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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13

    春风错[出版书] 作者:尘印

    情,只听到申无梦平静无波地说了个「好」字。

    第十六章

    「哈哈哈……」

    云雾堆集的深涧中,蓦然响起一阵嘶哑的笑声,夹杂着咒骂,激起阵阵回音,惊飞了山间数只飞鸟。

    「申无梦,我一定会再来找你的!」

    声音是从谷底传来的。长年累月飘落谷中的树叶在地面堆积腐烂,几乎有两尺来高。任三法就躺在腐叶上,周围群蛇攒动,还有不少虫豸毒物正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爬来。

    他顺手抓起条肥大的蜈蚣,塞入口中大嚼起来。腥臭的味道弥漫口腔,他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那天坠落深谷,恰逢落地处有层厚厚的腐叶,才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两条腿都摔断了,好几根肋骨也被山间凸出的岩石撞折。连日来他就靠着吞吃蛇虫维生,静待断骨愈合。

    「等我出了山谷,就是你们的死期!呵呵……申无梦,你给我等着,哈哈哈哈……」

    他又抓了条毒蛇,大口咬落,边嚼边幻想着复仇时的种种场景,狂笑。

    金红夕照,笼罩着平良城外的槐树林,亦在迤逦而行的两匹骏马身后拖出了长长的影子。

    白雁策马走在前面,低垂着头,脸上始终挥不去忧悒。

    那天淋了暴雨晕厥过去,等她苏醒,竟已离开土地祠,躺在一家客栈的床铺上。

    昏沈之际,她看到手持书卷静坐在窗边守候的青年,刚唤了苏公子,那人已微笑着放下书卷,端起桌上已熬好的汤药朝她走来。「白姑娘,你认错了,我是幕遮。」

    她一惊,忍着晕眩追问,才知道苏未名坚持要弟弟送她回独活山庄。她愣了半晌,心知苏未名一定是怕再与她同行,毒发时会令她更伤心,所以才让这苏二公子代为护送。她黯然接过碗,强迫自己咽下苦涩的汤药。

    苏幕遮并没急着催她动身,在客栈住了十来天,直等白雁风寒完全治愈,调养好了身体,方启程前往平良城。他生性沈静,又秉着男女之防,白雁亦是心情沉重,因此一路行来,两人也只交谈过寥寥数语,剩下的时间都在默默赶路。

    两人转过个弯,一座黑石庄院顿入眼帘。

    往日门前草地上总是坐满了求医者,如今只余杂草疯长,屋檐下的黑纱灯笼更是落满了灰尘。白雁一阵心酸,下了马,走上石阶叩门,一推之下,大门竟自开了,原来只是虚掩着。

    白雁愣了愣,进门提高嗓子,连唤了几个仆役的名字,四下却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苏幕遮也觉异常,怕白雁有什么闪失,便也下马,跟在白雁后面往山庄深处走去。

    两人所经之处,地上都是散落的破碎家私瓷器,似乎遭人洗劫过。白雁直觉不妙,冲进居室厢房一看,果然但凡值点钱的物品都被搬走了,门窗破烂歪倚,连屋瓦也被捅破了好几处大窟窿,四下一片狼藉。

    她呆呆地说不出话来。她和大伯被掳走之日,任三法并没有劫走山庄一针一线。瞧这情形,多半是庄中仆役不见了主人,便卷了财物远走高飞。

    「大伯生前待他们不薄,他们却、却……」忆起白无常死时惨状,她再也说不下去。

    此时天色已暗,苏幕遮在房内略一扫视,连支蜡烛也找不到。他暗叹,柔声道:「我先进城去买些蜡烛和食物应下急。等明天,再叫匠人来修缮门窗。」

    白雁已然彷徨无助,闻言感激地瞧他一眼,哽咽着道了声谢。「你和苏公子,都是善心人。」忽然又想到了苏未名身中剧毒,心痛如绞。「可惜好人,为什么就、就没好报?」

    苏幕遮已踏出房门,讶然回头道:「白姑娘,你说什么?」

    白雁顿时回神,一时冲动,就想向苏幕遮吐露实情,话到了嘴边,想起自己答应过苏未名,绝不将苏未名中毒之事告诉他人,生生忍住,掩饰道:「没、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大伯。」

    苏幕遮不虞有他,没再多问,转身快步离去。

    白雁看他走远,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苏公子,你……你现在究竟怎么样了?……苏公子……」

    当一切希望都接近破灭,她唯一能做的,只有长跪匍匐,叩拜神灵,乞求上苍垂怜。

    苏氏家祠,昏暗,阴冷。

    苏未名手持三柱线香,神色恭谨肃穆,跪拜过先人灵位,上了香,才缓步踏出家祠。

    外面是与祠堂内截然相反的光亮。晨光泻出云翳,落在高低不一的屋瓦和树木上,濯濯生辉。他一眼就在树下看到了熟稔的颀长紫影。

    申无梦抱着双臂,面对他,却没出声,只是安静地朝他凝望着。

    苏未名在心底轻叹了一口气。从土地祠返回小筑迄今,申无梦就一直沈静如深潭,鲜少言语,只是每天不离他左右,默默看着他。仿佛只要看到他的样子,便已心满意足。

    他不知道,这是否就是申无梦多年来喜欢幕遮的方式。时光,也不容许他去深思,只因回到断剑小筑后没几天,他就觉察到自己的体力在日渐衰弱。

    眼皮上的青绿色,已在不知不觉间消失,因为毒已经转移到了更深的地方。两边耳根时不时隐约作痛,耳力大不如前,鼻子也开始闻不出清晨萦绕在空气里的花香。兴许很快,他就会连目力也失去,无法再像现在这样与申无梦无声对望了……

    他淡然笑了笑,走近申无梦,与回到小筑后的每一天一样,邀申无梦同去碎剑堂用早餐。

    葛山风和束山雷都已领着各自的徒弟入了座,见苏未名与申无梦联袂到来,众人数日来已习惯了门主和这绮丽男子同进出,稍作寒暄后便用起粥点。

    苏未名一望众人,唯独不见关山雨的徒弟何放欢。他既然正在冒充弟弟,自然得摆足门主的架势,清咳一声,微笑道:「关总管的弟子呢?怎么不见他人影?」

    「放欢大概是还在喂关师兄吃药吧?」束山雷提到关山雨,面色不由得黯淡下来。

    人参熊胆也不知用掉了多少,关山雨的伤情算是稳住了,人却始终未曾清醒过来,穿衣进食如厕,大小琐事均需人料理,也就是比死人多口气而已。

    在座之人心情也都变得十分沉重,没了聊谈的兴致。

    一餐饭将近尾声,一个当值的弟子突然匆忙跑来,朝苏未名躬身一礼后焦急地道:「门主,何师弟他刚刚驾了马车,带着关总管走了,说是要带关总管去求医,我们也拦不住他。」

    小筑诸人一惊,都放下了碗筷。

    束山雷直叫胡闹,起身便要追出去。「关师兄伤得那么重,怎么经得起颠簸!」

    「就让他去罢!」苏未名含笑阻止了束山雷,心中想的却是自己毒发后,申无梦是否也会带上他四处求医。但不论会不会,他最终将在申无梦面前化为一堆血肉尸骸。

    唯有如此,才能让申无梦彻底绝望。尽管他更清楚,这对于申无梦而言,是何等残忍。

    在胸口压抑多日的愧疚和痛楚蓦地里翻涌而起,他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没让哀恸之情浮于脸上。一瞥身边的申无梦,后者却正仰头望着房梁。

    他顺着申无梦的视线凝神细看,原来梁上极不起眼的角落里有只蜘蛛正在忙忙碌碌吐丝结网。

    这有什么好看的?他不明所以,摇了摇头。

    饭毕,苏未名又看子弟们练了一会功,折身返藏剑阁。

    途经花圃时,他缓下了脚步。

    其时已入了初秋,园中草色不再像盛夏时节般青翠,池塘里菡萏半谢,翠盖凋零,岸边无名的各色花朵却开得正艳,映着池中游曳戏水的鸳鸯,斑斓如锦。

    这只怕是他最后一年能看到的绚丽秋色了……苏未名凭风伫立,正自感慨,男人的温度已悄然自身后袭近。

    「……幕遮,我有话跟你说。」申无梦声音低缓,更似在自言自语。

    「嗯?」苏未名回头,却只看到申无梦高挑的背影。男人径自走到池边,看着水面上成双成对的鸳鸯出了神。

    苏未名等了一会,都不闻下文,只觉申无梦近来有点反常,笑一笑,走到申无梦身旁,找了块假山石拂干净尘土,坐了下来。「申教主,你想跟我说什么?」

    「我……」申无梦明明已思量多日,当真到了这一刻,却都化作千头万绪,不知该从何说起。

    能与思慕之人朝夕相见,本是他梦寐以求的结局。然而面对熟悉的眉眼笑容,他竟找不到以往怦然心动的感觉。这些天来在他眼前不时闪现的,尽是与苏未名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喜怒嗔笑,全无遮掩。暴雨夜无声泪流,白泉观同生共死,月光下把盏情醉……

    到这地步,他再也无法继续欺骗自己。无数次起了冲动,想要离开小筑,去寻找苏未名。可找到之后呢?

    告诉苏未名,他眼下喜欢的人,已不再是幕遮,而是未名?莫说苏未名不会相信,连他自己也难以接受。纵使苏未名信了,也绝不会接纳他这种见异思迁的人罢。

    重重心事,纠结于胸,几乎将他逼至了窒息边缘。看到那只蜘蛛时,他遽然觉得自己二十年来,过得与这蜘蛛没什么分别。

    吐丝布局,最终被困在方寸之地的,却是自身。年少时号令群雄叱咤风云,如今竟连追逐所爱之人的勇气都消磨殆尽了么?他申无梦,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畏首畏尾,懦弱无用?

    他垂眸凝视池面风吹不止的层叠波澜,终是喟叹着缓缓道:「幕遮,有件事,我隐瞒了你许多年,本来……本来不想再提,不过还是说出来得好。就算你听了会恨我,想对我动手,我也不会还手,那是我咎由自取。」

    苏未名以为申无梦是想向「幕遮」倾诉多年相思之情,心头蓦地揪痛,却仍得装作风轻云淡,微笑道:「申教主说笑了,你对断剑小筑数度出手相助,我只有感激,怎会恩将仇报?」

    「幕遮你不知道,我──」申无梦将心一横,转身,正想告诉对方他就是当年默林中那个人,望见苏未名手中之物时,倏忽收了声。

    是一只刚具雏形的泥鸳鸯,还没捏出眼珠、尾巴。

    苏未名也是适才等得有些无聊,又正巧有几头鸳鸯在他脚边游来游去,他童心大发,便随手捏了只鸳鸯打发时间。见申无梦盯着泥鸳鸯不说话,他一凛,心想自己这样子,不像个统领小筑的门主,可别被申无梦瞧出了破绽。忙丢下泥鸳鸯,清咳一声道:「申教主

    ,你不是有事情要告诉我吗?请说。」

    申无梦却似没听见,低头看着泥鸳鸯,思绪已飞到了多年之前,胸口微微生痛。当初是他一厢情愿地将幕遮从小便视为禁脔;不顾幕遮的哭泣哀求横加凌辱,现在非但要残酷地揭穿这秘密,还要告诉幕遮,他如今又喜欢上了未名,却叫幕遮情何以堪?

    他深深闭起了双眼。

    「申教主?」

    「……幕遮,你忙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这……」今天的申无梦,实在太过古怪。苏未名又对男人看了一阵,始终琢磨不透男人的心思,远远望见有护院经过,他不便再赖在申无梦边上干等,当下自行返回藏剑阁。

    是夜,秋风萧瑟暗起。银汉迢迢,照亮了藏剑阁顶的几重飞檐。

    苏未名青衣飘飞,坐在屋顶,手指漫不经心地轻拨着搁在膝头的瑶琴,划出几个清音。

    今晚星河璀璨,这等美景,等他双目失明后就再也看不到了。他笑得怅惘,推开瑶琴,慢慢地躺平身体,仰望夜空万点繁星。突然心中一动,转过了头──

    申无梦不知何时已站在窄翘的龙首飞檐上,紫袍和满头长发被风吹得四散飞扬,如九霄飞仙。目光却仍幽静深邃,正凝望着苏未名。

    与申无梦对视片刻后,苏未名挥袖轻轻拂了拂身边的屋瓦,笑道:「申教主,你也有雅兴夜游?过来坐吧。」

    申无梦没出声,身形微晃已飘然掠近苏未名,在他身边坐下了。

    白天在池边冥思到暮色沈降,他终于下定决心,打算今晚找苏幕遮说个清楚。刚才已经告诫过自己不该再与之接近,可被苏未名映出莹亮星光的眼眸含笑相望着,他恍恍惚惚地似乎见到了那晚月色下向他举杯邀饮的人,不由自主就走了过去。

    靠近,些许淡淡的酒香飘入鼻端。

    「……你喝酒了?」他一瞟苏未名眼角,果然染着抹酒后红晕。

    苏未名轻笑:「难得今晚心情不错,就喝了两杯。」

    申无梦沉默半晌,万分不忍心毁掉小家伙今晚的好心情,但事情,终得有解决的一天,他低声道:「幕遮──」

    「别说话!」苏未名忽然打断了申无梦。

    良宵似水,美景当前,他不想再听到申无梦对着他口口声声地叫他「幕遮」,破坏了这刻的温馨气氛。他双手悠闲地枕在脑后,侧头望着身边的人微笑道:「申无梦,今夜就只看夜景,有什么话,明天白天再说罢。」

    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对方口中吐出,申无梦最后那点冷静亦荡然无存。记忆深处,只有苏未名曾对他直呼其名。这一刻,酒香浮动,眼前人的笑脸也在星辉里同他脑海中的那个人重叠了。他心旌摇动,如受蛊惑般慢慢低下了头。

    「嗯唔……」

    两个身影一同滚倒在屋瓦上,唇舌纠缠的滋味,熟悉得让申无梦忘却了一切,只知道用力亲吻着苏未名散发酒香热气的嘴,咽下对方唇角溢出的津液,顺着对方难耐移动的喉结、颤栗的锁骨一路往下探索……

    「!!」苏未名无意识中挥出的手臂砸上琴弦,一声铮鸣,震碎了两人低沈交缠的喘息。

    申无梦顿时从意乱情迷之中清醒过来,直起上半身,猛扭头,无颜面对苏未名颈中胸口那几个刺目的红印。

    苏未名依然沈浸在澎湃情潮中,面色一片酡红,目光迷离,拉住申无梦的衣袖,沙哑着嗓子道:「怎么了?」

    申无梦背对着他,极力压抑着沉重灼热的呼吸,半晌终是趋于平缓。他回头取了瑶琴,又抱起苏未名,飘身飞下屋顶,足尖在走廊栏杆上轻轻一点,跃落廊间,抱着人走进苏未名的卧房。

    身体被男人放到床榻上时,苏未名有些明白申无梦想做什么了,他一语不发,唯有几分悲凉划过心头,却又藏不住一丝隐隐约约的期待。

    大限将至,就让自己顺从内心最原始忠实的渴望,与申无梦最后温存一番罢。这样,是否就能让申无梦永远记住他?尽管他知道,他此刻在申无梦眼里,只不过是弟弟幕遮的替身……

    看到申无梦向他伸出了手,他笑了笑,等着申无梦来为他宽衣解带,谁知男人火热轻颤的手仅是落在他脸上,轻柔地摩挲了一下他的眉眼后便即移开。

    「幕遮,时候不早,早点休息吧……」申无梦替他扇灭了烛火,转身往外走。

    苏未名愕然,「你、你不是想要我么?」

    申无梦的背影微微一僵,却没停下脚步,径自走出了苏未名的视线,只留给他一声轻叹:「幕遮,你喝多了,别再胡思乱想,睡吧。」

    苏未名呆了半天,最终伸手蒙住双眼,无声苦笑──申无梦居然宁可强忍欲望,也不肯借着心爱之人喝醉了酒趁机亵渎,果然视幕遮如珍似宝。

    只有他那高洁无垢的弟弟,才是申无梦心中挚爱。而他,什么都不是……

    申无梦出了藏剑阁,越走越快,几乎足不沾地飞掠到池塘边,跃进了水中,惊得栖息在残荷深处的鸳鸯一阵骚动。远处几个巡夜的护院也听到了动静,走近看清是门主的朋友,虽觉诡异,也没盘问,小声议论着走开了。

    墨黑的发丝铺满水面,乱如思绪。他抄起一捧池水,拨上自己的脸。池水清凉透骨,终于令申无梦体内的燥热逐渐冷却。他低头,望着自己映在水面上破碎摇晃的倒影,长叹。

    差一点,刚才就控制不住,再铸大错。

    他真的不该再羁留在幕遮身边了……申无梦微阖眼,转瞬又睁开,闪过一抹冷厉,左掌直插入水下。

    一条小蛇被他捏住了三寸,提出水面抛上岸,蛇身扭曲了一下便不再动弹。星光下,蛇鳞五颜六色,显然毒性甚烈。

    申无梦略一皱眉,也没再多想,返回岸上,缓步行远。

    水面渐归平静,水中央一簇残败的荷叶倏忽动了动,钻出张狰狞血红的面孔。

    「申无梦,算你走得快!」他咬牙切齿地冷笑着,眯起独眼,将目光投向远处隐没在黑夜里的藏剑阁。

    漫天星光渐渐暗淡隐去,天空一片青灰色,长夜将尽。

    坐落在小筑僻静处的几间屋舍突然冒出了火焰,秋季干燥,火势顷刻便转大,向周围的房屋蔓延开去。

    「厨房走水了,快!快!」巡夜的护院急忙唤醒仆役,众人敲起铜锣,赶往厨房救火。

    苏未名自申无梦离开后,满怀心事,始终辗转难眠。隐隐地听到阁外人声嘈杂,他翻了个身,突见被火光映得发红的窗纸上依稀映出个男子身影。

    「申教主?」

    他叫了一声,就发觉那人身形不像申无梦,一凛,刚坐起身,木窗已被震得粉碎。一人飞扑进屋,扬掌直劈苏未名。

    一张布满肉瘤滴淌鲜血的丑陋面容被火光一照,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这妖人竟然没死!还追到断剑小筑来了!苏未名震惊万分,竟忘了闪避。

    「小心!」

    紫影蓦地打横跃出,挥袖挡在了苏未名床前。

    两股掌风在半空交汇,「砰」的一声闷响,卧房侧边的墙壁顿时倒了半边,掉落无数砖瓦。

    任三法亦被掌风反震,脚下跌跌撞撞退出好几步才站稳,望着申无梦怪笑道:「怎么?看到我还活着,高兴吗?哈哈哈!」

    申无梦根本不理他,只顾着朝苏未名打量。他之前心乱如麻,在小筑内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又回到了藏剑阁附近,正看到一人从火光冲天处飞身跃近,蹿上了楼,他忙跟着跃上,适时化解了任三法那一掌。

    见苏未名安然无恙,申无梦仍有些不放心,道:「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苏未名跃下床,猛一扬手,金剑寒芒闪过,已将顺着房梁偷偷爬近他头顶的一条毒蛇斩成数段。

    两人一问一答,竟视任三法如无物。任三法直气得面孔扭曲,忽又浮起得意之色,桀桀笑了起来:「现在没事,再过几天你就等着人给你收尸吧。」

    申无梦眼瞳微缩,「你说什么?」

    「申教主,你别听他胡说!」苏未名急着出声打断。

    任三法却已听出端倪,大笑道:「申无梦,原来你的相好还没告诉你吗?那时你被我打晕了,你的相好为了救你,代你吃了一颗七伤丸。算起来,毒性应该已经开始发作了,慢慢地,他就会又聋又瞎,浑身腐烂,最后变得和白无常那老东西一样的下场。」

    申无梦越听越心惊,忆起白无常那堆支离破碎的尸骸,他一直以为是被任三法酷刑折磨致死,原来竟是死于剧毒!

    而未名,居然代他服下毒丸?!

    「解药呢!」他蓦然伸出右手,一股无形劲气直袭丈许外的人。

    任三法笑声骤断,整个人似被只看不见的巨大手掌攫住,双足离地举到了半空中,动弹不得。他口中鲜血直涌,却兀自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声嘶哑的低笑,恶毒地道:「七伤丸是白无常那老东西炼制的,老东西已经死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七伤丸的解药。申

    无梦,我要你亲眼看着你的相好一寸寸地溃烂,化为脓血,哈哈──」

    一声压抑的怒吼撕破了黎明曙色。申无梦面无血色,甩开任三法,举步就往外走。

    苏未名一怔后,忙追了出去。「申教主?你去哪里?」

    申无梦在长廊间缓慢转身,凝望着站立在蒙蒙青色晨光里的人,最终低声说了声抱歉,旋身再度迈开脚步。「我去独活山庄找未名……幕遮,对不住……」

    「不要去!」苏未名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要是让申无梦见到了幕遮,他的计划也将前功尽弃,付诸东流。

    他跨上一步,正想劝说申无梦留下,背后猛遭任三法两掌重击。所幸任三法已负伤,只能使出三成掌力,饶是如此,苏未名五脏六腑仿佛都在瞬间移了位,胸口血气翻涌,他闷哼着跪倒在地,反手挥剑。

    金芒闪处,任三法长声惨叫,左臂自手肘以下已被剑气斩断,他也着实凶悍,捞起断手纵身跃下藏剑阁。

    这时厨房的大火已快扑灭,护院听到藏剑阁有打斗声,陆续赶来援战,骤见任三法奇丑狰狞的形容,众人都吃了一惊,出手稍慢。任三法尖啸着,将断手抛向众人。

    旭日下,从断手伤口处洒落的血,竟带着诡谲的紫色。

    有几人闪避不及,被血水淋到,顿时又痛又痒,忙不迭掷下兵器,大叫着搔挠起来。余人无不纷纷后退。

    任三法乘隙穿出重围,夺路而逃。

    第十七章

    听到苏未名那声闷哼时,申无梦已迅速回过头,掠到正以剑支地,慢慢坐起身的苏未名身边。

    苏未名的唇角,血丝殷殷。

    如果不是他急于离去,害幕遮分了心,幕遮也不至于被任三法偷袭得手。申无梦一念及此,歉然伸出手,替苏未名抹着嘴边的血迹,低声道:「幕遮,我这就去找崔大夫来。」

    无意中,他的目光落在金剑上,陡然凝滞──一侧剑身上,有个极小的豁口。他记得十分清楚,那是被他掌力所震……

    他双手忍不住微微起了颤栗,倏地扣住苏未名的右脚,不理会苏未名的挣扎,飞快脱下了鞋袜。

    脚踝处,果然还残留着五个淡白色的疤痕。

    申无梦心头豁然开朗,全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离,却仍紧抓着苏未名的脚不放,盯住满脸苦笑的人,涩然道:「为什么要假冒慕遮来骗我?你想让我亲眼看着‘幕遮’死去,好从此对他断念?」

    精心设下的骗局猛被拆穿,再听到男人满含痛楚意味的质问,苏未名方寸大乱,张嘴,一口鲜血溅上衣襟,人也被黑暗夺走了意识。

    「未名!」申无梦紧抱住苏未名,想到任三法刚才那番话,他的心,亦沈入了谷底。

    苏未名这次伤得不轻,苏醒时,已是翌日黄昏。

    睁开眼,纤尘飞舞,满屋子的书即刻映入视线。他定了定神,看清自己躺在书房的软榻上。床头的青玉兽炉里点着檀香,袅袅烟绕,他却已闻不到半点香味。试着移动了一下身体,后背掌伤处隐约牵痛,内息颇为顺畅,显然昏迷时已有人为他输气调理过。

    申无梦就静静地坐在书案边,微垂着头,似在冥思。黑发遮住了他的侧脸,散落蒲团,宛如化不开的墨。

    听到动静,他转身面对苏未名。他手中,握着那只尚未捏完的泥鸳鸯。

    「……未名,我二十年前在池塘边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孩子,其实是你,对不对?」申无梦问得很慢,语气却十分肯定。

    就凭这只和当年相似的泥鸳鸯,他可断定,苏未名才是当年闯进他心底的那个小家伙。所以当日泛舟连城江上,苏未名听到他回忆往事时,反应才会那么怪异……

    他起身,缓缓走到榻边坐下,轻抚着苏未名的脸,道:「你在连城江上就已经知道真相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还要替我吃下毒丸?我一直以为,你对我厌恶还来不及……」

    苏未名苦笑着打断申无梦的自责。「就算我不肯代你吃,任三法也会逼我服下七伤丸,你没必要觉得亏欠我什么。不过,你说话声怎么这么轻,这里又没有别人──」

    他倏忽停止询问,只因看到申无梦一愣后,脸上露出说不出的悲伤。苏未名瞬间明白过来,那不是因为申无梦的声音低,而是他的耳力变得太差。

    他怔忡许久,问道:「崔大夫应当已替我诊治过,我大概还能活多久?」

    申无梦缄默不语,嘴角却在轻微抽搐,隔了好一阵才恢复平静,道:「我不会看着你死的。未名,我现在就带你去祭神峰找药泉。」

    「没用。」苏未名摇了摇头,毫不留情地撕破申无梦的幻想。「其实你比我更清楚,凭我现在毒发的趋势,恐怕还没走到祭神峰,就先去地府见阎王了。呵,况且药泉也未必解得了此毒。」

    他凝望申无梦绝望的眼神,微笑:「我这些年都在外流荡,不想最后还要客死他乡。」

    申无梦再也想不出言语相劝,唯有紧握住苏未名的手,似乎怕松了手,就将永远失去眼前人。

    腕骨被捏到生疼,苏未名微皱了眉头,却不忍心挣脱。他对着窗纸上一点点西斜的暗红日影出了会神,起身穿衣着履,拿起了案上的瑶琴。「我想出去透透气。」

    葛山风和束山雷师兄弟两人就等候在藏剑阁楼下。两人自从崔大夫口中得知门主身中剧毒,都是心急如焚,想找门主细问详情,却被申无梦拦住,不让他们入内打扰苏未名休息。此刻看见苏未名缓步踏出大门,两人急道:「门主,你究竟是中了什么毒?可要派小

    筑弟子们外出寻访名医?」

    苏未名始终对小筑众人心怀成见,但目睹两人满脸装做不来的焦虑和担忧,也不由生出几分感慨,轻描淡写地道:「崔大夫太大惊小怪了,这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两位不必惊慌。」

    「可是──」葛山风浓眉深锁,正待反驳,苏未名已越过他俩径自前行。

    「葛堂主,从今天起我要闭关疗伤,除了申兄,我谁也不见。你吩咐所有人都不得擅入后院。」

    葛束两人无奈,只得领命而去。

    申无梦默然跟在苏未名身后亦步亦趋,走到花圃中。

    池中的残荷莲叶浸润在夕照里,与苏未名一样,都蒙上了层朦胧金色。落在申无梦眼里,不似真实。

    他看着苏未名含笑坐在青石鼓凳上,悠闲地抚弄起琴弦,心脏蓦地像被最尖锐的荆棘绞紧了,浑身都为之刺痛。想开口,苏未名却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也坐下。

    琴声丁丁淙淙,平淡如水。

    一曲弹罢,苏未名按弦收音,朝申无梦笑了笑:「我琴艺平平,弹得可没有幕遮好,让你的耳朵遭罪了。」

    「未名……」

    「我有自知之明。」苏未名遥望云中落日,自言自语道:「论武功论修养,我都不如幕遮。至于琴棋书画那些玩意儿,就更加望尘莫及。和幕遮站在一起,我就只是一个多余的赝品而已,除了模样像他,别的,一无是处。」

    申无梦颤声道:「你别贬低自己。未名,在我眼中,你才是独一无二的,谁也比不上你。」

    明知男人是可怜他这个垂死之人,出于同情才会说出这种话,苏未名还是忍不住笑了,容光焕发。「申教主,多谢你美言。」

    「未名,我不是在哄你!我真正喜欢的人,其实是你,我──」

    「好,好,我相信你。」苏未名连连点头,打断了他,凝注申无梦,最终笑道:「既然你说喜欢我,那就答应我,别再去纠缠幕遮。这就算是我要你做的第二件事,这次你总不会说又办不到吧?」

    申无梦怎会看不出苏未名是在敷衍他。未名分明是不相信他所说的,还搬出了他当日的承诺,唯恐他食言。可苏未名强打精神的样子,让他不忍心再与之争辩,他黯然道:「我答应你,今后不会再接近幕遮,你尽可放心。」

    终于替弟弟解决了后顾之忧,始终搁在苏未名心中的一块大石也就此卸下,他整个人都轻松起来,诚心诚意向申无梦道了声谢:「多谢申教主成全。」

    听着苏未名一口一个「申教主」,申无梦更觉心痛不已,他抓过苏未名风中微凉的手,苦笑:「你以前不是还叫我名字的吗,怎么又改口了?」

    苏未名神思恍惚地看着申无梦,那哀恸到骨子里的神情令他错觉,自己真的成了申无梦心目中最珍视的人。

    哪怕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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