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倾国 作者:莲兮莲兮
时的神力灌注喉际,向着他攻击过去。
那孩子不闪也不避,只是张狂地笑着,笑声中又有字句传来,“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我会亲自前来,带走我的子民!”
我的声潮打了个空,狠狠撞上寝宫的玻璃,哗然一声,琉璃具碎。
“陛下!”侍卫在外应声询问。
我呆了半晌,回了句,“无事。”
刚才的一切,是幻觉么?
不。。。不可能。。。太真实了,那种诡异的气息仍然残留在海水中,缭绕在每一个角落。
那孩童,究竟是什么?
天还没亮我就命人摆驾大荒神庙。北斗却也似乎知道了什么似的,并没有就寝,看到我站在他面前,也没有很惊讶。
我看着他问,“你那时候,见过蚩尤的样子么?”
他点点头。
“他是不是一个绿眼睛的小孩?”
北斗垂着眼睛,声音没有起伏,“他不是小孩。但是他的眼睛确实是绿色,也喜欢以幼童的样子出现在人前。他喜欢别人把他当孩子哄着的感觉。”
仿佛一道寒流通过了身体。
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会是蚩尤?
那些关于魔族、臣服的话,又是怎么回事?
我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纷乱的心绪。
“北斗。。。鲛人,到底是被谁创造出来的?”
听到这个问题,北斗身上明显地震颤了一下。他慢慢转过头,看着我,“你真的想知道么?”
“朕当然要知道。不管你信不信,刚刚朕见到了蚩尤,而他说三天后他要来带走他的子民。”
“那不是他,只是他的幻像。”北斗轻声说。
看着他的面上没有一点惊讶,我问道,“你知道?”
“因为,我也看到了。”
心口像压上一块巨石,重的我连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看来,不论用什么方法,不论可不可能,蚩尤真的复活了。
在我们都没意识到的时候,这个上古时代几乎血洗整个大荒的魔神回来了。
前些天那道光柱,是否就是因为他的出世造成?还有羽民国和西关交界处的动乱也多半和他有关系吧?他这次回来,要做什么?
“他说得子民,指的是谁?是鲛人么?”半晌,我才找回自个儿的声音。
北斗缓慢地,沉重的点了一下头。
“鲛人,是他创造的?”
“鲛人原先并不叫鲛人,也不生活在海里。涿鹿之战后,所有魔族都被人类、羽民和半神追杀,陆地上再无容身之处,没有办法,才进入海中。”北斗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后面的,你都知道了。”
我脑中涩然,惊讶地看着北斗。
鲛人,原来是被逼到海里的?
“那。。。你和禺强。。。帮助了魔族的人?即使他们的神间接害死了你。。。大荒神本体?”
我想我一定是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他点头,北斗苦笑一下,“那时候我们还是一体的……我们有我们的理由。”
鲛人……是魔族?
我这个大荒神第三神识,理论上来说,现在也是魔族?
这也太滑稽了,我也是蚩尤的子民?
“当初南北朝开战,是因为南朝人知道了鲛人真正的起源。他们企图复活蚩尤,这样。。。就可以躲回陆地。而北朝人坚持对大荒神和颛顼天帝的信仰。所以地承劈出归墟,让他们永远无法接近北王朝以及陆地,同时禺强收回南朝的阳光,作为惩罚。”北斗继续娓娓道来,听得我却越来越心惊。
原来南北王朝的分歧是这样产生的。原来一切的根源早在天地之初就种下了。
这么说,这次蚩尤复活,是南王朝的余孽做的?
“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朕。。。”早知道南王朝的人原来要得不止是阳光,而是整个天下,我必定会更加注意他们的动向的。。。也许就不会令蚩尤复活。
北斗摇摇头,“自从归墟合拢,我就已经在南朝安插了眼线,可什么也查不到。我只是不希望这个秘密再被挖出来了。。。毕竟经历那么多年的黑暗,南王朝早就失掉了当初那份野心。。。”
“很明显他们没有。”我哼笑一声,“奇怪了,当初朕在南王朝,可没感觉到他们有什么特别的信仰。溯汐不一定知道这段过往,否则他不会那么着急和北王朝动手。”
“我相信大部分的南王朝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定是一些人谋划了很久很久的,甚至有千年之久。。。所以,我们才会一点都察觉不到。”
“蚩尤说,三天后他要来带走他的子民。你知道他会怎么做么?”
北斗摇摇头,“我不知道。”
这次,好像真的有些糟了。
鲛人世界好不容易才安宁下来,他们早就忘记了自己最初的身份。我不能让那个怪物再把他们带回早就已经结束的混乱。
可我的神力早就被溯汐用掉一半,现在还是这种靠吃药维持的状况,如何应付得了一个上古魔神?
……对了……我还有屠魔剑……
蚩尤是死在那把剑下的,他应该会忌惮它吧?
有了我的神力,再加上剑上附着的第一神识的力量,至少可以同他抗衡的吧?只要暂时赶走他就行,这样我就有时间同羽民和人类联络。
既然已经知道了始作俑者是蚩尤,也就没必要再费时去南海了。第二天一早我便派出两队密使分别前往轩辕国和羽民国,说明蚩尤复生一事。同时命人备下车马,赶去唱月苑旧址。
屠魔剑,只有我知道在哪里。
车子腾入海蓝,惊散一群黄色的游鱼,无声无息滑向天际。我打开车窗,看着外面的一片静谧,脑子中忽然浮现起一个少年的影子。
他现在,已经二十五岁了吧?
这些年来,虽然没有刻意打探,但轩辕国的动向仍然会有人不断汇报给我。幼帝剪缨登基伊始便亲自前往西关请回康王,而后在其协助下整顿吏治,修订法案,减免赋税。五年后将原辅国将军庄珂以谋反之罪处斩,太后则暴毙而亡。庄珂死后,兵符由轩辕帝收回,同年广纳贤士,但并未见到军务上有什么大的动静。也大概正是因为如此,扶苏国和羽民国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威胁,因此也没有太多侵扰。
他的帝位,现在是真的坐稳了。
不知道当他见了我的使臣,会是什么反应。十年前我走之前那样对他,不知道他会不会怀恨。
不过即便他恨我,于公来说蚩尤对于轩辕国同样是个可怕的威胁,这种时候,他应该不会拒绝盟友。
我阻止住自己的思绪,不再继续多想。现在最该担心的是两天后,我究竟能不能挡住蚩尤。
我命所有侍卫在唱月苑四处把守,自己则直奔那条通向沉船的密道。茫茫荒原上,沉船仿佛在等待一样立在远方,我仿佛能听到木头发出的一阵阵叹息。经过灵枢的坟墓时我稍微停了一下,然后就化出鱼尾,径直向沉船游去。
本来说明年再进来的,结果计划还是赶不上变化。
上一次进到这船里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如今甲板上附着了一层厚厚的蚝壳,凹凸不平的壳背上长了厚厚的“绿毛”,腐朽了几千年一般。通向船舱的木门凄惨地躺在地上,已经断成两截,再也起不了阻隔的作用。船舱深处透出蒙蒙幽光,那该是夜明珠和我画在地上的法阵共同交融而出的光色。
楼梯已经坏了,我游了下去。原本以为船舱内大概已是满目疮痍,没想到依然是纤尘不染,大概是由于地上的法阵保护。夜明珠星星点点嵌在墙上,大大小小的幽蓝仿佛某种魔法的残辉。
地面上散着魔魅的紫色光辉的复杂法阵有规律地明灭着,不曾被毁坏。法阵中间有一口洁白的玉棺,白得不带一丝瑕疵,有丝丝寒气顺着水流从中飘渺而出,魂魄一样四散开来。
我站了一会儿,调整了一下呼吸。
棺内是一块通体透明的百年寒冰,寒冰里睡着一个人。
那个人睡得很安详,双眼轻轻合起,眉尖似乎带着些许忧伤,漆黑的长发打着卷簇拥在脸颊两边,衬得皮肤雪一样晶莹洁白。他穿着玄色描金的长袍,身材修长美好,双手交叠在胸前,手下压着一个孔雀蓝色的海螺。
看了他一会儿,我不由伸出手,抚上恍惚不存在的冰面。刺骨的冷意顺着指尖一路向上,皮肤也有些疼痛。
他就像两百多年前一样,没有丝毫变化。依然那么好看,那么年轻。
而我却已经开始变老了。
看了一会儿,我突然自个儿笑起来。这只是一个躯壳而已,这躯壳的主人早就忘记了一切,连鲛人都不再是了。
我还跟这儿犯什么傻啊?
我合了合眼睛,转到玉棺的另一边。紧挨它着有一个蓝珊瑚制成的长盒,上面用蓝宝石和琉璃镶嵌成海葵花的图案。
这就是我要的东西。我捧起它,掀开盒盖,一时一道银白的光芒顺着开口喷涌出来,仿佛满月时的月光,流泻的时候甚至能够听到泉水的声响。银色宝剑静静躺在匣内,翡翠色的蛟龙攀附其上,闻不到丝毫杀气,温柔得甚至有些脆弱。
谁能猜到这样一柄一点不实用摆设似的剑,竟然是杀死魔王的神兵利器。
我关上剑匣的盖子,抱在怀中,打算离开。却在走得时候又往玉棺中看了一眼。
那孩子,现在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轻轻叹出一口气,我转身快步走出。游出沉船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十年都不曾进来的地方,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以前觉得无法再面对的容颜,现在看上去,就算心中仍旧有些刺痛感,也已经可以坦然。
那个坎儿,我已经过去了吧?
现在我只有一个身份,我是海国的王,我要保住这个国家,其它所有一切,都不重要。这么想着,我抱紧了怀里的剑匣,摆起鱼尾,向着来路游去。
第 25 章
蚩尤说他会来带走他的人民,却没有说会在哪里出现,又怎样让已经忘却过往的鲛人听命于他。但我想他既然要我考虑向他臣服,必定会出现在海王宫,所以从附近的兵营调来军队守城,同时传令边关所有城池提高警惕。
他一定不会一个人来。听无悲描述的陆地上的情形,说不准这个怪物有令死物复生的能力。。。如此违反轮回秩序的事儿,很像魔神会干的。搞不好还会带个僵尸大军来。我叫来梵尘问他僵尸要怎么杀死,谁知连他也不知道,因为理论上来说,那些东西本来就是死的。我命太史令带着他手下那帮文官在三天内找出来消灭僵尸的方法,然后今天他们告诉我,砍下他们的头或许会有用。
我被“或许”俩字气得不轻,差点就想说每人拖下去打五十大板。但看着下面一干瑟瑟发抖的官员,忽然又觉得这会儿了还跟他们叫什么劲。就算是或许,也只能试试了。
接下来,就是我自身的问题了。
昨天我叫来君浩,问他有没有短期内变强的方法,哪怕对身体或者神元有损伤也无所谓。君浩把没有两个字说得斩钉截铁,断了我全部念想。但是他给了我一粒药丸,说是可以尽量减少过度使用神力对神元造成的损伤。看着他的表情听他的语气,我就知道他也猜得到这回八成是得拼到你死我活的程度。
我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让北斗先选个太子备用着。
但是就在刚才北斗主动来找我,他说明天大荒神庙的高位侍僧都会出战。他和梵尘已经在海王宫埋下法阵,也许可以将蚩尤困住。让我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手。
“北斗,如果咱俩都死了,你说海国该怎么办?”
北斗没有被这么晦气的话吓着,反而认真考虑了一会儿,说,“还有梵尘。他可以用迦耶镜选出新的海王。”
“那要是梵尘也死了呢?”
“如果我们三个都死了,就说明蚩尤胜利了。”他的语气很平静,神色有些黯淡。
我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突然挺想笑,“你不担心?你不是最心怀天下了么?”
他没反驳我有些嘲讽的语气,只是陈述着,“蚩尤刚刚复活,不会那么强。我们也许杀不死他,但他也不会有能力战胜我们。”
龙王殿里一时陷入安静,我俩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
谁知到明天会怎么样?没有人知道蚩尤到底有多么强,这几乎无尽的岁月,让他变成了一个令人战栗的符号,却无人知晓破解的方法。
面前的北斗静默着,目光在夜色中闪烁。我看得出他努力装出的平静下面掩藏的畏惧和紧张,他是这世上唯一真正亲眼见过蚩尤的人。
这么看上去,他单薄得一阵海流就能吹走了。
多年来,我和他相处得机会少得可怜。自从禺强死后,我们俩的关系诡异尴尬得很,绝对不是朋友,也不是很像仇人,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见面,见了面就直奔主题。
可是最后能站在我身边跟我一起面对致命威胁的,也就是他了。较了这么多年的劲,现在想一想,真是没有必要。
“北斗,咱俩认识了也有两百多年了吧?”
他抬起海蓝双眸,视线化作海浪,一波一波冲刷过来。
我老头似的拍拍他肩膀,跟他说,“一块儿喝两杯?”
北斗愣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神情似乎有些困惑。我挑起眉看着他,视线相对在一起。半晌,他弯了弯嘴角,低低呼出口气,仿佛一瞬间放松下来一般。他说,“好啊。”
那天晚上我俩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回到唱月苑里的日子。他不怎么说话,看上去乖巧温顺。我则说着那些已经淹没在时间里的过往,说起那个洒满阳光的藏书楼,说起我俩住过的仆役房,说起第一次去北溟城。他半垂着眼帘,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我那时候,很依赖你。”他低声说。
“呵呵,正常,谁让你是我儿子呢。”
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神色复杂。
我饮尽一杯酒,问他,“你跟禺强,是从一开始就共存在一个身体里?”
他默然,似乎是在点头,但又不太像,他说,“我不知道。我觉得一开始只有我,他觉得一开始只有他。自从。。。自从第一神识离开后,我们才开始相互感觉到对方。”
这么说,他和禺强原本是一个灵魂,然后在他们的“娘”变成了屠魔剑之后,就人格分裂了?
“你知道,上一世,我和禺强还在一个身体里的时候,我见到素珑时还没有觉醒,第一个感觉竟然是想扑到她怀里哭一场。这一世觉醒之前,第一眼见到你,也是这种感觉。”他的声音里难得得带上了三分笑意,但很快就消隐了。
我说,“你要是现在想扑到朕怀里哭一场,朕可以勉为其难装一下你爹。”
他笑着摇头,“我没法把你当成嫘祖。”
“为什么不能,我不是他□么?”
“大荒神把自身灵魂分成十二份,每一份都是他性格中的一面。所以你跟其他神识,甚至跟本体都是不同的。你明显没有继承到做父亲的气质。”
我哈哈一笑,靠到椅背上,“朕猜这就是为什么朕是孤家寡人没有子嗣的原因了吧?”
他有些歉意地看着我,“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道什么歉啊,朕一看见小孩儿就头疼,正好。”我耸耸肩,转头望向窗台上的夜明珠灯盏。
一个奇怪的名字忽然浮现在脑海里,模糊得几不可辨。
忆卿。
这是谁的名字来着?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年纪大了,果然记性越来越不好了。
“伏溟,你恨我么?”北斗突然问。
我有点傻了,“为什么要恨你?”
“以前……”
“以前的事儿,早就都过去了。”我一挥手,打断他。这是两百年来,他第一次跟我提以前,“你本来也没错。”
到底是谁的错,谁说得清楚?
“对不起。”
这三个字轻轻的随着潮水飘到我耳边,还没进到里面,就消散无踪。
窗外夜色已经深沉,再过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翌日,太平大殿。
早朝暂免,靖沧军也被调动出来,层层守在大殿之外。六名无相侍僧则在殿中,梵尘和北斗则一左一右站在我身边,等待着。
已经两个时辰了,仍旧没有动静。
会不会他不来了?会不会那真的只是一个梦?
可如果是梦的话,这么巧我和北斗梦见的竟然是一个人?
时间一寸寸地溜过去,我却越来越焦虑。这种紧绷着的等待简直让人神经质,我倒开始希望他现在就出现,总比这样让人跟惊弓之鸟似的要强。
我攥起拳头,指甲陷进掌心里。
此时,一句轻柔如羽毛的话,仿佛是在脑袋深处响起,“让你久等了。”
我仿佛感觉有一股电流通过身体,每一寸皮肤都战栗起来。
这句话的声音,听着怎么如此……
此时守在殿外的靖沧军仿佛不太对劲,许多士兵原本岿然如石的身体渐渐动摇,微微抬起头,仿佛被天上的什么东西蛊惑住了一样。更有甚者已经跪倒下来,嘴里喃喃说着什么,神情恍惚仿若失了魂魄。
是蚩尤!是他来了!
殿外的天上忽然变得明亮,明亮到灼伤眼目。那纯白的光色仿佛是从九天之上的神界照下,吞噬掉一切色彩,覆盖住一切污秽。它在不断下降,那样纯洁而神圣,所有的创伤都可以被修复。空中恍惚传来飘渺的天籁,温柔遥远,如同来自仙境的声声召唤。
这是……蚩尤的力量?
他不是魔神么?为什么这样一个邪恶至极的人,有如此圣洁的力量?
守在大殿之外的士兵全部都不由自主跪下来,痴痴地望向上空,无一例外。他们的表情痴迷而虔诚,我已经听到许多人发出抽噎一般的泣声。那是某种难以形容的狂喜的哭泣,从灵魂中发出,仿佛看到了什么自己可以为之放弃一切的美好景象。
瞬间,所有殿外的人影都被吞没了,再也看不见分毫。
我从龙椅上站起来,手不自觉地颤抖。
这就是蚩尤?他还没有露面,海国最精锐的靖沧军就已经被他破了?
那些士兵可是受到严苛的训练从小培养的,意志都是北王朝最为坚强的,怎么会这样?
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方法!
我转过头,就见到梵尘一脸惊异的表情,而北斗,则已经藏不住眼中的惧色。
六名无相侍僧并未受到影响。他们围成一个圆,高举各自的法杖,口中吟唱起咒文,已经开始催动埋在海王宫下的法阵。侍僧们的吟唱声夹带着逼人的力量向四方散开,大殿之中的气流开始躁动起来,飞旋着卷起每个人的衣衫,皮肤上传来阵阵压迫感。
那纯白的光辉已经开始蔓延到殿中。此时法阵已经启动,一道绚丽的金色光芒从殿外的地底迸射而出,向着上方的白芒以雷霆之势冲过去,一时竟将那白芒推回去了一些。可是转瞬间白色再次大盛,坚定而强大地一寸一寸下沉,那金色光芒就如同撼树的蜉蝣一般,竭尽全力,可是仍然一点点败下阵来。
梵尘化出鱼尾升到大殿之上,祭出法杖,配合着六位无相侍僧的声音高声吟唱起来。金芒仿佛被注入一股磅礴的力量,倏然炸开,向着上方冲过去。
我下意识抓紧手边的屠魔剑,心中紧张万分。
成功了么?
金芒似乎压了过去,渐渐把白光推上、包裹。整个大殿都被金色笼罩着,到处一片目眩迷离。
可忽然的,两名无相侍僧停下了吟唱,而是呆呆地望着殿外一缕流泻进来的白光。那道光明无声无息,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悄悄延伸到他们面前。
糟了!
没过多久,那两名无相侍僧便软到下来,嘴唇抖动着,连法杖都拿不稳了。他们神色激动,仿佛看到了什么梦寐以求的东西,满目的狂喜和沉溺。
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我没有想到已经修行到无欲无求境界的无相侍僧,也会如此轻易被击溃。
他们,到底在那白光中看到了什么?
法阵没了六名侍僧的支持,只剩下梵尘一人苦苦支撑。大侍僧面色苍白,但仍继续唱着。北斗飞身而上,伸出一只手,贴上梵尘的肩膀,同他一起吟唱起来。
金光挣扎着再次将白芒推起,可已经十分勉强。我化出鱼尾,游到北斗他们身边。这咒文我并不会念,但我可以把神力传到梵尘的身体里。我将手贴上梵尘另一侧肩膀,运起神力。
此时,梵尘的身体忽然剧烈地抖了一下。
我心中一紧。接着就看他的目光锁定在前方不断相撞的两束光华间,双眼圆睁。从来波澜不惊的面容上,有着令人骇异的震惊。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一个朦胧的影子,恍惚是一个人。
是蚩尤么?
梵尘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吟唱。我用力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大声叫他,可他就像丢了魂儿似的,完全没有反应。
北斗还在不断唱着,他一个人勉力支持这庞大的法阵,身上剧烈颤抖。
“梵尘!醒过来!!”我大喝着,仍然没有效果。他的身体忽然开始渐渐下沉,鱼尾也变成了双腿。他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向前伸出手,然后,一瞬之间,他便被光芒淹没了。
我连忙拉着北斗后退。法阵失去了支持,金芒逐渐变弱。北斗低声说,“你快走!”
我深深吸一口气,说,“你看这架势,我哪还走得了。”
“我大概能顶住他一会儿,你逃出去,去轩辕国!”
他那副自我牺牲的样子,忽然让我想起记忆深处那个猝然而倒的身影。甚至连面容都是那么相似。
我抓紧手里的剑柄,转过身,面对着扑面而来的白光。
不管看到什么,都不可以信。我这么告诉自个儿。
“蚩尤,既然来了,为什么不现身!”我将神力灌注在喉间,大声吼出这句话。沉重的回音轰隆隆在大殿中回荡着,仿佛大地都震颤起来。
一瞬间,白芒如潮水一般褪了下去。
快得不可思议。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刚才被吞没的殿堂有浅浅显露出来。可是梵尘、无相侍僧,都不见了。
那光芒尽数收回到一个人的身后,只留下淡淡的光芒缭绕在他周围。
一时间,整个世界都寂静下来。
我愣愣地看着他,失掉所有语言。
那是一个很美很美的男人,美到超越性别,没有语言可以形容。乌色的长发,微微打着卷垂落下来,上面仿佛流动着柔润的光华,从发间伸出的扇形双耳似以金纱裁出,精致而美好。双眼似夜一般漆黑,仿佛能吸尽人的魂,星河在里面打着转,一片灿烂繁华。他穿着黑色描金的华服,广袖衣袂随着海潮翻舞,仿佛张开的翅膀,遗世独立般站在我面前。他静静凝视着我,唇角翘起一个优雅的弧度,倾尽一切的温柔。
“伏溟。”那声音如此熟悉,熟悉得让人心碎。
我只能看着他,全身一寸都动不了。
“洛卿……”
他迈动脚步,一步一步走来,胸前垂挂的孔雀蓝色海螺随着步履轻轻摇晃,光芒闪耀在他的面庞上,令人屏息。
他用最深情的目光望向我,低声说着,“伏溟,我回来了。”
洛卿……
洛卿……回来了?
他走到我的面前,认真地望着我,眼中倒影出我的影子,仿佛把我的一切都包容进去,不论我是谁,不论我犯了什么样的错。
他抬起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清凉的触感沿着皮肤传播,所过之处,皆尽融化成灰。
我感觉我的心剧烈的痛着,仿佛被撕成了很多很多片,多到数不过来。
我感觉有东西涌上眼眶,连视线都模糊起来。
“伏溟,抱歉让你等了那么久。
“我知道你等的很苦很苦。
“对不起。。。对不起。。。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不会再让你伤心。
“我要和你离开,远走高飞。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只做你的洛卿。”
他的声音那样柔软,仿佛是抚慰,仿佛是歉疚,他的声音仿佛就在我的脑海里,轻声细语着,抹去一切思维。
“跟我走,好么?”
那样蛊惑的问语,没有人能够拒绝。
我感觉全身一阵阵发软,全部的力量都被抽走。
我感觉他每说出一个字,就让我无法控制地战栗。
他说得每一句话,都像是钥匙一般,开启了一切曾经被我忽略或刻意遗忘的东西。我曾经在梦里梦到的,洛卿对我说的每一句话,他真的对我说了。
我感觉喉咙也开始疼痛起来。
两百年了。
洛卿,你终于回来了么?
他深深地望进我双眼,将身体微微前倾。我感觉到他如夜一般的气息吹拂到我的面上,柔软而温暖。
我闭上眼睛,感觉到嘴唇上甘美的触感,一寸寸,一丝丝,厮磨缱绻。他吻得如此小心翼翼,仿佛对待着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跟我走,好么?”他又一次低声问着,在摩挲着我嘴唇的同时。我感觉到他的手抚上我握着剑的手背,安抚着,另得每一根手指都渐渐放松,不想再继续承受任何重量。
好啊。
好啊洛卿。
我感觉有东西从眼角掉下去。
如果,这是真的多好。
将神力灌注在右手,握紧剑身,我忽然将它向前一送。
耳畔一声锐利的尖叫,撕心裂肺一般,划破一切梦幻。我睁开眼睛,就见到三天前见到的那个孩子,狼狈地后退几步,用最快的速度拔出刺入身体的剑,然后被烫到一般将它扔到地上。他抬起幽绿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我,仿佛要将我撕碎一般的目光。
我向旁边看了一眼,却见北斗跪坐在地面上,双眼仍然有些呆滞。
等到我再回头,蚩尤已经不见了。
突然觉得无比的疲累,疲累得双腿再也撑不住身体。我趴跪下来,双手撑着地面。
屠魔剑就在不远的地方,剑身上沾着殷红的血迹。
我刚刚,用它杀了洛卿。
深深呼吸,我甩了甩头。那只是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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