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城轶事 作者:阿瑞
这从哪儿查起呢。
张乾整整忙了一个下午,连午饭也没顾上吃。傍晚十分,他终于累得走不动了,坐在茶馆门口的馄饨摊上呼呼喘气。摊子老板认识他,殷勤地招呼:“张捕头,忙哪?给您来碗馄饨?”张乾连话都懒得说,只是没精打采地点点头。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摆了上来,张乾早饿得前心贴后心,也顾不得烫,端起碗来就吃。喝了几口汤,精神慢慢放松,他的胃口也没了,下午他几乎跑遍了全城,却一无所获。
张乾先去了张府。管家陪着他将老太爷的卧室、书房、煎药的厨房都转个遍,他也逐个询问了张府的各色人等。众人都说:张老太爷身体硬朗,平时不是去绸缎庄转悠,就是在书房算帐。梁文清开的补药一直锁在他床边柜子里,到吃时儿媳妇拿去煎煮,也是儿媳妇端回来给他喝,一般下人接触不到。张老太爷虽然有些财迷,人倒也和善,没听说有什么仇家。张乾问起张老太爷娶三姨太的事儿,众人都含含糊糊的不愿多言,几番打探,才有一个多嘴的厨妇说:是因为大太太生了两个女儿,而二太太只生一个儿子,就是张文,老头儿总以没多养几个儿子为憾事,娶三姨太,倒也不全因为好色。
张乾第二处去了绸缎庄,这回是张文掌柜亲自接待。从他嘴里,张乾得知张老太爷的外甥林大人将不日抵达凉城奔丧。在绸缎庄内,张乾也没听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几个伙计都说张老太爷为人精明,近七十岁的年纪,帐算得比儿子还快。至于仇家,伙计们都摇头不知,做生意虽然免不了与同行伤和气,但还没听说过把谁逼到山穷水尽的。
张乾心里郁闷,坐在馄饨摊儿旁发呆,一碗滚烫的馄饨逐渐变凉。老板觉得奇怪,平日那么精神的一个人,今天怎么呆愣愣的。他试探地问:“张捕头,再给您盛碗新的?”张乾冲老板笑笑,匆匆几口吃光了馄饨,伸手掏银子结帐,说:“老板,您再给装一碗我带走。”
张乾回到县衙时,天已经擦黑了。他托着馄饨来到监房,门内只有徐安一个人正坐着喝酒,看见张乾,连忙站了起来。张乾懒得打招呼,冲他摆摆手,径直去了里面。
梁文清已经醒了,此刻,正被手上的剧痛折磨得心烦意乱,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如此疼过,不但疼而且屈辱。梁文清想起很小的时候,有一次不小心砸了父亲一坛陈酒,惹得父亲大怒,打了几下,就委屈得不肯吃东西,趴在床上哭了一天。母亲心痛坏了,亲自下厨做了好几样江南小吃,在床头边用香味逗他,边轻声安慰他。记忆中母亲的脸永远温和宁静,如果她得知自己趴在这样一个肮脏的地方,任别人欺辱,不知会不会难受得哭出来。
梁文清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抗痛上,张乾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使他觉察的是一阵饭菜的香味。从昨至今折腾了两天,他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现在早已饥肠辘辘,只是被伤痛压着,没显出来。徐安倒是尽了本分,给他端来一碗冷饭,梁文清双手根本不能动,也就没费那个力气。此刻闻见饭香,不用想,也知道是张乾来了。梁文清在万般苦痛中感到一些温暖,终究还有人挂念着自己。
张乾端着碗进来,看见梁文清趴在地铺上不动,就蹲下身,轻轻地用手肘推推他的背,叫:“梁文清……”梁文清嗯了一声,想用小臂撑起上身,撑到一半,腰腿间剧痛,又摔了回去。张乾吓了一跳,连忙把那碗馄饨放在地上,抱起梁文清。梁文清哆嗦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张乾麻利地褪下他的下衣,看了看腿上的伤,又小心翼翼地捧起梁文清的两只手,检查了一番,然后说:“很疼吧,我又拿了点儿药,还好,没伤着骨头。”他略微有点儿不好意思,“早上那四十板子我也是没办法,我要不动手,其他人打得就狠了。唉,可惜不能全都为你担着。”
梁文清没说话,他怕一开口眼泪就要流出来。遇上这种事,他不是不怕的,只是从小就受不了别人冤枉,这宁死不屈的脾气怕是天生的。孤单无助中,只一句关怀的话便能直热到心里去,这两年梁文清一直独来独往,母亲的故去使他断了回家的念头。此时,久未体会的亲情忽然涌上心头,他的泪可不单单是因为疼。
张乾轻轻把梁文清放回铺上,用被子把他的上身架起来,又回身端起碗,说:“我带了馄饨给你,趁热吃一点。”梁文清点点头,艰难地伸出手想去接,被张乾不以为然地拨开,“我喂给你,你那两只手就别动了,小心以后好不了,砸了行医的饭碗。”梁文清苦笑了一下,说:“我还有什么饭碗好砸,吃饭的脑袋都要保不住了。”张乾叹了口气,舀起一勺馄饨,吹了吹,送到梁文清口边,说:“你先别泄气,我正在查,我就不信一个人办了事,就一丝一毫破绽都不漏出来。”梁文清慢慢吃着馄饨,沉默了半晌,忽然恨恨地说:“曹县令真是个昏官!”张乾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听人说出来,觉得痛快。如果有谁把自己打成这样,只说一句“昏官”,还算客气呢。
张乾告诉梁文清,张家与朝廷里林大人的关系。梁文清冷笑一声,说:“林树柏,是不是?”张乾诧异,问:“你也知道林大人的名字?”梁文清淡淡地说:“我连他老师都认得,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张乾手一抖,一勺汤洒在地上,他看不起曹大人,但当朝宰相在他看来象天上的神仙一样遥不可及,他忍不住问:“你家里,到底是干什么的?”梁文清摇头示意不吃了,将头埋到被子中去,闷声说:“我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了,要是我被问了斩,死之前我再告诉你,”他忽然抬头望向张乾,“我死以后你去给报个信儿,我想和娘葬在一起。”
张乾真是哭笑不得,哪有拿生死开玩笑的道理。若梁文清家里真是有权势,这案子未尝没有转机,退一万步讲,若能拿出银子来上下打点,起码在衙门里不会那么受罪。可任凭张乾怎么劝说,梁文清只是摇头,再不肯吐露一个字。直到看见张乾真的急了,他一笑说:“怕什么,死就死呗。我保证,我死后,曹大人他们也痛快不了。”他叹了口气,说:“只可惜我死的时候,大概只有你一个人难过。”
张乾又几乎一夜未眠,第二天早上起来,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疯了。他这两天早出晚归,两个孩子老瞧不见父亲的人影,天天和娘闹。惠珍被缠得没办法,今儿天一亮特意把孩子叫起来,好跟父亲打个招呼,说两句话。大丫见张乾,先规规矩矩行了个礼,二丫不管不顾,张着小手蹒跚地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腿。张乾也只有在看见两个闺女的时候,心里压的那块石头才会松动一点儿。他把二丫抱起来,用腮去蹭粉嫩嫩的小脸儿,小姑娘咯咯地笑着,在怀里乱扭。大丫仰头看着父亲,心里不免有些嫉妒,又不好意思与妹妹争宠。
张乾搂着二丫在怀里一阵揉搓,又低头问大丫:“你带着妹妹这两天都干什么玩儿了?有没有淘气不听娘的话,让娘累着呀?”大丫极力装出一副大姑娘的模样,回答说:“我带着妹妹玩儿,我们画画来着。”“哦?画什么呀?”“我们画了爹和娘,还有我们俩儿。”大丫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打开一看:大的两个,小的两个,刚好是一家人。她拉着父亲的手,细细地指着画儿讲哪个是娘,哪个是爹。张乾嗯嗯地答应着,小姑娘很得意,说:“我画得可好呢,就是她,”她指指妹妹,“老是拿着脏手摸,你看,“爹”都弄黑了,不好看了。”
张乾笑了,把画儿折起来,揣到怀里,说:“怎么不好看,爹本来就黑吗。我拿去给你王二叔看看,羡慕死他。”
正说着,院门忽然被砰砰拍响,惠珍应道:“谁呀?”门外王二的声音:“嫂子,是我,张头儿起了没有?”张乾心里一动,这么早,肯定是衙门里出了急事。他放下二丫,拦住惠珍,自己去开院门。王二一头撞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张头儿,出事了。”
“怎么了,慢慢说。”张乾接过惠珍递来的外衣,示意她带着孩子回屋去。
王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说:“昨天夜里曹大人夜审梁文清,人打得快不行了。”
“什么?”张乾失声惊叫,“夜审,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说呀,曹大人夜审叫的孙五高六几个人,不叫我没事儿,你是县衙捕头,居然没有叫你,这不是成心吗!”
“梁文清招了没有?”张乾急急向门外走。
“好像没有,这小子,看着文文弱弱的,骨头还挺硬。”王二边关院门边扯着脖子喊了一句:“嫂子,我俩上衙门了。”
张乾的步子越走越快,接着问:“现在他人呢?”
“送回监房了,”王二连跑带颠地跟着,“我听说老爷今天不升堂了。我跟你说张头儿,这事就是孙五那小子做的,那小子早就想甩了你自己当捕头,肯定是他跟师爷说了么不好听的,不然曹大人不会这样。”
张乾已经顾不上听他瞎掰,恨不得长副翅膀飞到县衙。沿途早起的人们看到两个差役大步流星赶路,以为又出了什么命案,不免凑在一起议论纷纷。
第 7 章
张乾还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在他看见梁文清的那一瞬间。“如果我晚上守在这儿,如果我留王二看着点儿……”许多的“如果”涌上心头,明知没用,还是在不停的翻腾。
梁文清的长衫被撕成一缕一缕地,已经让血染成了粽褐色。身上鞭痕、杖痕连成一片,昨天还可以伏卧,现在哪怕用绳子挂起来,也难免碰到伤口。张乾蹲在地上,瞧着那一片血肉模糊,不知如何下手。他感到深深的无力,第一次觉得位卑权轻,什么也做不了。原来人家说衙役是县太爷的狗,一点儿也不错。县太爷让你往哪咬,就得往哪儿咬,至于该不该咬,原不是狗该想的事。
不久,王二带了位郎中过来。那郎中一看情形,也吓了一跳。张乾帮着他轻轻翻动梁文清,慢慢用清水蘸着,把衣服撕下来。对于碰到身上的手,梁文清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他已经彻彻底底地昏过去。
郎中检查了一遍,抬头小心地看着张乾,说:“公爷,这伤太重。你看,不说这皮肉伤,单这腿,”他指了指梁文清的右腿,“被夹棍夹断了,能不能接好,就得看造化。”张乾点点头,说:“你先治吧,好不好的,先保住命要紧。”
费了半天功夫,三个人才把梁文清收拾停当。张乾拿银子打发走了郎中,又嘱咐王二在监房里看着,自己出了衙门回家。惠珍看见他忽然回来了,赶紧跟进卧房,看见他正一声不吭地拿铺盖,连忙问:“怎么了,要出门?”张乾嗯了一声,说:“衙门事多,我得去住几天。”惠珍有些奇怪:“咱家离衙门这么近,有什么事叫你不行吗?非要睡在哪儿。”张乾一股无名火腾地涌上来,不耐烦地说:“就是因为没人叫我,我才去。”他看见惠珍还要说什么,摆摆手,说:“你别问了,我心里烦。对了,呆会儿你炖一锅鸡汤,我让王二来拿。”惠珍只好接过他手里的被褥,说:“你歇着,我来吧,多带几件衣服。家里没什么事,你放心去。”张乾坐在床边上,望着惠珍忙碌的身影和她微微隆起的肚子,觉得有些愧疚,伸手拉住妻子,说:“衙门有个案子正吃紧,我不在不合适。”惠珍柔顺地点点头,说:“一会儿我杀一只鸡,最近你太累了,是该补一补。”
孙五得知张乾把铺盖搬到了衙门,心里有些不安,跑去找赵师爷。赵师爷不以为然,说:“我看他和那个梁文清也没多大交情,不过是昨天晚上夜审没叫他,心里有点儿撮火罢了。再说,就算他护着梁文清,一个小小的捕头,能抗得过老爷?”他摸了摸胡子,笑眯眯地看着孙五,“孙五啊,老爷知道你比张乾要能干得多,好好干,听老爷的话,以后肯定提拔你。”孙五连连躬身,说:“是是是,我肯定听老爷和师爷您的。可那梁文清死活不招,再审,怕他……”师爷沉吟了一下,说:“张乾不是给他请了郎中吗?先慎两天,只要赶在林大人抵达凉城之前结案,就成。”
梁文清昏迷了一天,张乾和王二也轮流守了一天。过了晚饭时分,张乾看见那个被层层白布包裹的身子一动,连忙凑过去,见梁文清白得象石雕一样的脸上终于有了痛苦的表情。张乾松了口气,他以为这一睡,人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呢。又待了一会儿,梁文清慢慢张开眼睛,茫然四望。张乾觉得那目光越过他,不知道看向什么地方,心里发慌,用手轻轻地碰碰他的脸,全身都是伤,也只有脸他敢碰。
“醒了?”
梁文清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来。张乾把耳朵贴过去:“怎么,要喝水吗?”
梁文清轻轻点点下颌,张乾连忙端了一碗鸡汤回来,将他轻轻抱起,倚在自己怀里,把碗凑到他嘴边,哄道:“来,把水喝了,再多睡一会儿。”
大概是流血过多,渴得狠了,梁文清一口气喝光了鸡汤。温热的鸡汤下肚,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张乾不敢动,一手端碗,一手托住他的头,沉甸甸一个人搂在怀里,压得他半身发麻。
半晌没有动静,张乾以为他又昏睡过去了,想把他身子放平,刚一动,梁文清忽然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袖,用力之大,使包在手上的白布立刻被血浸透。张乾赶紧拉住他的手,连声问:“怎么啦,怎么啦?”
梁文清的声音断断续续:“那玉佩……玉佩……”,张乾恍然,欲伸手到怀里去掏,却被梁文清拦住,“你拿着玉佩,去找我爹,去……如,如果我死了……”。
“别瞎说,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了,”张乾急道,转念一想,还是趁早问清楚情况为好,他总觉得梁家不是一般人,“你让我拿玉佩去哪儿?”
“去找我爹,他会替我……”梁文清声音越来越低,“不,还是不要去了,为我一个人不值得……”
“怎么不值得!”张乾急了,忍不住抓住他肩膀摇了摇,“你告诉我,你爹在哪儿。”梁文清却再也没了声息,又昏睡过去。张乾颓然放手,想把他摇醒了再问,又实在狠不下心。唉,拖得一天算一天吧。
灯光摇曳,照着两张沉默的脸,那是张乾和王二。俩人各把着桌子一边,守着两盘小菜喝闷酒。张乾打发徐安去衙役的班房睡,自己留下看牢,王二听见,死活也不回家了,要跟张哥就个伴。可惜,张乾没有什么心情。一醉解千愁啊,要能喝多了多好。张乾心中感慨,可实在是放心不下梁文清,他只能一点儿一点儿咂着杯中酒,有一答没一答地听王二说闲话。
王二本想借机会好好聊聊,谁知豪爽的张乾今晚象换了一个人,不但一脑门子的心事,连喝酒也不痛快。王二心里不爽,独自说了一会儿,见没有应和,也就不坑声了,低头喝酒。
张乾平时是很疼王二这个兄弟的,知道冷落了他,觉得有点抱歉。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副画,拿给王二看。
“你瞧,这是我闺女画的。好不好玩儿?”
“是吗?”王二来了兴致,他一直都很喜欢张乾的两个小丫头,“我看看,嘿嘿,两大两小,画的是你们一家子。”
“是呀,”张乾微笑,把头探过去和他一块看。
“不对呀,这两个人怎么长得一样,嫂子不是应该还怀着一个吗?这里面哪个是你?”
“这个,”张乾先照王二脑袋上来了一下,然后指着画儿上一个小人,“黑的这个,让二丫用脏手涂的。”
王二大笑,斜眼漂着张乾,说:“你有那么黑吗?你又没中毒,人家张老太爷才是真黑。”
“你这张倒霉的嘴。”张乾无可奈何,捏着王二鼻子灌进一杯酒,笑道:“我先毒死你。”
王二被酒呛得一阵咳嗽,挥手乱挡。忽然,捏着他鼻子的手松了,紧接着,酒杯当啷一声落在地上。王二缓过神来,只见张乾愣愣地拿着那张画儿出神。王二奇怪,问:“你看什么呢。”张乾慢慢摇头,神情又是凝重又是紧张,喃喃说:“不对,不对……”
王二也跟着紧张起来,“哪儿不对了?”
张乾猛抬头,眼睛里闪出亮光来:“张祥死的时候全身发黑是吧,你说,这苦芹是一味补药,就算吃多了,又怎么会弄得全身发黑呢?”
王二茫然无语。张乾转身快步向监房走去,他要向梁文清问个明白。
夜色渐深,早睡的人家已经熄灯了,街上一片寂静,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敲过地面,几只看家狗被响声惊动,猛吠起来。张乾心中的焦急不允许他用走来耽搁时间。他跑到一处民房外,用力拍门:“孙五,孙五,快开门……”
孙五还没有睡,正跟媳妇吹嘘自己是如何得到曹大人的赏识的。正吹的得意,猛听到张乾的叫声,吓得一哆嗦。在孙五看来,如果张乾没到凉城,这县衙里,他无疑就是老捕头的接班人。可张乾一来,虽说是个外人,却仗着老捕头的势,处处压他一头。孙五想,论破案抓人的本事,他的确比不过张乾,可要论资历论交际手段,他哪样比张乾差了,怎么捕头的位子就便宜了那小子,心里一直不忿。
这次张家的案子,孙五早就看出张乾的有意照应,那板子打得,除了前三下,其他跟挠痒痒差不多。自梁文清关进牢里,张乾就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立不安。曹大人打定主意要及早结案,这逼供的事当然要找个忠心的人来干,当师爷找上门来的时候,孙五马上一口答应,并趁机很给张乾上了点儿眼药。结果,曹大人夜审时就没叫张乾过来,而孙五和高六对梁文清下手也格外狠。自夜审后,孙五就在心里横了块东西,白天瞧见张乾,不知不觉地躲着走。从心里面,孙五还是有点儿怵张乾,张乾为人爽快,文武都来得,跟兄弟们关系也好,尤其是王二。从今早起,王二瞧见孙五,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还净拿话摔打他。孙五觉得是张乾授意王二的,因心里有愧,没敢吱声。此时,他怕是梁文清熬不住死了,张乾是亲自兴师问罪来了。
张乾觉得这扇门拍了一辈子那么长时间,才等到孙五的声音传出来:“谁呀,是张捕头吗?”
“是我,快开门。”
门开了,张乾跨进院内,劈手一把揪住孙五的衣襟。孙五脸都吓白了,一边挣,一边喊:“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你听我解释,不是我跟……”
张乾不耐烦地摆手,说:“我不是找你,我找你爹。”
“啊?”孙五一下子泄了气,大夏天出了身冷汗,赶紧转头冲东屋叫:“爹,爹,张捕头找你。”
棺材铺掌柜的兼县衙忤柞孙庆早已被敲门声吵醒,此刻披上外衣走出屋,冲张乾一拱手:“张捕头,是不是又有什么命案让我去呀?”
张乾放开孙五,说:“不是,我还是为了张祥那个案子。我在公堂上听您说,他的尸首发黑是不是 ?”
“是呀,所以张家才觉察出是中了毒。”
“我刚从孟老郎中那儿过来,我请他查了医书,”张乾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翻开给孙庆看,“你看,这书上写的服用苦芹中毒的症状,只有脉强而乱,面色潮红,后与中风相似,根本没提到尸身会发黑。”
“是吗?”孙庆一愣,他倒是真没想到过这个问题。
“所以,我想让您再次勘验孙文的尸首,看里面是不是还下了另一种毒。”
孙庆点点头,穿好衣服,吩咐孙五:“去,把东西拿上,我们一起去义庄。”孙五虽然不情愿,也不敢违背父亲,拿了东西三人一起出了门。
第 8 章
义庄在凉城西北角,紧挨着城墙。本来是处挺好的庄院,十年前宋辽交战时,认为此地离城门近而离其他住户远,就把战死饿死的人尸首都堆在这里。战后,人们都说义庄冤魂不散,经常闹鬼,尤其是园子里那口井,常有怪声出现。传得多了,渐渐人迹罕至,好大一片园子荒草长得比人都高。官府就把义庄改成了存未结案尸首的地方,孙庆是忤柞,本来就是跟尸首打交道的,借着职务之便,就把这里当成了棺材库。三间房,正好一间搁尸首,两间存棺材。
张家把张老太爷的尸身放在铺子最好的一具棺材里,准备结案后下葬。此时,张乾三人把尸首又从棺材里拖出来,摆放到长桌上。孙庆摆开东西,让儿子举着油灯,开始细细勘查。
张乾盯着孙庆的一举一动,心里象猫抓一样。这是唯一的机会,若还有另一种毒,这案子必有隐情;若没有毒,梁文清也许就真的翻不了身了。
一更,二更,三更……夜深人静,就在已三晚没睡好的张乾视线模糊,几乎撑不住的时候,孙庆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家什,直起腰来长出一口气。张乾、孙五同时问:“怎么样?”
孙庆点点头,说:“是我疏忽了,这尸身里确实还有一种毒,而且不向苦芹那么难找,是砒霜。”
张乾觉得自己身上绷紧的肌肉啪地断掉,两条腿支撑不了体重,跌坐在椅子上。一瞬间,他不知道想哭还是想笑。他想躺倒在地四脚朝天乱踢,想跑回家抱起二丫猛亲,想立刻给赵师爷一记响亮的耳光,当然,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在脸上浮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微笑。
孙庆边用布擦手,边说:“我真是失职,这么大的娄子都能出。”孙五在背后扯扯他的衣襟,被他回身没好气地踹了一脚,没敢吭声。孙庆接着说:“天一亮,我就去衙门跟曹大人说清楚,这案子还大有可察。”
张乾还沉浸在那个微笑中,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想了想,说:“您先别着急,曹大人那里您等等再去。我得到各药铺去查查,砒霜可比苦芹好查多了,每家都有一笔帐。现在这事儿只有咱们仨知道,告诉人多了,怕要打草惊蛇。您说呢?”
孙庆觉得说得有理,表示同意。他推了儿子一把,说:“听见没有,别出去乱说,有风声走漏了,我就找你。”孙五撇着嘴点点头。孙庆继续教训他:“你也学着点儿,干这么多年了,你怎么想不到。瞧瞧人家张捕头。”
天蒙蒙亮,张乾回到县衙,跑到监牢里一看,王二正在牢头床上睡得痛快。他也没惊动,轻手轻脚地走进梁文清的监房。在张乾出去找周老郎中之前,曾试图问过梁文清,可当时他昏昏沉沉地,什么也答不出。此刻再进去,他仍然在昏睡,只是地上又多了一个空碗。看来,张乾不在,王二倒是没偷懒,趁梁文清醒时又灌了他一碗鸡汤。
张乾先把梁文清身上的伤检查了一遍,然后靠墙坐在地上笑咪咪地看着他。他心里有了计较,那些血迹斑斑的白布也就不再碍眼。坐了一阵,倦意直涌上来,张乾抵受不住,慢慢地滑下身子,心里念叨:“我只睡一小会儿,然后就出去查案。”想着,沉沉地睡着了。
一个时辰后,梁文清从昏睡中疼醒过来,觉得耳边有呼吸声。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张乾沉睡着的脸。清醒时的张乾显得沉稳能干,此刻,那张脸却出人意料的安详,嘴角微微翘起,像个做美梦的小孩。梁文清呆呆地看着,一瞬间忘了身上的伤痛。
初夏的清晨还很凉,张乾隐隐感到寒意,又往梁文清身边贴了贴,蜷起了身子。梁文清忍住剧痛,慢慢抬手拉住腿上的被子,想盖到张乾身上。无奈,两只手受伤太重,被子只拽起个角,就抓不住落了回去,拍在右腿上。梁文清疼得闷哼一声,他连忙咬紧了牙,那边张乾却已然惊醒了。
俩人四目相对,张乾看到梁文清眼里的歉意,忽然回给了他一个明朗的微笑。梁文清措不及防,被这个笑容唬得头晕目眩。张乾一下跳起来,疏散疏散筋骨,兴奋地说:“你不用怕,没事了,我已经查到了重要的线索。我敢保证这案子一定能水落石出。”他俯身把被子给梁文清重新盖好,“我叫王二来照顾你。你就在这儿安心养伤,等我的消息。”说完,大步走出门,在甬道里大叫:“王二,王二,都什么时候了,快起来干活。”梁文清躺在那儿,回想着张乾的话,心里却不激动,只是一片平静。
张乾把全城经营毒物的店铺细想了一遍,列了个单子,然后挨家的询问。砒霜有剧毒,进了多少货,谁买多少,干什么用,各家铺子都有记帐,已备官府查验。平常人家买砒霜,也就是为了拌上食物药老鼠,都不多,张乾连查3家店,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到了第四家店,他找出帐单一看之下,心里打了个突。原来在二个月前,张宅管事说家里闹老鼠,曾经买过一两砒霜。
张府管家名叫刘安,此人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天生一副管事相。张乾找到他时,他正在站在张府门口,指挥仆人挂白事灯笼,一会说高一会叫低,把几个人指使得团团转。他瞧见张乾来,马上把声色俱厉的冷脸换成了和蔼可亲的笑脸,迎着张乾笑道:“哟,张捕头您来了,还是为了我们老太爷的案子?”张乾冲他拱拱手,说:“不是,不是,我是为了别的公事。”
刘安把张乾迎到门房,着人奉茶。张乾将在药铺抄的单子拿出来,说:“说来也与张老太爷的案子有关。您说这凉城得有个几年没出过人命官司了,这会一闹,弄得官府也颜面无光啊。”张安赶紧摇头,说:“咳,怎么能这么说,梁文清害了我们老太爷,多亏了曹大人和一众衙门里的兄弟,才没让这小子跑了。”张乾抖着手里的纸说:“这不是,老爷说了,要把全城这有毒的东西都查一查,别再出什么岔子。”
“应该,应该。”刘安接过单子,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说:“哦,像是有这么回事,我想想。好像是我们少奶奶屋里的小凤,说闹老鼠,啃了少奶奶的几件褂子,所以叫我去买的。”
张乾点点头,说:“那好,我也得走个过场。麻烦您帮我去叫一趟小凤,我得问问她,也好对上头有个交代。”
刘安答应,很快,小凤被叫来了。刘安搓着手对张乾说:“张捕头,您看,林大人就要到了,我还得去准备准备,我就不陪您了。”张乾求之不得,连连说:“您忙,您忙。”
张乾瞟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小丫鬟。小凤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眼神飘飘悠悠,不知该往哪看。张乾心里有了数,扯起了官腔:“刘安有没有和你说我为什么找你?”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小凤慌里慌张地说。
“张老太爷被人毒死了,你知道不知道?”
“嗯。”小凤点头,两只手在胸前紧紧地绞在一起。
“那你知不知道他中的什么毒?”
“嗯,”小凤又点头,看见张乾的眼睛,忽然又摇头,“我不知道……”
张乾忽闪着手里那张单子,问:“那一两砒霜你买来干什么用了?”
“药……药老鼠。”
“哦,我看这老鼠没药死,倒药死人了吧。”
小凤的脸一下子惨白,象被人捅了一刀似的。张乾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摸着了门,倒有点儿不相信,追着问:“是谁让你买砒霜的?”
小凤的嘴唇开始哆嗦。张乾慢悠悠地说:“我告诉你也不要紧,张老太爷除了中了苦芹的毒以外,肚子里还有砒霜呢。你想,张家就是你买了砒霜,那毒是谁下的还不明白?”
“不是我,不是我,”小凤惊恐地大叫,眼泪夺眶而出,“是少奶奶让我去买的,我不想去,就托了刘管家。药买回来也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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