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城轶事 作者:阿瑞
第 1 章
凉城,是位于宋辽边界的一座小城。城虽不大,却正处在两山之间的峡谷处,是进出关口的要道。十年前宋辽交战,辽国把周围的秦城、白城都占了去,凉城却因为易守难攻,被宋军拼死保了下来。辽军围城三个月,就在宋军弹尽粮绝之际,辽国皇帝驾崩,辽军尽退,回国争皇位打内战去了,凉城才得以保全。
这几年,宋辽边界一直太平无事,因战乱而逃离的人们又纷纷回到家园。加上凉城是交通要道,往来的商户都要在这里歇脚,在寂静了几年以后,凉城又慢慢地繁华起来。
第一章
初夏。
凉城在这个天气应该称为“热”城才对。北方风干物燥,太阳才刚冒出头,就已经有了暴晒的趋势。
张乾吃完早点,坐在桌旁喝茶,对着在院子里扑蝴蝶的大女儿出神。早起打拳,正凝神静气的时候,被小女儿突然的哭叫声惊着,不小心闪了腰,现在还隐隐作痛。
“你的腰没什么的吧,”妻子惠珍一边喂怀里的孩子喝粥,一边留意着他的神色。
“没事,待会找梁大夫瞧瞧,贴块膏药就好了。”张乾站起身来,穿上外衫,说:“天不早了,我要到衙门去了。”
惠珍也跟着站起来,露出微微突起的小腹,说:“天热,若没什么事就早些回来吧。”
张乾应着:“你也多歇歇,别老抱着二丫了,留神伤了胎气。”
望着丈夫出门的背影,惠珍叹了口气,重又回到桌边坐下。怀里快二岁的小女儿见半天没吃着粥,伸手拉住娘手里的勺子,不依地哭起来。
惠珍用手拍了她一下,说:“哭、哭,就知道哭,等娘生不出小弟弟来,你爹给你讨个小妈,看你怎么办。”
即使已是两个孩子的爹,张乾仍然算是凉城里一等一出众的男人。他年刚过三十,高高的身梁,宽肩细腰,脸上的年少轻狂已被沉稳和干练取代,是男人最风华正茂的时候。
张乾脚步匆匆地往县衙赶,脑子里闪过妻子那探询的神态,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闷。自从惠珍生下二丫,就常常会这么小心翼翼地瞧着他,就向个犯了错怕挨说的小孩。每当这个时候,张乾就会想跑出家门躲个清净。他多少次想跟妻子说,无论她生不生得出男孩,他都不会讨小,却不知如何开口。
惠珍比张乾小八岁,嫁他时还象个孩子。她爹原来是凉城总捕头。七年前不但收留了只身来投奔他的张乾,还力荐他进了县衙,而且最终在自己退休的时候让张乾接了总捕头的位置。虽说县衙里论武功论才干确无人在张乾之上,但若没有老捕头,张乾一个外乡人,是怎么也踏不进公差这个圈儿的。感恩之余,张乾顺理成章地娶了老捕头的独养女儿。妻子虽不甚漂亮,却温柔贤惠。年初老捕头病逝前,拉着张乾的手,一个劲儿地说闺女对不起他,没给他留后,让他再娶。而后,惠珍就变得整天担惊受怕的样子,让他在家里呆不住。
张乾溜着街边树荫走着,和早起的邻居们打着招呼。凉城很小,人差不多都认识,他又大大小小是个官儿,所以,人来人往总存着几分客套。拐过米店街角,张乾的脚步放慢了,眼光向街边一个敞着门的小院里瞟去。那是个不大的院落,两进房子,院里种着两棵槐树,槐花被初夏的微风吹落了满地。院里有个妇人拿着扫帚正在打扫,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张乾,叫他:“哟,张捕头,上衙门去呀?”
张乾停住脚步,笑道:“李婶,您起得早。”
“嗨,老了,想睡也睡不着了。”李婶迎到院门口,“有事儿?你媳妇好吧?”
“好,好,让您惦记着。”张乾客气地拱拱手,“梁大夫起了没?”
“没呢,你还不知道吧,昨晚上绸布庄张老太爷中风了。大半夜叫了梁大夫去,快天亮才回来,这会儿还睡着呢。”
“噢。”
“怎么着,是闺女病了?”
“不是,是我,早上腰扭了一下,想要张膏药贴上。”
“哎呀,可得小心些,得了病就要快治,你说张老太爷,多精神的一个人呀,说不行就不行了,听说……”
张乾一看李婶摆开架势要开讲,赶紧撤退,说:“李婶,今儿老爷要升堂,我不能耽搁了,等中午我再过来。”
还没等他退出门槛,屋里传出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李婶,谁来了?”
李婶高声回应:“是张捕头,腰扭了。我说您没起,他要待会儿再来。”
“来吧,我起来了。”屋里竹帘一挑,出来了一个人。
那边走边扣衣裳袢儿的正是梁文清,他只有二十五六岁年纪,来到凉城开诊也不过一年时间。在宋辽之战后,凉城只剩了孟老伯一个郎中,老眼昏花,整天咳嗽气喘,把脉的手抖得不象话。这两年战事平定了,逐渐天南地北迁过来好几位大夫,梁文清就是其中之一。只不过,他年纪轻,又不像同行们那么招摇,不肯打出“妙手回春”“宫廷秘方”等等响亮的招牌,所以平日里生意清淡得很。他好像也不特别在乎,没收学徒,就雇了李婶和她十几岁的儿子操持家务、应付买卖。
张乾没等医馆开业,就与梁文清熟识了。作为县衙的捕头,凉城里每来一个新住客,每开一家新商铺,第一个去叨扰的,总是张乾。张乾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梁文清的情景。
记得也是个大热天,张乾听县衙里弟兄们说起城里又来了个姓梁的郎中,租了米店旁边李婶家的院子,正准备开业。于是等老爷退堂后,他便跟师爷告了假,到李婶家看看。
张乾跨进院子,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个人蹬着架高高的梯子,背对着大门口,正拿着掸子掸房檐下的塔灰。他身着一身青色的长衫,可能是怕弄脏了头发,拿一块青布把头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
张乾四下一望,院子里静悄悄的,不但没有为开业忙乱准备的伙计,连李婶母子俩儿都不见人影。是兄弟们搞错了?他有点儿纳闷,想跟梯子上那人问问,就轻轻咳了一声。
梁文清为了少移一次梯子,正努力伸长手去够屋角的蜘蛛网,悄没声儿的突然有人在背后咳嗽,吓得他慌了手脚。
张乾只听见“啊”的一声叫,没反应过来,“噗”,一个鸡毛掸子落在他面前,扬起大片尘土。张乾一边咳嗽、揉眼睛,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梯子摇摇摆摆地向自己拍过来。也就是张乾练过功夫,不然,梁文清怕是要摔个半死。张乾在千钧一发之际,向右跳开一大步,同时张开双臂向两只手在空中乱抓的梁文清抱去,接了个正着。这一坠之力极猛,震得张乾两臂生疼,不禁腾腾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到地上。
张乾心知是那声咳嗽闯了祸,也顾不得摔麻了的屁股,一把扳过怀里的身子,心说:可别摔出个好歹来,不然麻烦可就大了。张乾看到的,是一双睁得大大的眼睛,没了血色的嘴唇因为惊吓而轻轻颤抖着。即使在那种情形下,张乾还是深深地记住了这张脸留给他的第一印象――非同一般的清秀。张乾也似被这张脸惊着了,竟没有出声,两个人对视着,好像过了很长的时间,忽然俩人才同时醒悟过来,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张乾听见笑声,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推推压在自己身上的那个人,先站起来,又伸手拽起了梁文清。
张乾笑道:“没事吧,我没想到你那么不禁吓。”
梁文清用手拍着身上的灰,说:“我的魂儿都吓没了。你怎么走路都没个声?”
张乾不好意思地帮他拍灰:“对不住,对不住。我叫张乾,是县衙的捕头,听说这来了位梁大夫,我来看看他?您是梁大夫什么人啊?”
“失敬失敬,”梁文清连忙拱手一揖,“原来是捕头大人,敝姓梁,梁文清。”
“哦,是梁兄父辈在此开业吗?”
梁文清一愣,笑了:“您误会了,开业的就是鄙人。才疏学浅,让您见笑了。”
张乾望着那张洋溢着笑意和些许得意的脸,一阵恍惚。这辈子他还没有见过如此年轻如此好看的大夫。虽说郎中也是从年轻成长起来的,可是记忆中那些坐堂的差不多都跟孟老伯一样。
梁文清一面打着哈欠一面用手草草地挽头发,张乾坐在旁边诊床上,看着他头上乱翘的几根,偷偷的直乐。梁文清瞅见张乾的笑纹,也不说话,抬手把他推倒。张乾吓了一跳,说:“哟,干什么?”
“你不是腰扭了吗,怎么还笑得那么贼兮兮的。”梁文清把张乾翻成伏卧的姿势。
“腰扭了和笑有什么关系。你怎么看出我贼兮兮了?我明明是抓贼的。”张乾把下巴支在床上,费劲地说。
梁文清掀起张乾的外衫,将中衣从裤子里拉出来,再折到后背上,露出他腰间的肌肤。张乾勤于练武,腰臀间两条完美的曲线,一点赘肉也没有。梁文清的手轻轻地按在上面,换着不同的手法,或轻或重地推,时不时用掌心在某个穴位上重重一揉。张乾用鼻子随着梁文清手的节奏轻轻哼着,一会儿是舒服的调调,一会儿是痛苦的调调。
良久,梁文清在张乾的腰上拍出一声脆响,说:“成了,我再给你贴张膏药。以后小心些,还能让小孩子给吓着,你也真厉害。”他伸了个懒腰,从桌上的篮子里抓了张膏药,点亮蜡烛,开始在火上烘烤。
张乾趴在床上四肢用力抻了抻,笑道:“真是松快多了。你说我女儿早不哭晚不哭,专在我转腰的时候哭,声音象打雷一样。下次我得防着她点儿。”
梁文清的笑容只显了一半,剩下的被一个哈欠打断。张乾问:“听李婶说绸缎庄的张老太爷没了,是你出的诊?”
“对,我去的时候他就只能闭着眼睛倒气儿了,也就是用参汤吊一吊命,看有什么遗言没有,神仙去了也没辙。”
“那也去了半夜?”
“可不,等的功夫长呀。要说张老太爷病得也奇怪,前几天还好好的,还到我这儿抓了几服补身子的药呢,听他说还想娶个三姨太。”
“嗯,我也知道,他不是跟赵铁匠家提亲了吗,要娶他家老五做小。就他那岁数,够当人家爷爷了。这老头,还好没耽误了人家小姑娘一辈子。”
“老五呀,我去赵铁匠家出诊的时候见过那小丫头,她还来给她娘抓过几次药呢。”梁文清拿着烤热的膏药,用双手揉了揉,“啪”地一下贴在张乾腰正中。张乾被烫得惊叫了一声,险些骂出粗话来。
第 2 章
张乾紧赶慢赶地走到了衙门,进后院一看,他那班兄弟倒是都来了,有几个没精打采地在树荫里坐着,另外四个头碰头蹲在一起掷骰子。王二这一把掷了个三个六,推着旁边的孙五叫:“快,快,早扔早给钱。”忽然孙五站了起来,王二急了,伸手拉住孙五的衣服,“耍赖呀你!你他娘的……”还没等他骂完,张乾已经大力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可怜王二一头栽在“三个六”上,把脑门印了18个点儿。
一班衙役直挺挺地站好,张乾先给剩下那两个年轻的一人补了一脚,然后问孙五:“曹大人没起呢?”孙五比张乾还大了几岁,一般张乾不在他主事,这时很有些惭愧,回答道:“还没呢,昨儿个大人和督军打牌,天亮才散,这会儿还睡着呢。”
“赵师爷呢?”
“赵师爷昨晚儿作陪,也没过来呢。”
“他娘的,”张乾心里暗骂一句,“早知如此,就让梁文清多揉一会儿了。”他心里也有些忐忑。曹老爷的脾气是随着输钱的多少见长的,也不知昨晚什么情况。
“啪”,张乾顺手给了正揉脑袋的王二一巴掌,开始尽自己班头的责任。“去,你们俩把大堂打扫打扫。你们俩儿,”他用手点着两个新来的年轻人,“板子的几种打法,你们练了没有。没有?”又两脚过去,“还不去练。”两个年轻人一溜小跑去拿板子,孙五赔了个笑脸,说:“张头儿,我去瞧瞧他们俩儿。”张乾点点头,说:“有劳孙哥了。”
张乾搬了把椅子,坐在前后院之间门廊阴影里。一阵穿堂风吹过,让他觉得十分舒服。前院传来“劈劈啪啪”的响动,那是板子打在厚纸上的声音。刚到县衙时,他也是这么寒冬酷暑一板子一板子练过来的。现在,他已经能让板子成为手臂的一部分,想打在哪儿就打在哪儿,想打多重就打多重,可以举得高高的,声音响亮,却伤不了皮肉,也可以几杖下来,就鲜血四溅。当初,是岳父带他进了这个门,到如今他也成了别人的师傅了。
张乾把脚蹬在廊柱上,用椅子两个后腿着地,一前一后地晃着,听着椅子在他身下吱吱地响。“腰还真不怎么疼了”,他手扶上腰,想起梁文清那忽轻忽重的揉捏,“他这一手也得下苦功夫吧。瞧不出来,那么清清秀秀的一个人,能有那么大的手劲儿。”
张乾对梁文清有种说不清的好感。按说,他们俩绝不是同类人。张乾自小家境不富裕,加上他好动不好静,也就没念过几年书;而梁文清虽说是个郎中,人倒是淡淡的有些书生气。本来张乾是不太喜欢接近读书人的,他觉得人书读得多了,难免自命清高,迂腐不堪,人的毛病一点儿没少,却非要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架势。就比如凉城的青天大老爷曹大人吧,书是读得够多,可也没干什么人事,倒喜欢满口仁义道德的教训他。
梁文清却不一样。到底怎么不一样,张乾也说不清,起码梁文清从不在他面前摆出半恭敬半鄙夷的神情,好像在看县太爷的一条狗。张乾是经常在别人眼里看到这种神情的,尤其是他出公差的时候。
张乾自从不喜欢回家后,衙门放了差,就经常到梁文清那儿坐一会儿,喝一杯药茶。俩人也不怎么聊天,有病人时看着梁文清给人把脉,没病人时陪梁文清择草药或是听李婶东家长西家短地说闲话,混过饭前的钟点。
梁文清说他来自江南,从他口中,张乾知道了一个以前没想象过的世界,鸟语花香,杨柳依依,就像画儿一样。他也就不再奇怪一个郎中能长得如此漂亮了,生长在仙境的人,当然长得象神仙了。张乾问他的身世,梁文清回答的很简略,只是说娘是妾室,从小母子俩儿就给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欺负,娘发狠让他学了一技之长,两年前娘过世,他懒得看哥哥的嘴脸,就出来游历游历,长长见识。张乾想起,自己的娘也是没等到他能孝顺就过世了,同病相怜,到更与梁文清亲近了不少。
张乾揉着腰,想了一会梁文清,又想起了媳妇,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他甩甩脑袋,将烦恼甩到一边,把腿从廊柱上拿了下来,回头叫:“王二!”
王二手拿块抹布跑了过来,一头的热汗,“张头,您啥事?”
张乾从怀里掏出一小锭碎银子,扔到王二手里,“去,到街上买些果子回来,再买桶凉茶,给兄弟们解解暑。这天热的,象着了火一样。”
“好哩!”王二兴奋地把抹布甩到地上,象兔子似的窜出门去。
“哪回干公事你也没跑这么快。”张乾弯腰捡起抹布,攥成团一掷,正中王二后脑勺,吓得王二打个趔趄,差点儿把银子扔了。
不大功夫,王二小心翼翼地夹着两个大物件回来了。张乾定睛一看,居然是两个西瓜。张乾心中暗骂,这个王二,真是别人的钱不心疼,初夏刚上市的西瓜怕不得卖上天价去。
“来喽,来喽,老大请吃西瓜喽!”随着王二破锣嗓子一招呼,兄弟们呼啦围了上来。很快,朴刀起起落落,脑袋摇摇摆摆,西瓜成了西瓜皮。张乾手里举着块西瓜,看着闷头吃瓜的人们,心里涌起一阵做大哥的快乐。
正吃得痛快,不知谁眼尖,突然嚷了一句,“赵师爷来啦。”张乾连忙站了身,回头一看,赵师爷正脚步匆匆的向后院走。张乾抄起块西瓜迎了过去。
“赵师爷,正好,来块西瓜。”张乾笑着说。
“是呀,师爷,张头儿请的。尝一块儿,脆沙瓤。”孙五一边吐着西瓜籽,一边含糊不清地跟着招呼。
“得了,得了,我没功夫,你们也别吃了,有活干。我还得赶紧叫老爷去。”赵师爷摆摆手,有点儿人逢大事精神爽的意思。
“看来老爷昨晚上赢了钱啦,要不然您能敢叫?”王二嬉皮笑脸地说。
“西瓜都堵不上你那张破嘴。”张乾做势虚踢,顺手把手里两块瓜给了他,在衣襟上擦了擦手,问师爷:“什么大事呀?”
“你还不知道吧,”师爷的两撇胡子都比以往翘得神气些,“绸缎庄张老太爷死了。”
“那是什么大事,我早知道了,今天一大早我到梁大夫那儿去,他告诉我的。晚上是他出的诊,说是中风,人说不行就不行了。”
“你……?”赵师爷一脸紧张,倒把张乾看愣了。“张家说老头死得蹊跷,说不准就与梁文清有关呢。这已经来报官了。”
“什么?”张乾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
“你别不信,要不是我在门口拦着,赵老板就要击堂鼓了。”赵师爷扯了一把张乾,“别愣着啦,快跟着我去叫老爷吧。”
县官曹老爷今年四十出头儿,这个年纪,人不上不下才是个六品小吏,又在这么个远离京城的地方,这辈子在官场上怕是没什么指望了。唉,谁叫朝廷里没人呢。曹老爷也就乐得过一天算一天地混日子。小小凉城也没什么事务,案子不外乎是小偷小摸,再不就是张家鸡飞到李家院,李家又赖着不还等等。这些鸡毛蒜皮,由师爷操操心就成了,要真到了涉及边境防务的大事,反正凉城里驻扎着一千边军呢,有督军管着,也用不着他动脑筋。
昨夜和督军大人打了一宿的牌,日上三竿了,曹老爷还在睡回笼觉。曹老爷因为边境局势不太平,上任就没带家眷,一直是一个人睡书房。底下人都知道,谁要是敢在老爷睡觉的时候打扰他,轻则挨一顿臭骂,重则罚一个月薪俸,所以若不是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谁也不敢轻易叫他。
赵师爷和张乾来到书房门口,师爷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动静,回头冲张乾使了个眼色。张乾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来,木呆呆地发楞。师爷瞪了他一眼,整整衣冠,把门推开一条线,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没什么动静,师爷加重了气力,叫:“曹大人。”半晌,屋里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响起:“谁呀。”“是我。”赵师爷一拽张乾的衣袖,两个人走进屋内。
曹老爷听出是师爷的声音,心想:“昨晚他也熬了一夜,今儿起得到早。”他披衣坐起来,瞧见俩人冲他行礼,赵师爷一脸的兴奋而张乾是一脸的郁闷,。
“行了,怎么回事呀。”曹老爷也觉出真有什么大事,难得没有发脾气。
“老爷,”赵师爷躬身凑过去,说“城里绸缎庄张老太爷昨天晚上去世了。”
“哦?”曹老爷开始在记忆里搜索张老太爷,没有成功,“怎么死的?”
“就是说这个,今早张掌柜来衙门报案,说他爹是让人毒死的。”
“让谁?”
“米店旁边开业的梁文清,是个郎中。”
“我今早才去梁文清那里,他说张老太爷中风,张家请他出诊的。怎么会下毒?”张乾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师爷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又继续对曹老爷说:“老爷,这张家可是有身份的人,没凭没据,也不能瞎说呀。”
“有身份,什么身份?”
“您还不知道?张老太爷的外甥就是当朝二品林大人呀。”
“哦!”曹老爷朦胧的睡眼有了几分精神,“林大人,不是丞相大人的门生吗?原来他的舅父在我们这儿,没想到没想到。”他又想起了什么,眼睛一瞪:“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师爷刚有些沾沾自喜,立马软了下去,小声说:“这也是早上张掌柜告诉我的,他说已经向京城林大人送信报丧了。”
曹老爷掀开被子下床,师爷连忙把椅子上的公服拿了过来,伺候老爷更衣。曹老爷问:“张掌柜人呢?”
“在大堂口等着您升堂呢。”师爷又跑去拿老爷的官帽。
曹老爷一边整理官服,一边对站在那里默不作声的张乾吩咐:“你去拿个令签,带两个衙役把梁文清拘来。”
张乾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没说出口,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屋。
张乾觉得天阴了,阳光照在身上居然冷飕飕的。打死他也不相信,象梁文清那样的人会下毒害死一个快七十岁的老头。他没精打采地向大堂走,前院孙五他们看见,都围了过来。张乾想起要亲手拿铁链套住梁文清脖子,心里直发颤。
望见孙五询问的眼神,张乾挥了挥手,说:“老爷说米店旁边,就是在李婶家开业的郎中梁文清,与昨夜绸缎庄张老太爷的死有关,要拘他来。你带着两个兄弟去吧,我腰扭了,不想动。”
“ 好。”孙五答应了一声,把令签斜插在腰带里,回头叫,“王二、高六,带上家伙,跟我走一趟。”三个人抄起朴刀,铁链,相拥着出去了。
“你们,快准备准备,老爷马上要升堂。”张乾推了一把周围跃跃欲试的几个人。衙役们纷纷拿起板子,水火棍,把七八样刑具摆放在公堂犄角,列班准备老爷升堂。
第 3 章
“威武……”随着一声吆喝,凉城县衙升堂了。曹老爷穿着大红官服,在师爷的陪伴下,坐在了明镜高悬的牌匾下面。张乾跟几个衙役分成两班,站在公堂左右。听到衙门升堂鼓响,很快,就围起一群看热闹的百姓。
绸缎庄张掌柜抢上几步,来到公堂上跪下。
曹老爷扯起官腔:“下跪何人呀。”
张掌柜叩头说:“老爷,小人张文,是张记绸缎庄的掌柜。”
“你有什么冤情,如实讲。”
“老爷,小人的父亲昨夜去世。我怀疑是郎中梁文清下毒杀害,请老爷明察。”
“你有什么证据?”
“老爷,本来,我以为父亲是患中风,昨夜还请了梁文清来诊治。谁知他走以后,我爹的遗体逐渐发黑,却不僵硬。确实不同寻常。”
“你怎知是梁文清下的毒?”
“我爹一直体健,很少生病。最近为了补养身子,才从梁文清那里取了几付药吃。自从吃了那药,这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昨儿他过世后,我越想越不对劲,就连夜请孟老郎中对着方子看了看。这一看,可不得了,原来这付药里有一味苦芹,药量是平时用的几倍。这药是有毒的呀。”
曹老爷点点头,扭头问张乾:“梁文清带来了没有。”
张乾被张文说得正心中忐忑,被老爷一问,下意识地望门外。就在这时,衙门口一阵骚动,孙五推推搡搡地带上一个人来,正是梁文清。孙五将梁文清按倒在公堂上,拿着令签复命:“老爷,梁文清带到。”
张乾一看,梁文清直挺挺地跪在大堂上,还是穿着早上的长衫,头发也还是松松挽起,只是脸上赫然有两个红红的巴掌印。
张乾心中一窒,转头向站回到自己身边的王二使个眼色,冲梁文清的脸努努嘴。王二愤愤地小声说:“我们用链子索他的时候,他居然敢反抗。你看,我的衣服都扯坏了。”他指着衣襟上一个小裂口,“你说,一个郎中,我们能让他反了天去。我和高六按住他,孙哥给了他两巴掌。”王二说着,忽然看到张乾的眼神,心里一惊:怎么张头儿这么生气,要杀人似的。对了,定是他见兄弟被人冒犯了,所以火冒三丈。
曹老爷“啪”地一拍惊堂木,张乾的心扑通直跳,堂下跪着的梁文清也是身上一抖。曹老爷喝道:“下跪可是梁文清。”
梁文清垂着头,低低的声音答道:“是。”
“现在有张文告你以行医为便,下毒杀害他父亲张祥,你有什么话讲?”
梁文清抬头看了一眼旁边跪着的张掌柜,又低下头去,坚定地说:“他是诬告。”
曹老爷吩咐:“传忤柞。”
孙庆是衙役孙五的父亲,五十多岁,开了个棺材铺,也兼任衙门的忤柞。一早他就接到赵师爷的指令到张府验尸,此刻上堂回禀:“老爷,尸身我已经验过了。张祥,六十八岁,死于年七月初八子时三刻。尸身过了四个时辰仍未僵硬,全身发黑,鼻孔有血迹,右脸痉挛,右嘴角下斜,尸身上无伤痕,疑似中毒身亡。”孙庆随即呈上证物,说:“此为张家提供的药方一张,未煎补药一包,煎煮完药渣一份。张家说死者服药后一直不适直至发病身亡。”
曹老爷拿起堂桌上的药方,递给赵师爷,“你拿给梁文清看,是他开的方子吗?”
梁文清接过药方,仔细地看了一遍,还给师爷,说:“是。”
曹老爷跟师爷低头交谈了几句,扔出一根令签,说:“带孟柏凡。”台下听审的众人都是一愣,这个孟柏凡没人听说过。待到有人拄着棍儿颤颤巍巍地走上堂来,大家才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原来这孟柏凡就是孟老郎中。
孟老郎中已经很久没人这么重视他了,心中激动,给老爷行礼时抱拳的手抖得让人眼晕。曹老爷摆摆手免了他的跪拜,问道:“是你检查的药方?”
“是,”孟老郎中抖着手接过师爷递来的药方,眯着眼睛端详。他捋了捋胡子,拖长声说:“老朽行医四十年了,这方子开的倒是不错,滋补养生,补肾装阳。你看,这红花一味可以通血脉,这籽葵一味可以壮精气,嗯,阴阳调和,好,好。”
师爷咳嗽一声:“捡重要的说。”
“哦,哦,”孟老郎中点点头,说:“这苦芹一味是点睛之笔,此药有异香,只有在辽东的深山老林里才能生长,培植不易。药性猛烈,去寒生热,适量服用是大补,这服多了可是有毒呀。我早年去辽国游历,曾见人采来此药,高价出售。在中原甚为少见,用此药开的方,至今我也只见几次而已。”
“那你看这方子药量是否合适?”
“方子里只开了半钱苦芹,从医书里讲,并不算多。可我仔细查看了没煎的药包和药渣,里面的苦芹比四钱还要多。服了这付药,可不是强身健体,而是使人热血上头,血崩而死呀。”说到这儿,孟老郎中痛心疾首,用手杖腾腾敲着地板。台下听审的百姓一片哗然。张乾心里不耐烦,忍不住出声喝止:“肃静!”
曹老爷点点头,又拍了一声惊堂木。让师爷把堂桌上的药包拿到梁文清面前打开,喝问:“梁文清,这药你是怎么配的!”
梁文清接药包的双手微微颤抖,他低头仔细地在药包中翻检,张乾瞧见他的脸色慢慢变成雪白。良久,他颤声说:“这药,这药,苦芹确是多了几倍……”。师爷劈手夺过药包,又放回堂桌上。梁文清嘴唇抖动,忽然大叫:“不会,不会,这药不会错,是我亲自按方抓的。我冤枉!一定是有人陷害我。”
“呸,”旁边张文扑上来,一拳打在梁文清脸上,“你这个人面兽心的贼人,这药一直放在我爹床边,谁也没动过,哪个冤枉你。”张乾和王二连忙抢上几步,将张文拽到一旁,喝道:“公堂之上不得无礼。”张文左右挣扎不过,忽然大哭:“老爷,您要为小民作主呀。”
底下民众议论纷纷,凉城已经许久没发生什么大事了,人们就像见了血的苍蝇一样围了上去。那边梁文清,摔倒在地上,嘴角一缕鲜血顺着腮边流下。他似乎没什么感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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