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汉建安三年，九月十二日，未正时分，兖州，山阳郡的郡治，昌邑城外。

    站在昌邑城头极目远望，方圆数十里之内，到处是或坐或卧的袁军士卒。他们一个个空着双手，满脸憔悴和黧黑，双目空洞洞地望着远处，似乎被方才结束的大战吓掉了魂儿。好在大战终于结束了，是死是活就等着汉军处置好了，据说，汉军对待普通士卒还是比较仁慈的。愿意继续当兵吃粮的，就去参加一系列的考试，想解甲归田的，自有少量粮米相送。

    正旦以来，青州、兖州、徐州三州之地遭遇大旱，徐州还好些，总算有些收成，青州、兖州麻烦就大了，几乎颗粒无收。听闻汉军能给每个俘虏五斗米，所有人几乎都惊呆了。如今的市价儿，斗米数万钱，还是有价无市。一时之间，所有人都陷入了纠结之中，是留下来继续吃粮当兵，还是背着五斗米回乡？数万袁军俘虏，都陷入了两难之中，久久不能抉择。

    从温王吕布的大纛旗出现在昌邑城南开始，到斩颜良、诛文丑，审配和郭图拔剑自刎，袁军大阵崩坏，主公袁绍袁本初率领骑兵向东逃窜，只有区区一个时辰。汉军的作战效率着实令人吃惊。在天下群雄之中，袁绍的军队虽然比不上曹孟德，好歹也是天下有数儿的强军。今日一战，竟然在汉军铁骑面前撑不过一个时辰，着实令人莫名惊诧，同时也令人扼腕不已。

    数万袁军士卒被集中在方圆数十里之内，大约千余人为一队，老老实实地呆在白灰画就的大圆圈儿内。圆圈边缘，是堆积如山的兵器甲仗、辎重车、粮食、草料。汉军的辎重兵们只对粮食草料和辎重车感兴趣儿，对堆积如山的兵器甲仗却不屑一顾。按照老兵们的说法儿，那些环首刀都是用粗劣的生铁粗制滥造而成，唯一的用处就是重新回炉冶炼成熟铁，要它何用？至于那些破旧的两档铠和筒袖铠，防御力几乎为零，只能一一拆开，当作废物利用罢了。

    在一个个硕大的圆圈儿周围，有少量的汉军弓骑兵负责看守。他们胯下是善于千里驱驰的改良乌桓马，身上披的是汉军弓骑兵专用的制式钢甲，手中握着的是削铁如泥的百炼精钢环首刀，腰带弓矢。一个个怒目而视，瞪着圆圈内的袁军降卒，一旦发现不妥，立刻射杀。

    在方圆数十里范围内，汉军辎重兵们正忙着打扫战场。大旱之年，粮食、草料是最重要的，其次，便是骡马。完好无损的骡马立刻被马夫们牵走，赶到临时设立的马棚之中洗刷喂食，轻伤的立刻得到兽医的医治。至于那些伤重不起的，则立即宰杀掉，作为今晚的饭食。

    汉军的辎重兵们像麻雀一般，在广袤的战场上四处游走，一车车地将各种物资分门别类地聚集成山。在数百个圆圈儿边缘，数百辆炊事车冒着袅袅的炊烟，一个个五大三粗的火头军们正冒着烈日挥汗如雨。熟透了的马肉香气四溢，勾引地袁军俘虏们坐卧不安直流口水。

    “开饭了！开饭了！”“每个人四个菜肉包子，管够！”随着一声声破锣也似的吼声，火头军们抬出了一个个大筐。大筐之中，每个菜肉包子足足有钵盂大小，蒸腾地冒着热气儿。袁军俘虏们立刻就骚动起来了，每一个人都站了起来，翕动着鼻子，陶醉地望向炊事车。

    “他奶奶的！想吃菜肉包子的，先他娘的给老子把手和脸洗干净！老子的菜肉包子是给人吃的，不是他娘的给猪吃的！”一个个膀大腰圆的老军皱着眉头破口大骂着，用手指指一桶桶的河水。“排队！排队！擅自争抢者，杀无赦！”周围的汉军弓骑兵们双手握住了弓矢。

    转瞬之间，数万袁军俘虏就排好了三列纵队，就像乖孩子一样。洗脸、洗手，还仔仔细细地漱了口，唯恐左右的汉军弓骑兵大爷们有丝毫不满。等到拿到四个热腾腾菜肉包子和一大碗菜汤的那一刻，所有的疑虑、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纠结都在一瞬间化为乌有了。

    他奶奶个熊！这菜肉包子真好吃！他奶奶个熊！敢情汉军天天都他娘的在过年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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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臧洪、张邈、张超、陈宫四人，在千余亲兵的簇拥之下，缓缓策马来到昌邑城外，四人登上一座高岗，手搭凉棚，极目远望。“噫！并凉之兵，甲于天下！今日观之，精锐更胜传闻。袁本初的军队，竟然连一个时辰都没有挺住！如此看来，温王一统天下之日不远喽！”

    四个人之中，张超的年龄最小，性情也最为跳脱，他第一个发出了感慨之声。“我与袁本初、曹孟德是老友，他两人练的兵，我都看过。曹孟德练兵长于骑射，日夜兼程，千里奔袭，是一等一的强军。袁本初善聚人心，无论什么样的兵，一到他手上，不出三五个月，立刻就军容整肃，弓马娴熟，来之能战，战之能胜。今日观之，曹孟德和袁本初练出来的精兵，在温王面前，如同烛光比之日月！”张邈是当世大侠，性情疏阔爽朗，当即便脱口而出了。

    臧洪皱着眉头，看看张超，再看看张邈，嘴巴张了张，终于没有开口。陈宫何等聪明，早就看穿了臧洪的心思，当下将嘴巴贴近陈宫的耳边儿低声说道。“子源，你可是为了温王迟迟不出兵救援而心中不忿？”一听这话儿，臧洪立刻就瞪大了双眼，满脸都是惊诧之状。

    “子源，你秉性刚强，至情至性，这是你的长处儿。可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长处的对面儿就是短处。譬如，你秉性刚强，就不会学人家低三下四，至情至性，就不会玩弄阴谋诡计。这些，可都是入仕为官，将兵作战的大忌呀！”说到这里，陈宫大有深意地看了臧洪一眼。臧洪秉性刚强、至情至性不假，可是这不代表他不聪明，转瞬之间，他就全明白了。

    “公台兄！请受臧洪一拜！”臧洪整肃衣冠，向着陈宫兜头一揖，他已经汗透重衣了。

    “子源，说句实话儿，我军在昌邑附近埋伏已经数日了！”中军大帐之中，中书令贾诩一手端着茶盏，徐徐饮了一口，这才惬意地放下了茶盏，这才徐徐说道。话终于说完了，他徐徐抬起双眼，一一从张邈、张超、陈宫的脸上扫过，最后才定在了臧洪脸上，再也不动了。

    “敢问中书令，温王是要看着我等在昌邑城中战死吗？”臧洪猛地甩开陈宫拽着他衣襟儿的手，向前一步，两只眸子目光炯炯地直视着贾诩的双眼，毫不退缩地问道。此时此刻，他的量子手握成了拳头，青筋暴露，双目赤红，好似要滴出血来一般。可见是愤怒到了极点。

    “子源稍安勿躁！在我贾诩心中，本来就是想让你们战死在昌邑城中的。何也？我贾诩为的，便是这天下谁属？和整个天下相比，你臧子源的死轻如鸿毛。不但是你，我贾诩也是如此。若是在昌邑拖上袁本初三日，待平章事取了青州，灵骓将军和韩文约断了曹孟德、刘玄德东逃南窜之路，此战定能生擒或者阵斩袁本初、曹孟德、刘玄德三人！天下就大定了！”

    贾诩微微一笑，双目从臧洪的脸上移开，透过重重的帷幕，望向正东方向。“可惜呀！温王沉不住气，说：‘臧子源忠义之士，即便是晚统一天下几年，也一定要救他！’如此一来，只收拾了一个袁本初，那曹孟德和刘玄德奸狡如狐，闻听我军大胜之后，定会抛下一切，远旸千里！若是被他两人取了荆州、亦或是益州，这天下就从此多事喽！小民百姓惨了！”

    “昔日，项羽击退侵犯东河的汉军彭越部队，回驻东广武城，隔广武涧与汉西广武城对峙，两军相守数月。正当此时，彭越几次返回梁地，断绝了楚军的粮食供应。项羽害怕了。特地安置了高高的案板，把高帝的父亲放在上面，对高帝说：‘现在你不赶快投降，我就烹了你的父亲。’高帝说：‘我与项羽曾经一起以臣属接受楚怀王使命。还都说：你我约定为兄弟。我的父亲便如同你的父亲了，你一定要烹煮你的父亲，到时候儿请分给我一杯肉羹。’项羽勃然大怒，准备杀了太公。项伯说：‘天下的事情往往未可预料，而且争夺天下的人都是不顾念家庭的。你虽杀了高帝的父亲，不会有一点好处，只能加深祸害而已。’项羽听从项伯的话，没有杀烹太公。”说到这里，贾诩转过脸来望向臧洪，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徐徐开口说道。

    “子源，你仔细想想，告诉我，比之高帝，温王何如哉？胜，则如何？不胜，又当如何？”

    听闻此言，臧洪的一张脸，从红变紫，又从紫变黑，好似百戏之中的变脸绝技一般。

    有顷，臧洪长出了一口气儿，向着贾诩兜头一揖。“文和兄的苦心，臧洪方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