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生存指南[制香] 作者:满地梨花雪
《庶子生存指南(制香)》 作者:满地梨花雪
晋江vip,20111016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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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宅门里的小庶子,无生母照拂,被兄弟排挤,惹父亲嫌弃,苦逼生活如何逆转……排行第十的盛烟立志成为最强制香师,且看小小庶子,如何操控这个历史百年的制香世家。
谁又能成为他的命定之人,给他苦闷的生活带来一缕暖阳,一路陪伴,相携前行。
○宅斗,但不局限于大宅里的勾心斗角,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不完美架空,请勿考据,手下留情~
○情节稍慢热,十三章前稍虐,十三章起开始“斗香”的奋斗历程
内容标签: 宅斗 豪门世家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龙盛烟(十少爷) ┃ 配角:龙家上下众兄弟及各小攻候选人 ┃ 其它:制香
楔子
今日的风很静,含着一股沉闷的檀香味,就像是焚香台的那只大香炉忘了添香快要烧见了底。
静得盛烟心里多了几分惊讶,奇怪,怎么有人忘记添香了?
别以为这是小事,要是大夫人知道了,肯定会挑起长长的细眉,罚跪下一长排的丫鬟。不管是普通的、贴身的、还是通房的丫鬟都得跪下领罚,并且一直跪到前厅的台阶下去。
龙家大夫人管训后院的排场,从来就小不了。不仅姨娘们怵她,几个哥哥们也都是怕的。所以每次远远看到大夫人管训后院,身为被不受宠姨娘的儿子,盛烟都会躲得很远。
不过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为什么大夫人会派一个贴身婆婆来传话,让他去前面一趟。前面,说的是一个叫焚香台的地方,地方很大很雄伟,从外面看有点像宫殿。
当初盛烟刚识字时,还把这三个字念成了林禾口,被路过的三姨娘听见,捂住肚子笑了一路。当时四姨娘就慌忙拉着他退到一边,盛烟虽不懂自己为什么要退,却也知道自己让四姨娘出糗了,在龙家出糗,便是要看人脸色的。
这点,他牢牢记在了脑海里。
盛烟歪着小脑袋想了半天,还是不敢见大夫人,犯憷地转身想跑,可奶娘把他拽的死紧,声音里还含着几分惶恐。自从四姨娘死了,盛烟最害怕这种声音,一听奶娘抖着嗓子喊他,他就只好蔫蔫地扬起圆润的小脸,乖乖跟着。
奶娘牵着他,穿过大红砖瓦的回廊,奔向焚香台。刚绕过焚香台,盛烟眨了眨一双俏丽的丹凤眼,瞥见有几个同样打扮的妈妈也朝着同一方,神色惶然地跑着。
就觉得自己的小手,被秦妈妈抓的更紧了些。
一路上,因为衣摆过长,盛烟好几次都被绊着,差点摔倒。为了不出糗,他不得不边跑边不停地撩衣摆,一张小脸因此而涨得通红。
急忙跑了一会,盛烟觉察出事情的不对了,这么些人,不会都是大夫人叫都前面去的。别看他才八岁,有些事还是知道的。比如,自己出生的不是一般的家庭,而是龙家,永嘉的百年豪门,最有头有脸的望族!平民百姓只要提到,都会羡慕得不得了,啧啧称赞几句。
也是,世袭的世袭荣雍侯俸禄啊,祖上得积上多少德,才能得到这种荣耀。
所以宅子里是有很多规矩的,平日里无论是哪房的丫鬟婆子,哪怕是最末枝的奴才们,也从不敢在宅子跑得起了尘。可今日都跑得这么焦急,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偷偷看了眼秦妈妈焦虑且凝重的脸色,盛烟不自觉把薄薄的唇瓣咬得发紫。
希望,不管出了什么大事,大老爷也不要生气才好。
大老爷就是他的亲生父亲,应该被他称呼为“爹爹”的人,但是盛烟对这个称呼很陌生,除了有一次隔着屏风喊过一次,再没有喊过。他奇怪的是,不知道为何每次私底下称呼他大老爷时,奶娘总要轻拍着他的背叹气。
其实,他并不希望大老爷来看他,因为他连爹爹都叫不好,要是出糗了怎么办?现在可没有人再拉着他的手退到一边了。
走着走着,盛烟又忽然想起,昨儿个刚惹了二姨娘的不高兴,今日既然是大场面,也许免不了照面,自己应当找个机会去赔礼,再怎么说,她是三哥的亲娘,纵使说话刻薄了些,几句话不离四姨娘离世前那一箱子陪嫁的沉香,他也不该一口回绝。
不过是个庶子,还是最不得宠的四姨娘的儿子。二姨娘随行的丫鬟小夕偷偷与其他婆子说的这句话,盛烟可是听得清楚。
跟着奶娘转过回廊,到了朱栾院跟前,盛烟看到一群丫鬟婆子站在院外几树妖娆的桃花下,凑在一块,简直要把院门给挤破了。
盛烟天生耳朵尖,侧过耳朵,就听见不知是哪个房的丫鬟叹了口气。旁边的几个丫鬟也紧巴巴地往里看,低声议论,却都不敢越过院门一步。还有几个丫鬟婆子偷偷拭起了泪。她们还说什么好可惜,大老爷很生气,二姨娘哭得晕过去好几次之类的……
外侧,严妈妈看到秦妈妈带着盛烟来了,快步走过来,略微对他行了个轻薄的礼,喊了句“十少爷”。然后立马直起腰,皱眉斥责秦妈妈,说她不该捡在这个时候,领着人过来。
“院子里出了事儿,二姨娘方才哭得断过气去,大老爷和大夫人都在呢,这若是见了……”她顿了顿,眼神不屑,“还指不定气出一口血来!”
她这明里暗里,斜着眼瞅了自己,说的不是自己又是谁?盛烟不安地抬起头,又踮起脚尖往里
探――
是哪位哥哥出了事儿吗?
他惴然地扯了扯秦妈妈的手,想问一问。可秦妈妈脸色幽沉地看了他一眼,抬手捂住他的嘴,摇了摇头。
盛烟顿时心里有数,看来,这不是他能问的事哪。
训斥了好一通,严妈妈才让秦妈妈和盛烟靠边等着,转身往院子里走。冲着那头咳嗽了一声,扎成堆的丫鬟婆子很快四散开,给她让出一条道。看看,虽说同样是下人,可只要跟在大夫人近前,那是比偏房里的少爷小姐们也多了份尊贵。
盛烟看着秦妈妈的眼眸里,就多了一分可怜。又想到自己,鼻子有些酸。
他年岁小,知道的事情有限,可总听老迈的婆子在母亲房下嚼舌根,说龙家如何等级森严,正房如何尊贵,还经常在背后说那些得宠的婆子坏话,满嘴的妒忌。这个严妈妈在背后是被人骂的最多的,说她怎么趾高气扬,怎么浑身都是十足侯门望族的派头。
盛烟就想,其实她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幸运,仰赖了正房的名头。母亲是曾经说过的,婆子丫鬟也都是奴仆,再有势力,也都是些狗仗人势,没什么可怕的!他在这家里,可是正儿八经的少爷!
静待了半个多时辰,进进出出了一的人,盛烟依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得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呜咽与哭喊声,由远及近,宛若挣脱了线绳的风筝。
撒了秦妈妈的手,盛烟找见一块干净的石凳坐着,细密的睫毛在白皙的脸蛋行映出阴影,额头的刘海微微落下,露出他左边眉梢处的一颗痣。
这颗痣极小,带着一点微红,如果不细看是并不显山露水的。
又过了一会儿,好几个端着热水和帕子丫鬟进进出出。管家林叔又带了三四位大夫过来,进去了就没出来过。
其中一个大夫盛烟认得,他带着两位药童,是永嘉城里最出名的从太医院退休的老御医,有一回他来给四哥哥看病,他躲在暗处瞧见过。奶娘说,永嘉城的世家弟子,但凡有个头痛脑热,都愿意以重金请他。如今,连他都来了,可见躺在里面的,真的是大老爷极为重视的人……难道,是三哥哥吗?
这院子是几位哥哥一同住在里面的,但他们现在也都站在院外,除了三哥哥一个……
盛烟不安地捏着手指,习惯性地扣住指甲,深吸几口气,心情总算稍微平静了。隔了一阵,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哭声给怔住了。
所有人就看见,一个穿着锦缎绿衣的丫鬟抱着一袭血衣,跌跌撞撞跑出来。衣服上,洒落着星点殷红的血块,泛着浓郁的黑,晕染开一大片黑红而瑰丽的颜色。
任谁不懂医理,也看得出,这血中带了毒,且不是普通的毒。
随即,一声凄厉的叫喊划过天际,将盛烟牢牢钉在了地上。
“涎儿,我的儿啊――”
这凄厉的哭声犹如洪水,瞬时冲垮了整个朱栾院,盛烟眼前的桃花、竹枝、红外白墙都渐渐摇晃起来。
一众婆子丫鬟纷纷跪倒在地,低头落起了泪。呜呜咽咽,谁也说不清一句话。
盛烟被这个阵仗吓到了,急忙奔向奶娘过去,不料被一块石头绊倒,直接跌倒在秦妈妈脚下。他被溅起的灰尘迷了眼,来不及爬起,就拉着她的裙边,结结巴巴地问:“奶娘,他们在哭谁……二姨娘在哭谁……在哭谁?”
告诉我,不会是三哥哥对不对?!
前日,他还偷偷找我,塞了一包云台山上好的雪雾新叶来。前日的前日,他还夸我的字写得好些了,一点也不六哥差呢!所以,不可能是他……二姨娘哭的肯定不是他!他是爹爹最疼爱的三哥哥,是一出生就抓周抓到了龙涎香的三哥哥啊!
但为什么,那件衣服是他的!
秦妈妈蹲下身,紧紧抱住盛烟,反反复复只重复着一句话:“待会,若是大老爷问,无论问你什么,你都说不知道!知道吗?”
“为什么?”盛烟使劲抹着奶娘脸上碎落的泪。
大老爷又会问他什么?他从出生到现在,爹爹都没与他说过一句话。甚至,四姨娘去世时,也不曾来看过。
秦妈妈拿起帕子抹了泪,又嘱咐他两句,拍拍裙裾跪直了身。她迎面,就看见了从阁子里脚步湍急而出手持家法的大老爷,和被两个大丫鬟勉强架起的二姨娘。二姨娘早已哭花了妆,气若游丝,两腮满是红殷殷的泪珠。
大老爷走上前,抬手就是狠狠一巴掌,将秦妈妈扇到了地上。“昨晚,给涎儿送香丸的是不是你?”他问。
秦妈妈趴在地上,喘息着答:“是奴才。”
“未经入库检查的香,你就敢往少爷房里送?你,你……这是存心害死涎儿啊!来人,来人哪,给我打死她,打死她!”
大老爷青筋尽露,气喘吁吁地喊着,边喊,边把带着倒钩短刺的家法往她身上招呼。
盛烟呆住了,也不知道躲避,就被几个手拿棍棒的护院撞到在了青石板上。瞬时,他就感觉到脚底到头顶全发出了冷汗,里衣到靴袜也全是阴冷。
几位哥哥都偏过头去,不忍看眼下这一幕。却没有人来捂住盛烟圆睁的双眼,他就直愣愣地坐在地上,看着秦妈妈躺倒在血泊中,嘴角淌出细细的血,额角和太阳穴皮肉外翻。
棍子还没有停,二姨娘的哭声也没有停。
“三哥哥……奶娘,奶娘……”他喃喃念着,重复地念着,周围却没有人听见他小猫般的涕泣声,没人低头看他一眼,把他扶起来。更没有人走过来,告诉他一声,三哥哥龙碧涎是不是真的死的;没有人告诉她,爹爹为何当场杖毙了他的奶娘。
他来到这个世上,第一个给了他温暖和笑容的人是奶娘。而第一个对他伸出手教他读书写字、辨认香料的人是三哥。但是,这两人却同一天在他的眼前死了!
盛烟突然之间很想嚎啕大哭,但踩着脚下很快被清理干净的青石板,看着缝隙里渗透进泥土的点点血渍,他除了茫然地爬起,回到眠香楼那间长久被人遗忘的房间……什么也做不了。
他终于知道,一个庶子的眼泪是多么卑贱。
盛烟躺在冰冷的床铺上,翻来覆去了一宿,一颗心都跟淋过秋雨似的,恍恍惚惚地还忘了关窗。只晓得紧攥着那块三哥送给自己的双鱼玉佩,直到手臂都僵住了,才慢慢松了手。
他翻到玉佩后面,看见上面有用小篆刻下的一行字:琵琶叶上涎香碧,是三哥哥亲手花了几个晚上刻上去的。三哥哥出生时,普华寺的高僧给他批了一卦,就是这么一句。
听说大老爷当时大排筵席,庆贺龙家出了百年难遇的奇才。在他抓周之后,更是捧在掌心,五岁时更拨了一块指头粗的龙涎香给他。
七岁时,大老爷上京面圣,得了御赐的鎏金麒麟熏香炉,回家就赏给了三哥哥。即便是嫡长的大哥和二哥,都没能受此恩宠。三哥哥在龙家,真正是得之万般宠爱娇儿,翩翩金紫少年郎。
谁知……上月刚过完十岁的生辰,他就走了。在光华初现时夭折。
盛烟心里堵着一股气,他不想什么都不知道,不想什么都做不了。
穿上薄面的长靴,盛烟披着惨淡的月色往后院走。踏过那扇崩落了红漆的小门,是宅子里小厮的住所,再往前,进了一个大点的偏远,便是管家的独院。
此时正是更深露重,夜半无人,他哈着微凉的雾气走到窗边,踌躇了片刻,从腰包里掏出一颗芡实大小、泥土颜色的香丸,在指尖碾碎一些,轻轻一弹,从半开的窗户,弹入了不远处的香炉里。
这是他偷偷藏起的,一星可促人深眠的香丸。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盛烟掀开窗外,蹑手蹑脚翻了进去。慢慢摸到床边,伸手在管家枕边摸索起来。
听见管家呼吸平稳,盛烟颤抖的手才稍微稳了稳,继续细细摸索,从管家的枕边,一直摸到到他的衣衫、鞋子。
一刻钟后,他大汗淋漓地松了手,眸子里迸发出悲愤而哀伤的寒光。怎么会没有呢?几天前,他从奶娘那里讹走的那只翡翠坠子呢?
这是能给奶娘下葬,唯一值钱的陪葬了啊……盛烟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里,垂着头把双鱼玉佩塞进怀中,再也忍不住,低声恸哭起来。连痛快地大哭一场,他也不敢。
第一章
这日之后,盛烟生了一场大病。
原本只是风邪入体,如果及时有一晚姜汤入肚,是能够压下去的。但适逢大悲,又备受惊吓,平日夯实的骨骼也抵不住一时的悲怆与心灰。盛烟这一哭睡在床上,便过了三日才醒。
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就看到小夕坐在他床边,拾掇着他桌上散乱的书本和宣纸,盛烟心里一惊,直挺挺坐了起来。
“唷,十少爷可算是醒了?”小夕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身去桌边倒了一杯水,递到他手里,语带怒意道:“主子没了,也还有小主子不是?那些不长眼的丫头,回头我就训了她们!”
盛烟诧异地靠坐着,不解地眨眼,偷偷看小夕的脸色,发现她对他的神色不似以往轻蔑,才试探地问:“小夕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唉,十少爷,您可别这么说……不过是顺便,照顾了您一宿。”小夕笑着递过帕子。
换句话说,她本是二房的人,若非发了善心,是没道理还伺候他这个徒有虚名的十少爷的。
神情涩然地接过帕子,盛烟很快擦了嘴,把帕子还给她,脸色浮现出一抹羞赧,“劳烦小夕姐了,我……”照例,小夕不是他这房的侍应丫头,帮忙照看、办事,那都是该给赏钱的。
但是他亲娘死去,奶娘贫穷,他摸出枕边的琉璃盒子,看到里头只有一星点的碎银。咬了咬牙,还是全拿出来,塞进了她手里。
小夕脸上添上一层润色,笑着掖了掖他的被褥,说:“二姨娘吩咐过,您要是醒了能下床了,让您过去见一见。”
二姨娘怎么会想见我?盛烟还记得她那日哭晕过去的样子,在心底摇摇头,难道奶娘死了,这帐还得算再自己头上吗?可是,看小夕的态度,又不像是要兴师问罪的。那么,又是为了什么事?还有,奶娘的丧事办了吗?
忍下好奇不敢问,盛烟愣愣地应了,只轻声问自己这病还需服几日的汤药。
小夕说吃完这一副也就差不多了。盛烟诺诺地点头,其实这点常识他还是懂得,哪里有吃一副药就完事的,恐怕……四房没钱了倒是真的。
盛烟被小夕扶着,下地走了走,觉得没什么大碍了。
小夕看了几眼他系在腰间的双鱼玉佩,面上露出一丝诧异,不过只一闪即过,笑了笑对他道:“这样,等侍候您用过午膳,就过朱栾院一趟吧。”
盛烟点头说是,规规矩矩用了午膳。虽然是简单的青菜豆腐,一碗鱼皮汤,盛烟也还吃了两碗米饭,举手投足,也显露出了一点点世家弟子的仪态。
奶娘是教导过他的,衣食住行,都是有礼数的,不可以罔顾。即使做不到最好,也要尽量做好,那样,就不会让大夫人和姨娘们挑出毛病来。至少,也不能叫丫鬟婆子给看低了去吧。
小夕看着看着,心里也多了几分计较。
用完午膳,盛烟准备更衣。
小夕在一边说是伺候,但一直不伸手,她就见盛烟动作娴熟,要紧不慢地穿好长长的长衫,这才想起,这件天蚕丝的浮萍青色外褂,是四姨娘曾经私下兑了陪嫁的首饰,给十公子订做的七岁生辰礼。
一转眼,十公子也八岁了。还穿着这件衣衫,料子是好料子,可也掩饰不了骨子里的寒酸劲。想必,四姨娘当年是估摸着这样的褂子不可能再做一件,就特意做大了几号,如今穿来,才大小正好。一个没了母亲的庶子,落魄地连件新衣服也穿不上。
作为一个有头脸的大丫鬟,这种事小夕也看得多了,她只在心里稍微喟叹了一下,就牵起盛烟的手,往朱栾院走去。绕过银丝烟山叠嶂屏,盛烟稍稍低头,跟着小夕进了二姨娘现今居住的屋子。
自从六公子过世后,朱栾院里这套独立的厢房院落就给了二姨娘。其余的庶子都回避了出去,住进东厢偏院。大老爷的意思,是要等二姨娘何时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再重做安排。
大夫说了,二姨娘哀伤入骨是不适宜移动的,哪怕不合礼数,也就这样住着罢。死者为大,大夫人和其他姨娘们,也不好再多嘴什么。
一进屋,盛烟就看见二姨娘背着身,躺在三哥哥经常与自己对弈所在的卧榻上。不消片刻,眼眸里就起了雾,丝丝凉凉,全是三哥出尘脱俗的容笑貌,一幕一幕从眼前漫浮。
还没等小夕禀告,盛烟一弯腰就跪了下去,止不住地落下两滴泪来,“二姨娘,小十来看您来了……小十不会说话……不知道怎么安慰二姨娘,可我知道,三哥哥如果转世投胎,来世一定还是您的好儿子。”
小小年纪,能说出这番话,也算是懂事了。二姨娘身子微微一动,心里其实已然落了红,满耳都是他清脆的嗓音喊出的“三哥哥”。
“起来吧。”二姨娘轻声说着,手搭在额头上,轻微摆了摆手。
小夕立刻会意地搀起盛烟,搬来一张矮凳,就放在卧榻对面。盛烟局促地坐下,眼角有泪,却不敢抬起手擦,只规矩地把手放在膝盖上,静静等着二姨娘开口。
三哥哥的死,虽说与秦妈妈的过失脱不了干系,但在龙家大宅里,二姨娘心知肚明,意外夭折的子嗣不是没有过,还不止一两个,怎么可能是意外。只要稍稍往深了想,她就不会相信,而宅子里谁看他们母子不顺眼,她心里自然有一笔账。
接过小夕奉上的茶漱了漱口,又喝了一小口的雪莲羹,二姨娘这才转过脸来。“盛烟这个名字,是四姨娘给起的吧……”一开口,提的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盛烟点头,脸色很是怯弱,“是的,二姨娘。盛烟出生时,爹爹正在京上,母亲早先就……想好了名字,不想让爹爹劳心,就亲手写了生辰八字,连着这名儿一同送了去。爹爹看了觉得好,就用朱笔定下来了。”
二姨娘不禁掀开眼皮看了盛烟一眼,宅子里的人谁人不知,这一辈的子嗣,依照辈分应取一个“碧”字,独独十公子的名字缺“碧”,这意味着什么,根本昭然若揭。用这样的名字,别说进族谱了,长大后只怕连家产都分不到半份儿。
但他毫无怨言,言语间对父亲没有任何怨怼,看来还是年纪太小,个性也较为单纯吧。
当然,其中的利害关系,也不需要他知道。
“嗯,秦妈妈走了,如今四房只剩下你一个,你可有什么打算……”二姨娘端坐起身,抱起脚下的波斯白猫,用尖细的手指插入长毛中,一下下抚摸着。
一个八岁大的孩子,知道什么打算?她故意这么问,不过是试探试探盛烟。
盛烟恭顺地站起,向二姨娘行了一个大礼,声音透出一丝呜咽,“二姨娘,盛烟,盛烟……没了娘,奶娘又做了这样大的错事,都怪盛烟太小,什么都不懂……才害得,害得三哥……”说着,已是语焉不详,低低涕泣起来。
而后,他匆忙一跪到底,说道:“只求二姨娘莫要怪罪于我,嫌盛烟年岁小,盛烟愿从今往后,代替三哥哥侍奉二姨娘终老……我想为奶娘赎罪,也想报答三哥的疼惜之恩。”
小夕惊讶地看着盛烟磕得红肿的额头,用眼神询问二姨娘。
二姨娘皱了皱眉,却是面沉如水,不动声色。过了好一会,直到盛烟磕快昏过去,才抿下嘴,让小夕把他抱上床。
意识即将模糊的那一刻,盛烟忽的抬起头,抓住了二姨娘的手,“二姨娘,对不起……如若,如若那日我拦住秦妈妈,不让他半夜出了右院偏门,或许,或许就……”
发现他真的昏厥了,二姨娘立刻拨开他的手,胸口剧烈起伏着,被小夕扶回卧榻。
“主子……这孩子的话……”小夕用袖子擦了擦自己被汗水浸湿的两鬓。
二姨娘冷哼一声,说道:“秦妈妈是什么身份,如何能碰到这样的毒……这孩子说的未必全是真话,可也不像是假的。”
自己想的果然还是不够细,小夕给了二姨娘一个肯定的眼神,侧身往外望了望,才端出脸盘出去打水,回来给盛烟擦拭伤口。
从抽屉拿出一瓶现成的金疮药,用指尖挑起覆上,二姨娘拍了拍盛烟的脸,把他唤醒。
“二姨娘……”盛烟忍着痛,就要翻身下床。
“得了,休息吧。你说的话,我会仔细斟酌的。”二姨娘眼角隐约有了一丁点的笑意,一摆手,让小夕过来照看,自个儿坐在镜前打扮了一阵,没用腮红,倒是稀稀拉拉扯下几根发丝,抱着白猫出了门。
“小夕姐,二姨娘这是……你也不跟着?”盛烟还是战战兢兢坐起来,拉着她的手喊。
“主子要做什么,我们只有听从。十少爷,您往后也别乱走,如果觉得日子闷,就常来这儿走动走动……家学那边,最近这段时间,或许去不得了。”小夕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不用管,笑容里忽然就多了一些亲切。
盛烟微笑着答应,在心底再次提醒自己,不该问的不要问,摸了摸额头,觉得似乎还有些晕,又和衣躺下来。
这个时候,午后极容易困倦,小夕从银钿掐丝的香盒中取出一粒合香丸,撩起长袖,打开香炉,盈盈而拈,动作极为轻缓地,把香添了下去。
馥郁的香气慢慢袭来,盛烟觉得全身都放松了许多,渐渐沉睡过去。
小夕左右无事,也趴在外间的软榻上,闭上眼小睡了半刻。
不知过了多久,盛烟醒来时往外间一瞧,发现小夕仍旧在睡。见现在里外屋子里都无人,就心里一动,走到熏炉旁边,愣然地往里看。
鼻子动了动,盛烟用力地吸取着炉子里袅袅的香气。
他听秦妈妈说起过,姨娘们用的香丸都是库房里每月分发的,统一的配制,春秋两季用哪种,夏日用那种,冬日用哪种,都是有讲究的。
不过,香丸种类倒不多,因为只有大夫人才有资格挑剔类别,她挑剩下送给两位长兄,再剩下的给其他几位哥哥选,最后余下的才由姨娘们来选。
长兄不在家时,倒是便宜了另外几个同样是庶出的哥哥。不过,他们因为母亲出生好,又得宠,日子过得还不错,比他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去年,四姨娘还在世时,盛烟房里也是燃过香的,可那用的是线香,压根不能比。
盛烟一直想摸一摸真正的合香丸,心想,如果自己能多闻几次,对照着书本上的香丸方子,或许能闻出三四味配方来。
这次机会难得,盛烟憋着力,一心想要闻出这是哪种合香丸。可惜,闻了许久,他还是只闻出了一味檀香。
唉,他坐在椅子上叹气。檀香,在龙家再普通不过,连一般的丫鬟婆子都闻得出来啊!
盛烟沮丧地靠回了床上,眼前忽然浮现出去年家里中秋夜宴的场景。当时,人群簇拥的中央,大哥龙碧飞一身云锦长衫,形容儒雅,俨然已是一位俊俏少年郎。
他双眸沉星,唇红齿白,最打眼的是一头黑曜石光亮的长发,虽然还未束冠,但彰显着五阶制香师的雪白发带垂于两肩,一派龙章凤姿,叫人艳羡不已。
盛烟又想起母亲临终对自己说的话::烟儿,我只求你能安稳长大,切忌要学会忍耐,不要得罪任何人,做不做制香师不要紧,顺其自然就好。
然而,身在龙家,如果不做制香师,自己岂不是一辈子都要被人瞧不起?最次,也该做个三阶的制香师吧。
书上写道,天翔朝的制香师和官员一样有品阶,一共有九阶,从低到高,依次由黑、黄、绿、紫、白、赭、兰、褐、赤九种颜色的特殊发带作为标识。
书上还道,制香本领需要循序渐进才能练就,长年累月积攒经验是很重要的,如果不是天赋异禀,成为制香师是毫无捷径可走的。
而且,他既没有二姨娘那样出生制香家族的亲娘,也没有三哥和大哥天生对香味的敏锐触觉,怎么看,自己都是前路漫漫。
尽管如此,盛烟也没有放弃这个梦想,他还是要想法子,让父亲允许自己上家学才行。
因为只有上了家学,有了文化与识香的基础,才有可能接触到各类香料,到那时,再多多努力,三年五载,总能考上第一阶的制香师吧?
打定主意,盛烟稍安了心,又回头小睡了片刻,等着被小夕叫醒。等二姨娘回来后,他告退回到眠香楼,捋起袖子,便将床底的一个檀木大箱子拖了出来。
不用看他也道,这里面都是上乘的大块儿沉香。是身为四姨娘的母亲,当年嫁入龙府时最贵重的陪嫁,据说也是外公家最宝贝的东西。为了女儿嫁入侯门不至于被主母太过看低,外公百般思量,才肯给出来的。
由于还未加工、合香,这些沉香也还仅仅只是沉香,算不得最上等珍贵的香料。但近年来沉香树脱产,龙家制香每年要消耗上千根的沉香木,这等上品沉香,是相当不易得的。
如果二姨娘有了这箱沉香,以她的制香秘方,或许能在今年的世家香会上拔得头筹。
盛烟静下心来思量,自己要在这个家里生活下去,就不能不找个依靠。他从出生到现在,也就与二姨娘见面次数多一些,要他打其他姨娘或正房的主意,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然而,二姨娘未必就会领了自己这个情,之前她三番五次来求,盛烟也舍不得给。如今他没了依存,秦妈妈那档子事儿也不定能撇的干净,这个时候去送沉香,恐怕还是会有人说三道四、乱嚼舌根。
何况,这是他现在唯一的资本,如果用得不好……盛烟想得两眼发花,心里发虚,但还是一狠心,咬着牙把箱子拖了出去。
可搬箱子竟成了难题!
这会儿,盛烟一个铜板都没有,自然喊不动人家的小厮来帮忙抬箱子。他叹了口气,一脸倔强地伸出双手,弯腰拖着箱子,跌跌撞撞下了楼。又怕动静太大,惹了其他姨娘们不高兴,就在箱子四角垫了废棉布,一路慢慢地拖。
吃力地把箱子拖上了回廊,盛烟喘着气,已经累得直不起腰。转过头,他看见回廊中间有座小桥,紧贴着水面,心里有了主意。心说,从这上面走,至少可以减少一半的路程吧。
看了看自己被勒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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