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攻略 作者:螟蛉子
极:“自从你正月到益州,司徒家就没安生过!”
两人一边对骂,一边道明来意。原来,莫见怪听闻武林盟主的死讯,连夜赶赴益州,邀胡不思回昆仑派,打算齐心将乾坤日月刀发扬光大。孰料胡不思不领情,一口咬定盟主的死和他有关,不容分说将他拽来唐门,参与讨伐魔教的武林大会。
暗卫九抱拳见礼:“统管师父、师伯。”
莫见怪赞道:“你这徒弟今天倒很礼貌。”胡不思冷哼:“不成气候认贼作主的东西!”
暗卫九赔了个不是:“上回去白龙寨途中,听师伯讲了昆仑派的刀法。弟子斗胆请教师父师伯,昆仑派乾坤日月刀法,与九如神教魔功相较如何?”
莫见怪眼中精光乍现,转头捻须不答。胡不思教训道:“昆仑派的镇派之宝,乾坤日月刀――左刀璇玑,右刀玉衡,均是正天之器。素有‘日月齐光,天地同转’之美誉。其刀法博大精深,蕴含三垣二十八星官变化,纵使学一辈子也学不尽。区区魔功怎能与之并论!”
莫见怪悻悻然:“正因为博大精深,你师父和师伯我都没能练成,本派也是日渐衰微。”
胡不思缓和语气,对莫见怪感慨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五师弟急功近利,越过紫薇刀法练太微刀法,结果自己切了自己的左臂右腿和脑袋。”
夜玛颐玩着袖刃机括,好奇道:“怎能自己切自己?”
莫见怪反手取下背后弯刀,看也不看凭空一掷。四尺银光打着弧旋了出去,到几丈开外,又冷不丁地带着箭矢般的力道虎虎生风旋回来,眼看要将暗卫九齐肩切断。
夜玛颐见势不好,要拉着暗卫九躲避。胡不思喝止:“别动!”话音刚落,那刀陡然扭转方向,竟从暗卫九肩侧险险滑过,回到莫见怪手中。
暗卫九看得心旷神怡:“像是回旋镖。”
莫见怪道:“这两把刀的走势,和天上的星官相同。你记住它们的变化,刀自然伤不了你。”
胡不思点头道:“莫老贼的刀不行,换做真正的‘乾坤日月刀’,两刀可合可拆,合时如日中天,拆时还有许多妙用。那才是‘日月齐光,天地同转’的境界。”
此后暗卫九索性不再去想乱七八糟的事,一心跟随两位师父师伯学刀,倒也十分充实。作为一派掌门,莫见怪教徒弟比胡不思耐心许多。暗卫九记不住刀势走向和星官,就找了片泥地,请胡不思在地上划出来,再照葫芦画瓢。即便有被弯刀挂伤的风险,他也不允许乌衣卫上前来救,以为受点皮肉之苦,才能将招数记牢。
夜玛颐则将乌衣卫和暗卫营归为一处,传授武艺改良兵器。
司徒锋很忙,在唐铁容的帮衬下收拾不听话的门派,又比武技压群雄,暂领盟主一职。
没多久江湖中有个消息传开――拜火神教教主来到中原,将《九如神功》归还给魔教教主司徒雅。司徒雅如今神功大成,已到不老不死的境界。
这个人人谈之变色的名字,暗卫九听着异常陌生,好像司徒雅和他在一起,已经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他现在过的很好,有使不完的银子,有司徒锋、唐铁容等朋友,有两个师父,还结交到不少江湖新贵。莫见怪甚至悄悄问他,觉得夜玛颐怎么样。
暗卫九认为,夜玛颐是个优秀的刺客,也是个优秀的暗卫,更是个无所不能的指挥使。
莫见怪暧昧道:“我外甥女也会是个优秀的贤内助。”暗卫九这才想起,在他鞍前马后伺候的夜玛颐,是个韶华正好的少女。他已经被夜玛颐照顾得忘了自己曾是暗卫,也几乎忘了怎么去服侍别人,盯着夜玛颐看久了,他偶尔觉得娶妻生子也很好。他行端影正,能活很长时间、做很多事情,司徒雅只不过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一而再再而三网罗住他,让他心生困惑。
一月后,点绛派加入讨伐魔教的队伍,提供了魔教巢穴所在。玉芙蓉和司徒锋洒泪相认,群雄始才知道,点绛派已盯了九如神教很多年了。为了和毗邻的魔教对抗,玉芙蓉功力耗尽未老先衰,却还是挨不住亲生儿子司徒雅的背叛,实在令人唏嘘。
暗卫九再一次见到司徒雅,是在大雪山的断崖前。
正派人很多,魔教都是些老弱病残,但司徒雅有以一当千的本事,厮杀很热闹。
他和夜玛颐找了个高处,远远地看着,记起司徒雅曾讲,要带他回点绛派,“点绛派与世隔绝,雪景幽奇,最有趣的是天堑冰桥”。他看见了山与山之间的天堑,却没有看见那座冰桥。
破晓时分,魔教终于一败涂地。司徒雅白衣染得赤红,依旧抚琴不休,撂倒一片又一片杀红眼的江湖人士。夜玛颐置身事外,赞道:“真不像是个人。”
暗卫九引以为然。但正派并没有白白牺牲,包括昙渊大师在内的死士,有预谋地将司徒雅逼至崖边。夜玛颐道:“没用的,以司徒雅的轻功,跌下去也无大碍。”
暗卫九点点头,他和司徒雅坠过崖。想来他能安然无恙,全靠司徒雅神功盖世。
就在这时,胶着的战局中,突然有人一跃而起。两道剑光如虹蜿蜒,避开百千琴弦,抢到了司徒雅身前。群雄发出惊呼――这人是司徒锋,司徒雅让他打了个措手不及,刻不容缓又梭出数股琴弦,取他上三路的穴道,逼他后退。
司徒锋竟不躲不避,任凭琴弦穿破皮肉迸出血色,义无反顾将剑扎入司徒雅心脉,又死死按住司徒雅,一齐跌进万丈悬崖。
群雄好半晌没回神。夜玛颐观察着暗卫九的神色,中肯道:“以主上如今的武功,无论是帮司徒雅还是司徒锋,都会导致局势倾向其中一方。但主上没有出手,就等于还清了他两人的恩情。”
暗卫九难得听笑了,缄默了好一会儿:“我不出手,是因为,这是他想要的结果。”
夜玛颐没听明白:“请主上明示。”
暗卫九颠三倒四,像是在讲给自己听:“他在白龙湖救了三公子,破解了九龙杯。送三公子到小剑山学武,还到金陵为我安排后路……他是想我好好活着,回到金陵皇宫,而三公子学好剑法杀了他,当上武林盟主。”
夜玛颐匪夷所思。暗卫九又道:“指挥使,你认为他行事诡秘莫测,是不清楚他中了蛊术。他的计划很周详,权衡了很多人的得失,我也想不出更好办法帮他。”
夜玛颐想了想:“那司徒锋一死,他的计划不就白费了?”
暗卫九摇头:“三公子绝不会死。”他知道,和司徒雅坠崖是很安全的。
夜玛颐道:“主上明知如此,何必拼命练武?”
暗卫九道:“习武是为了打仗,打完突厥,对得起黎民,就可以回来陪他。”
夜玛颐愈发糊涂了:“恕卑职直言,司徒雅心脉中招,又让司徒锋死死缠住跌落悬崖……以司徒锋为人,死了还好,一息尚存,就必将置司徒雅于死地。”
暗卫九认为司徒雅是死是活不重要,这个人注定和他捆在一起。不过,他还是决定接应一下司徒锋,找一找司徒雅的尸首。以免他收拾了突厥,让位给韩寐之后,不知道该把自己埋在哪。
☆、第八十三章
司徒雅并没有暗卫九想象的豁达。大雪山的这个山崖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在武林正派找上门之前,他已经反反复复跳了很多次。山崖底下是终年覆雪的海螺沟,只有冰川和瑰丽的岩石。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谢必安等人在山崖底部堆起了厚厚的雪丘,才放心地斩断冰桥,撤回贡嘎峰的神教老巢。按照司徒雅的计划,正派捣毁了山崖边伪造的魔教殿宇,他就步步为营撤向山崖,只等司徒锋当众给他致命一击,他以九如神功避开要害,就自己跌下去诈死逃出生天。
……但人算不如天算。他算到了司徒锋会动用剑门吹毫断发的‘夕照’和‘绝壁’双剑,刺破他的冰蚕丝衣袍,算到了他能用九如神功将心脉挪移稍许,避开那一剑。却万万没想到,司徒锋会拼尽浑身功力,死死抱住他,和他一起坠崖。
他抽不出身施展轻功,情急之下外袍散成道道蚕丝,纵入峭壁之中。孰料司徒锋不假思索,甩手掷出另一把剑,将蚕丝悉数划断。
瞬息两人已落入雪丘,司徒雅卯足力气将司徒锋一掌推开,低喝道:“服了你了!”
司徒锋晕头转向滚了几圈,本以为自己骨头全散架了,却又跌跌撞撞爬了起来。他胡乱拔出扎入上半身皮肉的琴丝,竟全没伤及他各处穴道。再看司徒雅,已全身没入积雪中,难以寻觅。
“司徒雅!”他凝神戒备那雪丘,发了一声喊。
雪丘毫无动静。海螺沟里寂静至极。司徒锋左三步右三步踏上去,刨了一阵。
第一层雪杂着碎石。第二层雪很干净。第三层雪湿红发黏。
司徒锋摸到了剑柄,一鼓作气擢出,正想乱捅解恨,雪底突然出声:“别杀我。”
“不装死了?”司徒锋冷笑一声,暴喝,“出来,再打!”
司徒雅郁闷地传音:“动不了。”
司徒锋以为有诈,不管不顾又是一剑,这层雪更红了,很好看,活似雪底有个红色的泉眼。
司徒雅费劲道:“……爹没死,你问娘,你去…开棺验尸。”
司徒锋已是樯橹之末,不想听他摇唇鼓舌:“你不是很行?怕个鸟,出来打!”
司徒雅又挤出句:“你走,她快来了。”
司徒锋原地晃了一圈,有些眩晕,喘息道:“谁快来了?”
司徒雅道:“老教主。”
“来一个,”司徒锋倒吸口凉气,振去剑身血迹,胡乱一指,“杀一个!”
雪里沉默半晌:“你杀,你把我弄出来,再杀…不然他找不到我。”
“谁知道,”司徒锋脚下一滑,跌坐在雪堆里,“你会不会……耍花招。”
司徒雅叹了声:“三弟方才,挺有勇气。如今又怕死。”
“谁怕死,”司徒锋稳了稳内息,“我是怕你,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转念他忽然想到,之前落地的刹那,司徒雅一掌推开他,他滚下雪丘滚了很远,才能安然无恙。
他再抬眼看那峭壁,耸入云霄,就算司徒雅有神功护体、雪丘垫背,也不可能还有个完整的人样。想罢,他神色松动几分,伸手几下扒开了那层红雪。
司徒雅露了出来,四仰八叉躺着,紧闭的眼睑上点点白霜,整个人动也不动。
司徒锋拽起他的手腕,才发现他手骨尽断。再捞他后背,碎骨竟已破肉而出,摸起来凹凸不平。不知为何,司徒锋有些不舒服了,托住他血糊糊的后脑勺,问:“你刚才,是在传音?”
司徒雅嘴唇不动,血珠滴滴答答往外溢:“还有最后一口气,不能讲话。”
司徒锋哆嗦着拾起剑:“你说你…你这个人,活得有没有意思?我给你个痛快。”
司徒雅心中迷惘:“我还有事没做完。滚罢。”
司徒锋简直不知如何是好,本想看司徒雅死无全尸的惨状,当真看见了,却又好像事与愿违。仿佛那个妖魔化的司徒雅已经消失,眼下可憎的面孔突然变得平常:“……爹真的没死?”
“没死,”司徒雅大可表明隐情,但他累极了,“滚!”
司徒锋心里发堵,隐隐觉得事情不对,应该细想,又没工夫细想,不能细想。好似回到了幼时,用木剑划伤司徒雅的眼睛,明明不是有意为之,却无可挽回、无从弥补。一切都太晚了。他颓然放下司徒雅,仗剑起身,置气似的点头:“二哥,黄泉路上,别走太快。”他皱起眉头,入眼的景致次第模糊,“兄弟要真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大不了,下一世兄长换我当。”
他也许是胜了,是达成所愿了,是报仇雪恨了,是惨胜。可他心里明白,他输了。输的不是武功,不是谁更硬气……他不明白他输在哪里。可能是看见司徒雅的狼狈模样,觉得司徒雅比他更像是个人。也可能是司徒雅心里根本没有胜负的念头,施舍了他,就像长辈容忍晚辈胡闹。
他依然看不起司徒雅。他不想再见到司徒雅,想重新活一次。堂堂正正的,全靠自己的本事。
司徒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海螺沟。
司徒雅心头顿宽――司徒锋重返人间,武林正派就不会再下来找茬。他的情况很不好,可谓粉身碎骨,但奇怪的是,竟然不痛,只是昏昏欲睡。出血的地方让雪冻住,反倒有利……也许他可以找个冰窖,潜运蛰龙睡功,睡他个几十年。暗卫九想他了,还可以看看他。
他突然又不明白,他为何喜欢暗卫九。身下的雪阴冷柔软,让他想起了闭关五年躺在蚕蛊堆里的感受。动弹不得,闲得发慌,起初想司徒府,想父母兄弟。后来不想了,这些人不关心他的生死,不值得惦记。他要的是真正关心他的人,这人还没出现,但总会来到,刻骨铭心。
司徒雅冷不丁睁开眼,眼前影影绰绰一袭白衣。白衣人正抓着他的手。
“我还以为是鬼差。”他如释重负,来的是老教主。老教主玉无双用指甲划开了他的手腕,一团漆黑细长的冰蚕雄蛊蠕了出来,又缓缓蠕进玉无双手腕筋脉里,消弭无踪。
玉无双冷冷道:“你大限已至。冰蚕雄蛊,理应归还本教。”
“……你当真相信,我练成了,九如神功?”司徒雅惫懒地传音。
玉无双面有得色:“你娘为了感谢拜火神教归还神功,将欢喜教故址划给了忽兴。居总管亲眼所见,你为暗卫九取毒,还能自如调遣内功。除了神功大成,还能如何?虽然你给本教惹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但你苦心钻研神功,可谓将功补过。本尊就大发慈悲,给你个痛快死法。”
司徒雅很不解,为何一个个都希望他痛快赴死。他宁愿不痛快地活下去。
“你,你干了什么……”玉无双杀机一露,旋即跌坐在地,竟蜷身发起抖来。
司徒雅望着广袤的苍穹,努力扯出笑容:“冰蚕蛊中,有殷无恨送给你的……千欢断绝散。”
他终于做完了所有事情,心中豁然开朗,看蓝天白云也美丽非常。孟春桃始华的时令,中原应该繁花似锦,可惜四周还是茫茫雪原。他认识上百种花,却只见过雪莲。有点亏。
玉无双威仪尽失,恼羞成怒劈手掐他脖颈。他一口气渐渐憋不住了。
司徒锋有句话很有道理,他这个人活得有什么意思。可什么样的意思才叫有意思?他忽地瞥见半空中一弧银光旋过,也不知将玉无双卷向了何处。他眼中的天空又重新澄净了。
三日后。贡嘎山下海螺沟里,敲锣打鼓,格外热闹。
九如神教的教众和乌衣卫合力,造起了几间民舍。民舍是用千年寒冰砌成,森冷的像座坟冢。
司徒雅躺在冰榻上,伤势冻得一塌糊涂,盖着红色的喜服,笑意盎然看着立在榻前的暗卫九。
暗卫九一身大红,不知是别扭还是紧张,一个劲理袖口。
谢必安有模有样嚷:“一拜天地!”
司徒雅无奈地传音:“我怎么拜?”他已将教主之职交还玉芙蓉。玉芙蓉掌权之后,又让三公主龙惜容升任总管,谢必安领副教主之职。而原本的副教主和总管下场如何,他无心过问了。
夜玛颐出主意:“在心里拜。”
暗卫九果断道:“我帮你拜。”便撩袍磕了两人份的头。众人哄笑一场。
由于玉芙蓉忙着帮司徒锋重建司徒府,无暇抽身,拜高堂的礼节略去不提。
到了对拜,金不换打趣道:“要不教……老教主,属下帮你对拜?”
司徒雅急了:“我还没死!”作势要爬起身,却动弹不得。
谢必安看得肉疼:“换成对亲得了。”
暗卫九点点头,俯下身要亲司徒雅,见众目睽睽,司徒雅又满眼兴味,脸上一燥难以下口。他偏头喘口气,尴尬道:“……过会亲。”
司徒雅明知故问:“过会是何时?”
夜玛颐已经很能揣摩暗卫九的心意:“主上是想洞房亲。”
暗卫九赶紧岔话题,舌头一打结,吞吞吐吐:“送、送、送……”
近在咫尺,司徒雅挑起眉梢:“送入洞房?”众人又是一阵笑。
暗卫九摆摆手,慌忙从衣襟里掏出竹筒来。他手掌一发力,竹筒四分五裂,竟是一筒晶莹剔透的冰柱,冻着一枝怒绽的桃花。
司徒雅怔了怔,他自从中了冰蚕蛊,春夏就未离开雪山,桃花只在画中见过,不觉看出了神。
暗卫九话里有话道:“我曾在小剑山见过剑门祖师。她也是摔下山崖,脊骨碎裂。却以蛰龙睡功睡了数十年,韶华永驻。就像这枝桃花一样……”
司徒雅心底一暖:“我也会蛰龙睡功,可以像这枝桃花,永远陪着你。”
老教主含情脉脉自比桃花,九如神教的教众都是一阵哆嗦。暗卫九浑然不觉,感动得声音有些沙沉:“你放心睡,我一定医好你。一辈子,总会有办法!”
司徒雅眼中笑意更深:“可见,我比剑门祖师有福气,有一个喜欢我的人,愿为我努力。”
金不换觉气氛凝重又诡异,打诨道:“老教主,洞房花烛夜,可需要属下代劳?”
司徒雅泰然自若:“用不着,本尊落地的时候,把身前保护得堪称完美。”
暗卫九还是不习惯司徒雅没皮没脸的说话方式。所幸夜玛颐也不习惯,指使乌衣卫将一干如狼似虎的教众拽了出去。暗卫九这才从容些许,目光不由自主落至司徒雅腿间……真的堪称完美?
☆、第八十四章
翌日还未破晓,司徒雅就撑不住睡着了。不睡不行,血气在流失,再不睡连蛰龙睡功都用不了。他还有很多话要和暗卫九讲,但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他这个人,就扔给暗卫九了,任凭发落。
他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未老先衰佝偻枯槁。暗卫九从他身边走过,没认出他来……
“我回来了。”他身畔突然有人低声道。
司徒雅努力想睁开眼,眼皮却黏在了一起。那人用指腹粗糙的茧子,小心翼翼地摩挲他的眼皮,揉了好一会儿,终于重见光明。依旧是在冰砌的室内,蜡烛融了半支,和成婚那夜无不同。
侧坐在榻边的男人,有双明亮的凤眼。左眼尾有道发白的疤痕,那是流矢擦过的痕迹,将与生俱来的笑意斩断了,平添不少勇武和稳重。撑榻的臂膀很结实,即裹在衣里好似有几分热意。
不过是睡了一觉,暗卫九竟然长变了,五官更加分明,神情更加开朗,有股子大将风范。
司徒雅毫不掩饰地欣赏着,本想问他,自己睡了多久,话一出口竟成了:“想上你。”
暗卫九听得坐直了身躯,好似在躲避这句话的冲击力,低头右手有意无意在自己腿上一抚,像是要把衣袍上不存在的褶子理平:“你不行。”语气腼腆之余,带了点撩拨。
司徒雅看得抿了抿唇,刚觉得口干舌燥,暗卫九已体贴地喂来一勺糖水。
“我睡了几年?”
暗卫九很平静:“十年。”
司徒雅心中五味成杂,依旧拿话逗他:“好不容易醒一次,你做给我看。”
暗卫九扭头把汤汤水水搁一边,又替他擦脸:“一个人……没意思。”
司徒雅有点伤心:“翅膀硬了,不听话了。”
暗卫九红着耳郭岔话题:“这十年发生了很多事。”
司徒雅觑着他,生怕他来句后宫已有三千佳丽:“当皇帝了?”
暗卫九摇摇头:“改朝换代了。”他也不知怎么吊胃口,平铺直叙道,“你那晚睡着之后,右使范无救赶回来,告诉我等,金帐汗国准备挥师南下,却临时起了内讧。小可汗的嫡孙张碧侠,伙同代北侯篡位未遂,惨遭囚禁。雁关随时都有失守的危险。”
司徒雅心念电转:“如此讲来,张碧侠是站在中原这边的?”
“是。蜀王听闻塘报,押伪帝御驾亲征,”暗卫九像是做了亏心事,有些歉疚,“我……毕竟是先帝之子,不能袖手旁观,就和夜指挥使、三公主、三公子、唐家主等江湖朋友前去襄助。”
司徒雅温和道:“你做得很对,我有教众照顾,你留着也无事可做。”
暗卫九没想到司徒雅轻而易举就原谅了他,眼底透出几分困惑:“我听御医讲,一个人卧床太久,手脚又不灵便,脾气会变得很不好……”他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回雪山的。
司徒雅笑了声,模棱两可:“不聪明的人,才容易伤人伤己的动怒。和手脚健不健全无关。我就算以前偶尔和教众发火,也不过是装腔作势,不必为我担心。你们去代州襄助,之后如何了?”
暗卫九心想,司徒雅讲得并不是很对,他不聪明,可也很少动怒,不过司徒雅的脾气果然是很好的,这一点和他心目中的二公子一模一样。听见司徒雅询问,他才回过神:“蜀王阵亡了。”
司徒雅心中一凛,仔细端量暗卫九的神情:“……死了?”
暗卫九点点头,神情肃穆之中流露出几许钦佩,却不是个血亲离世的模样。
“你……你仔细讲一讲。”司徒雅恨不得坐起身来听。要说他算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韩寐起码也是千足之虫,即便他曾经想铲除韩寐,韩寐也没道理说死就死,怎么就死了?
暗卫九憾然道:“我们花了五年时间,打得金帐汗国落花流水,眼看突厥就要求和,孰料蜀王身边有个名唤霓裳的男宠临时起意,趁夜毁去九龙杯陶片,劫伪帝回京,断了我们的粮饷,称我们是反贼。”
司徒雅心下了然,那是血衣教教主血霓裳,见突厥大患已除,就想过河拆桥独揽大权。
“听士卒讲,霓裳叛逃时,出动了很多红衣人,在营地里和蜀王鏖战一场。那时蜀王遭霓裳暗算,心脉已让琴弦贯穿,然而他对外只称受了点皮肉伤……”
司徒雅忍不住打断:“韩寐临死,没和你讲些什么?”
暗卫九怔了怔,沉声道:“那夜,蜀王来过我们驻扎的军寨,称是突厥溃不成军,机不可失,应当趁胜追击。又分析,不可放伪帝回金陵,要我和司徒三公子率一干江湖侠士去追。我等不知蜀王心脉重创,当真兵分两路……临别时,蜀王就讲了一句,他先走了。笑得很快活。”
司徒雅不知该钦佩韩寐
,还是该为韩寐惋惜。好色是韩寐的软肋,除此之外,堪称完人。
暗卫九中肯道:“蜀王很厉害,带伤杀进敌方主营。听突厥战俘讲,最后好几把马槊扎着他的腰,他还不愿意倒下,撑到张碧侠率另一支突厥军队来救,两人照了面,蜀王才倒下……”
司徒雅缄默半晌:“暗卫九,韩寐是你的胞弟。”
暗卫九摇头:“我问过蜀王,他说不是。后来翰林编史时,张碧侠也说不是。韩寐在宫中和韩v有些不光彩的传闻。不过编纂时抹去了,还记做韩v和韩寐是兄弟,着重宣扬他骁勇善战。”
司徒雅只好尊重韩寐和张碧侠的决定,话锋一转:“那到底谁当了皇帝?”
暗卫九道:“原本是伪帝韩v――那唤作霓裳的男宠狡猾至极,我等到底没能追上他――他回到朝中,在霓裳要挟下断了代北侯粮饷,又不惜一切发兵讨伐。我军人困马疲,抵挡不过。时逢张碧侠联合塞外其他游牧部族,包括突厥余辜,一并卷土重来。夜玛颐见大势已去,索性又回到金陵,和那叫霓裳的红衣男宠一起维护‘正统’。”
司徒雅如听天书:“张碧侠到底想作甚?”
暗卫九替他理好束发,沉稳道:“我当时也想弄清,因此行刺过张碧侠。他告诉我,他和蜀王有约在先,要让游牧部族和中原人和睦相处。而中原朝廷太过腐朽,百姓民不聊生,决计不能纵容下去。他还讲,他是中原人和突厥人的儿子,不会偏向哪一方,只是想贸易往来更加便利。又认为再用张碧侠这武当化名不合适,而突厥名也会招致排斥,就改姓游,游牧之意。”
司徒雅毫不客气道:“狼子野心!”
暗卫九不以为是,认真道:“张碧侠很好,打仗从不滥杀战俘,行军从不扰民。只是打金陵的时候,和伪帝韩v血战一场,未曾手下留情。如今连夜玛颐都很服他。”
司徒雅失笑道:“因此,你就让张碧侠当了个便宜皇帝,改朝换代了?”
暗卫九郑重点头,唯恐司徒雅不高兴:“大势所趋……”
司徒雅很想爱抚他一下,奈何无能为力,鄙薄道:“罢了,你已经尽力了,只能是个穷酸命。”
暗卫九听笑了,在他看来,穷酸也没什么不好的。他一直想象着司徒雅坐在织布机前的样子,想象着他扛锄头回来,乡里人见了他,都夸他媳妇手艺好。这种想象他可不敢和司徒
雅讲。
司徒雅让他笑得心里发毛:“何事如此开怀?”
暗卫九这才想起唤醒司徒雅的初衷:“这几年我走遍大江南北,均未找到医治你的办法……”
司徒雅有点不习惯,挑剔道:“怎还你来你去的?”
暗卫九霎时打回原形,有些窘迫:“不知该如何称呼。”
司徒雅慢条斯理道:“夫君,主人,你挑。”
暗卫九认真推敲,不觉道:“小主人,属下以为,主人二字不亲切,夫君二字不妥当。”
司徒雅满意了:“就小主人罢,待我年至而立,你再唤我为主人。等我老了,就叫我老主人。”
暗卫九估摸这应该是调侃,很给面子地笑了一下,续道:“小主人,属下访遍名医,最后实在没辙,就拜访了贡嘎峰上的点绛派,翻遍……”
“且慢,”司徒雅见他突然拘谨了几分,又有些不痛快,“平常还是你来你去。行房事的时候,你再称我为小主人。”
暗卫九思路让他打断,下意识点头,却不明白为何平常不强调尊卑,反倒行房事要分出主仆。何况,依司徒雅目前的情形,是决计不能行房事的,除非……
司徒雅笑道:“你是不是在点绛派中,发现了很多关于接骨的古籍?”
暗卫九找回话头,双眼顿亮,振作精神道:“听九仙所言,那是玉连环留下的东西。”
司徒雅给了他一个孺子可教的表情,沉吟道:“不错。玉连环开创《结脉连理经》,初衷正是接骨活血,不过收效甚微,反倒无心插柳柳成荫,对解毒和内伤颇有奇效。”
暗卫九苦思冥想:“玉连环精研接骨术,也许是为了接好剑门祖师殷明月的脊骨。可惜不知他老人家是否尚在人世、大功告成。且浑身骨骼碎裂,即便是要接,也不免切开皮肉……”
“不必切开皮肉,”司徒雅思忖片刻,“我想过了,可用九如神功和极细极坚韧的冰蚕丝,在体内千针引线。可惜我血气散乱,不能亲自调遣此功。”
暗卫九听得眼皮直跳,放任蚕丝在体内伤处游走缝合,他未曾经历过,也觉得痛苦难当。更难于登天的是,这世上哪去找还能自如运用九如神功的人?
司徒雅似能看穿他的想法,轻描淡写道:“相传,玉连环已练成九如神功,不老不死,将自己藏在海
螺沟的神教禁地。我教每任教主成婚之后,才可以携妻入禁地觐见。然而迄今为止进去的教主,没一个能活着出来。与其拜见他老人家,还不如找回失落的九如神功实在。”
暗卫九喜忧参半:“禁地在这海螺沟之中?”
司徒雅心血来潮:“离此地有百里之遥,入口设在十丈高的冰窟底部。想不想去?”
暗卫九毫不犹豫:“有一线希望,就一定要去。”
司徒雅忍不住诡笑一声,据他所知,那禁地中有很多稀奇古怪的考验夫妻的花招,不由得危言耸听道:“进去了,我俩可能就永远出不来了。”
暗卫九对此充满信心:“不破禁地誓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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