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攻略 作者:螟蛉子
雅勉力转身,体贴入微道,“你待我恩重如山,我却身无长物,临死之前……唯有以身相许,了却憾事。”说罢,抚摸上暗卫九的胸膛,爱不释手。
“二公子,生死攸关之际,你这般胡思乱想,伤筋动骨,”暗卫九谨慎地避开他的伤处,扶住他肋下,认真道,“属下就只好冒大不韪,动手点穴了。”
司徒雅不以为忤:“何必如此?我死之后,不会有人知道,你今夜做过什么。”
“你知道。”近在咫尺,暗卫九目光灼灼,似乎在笑。声音却沙哑,欲盖弥彰很难过。
司徒雅心道,论色授魂与,有意为之,是比不过无心之举。暗卫九这副神情,搞得他很想摸摸暗卫九的头,连哄带拍道,“乖,我不会死”,话到嘴边,变成了:“暗卫九,你让我做一件事,我就努力活下去。”
暗卫九半信半疑:“什么事?”仍旧是怕司徒雅伤势过重,神志不清想乱来。
司徒雅收敛起温和神色,郑重道:“我要重新争取当你的小主人。不仅如此,我会成为你的主人。我要你以我为天地,从一而终,有死无二,与我共存亡,同进退,即便是往后和我一起千刀万剐为骸骨,也无怨无悔。至于我,我就算为你当个武林盟……”
司徒雅说到当武林盟主,突然显得无比痛苦,像是吃了一盘苍蝇,又像是经脉尽断、给人千刀万剐了。要他当个道貌岸然的武林盟主,假惺惺除魔卫道,再也享受不了和左右使以及总管一起坑蒙拐骗的乐趣,还不如杀了他一了百了。
暗卫九听得认真,准备将这句句誓言刻骨铭心,却见他脸色大变,以为是一番说辞牵动了重创的心脉,连忙替他把脉,脉象紊乱如麻。“二公子,你守住气!”
“没事,”司徒雅深吸一口气,缓过神道,“我就算,为你当个武林至尊,也无妨。”
这变故一出,山盟海誓的氛围,霎时无影无踪。暗卫九忧心忡忡看着司徒雅:“……”
司徒雅温柔问:“如何?”
暗卫九默想了一遍方才的话,虽不明白司徒雅为何又想要他,但依然很动容,同时为司徒雅设身处地着想,中原武林群雄并起,更莫说西域教派各有千秋,司徒庆能当上武林盟主,一来是当年剑门覆灭引得群雄同仇敌忾,二来是武当少林自持身份不愿相争,三来是铲除欢喜教功不可没……光是武林盟主都来之不易,要当上武林至尊,更是难于登天。毕竟,至尊是不论正邪,天下无敌。这志向虽然远大,却会得罪很多人。
“主人有令在先,属下必须担当下一任盟主的暗卫。何况属下的小主人,目前还是三公子。二公子你不必勉强为之,”暗卫九不想司徒雅情非所愿陷身险境,狠下心道,“二公子你学富五车,又武功全失,就此退隐江湖,考取功名,也好过打打杀杀……”
司徒雅打断道:“武功没了可以重练,一本书,翻第二遍,总比第一遍快。你要是喜欢,我可以一边重练武功,一边考取功名。我想问的只是,你可愿意?”
暗卫九道:“属下只是个暗卫。”
司徒雅心道,你这个暗卫还比教主无敌了,司徒锋恃强凌弱拿不下你,难道以柔克刚也拿不下你。当下恨恨看了暗卫九一眼,兀自披上暗卫九的玄色外袍,捂住心脉摇摇晃晃站起身,踉踉跄跄往雪地里走去。
“二公子!”暗卫九不知所措,心神俱震。
“别跟着我……”司徒雅话未说完,脚下一绊,原来是绊到了暗卫九之前插在附近防狼的尖桩,眼看脚踝就要为尖木贯穿,暗卫九一把从后捞住他。
司徒雅顿觉有戏,挣扎着恼羞成怒道:“你敢点我的穴,我就敢屏息。放手!”
暗卫九生怕他牵动心脉,手上力道一松,只见他左三步右两步晃进雪地中。
司徒雅一边艰难躜行,一边端平捂在胸前的掌心,潜运内力擢起几粒雪尘,屈指往双目弹了弹,继而脚下一滑,打算摔个四仰八叉、泪流满面。孰料还来不及摔,暗卫九就眼明手快抱住了他。他只好泪流满面地回过头,颐指气使道:“你让我摔下去!”
“……”暗卫九怔住了,他得重新认识司徒雅,看来再温文尔雅的人,遇见这么多不顺心的事,都会变得极其脆弱,何况身负重伤,情绪大起大伏,也情有可原。姑且逆来顺受,轻轻地将司徒雅打横抱起,再小心翼翼放倒在雪地,权当是摔倒了。
司徒雅挂着满脸泪痕,失神地仰躺着,心道,原来你喜欢这种无理取闹的调调,我那些发乎情止乎礼,岂不是白费劲。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他扣手拽住暗卫九的后颈,动情地哽咽道:“暗卫九,我就是要你,暗卫九……”
暗卫九临危不乱,先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不是梦,再伸掌罩住司徒雅的额头,想探探是否是重伤引起的热惊厥。
司徒雅趁机凑头吻上暗卫九的唇,吮了吮,一个翻身反将暗卫九压在雪地。
暗卫九茫然维持着罩住司徒雅额头的姿势,只觉天旋地转,身上一重。嘴唇猝不及防让司徒雅吮得发麻,滑软的舌耐心地摩挲他的齿关,似乎想进去。他一把拒住司徒雅的肩,却听见司徒雅闷哼,霎时想起那些伤,放开手不敢妄动。
司徒雅正准备趁热打铁,突然听得黑漆漆的林中,传来一声极其凄怆的狼嚎。
“……”脸颊发烫的暗卫九,当机立断,抱着他一个鲤鱼打挺,燕子抄水三两步掠回篝火旁。三下五除二替他裹好衣衫,继而一手持刀,一手抡起燃烧正旺的木柴,严加戒备严阵以待。
司徒雅气极反笑,他九如神教的玄默神功,是以琴弦音律克敌,不说顾曲周郎,也是聪听入微,此时更是以九如神功,引浑身默藏的内力骤至听宫穴,刹那方圆百里,万籁宏然灌耳,但听得十几里地开外,两股动静一面仓皇逃窜,一面悄声交谈:
“总管,看个热闹罢了,何必鬼哭狼嚎,破坏教主的好事?”
“左使你也瞧见了,教主连个暗卫都搞不定,还大言不惭,要教我追妻。”
“总管,为何我眼皮直跳?”
“……左眼还是右眼?”
第十九章
总管和左使假作狼嚎,暗卫九信以为真,和子虚乌有的狼较劲,眼观四野防备了一夜。
在司徒雅看来,暗卫九此举无可挑剔,三教九流各行其是,总不能责怪暗卫太尽忠职守。至于总管和左使,不是不报,时机未到。他转眼就把这桩郁闷的事放下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暗卫九忠心耿耿不肯开窍,不过是惦记着司徒庆十余年养育之恩,断然不肯自作主张。为今之计,唯有回益州,从他那老奸巨猾、满打满算的父亲司徒庆处着手,想个既不用当武林盟主,又可以名正言顺赢得暗卫九的两全之策。
到了次日清晨,暗卫九见司徒雅精神尚佳,吉人自有天相,才放下心来,顿觉身心俱疲。
折腾了整宿,司徒雅恢复了温柔儒雅的模样,发乎情、止乎礼提出补眠。暗卫九便以膝为枕,供自家二公子小憩,兀自打坐入定到午时。这一天晴光大好,照得披雪的山谷斑驳绮丽。从云层中漏下的万道金辉,落在远方皑皑的山脉上,璀若琳琅,美不胜收。
两人吃罢午膳,是时令的冻荠野菜,正所谓‘长鱼大肉何由荐,冻荠此际值千金’,司徒雅赞不绝口,暗卫九仍觉不足,摘来七八个尚未脱落的松果,用火烤熟,剜出香喷喷的松子来,盛满竹筒,好让司徒雅捧着路上吃个闲嘴,以驱寒补虚。又削了一截指宽的竹管,用枯苔包住小块焚烧的木炭,封好留作火种使用。万事俱备,他趁天色正霁,打横抱起裹着层层衣袍的司徒雅,调匀内息,身如燕疾翻山出谷。在他看来,这山谷里有狼,司徒雅又重伤在身,不宜久留。
“暗卫九,我们怎么回益州?”司徒雅嚼着松子,心想,总不能让暗卫九就这样,直愣愣地把他抱回去,暗卫九不累,他的腰也累。
暗卫九抱着他运用轻功,不敢贸然讲话,到了山顶,方道:“属下以为,先去资阳城的武林驿站,与暗卫一暗卫八汇合,顺道打听大公子下落。请郎中替二公子看过伤势,再乘马车回去。”
司徒雅侧首远眺山麓零零散散的村落,待暗卫九歇息片刻,温和道:“不妥,血衣教和欢喜教兴许还在附近徘徊。如今去资阳城,恰似自投罗网。你我暴露行踪,若是又引来是非,岂不是雪上加霜。欢喜教既然放过我大哥,让他回去传话,想必他已安然无恙,连夜赶回益州,向父亲求援了。”
暗卫九见司徒雅侃侃而谈,神色淡泊,心里欣慰非常,只是昨夜如梦,留下挥之不去的模糊绮念,却有几分莫名其妙的怅惘。听司徒雅提到血衣教,他猛将心思转到正事――为何血衣教和欢喜教齐齐盯上了盟主家,他们索要的《九如神功》是何物,这武功和盟主又有什么关系?
前夜与欢喜教的殷无恨交手过招,暗卫九见识了那藏在袖下的琴弦,与贯穿唐家主三百六十穴道的利器颇为吻合。只是仓促之际,未看清如何出招收势。不知是殷无恨有意怠慢,还是他当时在意的是司徒雅的安危,全然不觉传闻中武功盖世的殷无恨和无恶不作的欢喜教有多可怖。他转念一想,如今魔教两派人多势众,阴魂不散盯上了司徒家。贸然进入盟主在各城邑的武林驿站,的确危险。“还请二公子定夺。”
“以我之见,不妨绕开各地武林驿站,潜回益州,”司徒雅回转目光,凝视暗卫九须臾,话锋随之一转认真道,“暗卫九,我已经完成了我的第一个承诺,为你活下去。余的,我也会办到。”言下之意,好似是要暗卫九做好什么准备,却点到为止,并未深究。
暗卫九默不作声,领命抱着司徒雅行了几十里山路,到了山麓下炊烟袅袅的村落,敲开柴扉,自称是进京赶考迷了路的主仆,替自家公子讨碗热水喝。又花几个铜钱,在草房里替司徒雅换了身粗衣鞋袜,这才询问往官道的方向。
憨厚老实的农家夫妇,见两人一个清雅蕴藉,像是通晓孔孟之道的翩翩公子;一个龙章凤姿,却不骄不躁规矩克制,不看他时,觉他平淡无奇,一看就挪不开眼,只觉此人正气凛凛,让人很放心,越看越喜欢,称资阳离此地还有百里之遥,很想留他俩小住一晚。
暗卫九看向司徒雅,待他拿主意。司徒雅正要出言,突然听得有人急冲冲上门,来质问这家夫妇,可看见他晌午睡觉时圈在院里晒太阳的鸡。
“李大牛,你这话说的,难不成是我们两口子偷你家的鸡?”农妇闷闷不乐。
那叫李大牛的青年挠挠头:“我就是想看看,是不是又钻你们院里去了?”
“那你自己看嘛,”农妇推开后院的门,竟愣了愣,回过头问,“老头子,我们养的鸡喃?”
农夫磕磕烟锅,惫懒道:“在院子里头。”
农妇气得拧起农夫的耳朵,一路拖到门边,呵斥埋怨:“鬼的在里头!你看看,还有啥在院子里头!要你看好,这几天好几家都丢了鸡,你就是不听,你说你有没有出息!连只鸡……”
“……”司徒雅和暗卫九默默看着。司徒雅往院里瞧了眼,只见一只公鸡昂首挺胸立着,旁边不远处有几粒糙米,零碎散到篱笆尽头。外面是雪泥小路,竟全无脚印。
司徒雅笑了一声,不尴不尬插嘴:“三位家中丢的……可都是母鸡?”
李大牛叹了口气:“正是,公子你是不晓得,这几天不知撞了什么邪,三四家人都丢了母鸡。你说要是黄大仙咬的,它啷个只咬母的不咬公的,要是个偷儿干的,他偷那么多母鸡做啥,下蛋卖钱么。怪得很,怪得很。”
暗卫九不解地看向司徒雅,思索如何能从后院辨出,这几人丢的是公鸡还是母鸡。
“可能,是过路神仙,看中这几只鸡,想要贵村散财消灾,”司徒雅从暗卫九的钱袋里摸出粒碎银子,放在桌上,笑道,“不如这样,这几只鸡的钱,就算在我主仆二人账上,也算讨个吉利。天色不早,赶考事大,就此告辞。顺便请教,这附近何处有酒肆。在下想买一壶酒。”
农夫推拒几番,最终还是农妇谢过酬劳,道是穷乡僻壤哪来的酒肆,拿了个葫芦从自家酒缸舀了几瓢为过年祭灶准备的烧酒,满当当递给司徒雅,要他们路上喝来暖身子。
司徒雅心满意足抱着酒葫芦,暗卫九抱着心满意足的司徒雅,辞别农户,离开村落又行了几里,只见前方山坳里腾起几股青烟,隐有欢声笑语传来。
“暗卫九,抱我过去蹭个饭。”司徒雅饶有兴致。
“是。”暗卫九心领神会,明白了司徒雅为何问农户,丢的是不是母鸡――
现下江湖中,有一个帮派擅长偷鸡,而且只偷遇见危险就伏地不动的母鸡。个中高手,下手极快极准,能瞬间悄无声息擢住蜷缩的鸡脖子,而不惊扰其他禽类和农家。这些人捉到母鸡后,会简单打理,略略调味,再拿黄泥厚厚糊好,掘出一尺来深的坑洞,用火闷烘至熟。这调皮的帮派,是为丐帮,英雄辈出,名满天下。这黄泥糊鸡,则称为叫花鸡。
“丐帮在此汇聚,不知是几袋弟子,所为何事,”司徒雅这会装着病弱,实在不愿与盯上他的血衣教多做纠缠,如今丐帮送上门来,正好替他掩人耳目,便道,“我在江湖也行走过些时日,素闻丐帮消息灵通,嗜酒好客,若能助我们回益州,再好不过。”
暗卫九曾出过不少任务,见识过不少帮派,对常年在街头行乞的丐帮,却知之甚少。他听说丐帮弟子成千上万,分南北,又分净衣和污衣;分文武,又分钉头丐、柱头丐、蛇丐等等。帮规极严,等级分明。帮中交流的唇典七天一变,可谓神出鬼没。看似乌合之众,却惹不起躲不得。幸而此帮处事散漫,与盟主素无恩怨……思索间,已至山坳,只见十来个壮汉坐在乱石上,谈笑正欢。
这衣着褴褛的十个来个壮汉中,有两人虽满身补丁,却整洁干净,属于净衣乞丐,是在江湖已闯出名气的豪侠,平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有与其他门派斡旋时,才会现身说法。
见司徒雅和暗卫九闯入山坳,这些人都停下说笑,齐齐注视着他俩,毫无招呼之意。
司徒雅示意暗卫九放下他。暗卫九领命埋腰,小心翼翼把他放在一块平整干净的石板上,他顺势搂住暗卫九的肩,凑唇摩挲着暗卫九耳根无声说了几句。在丐帮几人看来,不过是这束发公子羸弱无力,紧紧偎着男人的脖颈,羞怯撒娇罢了。
暗卫九侧耳听罢,挑拣了块尖石,又拾了根枯枝,转身到两位净衣乞丐的泥灶处,将尖石一竖、枯枝一扎。
两位净衣乞丐顿时面面相觑,继而哈哈大笑。余的污衣乞丐则站起身,呵斥道:“好没规矩!”
原来丐帮子弟在造饭煨鸡时,过路的同帮兄弟,若是比他阶位高,便可以蹭一顿饭吃,法子就是在他灶旁竖尖石、扎枯枝,美名曰‘起宝塔’、‘竖旗杆’。
司徒雅让暗卫九干的事,就是装作丐帮高阶子弟,骗两位净衣乞丐请客吃鸡。可是这两位净衣乞丐不但没上当受骗,而且还笑不可仰,好像这规矩是极好笑的事情般。
两位净衣乞丐笑够了。其中一位鬓如刀裁、剑眉星目的男人抬手抱拳,声如洪钟邀道:“在下丐帮帮主索烈,”转向另一名头发花白的净衣乞丐,“这是我丐帮三江两湖总舵主,名讳洪岩童,亦是在下恩师。两位道上的好朋友,有缘千里来相会,能不弃嫌,可否过来一叙?”
作为丐帮品阶最高的帮主,索烈还是头一次遇见有人在他面前‘起宝塔、竖旗杆’,要他让灶吃鸡。他为人豁达,生性豪爽,不但不生气,而且还觉得有趣之极。
暗卫九回到了司徒雅身畔,面无波折,心里却在想,遇见丐帮帮主的机会,并不比遇见殷无恨的机会多,好像近来不出门则已,一出门三教九流的英雄枭雄都扎堆赶来了。
司徒雅微笑着,清风和煦道:“久仰洪总舵主、索帮主侠名,能和两位大英雄搭灶,是我何某,以及我这位兄弟的福气。”说罢,举起手来,暗卫九默契地埋头让他攀住,继而将他抱到了索烈和洪岩童身畔,又拾掇凳子似地,轻巧利落地将一方百来斤重的岩石挪到他身下,以掌风扫去雪尘,好让他从容落座。
索烈霎时对暗卫九另眼相看,赞道:“这位朋友,好俊的身手。”
暗卫九道:“不敢当。”
索烈见他谨言甚微,始终守在司徒雅身侧,料想司徒雅是他的主人,想必身手更是不凡,侧耳听来,司徒雅的气息却和常人毫无二致,暗道莫不是遇见了深藏不露的高人。便目光炯炯盯着司徒雅,面上笑问:“这位何兄,还未请教尊姓大名,师从何处?”
司徒雅看了看暗卫九,煞有介事道:“小弟姓何名必问,这是小弟的师兄,姓何名必讲,均拜在竹林七贤门下,跟着仙师嵇叔夜习《广陵散》,还未成甚气候。”
索烈只觉竹林七贤很是耳熟,必定江湖赫赫有名的前辈,却愣是想不起是谁来,便看向自家恩师,三江两湖总舵主洪岩童。洪岩童想了半晌,捋须沉吟道:“竹林七贤的威名,老夫如雷贯耳,神交已久……不知两位何高足,到此地来,是有何贵干?”
“不瞒两位大侠,我与我师兄要事在身前往益州,便想抄近路走山道,孰料半途迷了路,到现在已是身心俱疲,饥肠辘辘。方才听闻农家丢了母鸡,始知丐帮兄弟在此,”司徒雅端起酒葫芦,“久闻贵帮的叫花鸡香脆可口,因而凑个热闹,喝酒吃肉来。”
索烈大喜:“甚好!”转头从九个布袋中随手取下个装米的布袋,令人淘了抟成饭包,再糊上黄泥煨进火里。暗卫九默默看着,不知这乞丐稀奇古怪的东西,到底能不能吃。
与此同时,众丐帮弟子也默想着,司徒雅的酒是不是有毒。
待到叫花鸡煨熟,索烈亲自动手,将烧成瓦状的泥块掰开,撕了一半的鸡肉递给司徒雅。司徒雅正想拿过,索烈突然微微撤手,道:“不是这吃法。”他解说了一番,司徒雅虚心受教。然后索烈举着半个焦红流油的煨鸡,和司徒雅同时凑头各啃一侧。
“这在我们丐帮,叫有肉同吃。”索烈解释完,把鸡肉塞给司徒雅,又转身兴致勃勃翻出个黄砂碗来,拿过酒葫芦倒了满满一碗酒,举起来和司徒雅同时各喝一侧。
“这在我们丐帮,叫有酒同喝。”
司徒雅从未听说丐帮有这规矩,知道索烈是为了谨慎起见,便不说破,转手把鸡肉递到暗卫九面前,认真道:“入乡随俗,师兄,我们也来有肉同吃,有酒同喝罢。”
“……”暗卫九姑且坐下,茫然咬住鸡肉,司徒雅却没和他同吃,只是拿着半边烤鸡喂他。他嚼了嚼,酥嫩流油的鸡肉浸了椒盐味道,竟然比得过益州府的应时小卖,好吃非常,因此不由自主又咬了一口。司徒雅这才凑头与他同吃,却不动声色将煨鸡挪下几分,作势要亲他一下。
众目睽睽,暗卫九一惊之下,蓦地站起身。众人都不明白他怎了,只有坐在司徒雅斜侧的索烈看得分明,忍不住呛了口酒,连笑带咳了几声,转头看洪岩童,唯恐自家恩师看见两个后辈这离经叛道的一幕,忙不迭找话头:“对了!必问兄弟,你们是要往益州?”
“正是,”司徒雅见好就收,转头道,“索帮主为何有此一问?”
索烈灌口酒,兴奋道:“在下正巧也有要事往那去,从江南千里命驾,先到渝州接了洪总舵主帮衬参详,总舵主说我年纪轻见识少,要我去见识当今武林的各路豪杰……”
洪岩童接口道:“两位少侠也是收了盟主的英雄帖?”
司徒雅和暗卫九面面相觑。这风口浪尖的,司徒庆突然要召开武林大会了?
司徒雅微笑道:“真是无巧不成书,我二人未能有幸收到请帖,却也是要往盟主那去凑热闹,这心里一急,就想走近路,孰料误打误撞,倒是撞见了同道。”
“那趁着没到益州,你俩可得多吃点肉,多喝点酒,”索烈抱着酒葫芦喝了个底朝天子,拿虎口一揩嘴角,畅快道,“盟主家最近恐怕要办丧事,去了就啥好东西也吃不成了!”
司徒雅和暗卫九齐齐诧异,他们离开不过十天,府里就有人离世了?
洪岩童摇头叹息道:“帮主,你见了盟主可不能这般没规没距。那司徒二公子,在世时就有口皆碑,老夫是略有所闻的。昨夜路经丹山镇,你也听帮中子弟说了,他惨遭欢喜教毒手前,还竭力化解唐门与云雁镖局的私怨。依老夫之见,光是这桩事,就足见他豪气干云,永垂不朽。较其父,胜之而无不及。实在是个值得敬重的少年英雄。”
“……”司徒雅和暗卫九默默吃肉喝酒。
第二十章
众人酒饱饭足,见天色已晚,便定好明日一早启程,共赴益州。丐帮帮主索烈喝得兴高采烈,囔囔着难以入眠,强拉着一帮兄弟天南地北侃大山。其中有个污衣乞丐,论起各门派长短,问总舵主洪岩童,当今盟主的剑法是否堪称天下第一。
洪岩童年纪一大把,为人却淳朴谦恭,直把武林盟主的品行和武功夸得上天入地,出神入化。丐帮子弟无不听得心驰神荡,向往之至。
江湖中人就是如此,哪怕是身负绝学的豪杰,遇见了望尘莫及的英雄,也会心生钦慕,自愧不如,恨不能结为至交。更有甚者,无缘无故,就为这种英雄抛头颅、洒热血,倘若赢得对方感激一顾,便觉得荣幸之至,此生无憾。
暗卫九经年累月在司徒庆的暗卫营接受摧残,身心已与司徒家融为一体,此时听丐帮夸二公子的父亲,毕竟不能免俗,嘴角有了几分笑意。
司徒雅支肘瞧着专心致志听丐帮吹捧司徒庆的暗卫九,心道,暗卫九果然是喜欢侍奉武林盟主的。难怪那一声声主人叫得利索,还心甘情愿说什么……请主人责罚。
丐帮帮主索烈笑道:“武林盟主不过是个虚名。就算剑法厉害,也未必是宇内第一。”
丐帮子弟齐齐收声,恭听自家帮主高见。
“一山还比一山高,”索烈烤着火搓搓手,“真正大气免成的世外高人,哪里瞧得上武林盟主这个位置。要是换我去做盟主,我做一天都觉得折煞人了。”
洪岩童责备道:“帮主,你是没见过世外高人,却把世外高人的脾气学到了不少。”
“洪老前辈所言极是。索帮主正是《逍遥游》中的‘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道家宗师如此,索帮主意到形随,不知不觉,已在世外高人之列,”司徒雅欣赏着跳动的火焰,打圆场道,“依在下之见,供奉范丹为祖师爷的丐帮英雄,都是世外高人,‘保天下人富贵,只我范丹独穷’,大侠义。岂是武林盟主可比拟的。”
索烈听得舒畅至极,只觉他师父洪岩童,还不如这位萍水相逢的束发公子了解他、了解丐帮。这大抵就是一见投缘了。转念又想,老一辈因循守旧,如何能体会他的胸怀抱负,他好歹是一帮之主,以他的武功资质,怎么算不得世外高人?
洪岩童听司徒雅搬出丐帮祖师爷说事,丐帮子弟个个满脸敬畏,只能长叹一声作罢。
暗卫九打量司徒雅,始终是谦谦君子的模样,身为武林盟主之子,客套地损损自家人是情理之中。只是为何,这番轻描淡写的场面话说罢,索烈和洪岩童就貌合神离了……
索烈舒畅之后,顾及洪岩童的感受,打趣道:“何兄弟,也不能这么说,要是大家都到了世外,谁来管世中事?光凭这一点,武林盟主就值得敬重!”见洪岩童脸色少霁,忙不迭岔话题道,“何兄弟,方才你提及道家宗师,兄弟我想起件大快人心的事!”
“愿闻其详。”司徒雅听到‘大快人心’,蕴满温和笑意的双眼清亮,好像和索烈感同身受,迫不及待要听听义举。索烈如获至交,挪到司徒雅身畔坐下,一五一十讲来。
原来,此朝皇帝沉湎酒色,又刚愎残暴,搅得朝纲乱七八糟。环伺中原的强敌,见中原天子气数将尽,纷纷蠢动作乱。尤其是代州以北的金帐汗国,经常越过边界打草谷。
皇帝听闻此事,磨磨蹭蹭拨了粮饷,敕令代北侯平定骚乱。哪晓得,钱粮还未入代州,就给山贼打劫了去。彼时,索烈正好在代州巡视分舵事务,听闻此案,夜闯贼山,想行侠仗义夺回军饷……
“结果你猜,我遇见了谁?”索烈兴奋地把住司徒雅的肩。
暗卫九想起司徒雅肩骨的旧伤,不由得盯着索烈的手看。
司徒雅蹙眉猜测:“遇见了山贼。”
“错。我遇见了一位道长,”索烈悠然叹息道,“我去的时候,所有山贼都痛哭流涕,跪在那道长的直裰下,聆听他的教诲。唉,那道长就和神仙似的……”
“仙风道骨。”司徒雅补充。
“对,正是仙风道骨。那道长看上去就三十出头,风华正茂。我请教他名号,你猜他是谁?他是张鹤心,武当派掌门人张鹤心。我当时吓了一跳,张鹤心比我恩师还大一辈,少说有九十来岁。乖乖的,这道家的内功果真驻颜有术,也不知他造诣有多深!”
洪岩童打断道:“帮主,你休要再提此事。老夫二十年前,与张仙师有过一面之缘。他虽是鹤发童颜,却也算不得风华正茂,更莫说会像个三十岁的年轻人。简直是无稽之谈。何况他老人家近年深入简出,除了有‘武当双璧’之称的入室弟子,张碧侠和张玉霄,几乎谁也不见。如何会在边境代州现身?”
索烈付之一笑:“难道索某一帮之主,还要说假话骗人不成。总舵主你姑妄听之。”
司徒雅好奇道:“后来呢?”
索烈续道:“后来,张鹤心领着兄弟我,打开劫来的粮饷,才发觉,尽是喂马的麦麸和不值钱的杂银!想必是贪官伙同辎重,用麦麸换了军粮,又以次充好换走了上等的雪花银。我们顺藤摸瓜,找到那辎重官,逼他把贪污的粮饷交出来。他扛不住我丐帮的布袋毒蛇,才招道,是皇帝授意他这么干的,甚至连那帮山贼,也是官兵冒充的!”
司徒雅叹为观止:“此事真是让小弟大开眼界,至于大快人心……却未必。”
索烈笑道:“何兄弟别急,大快人心的事还在后头。武当掌门张鹤心认为,代北侯镇守代州、雁关不易,还遭到皇帝如此刁难,理应助他一臂之力。于是我们联手洗劫了邻近四州的贪官污吏,替侯爷凑齐了军饷!”
司徒雅赞道:“帮主果然是义薄云天。”心道,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蜀王韩寐是武当的入室弟子,又和代北侯交好,武当的人出现在代州,替代北侯排忧解难,不足为奇。奇得是这人自称是九十高龄的武当掌门张鹤心,返老还童成了年轻道长。
洪岩童似乎和司徒雅所见略同:“帮主,只怕你是让奸人利用了,还不自知。那张仙师统管武当,老成持重,哪里有闲暇和你行侠仗义、劫富济贫。他是出家人,不是江洋大盗!”
司徒雅想了想,一位年轻道长,自称是老迈的武当掌门张鹤心。这谎话一戳就破,倒不像是谎言了。除非这个谎另有目的,比如,让他不得不想到遗失的九如神功,以及无缘得见的九层心法――相传,九如神功大成后,人可以精气神自满,寿比南山不老不衰。
“正因为是出家人。替天行道亦是道。不过,听张鹤心讲,他到代州,主要是风闻雁门关外,有黑苗人同突厥人出没,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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