风清云朗,白晚楼在剑台练了一圈剑,江原只坐在一旁,看白晚楼练至一遍剑,后将剑抛来,叫江原一把接住。
上回的剑招,你还记住么?
江原道:记得。
白晚楼道:练与我看。
江原闷不吭声,只将万仞握在手中,把白晚楼教给他的一套入门剑法,全部练了一遍,练至一半,白晚楼似有满意之色,飞身而来,一把握住剑柄,与江原对视一眼,两人心有默契,将这剑换至二人左右手,齐齐练了一套剑招。
这剑招并不是双人用的,不过是他二人使来一人一半,倒像是同一人使出。恐怕这天下间,能将一套剑招练的如似两人一般,也就他二人。
一套剑练毕,白晚楼方道:你的心不在剑上。
作者有话要说: 好困,晚安啦,白白送上晚安吻。
第76章 玉面修罗
江原最近除了炼气,看望白晚楼,打扫晗宝阁,便没有多余的事。他正在擦一个匣子。这个匣子里,装着一盏灯,破旧的纱灯。擦着擦着,江原将它拿了起来,若有所思。他将指尖在灯芯处抹了一下,而后拿到鼻端闻了闻。
一股极淡的香味,很熟悉。
江原应当是在哪里闻过的。
但是在哪里呢?
便在这时,光线一暗,凭感觉也知道有人站在他身后,正巧挡住了这个光线。江原没有抬头,他以为是云行,只有云行会来这里找他,而云行已经找了江原好几次,多半是在说同一句话:小江,你果真不拜入我清溪峰门下么?
江原既然帮无情宗赶跑了成沅君,该的是大功一件,他又颇有资质,就此沦为一个普通的杂役为免过于可惜。云行一直守在晗宝阁,只听晏齐约摸说了当日江原与白晚楼一剑双用是何等英姿,却不曾亲眼见过,很是懊恼可惜。
白晚楼不收徒,会收弟子的,便只有连照情和晏齐。入这两个人的门下是有区别的,若是当了连照情的弟子,江原便只能留在内宗,云行很少能见他。再说了,晏峰主他温温和和的不好么?跟连宗主做事实在太要命了。
这几日来,云行念念叨叨,就想叫江原入他师父的门下,与他当师兄弟。江原听的耳朵里都要起茧。他本以为是云行又来,一边翻看着手中一些器物,一边道:别念啦,我要是入你门下,白长老一定会打死我的。
白晚楼不是很爱护你么?
这声音不是云行。
江原抬头,是一个熟人,但这个熟人却不应该在这里,他应当在慧根那里,听慧根与眉如意念他们的经。慧根将要返回佛门,已与连照情说好要带昆元剑一道走,消他魔性。
江原站起来:顾宗主。
顾青衡随意披着衣裳,散着发,看起来像是刚从哪里跑出来。但你若要说他疯,他眼神却十分清醒。可清醒又如何,白晚楼看着也清醒,但谁知道白晚楼究竟是不是犯病呢?
江原也不确定顾青衡此刻究竟如何,只看顾青衡盯着结魄灯的模样,不禁将它往身后一藏。这里只有一道门,顾青衡就站在门口,倘若他突然发难,木架是要倒的。架可以输,木架不能倒。江原一手在后,暗暗戒备。
顾青衡忽然道:灯是点不了的。
江原莫名其妙。
顾青衡又道:人死也不能复生。
江原心想,看来顾青衡一定还疯着没好,慧根的经念的还不够。他不欲和疯子多说话,只低头要走,但顾青衡没有在意,他自言自语道,所以莺莺是活不了的。
便在江原要经过顾青衡时,手却忽然被人拉住。顾青衡双目明亮地望着他:你说,你为什么要同连照情说我疯了。
江原眉头一皱,顾青衡痛呼一声,缩回手去。原来方才竟不知怎么回事,只觉掌心如针刺,疼痛难忍。他看着江原,江原道:顾宗主,你若是没有疯,现在便该带着明夕师兄去佛门听经念佛。也许过不了几个月,疯病好了,便能回禅陵宗了。
顾青衡捏着手掌,闻言眯起眼。
江原说的一点也不错。
倘若顾青衡没有疯,连照情一定不会放过顾青衡,慧根也要主持公道。即便是顾青衡下了山,他禅陵宗的面子也会一败涂地。一疯百念消,前尘尽忘,谁会计较。
江原是故意的。
顾青衡不再装疯卖傻:你放我?他冷笑道,须知你放我,便是在背叛连照情,背叛白晚楼。无情宗对于背叛的人,向来不留余地。
留不留余地,看顾长老便知道了。江原直接道,我只知道明夕师兄在执法堂逍遥快活,不曾受过亏待半分。顾长老叛宗断剑,连宗主也没直接捅上你的心窝。
若论余地,无情宗给的够多了。
你的意思难道我还要感谢苏沐?
江原叹了口气,你如果非要和一个已经故去的人计较,又有什么意思呢。我虽然不知道你们究竟为什么会分道扬镳,但就我看来,苏宗主并不像是那种阴阳两面的小人。当年的事,你果真有问过苏宗主么?
江原直截了当道:你若对他不满,便要说。有疑惑,就要问。不说不问,私下论断,轻信他人。昆元剑,你说苏宗主对不起你,你何尝对的起他。你说他偏心,你何尝正过心。难道不是一开始就对他心存偏颇,不过是有了个正当的借口,从而顺心行事吗!
顾青衡蓦然捏紧拳头:你!
我什么!江原低呵一声,我要是你,与其计较一个故人,还不如带着明夕师兄,教他做人,授他剑术,也好过叫你二人死后到了他母亲面前,也无法交待。
为人师,为人兄,为人父。你做到了什么!
寥寥几句话,顾青衡如遭雷劈,面色惨白。
他这一生,竟然在这三两句话中被说了个完全。
江原没有兴趣管别人闲事,若非顾青衡痴心十年,叫他想来心头一动,不知为何想到同样深陷困境的白晚楼,他一定当场劈死顾青衡就了事的。可若是行一善积一德,小恩小惠,行来倒也无妨。全当替白晚楼积德。
可惜顾青衡不聪明,非要来招惹他。
那就别怪江原不客气了。
打死人的本事或许不够,气死人还是绰绰有余。别说顾青衡只是一时心头迷茫,才叫江原编排说疯了。即便是顾青衡没有疯,江原也能将他气疯的。
江原懒得再费口舌,再要挤身出去。胸前却拦了一只手。三番四次阻他去路,这回江原是真的没有耐心了。他眼中神色沉下来,嘴上不轻不重道:顾长老,我不欺负伤患,但有时候被逼急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而就在江原驻足的地方,有一条青黑色的小蛇,不过拇指粗细,正十分认真地试图爬上顾青衡的下摆。江原这些日子没白费功夫,拿血喂了好几条蛇,如今正好来试试管不管用。
顾青衡的手动了。
金环蛇蓄势待发。
顾青衡掏出一锭金子,直接道:我要说的话,听不听?
江原:
金环蛇蓄的势还在腹中,忽然觉得天旋地转,懵逼之中就被人拿脚尖滚到了角落里。它主人客气地握住了顾青衡的手:请说。
晗宝阁的小江脾气不好。
但好美色与钱财。
不必怀疑,是真的。
顾青衡忽然觉得先前以为江原这个人如何如何难以琢磨的自己像个傻子。他有点觉得自己找上江原是错的,冲动来问江原为何放他也是错的。但来都来了,顾青衡便不能白来。他道:你知道孙玺吗?
江原眉头微皱:药王?
当然是药王。
当年破天曾拜入孙玺祖师门下,他一身炼药本事便从此而来。破天曾炼忘忧丹,造三宝。除破天外,孙玺应当是最了解忘忧丹的人。
顾青衡哼了一声:一日前,有人在药王谷外,见到孙玺同圣教的人在一起。圣教近两年来,同西域走的很近,而西域同成沅君走的很近。成沅君如果出事,你觉得他会放过一条船上的人吗?听说西域之主久不见人影,而西域正在翻天,这个时候孙玺踏进去
你觉得他是死是活?
当然是险多。
江原不动声色道:我知道药王,也知道他本事很高。但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我与他素不相识。顾宗主同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呢?
没什么意思。顾青衡道,成沅君骗我,我不愿叫他们好过。同你随便说说,你若听便罢,不听也罢。到底与我没多大关系了。
但恐怕孙玺死了,你会后悔。
江原手里虽然握着剑,心思却全部在那一句你会后悔上,但他心里记持着的,却并不仅仅是孙玺的死活,因为孙玺既为药王,便不会那么容易死。
江原更在意顾青衡说的另一句话。
他说西域无人之久。
薛灿呢。
自无情宗离开后,他没有回去吗?
但若薛灿不在,又是谁需要孙玺。
江原眼神微动。
白晚楼说的不错,他的心确实不在剑上。
人的心若不在剑上,这剑也就没有了练的必要,即便再练,也练不到心里,更不会精进半分。平白费了力气。
白晚楼将剑收回,道:你想走?
江原沉默片刻,说:我必须走。
江原本以为,白晚楼这种说一不二的性格,知道他要走,一定不让他走。哪怕是掐着他的脖子,也会叫他留下,却是白晚楼将剑化去,负手道:那你就走吧。
江原道:你不留我?
你若留,我不留你,你也会留。你若要走,我留了你,你也会走。白晚楼道,你现在走,但是你的心会留下来。但我若留你,你的心永远在你朋友那里。
白晚楼说的一点也不错。
江原即便现在留下来,同白晚楼一起,心里始终有一件事没有解决。就算现在不走,江原早晚也会走。因为他不是笼子里的鸟,也不肯被人当靶子使了还糊里糊涂活着。
即便是喜欢白晚楼,江原也有自己的路要走,自己的事要做。
而白晚楼没有强留他。
江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又快意又欣慰,看向白晚楼的眼神,充满着他自己都无法言说的情感。他不喜欢被人拘束,所以即便同薛灿如此要好,薛灿要他走要他留,却叫江原不喜。但是白晚楼懂他,不必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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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迫修无情道后——落月无痕(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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