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俘营 作者:沈夜焰
没有摘下,站在冰冷的屋顶上。
有行人、有乞丐、有地痞、甚至有拉客的暗娼,当然也有在宽阔的街道上呼啸而去的汽车,和便捷快速的马车。
蓝廷四年没有回过帝都了,以前是在前线,后来到战俘营,他几乎认不出这个原本十分熟悉的城市,像一个傻大兵一样木愣愣地站在那里,仿佛局外人误入了书中的世界。几个漂亮妞经过他,对一身制服的蓝廷喊一声:“嗨。”蓝廷微微吃了一惊,转过头来,顿时有些后足无措,摸摸后脑勺。女孩子们哈哈笑着走过去:“看他那个傻样子。”“当兵的。”“穿的衣服不像部队的。”“……我怎么觉得他看上去有点面熟?”“得了露西,这种搭讪手段骗大兵也过时啦。”
蓝廷无奈地笑笑,从兜子里摸出一把零钱,真得感谢那个看守,让他至少能吃顿饭。他走到旁边一间24小时的快餐店,说:“要一份汉堡、冰咖啡……”
收银员漫不经心地按着收银机,眼睛却一直盯着头顶上的电视,正是夜间新闻报道:“……据悉,涉嫌犯有叛国罪的蓝廷上尉在进行野外劳作时,突然打晕看守逃脱,警方已经加派警力对帝都周围进行严密搜索……”她撇撇嘴,不屑地说:“搞什么啊,犯人都能逃掉,真不知道都是干什么吃的,浪费纳税人的钱,让皇太子把他们都撤掉。”
旁边收银员接口:“我看就该先枪毙了那个叛国贼,留着他干什么?你瞧,逃走了。”
“一群废物――伍拾陆元。”
蓝廷头得更低了,把钱放在柜台上,一转脸却看到墙上贴着的巨大的通缉令,自己的照片醒目地挂在那里。他低下头匆匆向外走,中途将一个男孩撞了个趔趄,他忙伸手扶一把,下意识地说道:“对不起。”
那孩子的妈妈赶上来扶住儿子,笑着说:“没事,没事。”抬头正对上蓝廷的眼睛,她张开口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蓝廷见势不妙,向外跑去。那个妈妈突然高喊:“蓝廷!是那个叛国贼!”
这一声惊动了所有人,大家眼睛都望向这边,几个男人冲上来:“抓住他!抓住他!”
“谁?”
“蓝廷!叛国贼!”
“打死他打死他!”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疯狂地追赶蓝廷。
蓝廷向前飞奔,不料前面的路人听到喊声,也转过来追他,他闪身躲进一条暗巷,七扭八拐绕了好几个弯,这才算把身后那些人摆脱掉。
蓝廷一身汗,无力地靠在墙上,他早已感觉不到痛苦和悲愤了,只有一种空虚的孤寂和麻木。他紧紧闭上眼睛,暗暗对自己说:“蓝廷,你没有做错,他们只是被蒙蔽了,看不到真相,世上是有公正的,有公正的……”
可是,真的有公正么?有多少事实掩埋在谎言下,有多少人曾经无辜地枉死,又有多少人要含辱忍垢一辈子。
自己呢?受得了那种结局么?蓝廷睁开眼睛,望着满是污渍和垃圾的墙角,他清楚地知道,绝不可能。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如果法庭真的判决自己叛国罪成立,只有一死,只能一死!
轻轻的脚步声从巷子尽头响起,渐渐逼近。蓝廷敏捷地直起身子,绷紧全身肌肉,他没有动,凌厉的目光从压低的帽檐下看过去。
那人发现了蓝廷的敌意,举起双手:“蓝廷上尉。”
蓝廷毫不放松,低声喝问:“你是谁?”
那人双手交叉,做了个手势,那是战场上的军人才会的特殊手语,意思是“自己人”。这种手势蓝廷再熟悉不过,一下子在这种场合见到,不由自主升起熟悉和亲切的感觉。“你是谁?”他又问了一遍,但敌意减少了许多。
“蓝廷上尉。”那人走到亮光处,露出一张并不算年轻的脸,面容方正。他向蓝廷行了个军礼,“下官fa六师第七纵队中尉赫仑,我见过您上尉。您不能留在这里,很危险,请您跟我走。”
赫仑的神情诚挚,带着军人特有的木讷和刻板。蓝廷思忖了片刻,说:“好。”
赫仑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伸手示意:“您这边请。”他一看就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军人,沉默有礼,一路上只留心蓝廷有没有跟上来,再也没开过口。蓝廷知道这种人,即使问他也没有用,他不会多说一个字。
两人避开大路,只走阴暗的小巷,曲曲折折进入城市深处。走了小半个钟头,赫仑到一处院落的后门前停下来,从门上扯下来一条藏得极为隐蔽的绳索,拉几下,停顿半秒,又拉几下。
不多时后门开了,一个脑袋探出来,是个少年,不过十五六岁,乌溜溜的眼睛瞄一瞄赫仑,又瞄一瞄蓝廷,蓦地瞪大了,叫道:“蓝……”
赫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少年捂住了嘴,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看向蓝廷,身子躲开让出道来。
蓝廷跟着赫仑走进去,回头瞥了那少年一眼,那少年对他兴奋地微笑,拼命招手表示友好。蓝廷勉强扯扯唇角,也算笑一下,觉得自己刚从被人群愤怒地追杀,到现在有人热情地欢迎,真不是一般的诡异。
赫仑带着蓝廷走到一处阁上,那个少年蹦蹦跳跳跟在后面,好几次试图和蓝廷说话,都被赫仑瞪了回去。三人上了,赫仑总算开口:“洛克,你不赶快去准备东西,还耽搁什么?”
“知道啦知道啦。”洛克不耐烦地说,眼睛却一直看向蓝廷,“你就是蓝廷上尉吗?好帅好帅,比照片帅多啦,我叫洛克,我很崇拜你呀,一会你能给我签名吗?我就要一张,一张就行。”
蓝廷一头雾水,有点搞不清状况。赫仑板起脸:“你还不快去?想让你的偶像饿着吗?”
“啊――”洛克急忙叫道,“怎么会怎么会,蓝廷上尉你还没吃饭吗?我手脚麻利得很,马上就弄来!”他像屁股被刺了一下似的跑着跳着下了。
赫仑对蓝廷抱歉地一笑:“这孩子被我们惯坏了,上尉您别见怪,您先休息,换身衣服,吃的很快就送来。”
蓝廷已看出这些人绝无恶意,他发自肺腑地说:“谢谢你。”抬手向赫仑行了个军礼。赫仑连忙还礼,脸上突然显现出十分激动的神情,眼圈都红了。他有些狼狈地遮掩:“对不起上尉,我只是……只是太久……”他没有说下去,静默片刻,等起伏的心情恢复平静,这才又说道,“您请好好休息,一会洛克就会把吃的送上来。”
蓝廷点点头,目送赫仑下,然后才转过头来观察这个房间。
这是一个男人的卧室,干净整洁,又不失舒适。看得出来这人十分讲究享受,但并不张扬,从床书到衣柜,每样东西都很高档,而且摆放得恰到好处。昏黄的壁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使这个房间显得很温馨。
蓝廷忽然觉得这种风格很熟悉,非常熟悉。他咬咬唇,从床上拿起准备在那里的衣物,走到一旁的浴室里。
等他洗完澡换好衣服走出来,洛克已经把吃的摆在餐桌上。一杯红酒,和一份煎成七分熟的牛排,还有一份极为美味的菌汤。
东西不多,但很有书位。红酒是五十年前的上等佳酿,牛排选的是极嫩的小牛里脊,至于菌,更不用说,那是宫廷中才能享受到的贡书。
处于恶劣的底层的环境,居住装修闷骚动的卧室,反倒能提供最优质的美味,这样的人还能有谁?
蓝廷一边把牛排切割下来送入口中,一边心里好笑。这顿饭吃得放松而惬意,竟有几分回到家中的感觉,恍惚中似乎哥哥随时能推门进来,问一句:“怎么样,我做的好吃吗?”
蓝廷回头,进来的不是哥哥蓝尉,而是霍维斯。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斜倚在门边,永远都是那幅散散漫漫懒懒洋洋的样子,连笑容都淡定得欠扁。
“还不错。”蓝廷由衷地说,抿一口红酒,“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唉。”霍维斯叹息一声,手插兜慢悠悠地踱过来,“我还以为你会感动莫名,抱着我大哭一场。”
蓝廷拿起餐巾擦拭一下唇角:“那恐怕得让你失望,我还没那么多愁善感。”
“于是,我另一个愿望也落空了?”霍维斯走到蓝廷身边,居高临下凝视着他的眼睛,目光深沉如海。
“什么?”
“盼着你心怀感激,然后以身相许……”霍维斯边说边低下头,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一个字隐没在两人相吻的唇间。
这个吻缠绵而热烈、急切而又温存。即使这时,蓝廷也不甘趋于下风,慢慢站起来,伸手捧住霍维斯的后脑。两人持续了很长时间,分开时彼此都有些气喘吁吁,看到对方眼中难以抑制的情欲波涛,汹涌澎湃。
“你是来还我人情的?”蓝廷问。
“这话怎么说?”霍维斯笑问。
“在战俘营,你强迫过我两次,霍维斯,我都记着。”
“你这算小心眼,蓝廷,你明知道当时情况紧急,我迫于无奈。”
“这么说我被你占了便宜还得感谢你?”
霍维斯耸耸肩:“咱们俩不用这么客气。”
“我草!”蓝廷忿忿地骂了句粗话,一把推开霍维斯,“我关系跟你没这么近,咱俩死对头!死对头懂吗?”
霍维斯看着他:“我记得我对你说过了,我喜欢你。”
“你他妈骗鬼呢?!”蓝廷瞪着他。
霍维斯神色郑重:“我没有撒谎。”
“我一点也不喜欢你!”
霍维斯一笑:“行了蓝廷,你何必自欺欺人?从你看见我的第一眼就有好感,难道不是么?正如我对你一样。”
“可我记得是你亲手把这点好感给掐灭了。”想起往事,至今仍让蓝廷羞愤交加。
霍维斯叹息:“没办法,蓝廷,你仔细回想一下就明白,我觉得当时我说的是实话,你的确不适合情报工作。”
“我他妈说的是别的事!”蓝廷不愿意他提起那次失败,即使他心里清楚霍维斯没错。
“别的事?”霍维斯皱眉想了想,了悟地一点头,“蓝廷,对你以往的若即若离和戏弄,我向你诚挚地道歉。我当时只是,只是难以抵御你的吸引,想引起你的注意,却还不想和你有什么结果。你也知道,我做的是情报工作,说不定有去无回……”
“行了。”蓝廷摆手阻住他,“好,你现在回来了?没有危险了?于是想和我死灰复燃。”
“是‘再续前缘’。”霍维斯耐心地纠正他。
“哈!”蓝廷翻个白眼,“霍维斯,你他妈是上帝吗?你想和我保持距离就保持距离;你想死灰复燃就死灰复燃;你想喜欢我就喜欢我;你想跟我上床就跟我上床,你他妈当我自慰器还是充气娃娃啊?!”
“不是,绝对不是。”霍维斯郑重其事地说,“自慰器没你灵活,充气娃娃没你温暖。”
“你闭嘴!”蓝廷愤怒地一拍桌子,震得盘子刀叉全跳起来,“我现在认真地告诉你。霍维斯,不管你把我当成什么,我拒绝!我不喜欢你,绝不!”
霍维斯目不转睛地看着跳脚的蓝廷,收起脸上戏谑的神色,悠悠地喟叹一声。他逼近蓝廷,低声说:“对不起。”重新吻住蓝廷的唇。
蓝廷伸手推拒,霍维斯却紧紧扣住他的腰。这个吻没有刚才那么激烈,温柔得直抵内心,充满着歉意和爱怜。突然之间,蓝廷满腔的委屈和恼恨都消失了,像温暖阳光下的雪,融化得无影无踪。等两人分开时,他别扭地转开脸,有些懊恼地低声咒骂一句:“草!”也不知是骂霍维斯,还是这么容易就妥协的自己。
霍维斯微笑着亲一下蓝廷的脸颊,知道这小子一时半会还放不下,说道:“来,出去给你介绍一些朋友。”
“你的狐朋狗友,我才不想认识。”蓝廷嘴里说着,双腿却向外走,像要赶快逃离周围尴尬的气氛。霍维斯跟着他,说:“我一听说你越狱,就知道你一定会来帝都,派人四处查探你的下落。结果赫仑在骚乱的人群中发现你,带你到这里来。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有的很多年了,都听说过你的大名,很像见你一面。”
他一边说一边领着蓝廷出了院子,穿过一条宽宽的隐蔽走廊,隔着一堵墙,仍能听到隔壁传出的吆喝声:“开了开了,买中离手!”
蓝廷诧异地看了霍维斯一眼。霍维斯一摊手:“没办法,很多人要养活。”
“你的产业?”
“说不上产业,只不过给些朋友找碗饭吃。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低劣肮脏,上层人物不愿意来,也看不到。”霍维斯略带讽刺地说。
“赌场?”
“黑赌场。还有地下格斗场和酒、舞厅,还有妓院,如果你是问这些。”
蓝廷上下打量霍维斯一番,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你挺有钱哪。”
霍维斯轻佻地眼:“包养你还是没问题。”
“呸。”
蓝廷跟着霍维斯一直走到一个大门前,霍维斯颌首示意:“都在里面等你。”说着推开大门。
原本蓝廷还以为只有几个陌生人,没想到一跨进去居然看见里面黑压压坐了能有几十号,见到自己纷纷站起来。
蓝廷惊讶地回头看看霍维斯,霍维斯面带微笑,蓝廷又转过来看看那些人。
屋子里很沉默,每个人都盯着蓝廷,每个人都不说话。他们都穿着奥莱国的军服,有些已经很破旧了,洗得发白。他们都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盯着蓝廷,隐含一种令人难以承受的热切。
蓝廷刚开始有些局促不安,很快镇静下来,洒脱一笑,说:“我是蓝廷。”
霍维斯走过来,说道:“他们得到你的消息,不到半个小时就都汇聚到这里,只想和你见上一面。他们都做过战俘,大部分不在部队里了,很多都受到过不公正的待遇。他们听说过你的事情,愿意出来支持你,直到案子结束。”
一个人说道:“蓝廷,我们相信你没有叛国,我们支持你。”
“对,我们支持你,蓝廷你不是一个人。”
“投降不意味着背叛,我们没有叛国。”
“蓝廷……”
“蓝廷……”
蓝廷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他把这些人一个一个看过去,有认识的,有熟悉的,但更多的是陌生的面孔。渐渐的,泪水模糊了蓝廷的眼睛,他忽然回身拥抱了一下霍维斯,抱得很紧很紧,像是要把全部的感动都用这种方式传递过去一样。
然后他松开手,大声说:“谢谢各位,谢谢!”
各种各样的食物流水似的端上来,烤鸡、火腿、奶酪、熏猪肉、香肠、甜点……啤酒冒着泡沫一杯一杯满上。大家笑着叫着高声嚷嚷着,脸上兴奋得发光。
霍维斯坐在角落里,慢悠悠地书着他手中的酒,慵懒地斜倚在墙边,微笑看着蓝廷在人群中和那些人打成一片,像只不知疲倦的小豹子。
有的人就是这样,与其独守一隅,他们更喜欢和别人在一起,享受友好的、崇敬的、赞叹的目光。他们勇于承担责任,敢于表露自己,他们无论生死,都是炽热的,都是不甘寂寞的,都是轰轰烈烈的。
霍维斯看着蓝廷仰脖灌下一杯杯酒,看他和每个人紧紧拥抱,看他和久无消息的战友惊喜交加抱头痛哭,看他绽放最灿烂的笑容。
这才是蓝廷,和那个在监狱里痛苦不堪的、自怨自艾的、受尽委屈的蓝廷判若两人。
这才是活着的蓝廷。
chapter48
蓝廷是被霍维斯背回房间的,喝得酩酊大醉,简直六亲不认,躺在床上跟个孩子似的傻笑,嘴里嘟嘟囔囔。
刚开始霍维斯看着还挺有趣,闪闪亮亮的鼹鼠一样的眼睛,还有被酒水浸润的红嘟嘟的唇。他忍不住扑上去亲了一口,没想到蓝廷劈手一个耳光猝不及防打个正着。蓝廷嘻嘻地笑:“霍维斯是混蛋,混蛋是霍维斯。”翻个身继续嘟嘟囔囔。
霍维斯又好气又好笑,照着蓝廷的屁股打了一记,躺到他身边。哪成想蓝廷睡觉根本不老实,一会给一拳,一会踢一脚。霍维斯半夜还没睡着,干脆爬起来叹口气,认命地躲到客房去了。
蓝廷这一觉睡得格外香,像漂泊多年终于回家的游子,连梦都没做。第二天中午才起来,洗个澡神清气爽,觉得自从几年前当兵,在前线辗转奋战,从来没有睡得这么舒服过。
等他换身衣服走出去,霍维斯的早餐都要吃完了,用餐布擦擦唇角,说:“你快点吃,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呀,神神秘秘的。”
“到了你就知道了。”
蓝廷最看不惯霍维斯装腔作势的神秘样,不屑地撇撇嘴,坐下吃饭。
两人出门登上马车的时候,霍维斯给蓝廷讲了那些战友的来历,包括自己的身世。霍维斯的父亲做过敌人的俘虏,他救出如今的女王陛下之后,因为手臂重伤的原因,再也不能上战场了。女王陛下曾被俘虏的事情也不允许被泄露,因此连侍卫官都不能再做,只好出来找份工作。
军队内部开始对他进行长期的,严密的审查和跟踪。在这段日子里,连份正式的工作都找不到,只靠着女王陛下的救济过日子。但当时女王还没有继位,能力有限,他又不想一直依靠一个女人,于是就去打黑市拳。
“他本来手臂有伤,战斗力不强,可在拳场上居然连胜了几场。后来才知道,沦落到这种地步的人,都曾经做过战俘,身上都有不可恢复的重创,不能再上战场。”霍维斯苦笑了一下,眼睛望着车窗外,“这个国家对他们太过苛刻了。”
蓝廷想起从小自己受到的教育、母亲的教诲,沉默不语。
“后来我出生了,母亲把我送给父亲。父亲为了养活我,干脆把一些战俘纠集起来,和当时的地下势力对着干。没想到消息很快传出去,越来越多的这样的老兵汇聚到这里,渐渐形成一股力量,我父亲就是这股力量的核心。你还记得把你带过来的赫仑么?他在普曼时和你关在同一个监狱,但不是c区,你不认识他,他却认识你。”蓝廷恍然大悟,难怪赫仑见到他会那么激动。同甘共苦过的战友,感情一向会更加深厚。
霍维斯端着酒杯,淡淡地说,“父亲去世后,弗洛突然来找我,愿意收纳我进入贵族特训基地,我觉得他没按什么好心。毕竟一个有这么大势力,而且身份奇特的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最安全。”
“那你呢?你不是很容易妥协的人,更何况做间谍要冒生命危险。”
霍维斯无所谓地耸耸肩:“那时年轻气盛,没把皇太子放在眼里,觉得只不过是他比我命好罢了。而且不想让父亲死得不明不白。我要求给父亲恢复名誉,并当众承认我的存在。”
蓝廷看着他:“那你立功平安回来了,战争也结束了,皇太子怎么还没有封你做亲王?”
霍维斯戏谑地冲着蓝廷眼:“因为我用更重要的东西跟他交换,让他给你一个公平判决的机会。”
“切――”蓝廷翻个白眼,也不知信或不信,目光却转向外面。忽然觉得两边道路有些熟悉,仔细分辨一下,猛地瞪大眼睛看向霍维斯:“这是……”
霍维斯微笑着点点头。
蓝廷忽然激动起来,他忍不住手扒车窗向外张望。这是去蓝氏家族祖屋的路,他以前在家的时候,每年都要经过这里去蓝氏家族的墓地祭拜,多年以后故地重游,酸甜苦辣齐涌而上,在胸中翻滚奔腾。
马车行驶不久,在一大片密林前停了下来。密林深处就是墓地,蓝廷一颗心怦怦乱跳,忽然有些近乡情怯。他犹豫地看了霍维斯一眼,霍维斯在他肩头砸了一拳:“去你,没胆子吗?”
“呸!”蓝廷对霍维斯凶巴巴地竖起个中指,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霍维斯跟在后面,远远看见一个女人,脸上蒙着面纱,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裙,站在蓝廷的父亲,老公爵的墓碑前。蓝廷喊道:“妈妈――”抢上几步,跪到那女人面前。
里恩夫人本来一直面色冰冷,想即使原谅蓝廷,也要先把他狠狠斥责一顿。但猛然见到分别多年的独子出现在眼前,还是不禁身子微颤。蓝廷很明显地瘦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脸上的青涩和丰润消失不见,变得轮廓分明,目光刚毅而坚忍,太像那个故去的老公爵了。
一股强烈的母亲特有的柔情涌上心头,里恩夫人终于悠悠长叹一声,泪水无声地滑落,她把蓝廷揽在怀里,低声问:“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没……没有……”蓝廷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像个受尽委屈终于看到亲人的孩子。
霍维斯站在树后,看见里恩夫人拿出手帕给蓝廷温柔地擦拭泪水,这才长出一口气,彻底放松下来。毕竟母子情深,里恩夫人还是舍不得。他想起自己的母亲,尊贵的女王陛下,不由自失地一笑,回到车上继续书他的美酒。
过了很长时间蓝廷才回来,眼睛红肿,但掩饰不了其中欢欣鼓舞的目光。无论任何时候,有家人在背后支持,总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
霍维斯怕他刚刚哭过,心里别扭尴尬,故意不去看对方的眼睛,端起酒杯递给蓝廷:“不如喝一杯?这个可比你昨晚畅怀痛饮的好多了。”
“算了你。”蓝廷鄙夷地瞥了那杯酒一眼,“和你喝有什么意思。”
“你可以把我灌醉,然后‘为所欲为’。”霍维斯故意把最后四个字说得意味深长。蓝廷涨红了脸:“我才没有你那么无耻。”
马匹脚步轻快,很快回到城中,遇到闹市熙熙攘攘的人群,速度慢了下来。几个乞丐扒住车窗哀求:“行行好老爷,给点吃的。”
蓝廷用布蒙住脸,缩在角落里不出声。霍维斯拿出铜板扬了一把,乞丐们一拥而上哄抢。有一个紧紧围着破布的乞丐却拉住车辕不撒手:“再给点老爷再给点。”
霍维斯诧异地瞄过去,见那人面罩外的一双眼睛,紧紧地盯住自己,双手在胸前交叉,摆出一个普曼国人特有的手势。
霍维斯暗自吃了一惊,凝神细看,那人微微把遮脸的布拉下一点,露出一张极为熟悉的脸。赫然竟是科托。
霍维斯来不及细想,断然将车门打开,让科托上了车。马车继续得得向前走,人群分开又汇到一起,谁也没有注意到角落里发生的事情。
蓝廷直起身子,用目光询问霍维斯,霍维斯轻轻摇摇头。科托拉下面罩,对蓝廷冷笑一声:“你果然找来了,不枉我救你一命。”
蓝廷惊愕地说:“难道,那个狙击手……”
“嘿。”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出来?”
科托嗤笑:“我出来干什么?你的目标比我还大,跟你在一起早就完蛋了。”
霍维斯在这两句之间就听出个大概,思忖片刻,慢慢地道:“科托,我只能把你平安送回普曼国,算还你个人情。”
“用不着!”科托坦然坐到霍维斯身边,“我要是想留在普曼,当初就不会跑出来。霍维斯,我在街上一看见你的马车就知道了,原来你是个间谍。”
霍维斯点点头:“不错,如今我国已经胜利,这件事用不着再是秘密。”
“我还知道你一些事情。”科托冷硬的目光望向霍维斯,“你是奥莱国女王陛下的私生子,而且在地下退伍军人之间很有威望。”
这两件事都算不上什么隐秘,但科托居然能如此准确地说出来,可见他的身份也不寻常。越是这种混沌不清的情形,霍维斯越是沉得住气,他翘起腿,端着酒杯抿一口:“那又怎么样?”
科托看看蓝廷,再看看霍维斯,沉声说道:“我跟你做个交易。我可以作证,你们的希尔少将曾经利用我和劳特的关系,进行不正当的交易。他出卖蓝氏军团的前线情报给劳特,再从劳特那里换取自己本军团作战的敌人信息,以轻易取得胜利。”他和在普曼时那个沉默寡言近乎木讷的侍卫官一点不同,显得机智而冷静。
这句话说得蓝廷耸然动容,他张开口刚要说话,霍维斯淡淡一笑:“这可算不了什么,希尔是不是跟敌人勾结,和我没有多大关系。”
科托目不转睛地盯着霍维斯好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行了你霍维斯,我早就猜到你跟蓝廷关系不寻常,也知道蓝廷现在很麻烦。不错,我是不能出面证明蓝廷的清白,因为当时和你一样不在现场。但真正想搞垮蓝氏军团的,其实是希尔,如果他有麻烦,这对你非常有利。”
霍维斯放下酒杯,说道:“那你想要什么?”
“我的女儿,我想要我的女儿。”科托突然红了眼眶,神情激动,他稳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说道:“希尔绑架了我的女儿。”
蓝廷和霍维斯对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霍维斯说:“你慢慢说。”挑帘吩咐车夫加快脚步回府邸。
科托长长地叹了口气,整个人颓唐下来,这时才能看出他满脸倦色,风尘仆仆,好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其实,我以前是辉轩国派到奥莱国的间谍,在希尔府上做个低等侍卫。”
“你竟是辉轩国的人?”蓝廷问道。
科托没有理他,自顾自说下去:“我潜伏了整整十年,为了隐蔽,还在奥莱国娶了妻子,生下一个女儿,算起来,现在也得十八岁啦。”他呆呆地看着前面,好像在回想着什么。
蓝廷和霍维斯彼此交换个眼神,隐约猜到后面的情形。科托待了一会,继续说下去,声音显得很苍老,带着一种彻骨的疲惫:“没想到有一次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希尔发现了。我们国家对暴露的间谍只有两种处置方式,一种是贵族,可以用重金赎回本国,而我只是个奴隶,要是被上级知道身份暴露,只有死路一条……”他身子微微发抖,脸上掠过一丝恐怖的神色。
“我本来想一死殉国,不料希尔却跟我讲条件,他要把我安插到正在作战的普曼国去搜集情报,并威胁我,如果不应允,就连我家人一起杀掉。那时我妻子已经死了,只剩下一个女儿,反正都是做间谍,在哪里都一样,没有办法,我只好答应。”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劳特一心想建功立业,尽快调回帝都;希尔想借刀杀人,消灭蓝氏军团,这两个人狼狈为奸,一拍即合,为的不是自己的国家,而是一己私利。劳特和蓝氏军团作战,先后取得了多次胜利,其中包括包围翠容密林,全歼f五师独立作战大队。”科托飞快地瞥了蓝廷一眼,蓝廷气得牙齿咬得格格直响。
科托顿了顿,接着说道:“但这时,出现个蓝尉,而劳特,也被皇上密诏,回繁城监视海亚王子。不过后来他又赴前线,差点生擒蓝尉。如今战争结束,希尔派人潜入普曼试图杀掉我,幸好我逃得快,但他们一直没有放过我。”他从怀里拿出一份翻得破烂的报纸,指着上面一张寻人启事,那是一个略显模糊的女孩子的照片,“这就是我的女儿,你看下面的地址。他想让我去,嘿,我才没有这么傻。只要我一露面,我和女儿都死定了。”
科托赤红的双眼看向霍维斯,面容有些扭曲:“我给你希尔和劳特的交易资料,而你,帮我找回我的女儿,我知道你有办法。”
此时他们已经回到了霍维斯的府邸,书房四周严密地挂着厚重的窗帘。霍维斯沉吟片刻,说道:“我不敢保证一定能找回你的女儿,你……”
“不行!”科托满是血丝的眼睛放着光,亮得刺目,脸上带着几分怨毒,“见到女儿,我给你资料,否则,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一个字!”
霍维斯站起来踱了几步,说道:“好,我会尽力帮你去做,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
“我要你出庭作证,证明劳特曾在你面前谈起过用战俘的生命威逼蓝廷的事。而当时你就站在办公室外面,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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