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原,你不要死。
既轻且低。
江原一头扑到连照情那里,闯了个空门,倚荷院一个人也没有,他又折身出去,路遇那几株柳树缠人,一时无心应对,又心头急怒,厉然一回眼,竟凭空炸雷,直接将那几株柳树给炸成了两半,自树心剖开来,焦黑吐着烟。
他一身气机与天地相融,原本血毒是正阴之身,却通集百荟修正阳之意,阴阳交融之下,就容易产生碰撞激出雷花。
只心境虽破,道意尚未完全炼化,还不能做到完全随心所欲,但再也不会像先前那样,控制不住便引来天雷。如今若惹江原不高兴,他便随随便便就能送你一身雷光的。
倚荷院外,正好一个蹦蹦跳步的小弟子经过,江原一把逮住他,带着一身肃杀的气息:你家宗主呢?
无情宗的人这么多,并非所有人都认识江原,小弟子乍被一个青衣弟子叫住,见他身上衣着,是最下阶的杂役,本奇怪他为何在此。乍一见其面容,只觉双目明亮叫人不敢逼视,身上道意磅礴竟叫他站不稳脚,当时就心头一震,慌忙答道:秉,秉,秉道祖。
小弟子差点咬了自己舌头根,不知为什么一声道祖就出了口。无情宗只有宗主,哪有道祖。他也来不及纠正自己的称呼,只回答道:宗主同大师下山去了。
下山?
白晚楼这样他下什么山,和尚不在念经吗?
江原皱着眉头道:晏齐呢?
去见衡止真人了。
那衡止呢?
这话又厉又快,这人虽然好看,却那么凶。小弟子只觉得双腿发软,几乎要被这气势吓哭,抖着手指:和,和晏峰主一起。
江原实在没法同这个年岁不过十三四的小弟子说清楚,提脚就走,走了两步折回来,扔给他一个帕子:你哭什么,我又没骂你,小孩子哭哭啼啼小心没媳妇。
后来小弟子扑到师兄怀里告状说被一个很凶的人骂没媳妇这就是另一回事了,一边哭一边擦眼睛一边诚实道:但,但他长的真的很好看。
说着又悲痛起来。他没有媳妇,可怎么办。
且说这边江原在关键时刻寻不到一个有用的人,忽然想到一人,金非池啊。金非池还没有走,他是老前辈,又通阴阳术,与孙玺是朋友,岂非比连照情有用的。
江原当即大声道:金非池!
没人回他。
山谷之中,像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金非池,你出来!
江原穿梭在一处雪竹林间,最近金非池来的最多的地方便是此地,说他的蝴蝶难得见这么多的竹子,很是喜欢,常常一呆就是一日,硬生生把雪竹林变成了蝴蝶谷。
金非池,你快出来,我有事找你!在雪竹林中找了半日,江原心烦之余,忽然眼前一亮,原来前面竟有几只金灿灿的小蝴蝶。愈往前小蝴蝶愈多,江原一个纵跃便往蝴蝶深处去,但见前头日头强盛,忽然钻出雪竹林,就是一片花海。
无情宗竟然有花海?
一时间微风拂面,蝴蝶飞舞,仿佛不是在无情宗,恍惚之中倒叫江原想起了自己的栖凤谷。栖凤谷也有一片花海的,只是那上面飞的不是金色的小蝴蝶。
江原定定神,就觉得脑门一痛。
他哎哟一声抬头。
树影斑驳处,垂下两片衣衫,金光闪闪的,衣裳的主人躺在树枝上,眼中波光粼粼,面上也波光粼粼,他整个人就波光粼粼的像一条金色的鲤鱼。怨不得叫金非池。
金非池撑着头:你叫魂呐。
江原吸了口气:你快下来救救白晚楼。
白晚楼?
金非池眉毛一挑:不救。
什么?
江原始料未及,当下就是一呆:你这是什么话,你不救他,他就要死啦!
金非池道:你不是已经舍了红尘俗心嘛,如今他死不死,和你有什么关系。小晚楼早些年就差不多死啦,如今多活十年八年的,也是他运气好。他活着不记前尘,又要疯癫,有什么痛快,还不如死了的好。
你!满口死来死去,登时叫江原大怒,人命关天,你怎能如此胡言乱语!
动怒之处,竟身上电光隐隐,仿若能激出火花来,多碰他一下便要炸了。
然而金非池竟然十分倔强,往后一躺:不救。
金非池!
江原气极,左右一看,随手一招。剑不来树枝来,只轻盈盈一跃,要将金非池打下树去。江原虽不是练剑高手,却极聪慧,这一招,竟是融合了无情宗几位当家的招式精妙,似剑中霜寒,又有金锁诡谲,甚或有云行飞剑之势。
眼见一枝刺来,金非池蓦然睁眼。
江原大惊,这一剑刺去,竟然落了空。
眼前蝴蝶扑扇着翅膀,哪里有金非池半个人影,而身后香气近身,江原猛然回身,正与金非池对了个正着。
金非池毕竟是金非池,蝴蝶谷的谷主,要叫当年的苏沐都啧啧称奇,一个不死的老妖怪,哪怕江原如今融了气机,也并不能从金非池手中讨到好处的。
金非池停留在半空,指尖停了只小蝴蝶,莫名叫江原想到薛灿,他想,薛灿一直苦练幽冥蝶,时时刻刻同他说要和金非池比个高低,可就江原所见金非池,恐怕薛灿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薛灿是半道出家,金非池却已修炼至妖了。
不救就是不救,你就看着他死吧!
这人虽然近妖,嘴却气死人。
江原心头火蹭蹭往上冒,什么红尘,什么大道,全都见了鬼。而他面上已消失许久的纹路和眼中妖异,竟又开始蹿出来。江原手臂又开始痛起来了。
他难耐地喘了一声,只觉得手痛,身上痛,心里痛,一想到白晚楼会死,脑袋也开始发痛。像是要把他整个人给劈成好几块一样的痛。
江原低吼一声,再出招,便没了章法,只有狠辣。
金非池眼中妖异一闪,道:来得好!
一句话落,不再留情,一把攫住江原的手,在江原身上大穴急点,后一掌拍向江原丹田,硬是将那动荡的定魂珠给压制下去,任那噬心咒起作用。
没了定魂珠压制,此咒如鱼得水,眼看江原眼中已没多少清明,尽泛血色,几乎失去智智,而四周魔气大乱,金非池这才五指一张。原来柔弱的小蝴蝶忽然如针一般,刺进江原大穴。
江原闷哼一声。
金非池迅速张阵,阴阳逆行,乾坤斗转,待江原面上青筋扭曲直至挣扎无力,遂低呵一声:咄!
一指点向江原眉心。
此指有千钧力,江原顿时像被泰山压了顶,又像一箭穿额,只觉浑身的骨头都要碎去,几乎是在死去活来中走了一遭,待穴位中小蝴蝶尽出,四肢一软,便站不住脚。
金非池将江原放下,这才看那已然变成紫色的小蝴蝶,见其僵直如冰,才哎然一声长叹,长袖一挥,叫它化成灰去。我要救人,却总拿你们抵命,难道你们不是命吗?哎,像我这样的人,大约不是好人的。
蔓在骨子里的灼痛散去,江原只觉得周身疲倦。待睁开眼,方见金非池站在他面前,见他醒来,将手上的东西给江原看。那是替江原解咒的小蝴蝶化成灰后留下来的,紫色的一只蝴蝶,被江原看了一眼,它便化成了灰烬,不见踪影了。
江原捂着头:这是?
金非池道:叫你发疯的东西。
江原道:发疯?他随及醒悟,你是说,我之前之所以心烦意乱,控制不住自己,又时常手痛头痛,便是因为它?
金非池点点头。
似这种以血为媒的咒术,不为人知,以你生平最惧为食,你越是怕什么,它便愈加活跃,直到叫你发疯发癫。对功力深厚的人最为管用,因为这种人,一旦失控,便再难以还转的。尤其是倘若有人在闭关,在破心境,一朝败,便是余生尽毁。
江原怔怔,咒多无形,但为什么,他身上的咒术却有形,有形还是一只紫色的蝴蝶呢?
你身上咒藏很深,颇具灵性,若非激它出来,恐怕我揪不到它。至于为何是这个模样,大约是因为同施术者关系匪浅吧。不过如今咒既解,叫你不好过的那个人,想必受到反噬,也并不如何好过。金非池问江原,我唯知一人擅使这种蝴蝶印记。
西域的薛灿,同你是什么关系?
薛灿。
薛灿。
是笑来灿烂的灿。
薛灿笑来,面上有酒窝,像盛满了叫人醉的美酒。江原曾与他相处大半年,薛灿既关心他,又照顾他,从不假手于人,其中真心实意,毫不作假。虽然他们从前疏远过,但这大半年的相处,几乎找回原先亲密无间的情分。
江原沉默半晌,方道:他是我朋友。
金非池讶然:你朋友?
江原听出惊讶之意,他大约知道金非池为何惊讶,因为薛灿是西域魔主,说薛灿是他朋友,便等于告诉金非池,他也来自西域,同魔城关系匪浅。
只是这件事并没有什么重要,薛灿也好,西域也好,不必非要在此刻说。即便是江原想问薛灿一个清楚,那也是之后的事了。他只是一把抓住金非池:你目的也达到,我也任你教训了,就同我去看看白晚楼。
江原并不关心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只还记得白晚楼喉间咯咯作响,深陷梦魇,怕是不太好。不论他同白晚楼是什么关系,有什么还能比白晚楼活下去更重要的呢。
金非池不再摆架子,他原先就是为了激怒江原,如今目的达到,咒术拔除,就立马同江原一并赶到云顶台。
夜色将近,云顶台只有风声,分外萧条。江原刚解了咒,一身大汗淋漓,被风一吹,就有些发冷。但他还是很快就进了屋。一见白晚楼,见他已面如金色,额上还有血,顿时大为慌乱,以为白晚楼遭人暗算。
白晚楼!江原大声叫他,刚欲伸手触碰,却一碰白晚楼,两人均被电了一下,刹那间分开手。只能担忧喊道,白晚楼,你醒醒!
一股拉力自江原身后袭来,原来金非池轻而易举将江原拉开。金非池凑近一看,见白晚楼额间有血,伸指一抹,心里咯噔一声。立即将江原一袖挥出,不叫江原进来,便已落下大阵,任江原在外如何敲喊,也不能靠近分毫了。
江原在门外站着,腹内一腔暖意袭来,江原后知后觉,这才想到,哦,或许是定魂珠。想来他身上有咒不知几日,白晚楼一定早有察觉,这才将定魂珠给了他。如今他咒术已解,心头烦乱,这定魂珠倒像善解人意,来安慰他了。
这么胡思乱想不知多久,外面天色变暗也没察觉,不知心在哪里,身在何处,只有屋内一盏灯才是唯一的光亮。
身后有脚步声,大约是连照情几人从山下回来,一边说话一边漫步而来,忽觉此地异样,轻赶慢赶几步,刚到时,正好逢上金非池从屋中出来。
江原顿时问:他怎么样了?
金非池看了江原很久,直到江原极不自然,而连照情也开始拿狐疑的视线扫视江原时,金非池才道:按说他很多年没受过刺激了,你对他做了什么?
刺激?
江原立马举手:我什么都没干啊。
连照情眯起眼:
江原:这,摸了摸脸算吗?
可能还电了一下。
金非池道:谁要听你们摸来摸去这些非礼的事。他指了指脑袋,我是说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金非池:正主拆我CP那是不行的。
有时候带点小电流真的是很方便的事【咂嘴
小剧场《太上忘情这件事》
小江:白白你再不醒我要拿太上忘情剧本飞到天上去了。
白白:你尽管拿,飞的了算我输。
第73章 互相坦白
云顶台的居所很小,只有两间屋,一间睡着白晚楼,外面那一间便坐了好几个人。正是江原和连照情几个。江原出去前,又看了白晚楼一眼,发觉他面色红润,这才安心。
那边金非池喝了一口茶润喉,已然开口:放心,他只是原本道元有损,如今心神波动,受了极大的刺激,这才又牵动过往的旧伤。看着吓人,不比他本人吓人。
这话听起来一点也不好笑。
连照情道:他额间究竟是伤,还是入魔的印记?
金非池道:这不好说。
不好说?
金非池倘若不知道些什么,连照情便把名字倒过来写。这条老鱼,滑不溜秋,难缠地很。从前也就罢了,如今连照情大约能了解江原的心情,仿佛其他人什么都知道,而他自以为一切尽在掌心中,却一无所知,这种心情确实不好。
江原即便是炸了山,连照情也能理解了。连照情冷笑一声:怎么,这桩事,成沅君吐一点,昆元剑吐一点,便是连金谷主也要吐一点出来么?
金非池道:实在我
因为他答应过我,此生绝不开口。
江原站起身。
白晚楼扶着门,就站在那里。
像白晚楼这样的人,有很多人羡慕他,嫉妒他,觉得他无情无心,却拥有世间的一切,实在叫人很眼馋。他有一个偏心的师父,有一柄绝世好剑,有一身寻常人追不来的修为,有一幅天生叫人心折的好容貌。但偏偏他都不放在眼里。
也许是满则溢,刚必折,白晚楼拥有的太多了,上天才要叫他疯上一疯。他有一身修为,用来杀人不眨眼。有一个偏爱他的师父,却早早离去。空有冰雪之姿,却不解世间情爱半分。
所以当白晚楼一无所有时,更容易惹人是非。
江原从前听别人谈起白晚楼时,都是那种既唏嘘又幸灾乐祸的口吻,仿佛将白晚楼踩在脚底就能叫那些人痛快。他听了一耳朵,饮完茶,扔下茶钱,便压了帽檐走了。出了门还能听到别人在说:嘿,看,瞎子。
江原那时还系着罗网,看着确实是一个既穷且弱的瞎子。他站在门外想了想,然后走了回去,在那桌人惊异的眼神中掀了他们的桌子。
在一溜的破口大骂中,江原身轻如燕,哧溜一下蹿进竹林深处,随意攀了支竹子,回身哈哈大笑。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唏嘘他,叫你的口说一说,都嫌脏了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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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迫修无情道后——落月无痕(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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