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倾国 作者:莲兮莲兮
我看向庄珂。
“极乐鸟是一种极为罕见的飞禽,传闻有极乐鸟出现的地方,便可太平长安。从前就有人传说在这苑子里看见了它,但一直没有再出现过。没先到今天竟然看见了。”他赞叹般地叹息一声,仿佛撞见了什么百年难得一遇的奇事。
看着那鸟儿在天空中自由自在地飞翔,剪缨忽然收回目光,眸色有难以察觉的暗淡。
“怎么太子对这鸟不敢兴趣?”我忽然问他。
他怔了一下,似是没想到我突然同他说话,然后敛起神色,佯装满不在乎的样子,平着声音回答,“不过是一只鸟。”
“太子想在近处看看它么?”我继续问。
他有些疑惑地望过来,“近处?”
“不错,咫尺之遥。”
他又抬头看看那已经立在高枝上梳理羽毛的极乐鸟,声音却冷凝起来,“怎么个咫尺之遥?海王是想把它抓起来,关入笼中么?”
左嘴角微微上扬,语带嘲讽。这副神态,竟然也同很久很久之前,久到我都记不清了的某一个场景重合在一起。
此时庄珂说道,“极乐鸟极通人性,怕没那么好抓的。就算抓到了,也会绝食而亡。”
“谁说朕要关它了?”
我看向那只鸟,回忆起刚刚听到的鸟鸣,同时运起听螺之术,声潮从腹中涌上,通过喉际蔓延开来。同那鸣叫声相似的歌声倏然响起,悠扬婉转,绵绵不绝。那树上的鸟儿抬起头,向着我望过来。
我仍不断唱着,那鸟儿也叫了两声,清脆的音色如银铃相撞,交相呼应。它歪着小小的金色脑袋,似乎有些纳闷,有些犹疑。
此时风过花动,馨香阵阵,诺大的四季苑,竟仿佛只剩交缠的鸟鸣声,再无其他声响。
我凝望着它,冲着它伸出右手,放柔声调,一下一下召唤它。它迟疑许久,终于展开双翼,如一朵在高空中绽放的彩虹之花,载着一身迷离阳光,向着我扑过来。
小巧的朱爪抓在我的手臂上,双翼收拢。它悠闲地抖了抖羽毛,蹲下来。
周围的人都见了鬼一样看着我,就连剪缨也是一脸惊奇,呆呆地望着那柔顺非常的鸟儿。
而我则盯着庄珂,故意笑得高傲,相信那表情一定很欠扁,“朕自有办法,让它自个儿飞过来。”
庄珂一愣,但很快回神,随即看我的眼神微微变了,变得深沉无底。
我不再看他,转向剪缨,冲他笑,“太子殿下,想亲手摸摸它么?”
他看看我,又看看鸟,目光里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融化,渐渐透出一丝明亮的光来。他手微微一动,抬了起来。
极乐鸟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若无其事地转头打量别处去了。
剪缨的手指修长而白皙,仿佛半透明的羊脂玉似的,这双手落到七彩斑斓的羽毛上,轻柔滑过,实在是一种视觉上的冲击。
他的双唇微微张开,小心翼翼的,看上去有几分可爱。
他只摸了一下,便退了开去,那双幽幽的眸,又向着我望过来。
“这么漂亮的生灵,实在不应被困在牢笼里。它还是飞着更漂亮。”我低声说着,一抬手臂。极乐鸟借着这向上的力量翩然而起,在天空中转了几圈,啾啾鸣叫数声,便渐渐飞远,找不到踪影了。
转过头,竟见众人还未回神,都怔怔望着天际,又顺着那鸟儿飞走的轨迹看向我,仿佛我是某种不可思议的生物。
我笑吟吟看着剪缨。他的眼中似乎第一次真正映入了我的影子,黑汪汪的眸底,有着淡淡的流金,把人吸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
“海王果然高明,就连极乐鸟此等灵物也甘心臣服。”庄珂忽然哈哈一笑,打破这微妙的安静。随着他的话语,剪缨也收起了与我相望的目光,转开了头。
心里一烦。这男人要是能消失就好了。虽如此想着,我仍平静着一张脸转向庄珂,“雕虫小技而已,不足挂齿。”
接下来为我举行的盛宴,剪缨却因为正在守孝期间,不能参加。琼华殿一如曾经的奢华,玉盏高悬,锦帘垂挂,舞姬身姿绰约,眼波柔媚。
不知今年留在轩辕皇宫的,又是哪班歌舞坊。
期间有轩辕国大臣同我说话,庄珂向我敬酒,我都一一回应,脑子里却总是心不在焉似的,总现出白天剪缨站在百花丛中,有些怔然地看向我的样子。
心里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他只是那个人的转世而已。况且就连这一点,我也不能全然肯定,毕竟北斗说他并没有感觉到。
他把我彻底的忘记了,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不存在的。
现在的我跟他就不应该有交集,一个海中,一个陆上,一个是两百多岁的老妖怪,一个是十五岁的孩童,我不应该把这件事搞得再复杂了。
二百年前的那一场,折腾得还不够么?
我已经一个人生活了这么久了,我已经不在乎他了。
他以后如何,都是他的事。
这么想着,又不由得看向庄珂的方向。
真的不管他么?
任他被这个如狼似虎的男人吞吃入腹?
庄珂似是感觉到我的目光,转过脸来,一霎那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碰撞,谁也不曾移开。
这男人一定也感觉到什么了。
此时大堂中歌舞正酣,众人都有了几分醉意。我借机从席上溜开,到了苑中。天上悄悄飘来几片云,另得夜色显得有几分阴沉,花影摇曳,有虫鸣声夹在期间,断断续续,添了些许凉意。
身后有脚步声,不急不忙地缓缓接近。我转过身,看着那衣着华贵的男人,在夜色中向我走来。
“海王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可是对宴席有不满之处?”庄珂淡淡笑着。
我却懒得再同他打官腔了,活动一下脖子,随意地说,“没有。坐得久了,想走走。庄将军怎么也出来了?”
“同海王一样。”
“是么?那就一起吧。”
夜晚的四季苑,完全不似白天的五彩斑斓,统统被夜色镀上一层幽蓝的色泽,树叶沙沙作响,四下清幽无人。
“海王陛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庄珂也终于收起那一直挂在脸上的笑,目中透出锐光来。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与他对峙着,“说。”
“海王陛下此次前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终于装不下去了,要挑明了么?
我哼笑一声,“不是早就说过了么。我们两国多年没有来往了,想借此机会与贵国重修旧好。”
他也勾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可据下官看来,海王陛下似乎并没有与我朝重修旧好的打算啊?”
我挑眉,“此话怎讲?”
“下官就两国交好这一点,提出多项建议,可海王的回答一直都是‘好好考虑’。不得不让人怀疑海王陛下希望与我国结交的诚意。”
“阁下提出的建议虽好,可每一项都是事关重大。朕怎能轻易作答?”
“海王陛下,你我都知道,所谓的‘考虑’是什么意思。”
一小股晚风轻扬而过,卷起几片凋落的花瓣,从我们俩之间滑过。
我伸手抚摸着身边的蔷薇花蕾,指尖是柔嫩的触觉,“朕这次来,确实还有另一个原因。”我顿了顿,继续道,“朕想来见一位故人。”
“故人?”他微微皱眉,“海王两百年来没有上过陆地,就算曾经有过故人,现下也应早已去世了吧?”
“这就不劳将军挂心了。”我负着手看着他,“至于两国之间的关系,将军可以放心。毕竟轩辕国曾在南北朝之战时施与过援手,我海国不会忘了这份恩情。必要时,海国会尽力相助。”
“果真如此,那便太好了。”
我话锋一转,拐到了别的话题上,“庄将军,此处只有咱俩,朕有件事儿,想要同你聊聊。”我语气轻松,庄珂的神情也稍稍松懈下来,“海王请讲。”
“朕与贵国曾经的轩辕帝岚无阙是至交,这件事儿你知道吧?”
“自然知道。鲛人王朝与轩辕王朝的关系就是从皇祖岚无阙那里开始的。”
“知道就好。”我抬头看看夜色,几缕月光从云层的缝隙中透出,“现在的太子剪缨只有十五岁。他既是岚无阙的后人,就是朕至交好友的后人。朕对于他,是有些不放心的。”我对上庄珂的视线,却见他眼眸中深不见底,幽幽地凝视着我。我继续说道,“朕希望,他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他半晌没有说话,神色里却流露出一股子淡淡的玩味,“海王原来如此关心我们的太子。下官这个做臣子的,实在惭愧。”
我也冲他暧昧一笑,“毕竟跟朕有交情的是轩辕家,要是别家的话,朕也没必要拿海国士兵的性命开玩笑,是吧?”
庄珂神色一凛,那蛇一般的目光在他眸中一闪而逝。
我不再看他,转身向着琼华殿走去。
当天我提前回到了锦霞馆。一进门,我就吩咐苏筱出去同宫里的侍官打听打听剪缨与皇后的关系,还有关于庄珂的传闻。
夜里,我再一次命无悲带我偷入皇宫,这一回我摸到了剪缨现在居住的未央宫,门外站着几名侍卫,直挺挺地杵在那里。
未央宫的一扇窗大开着,即使是在房顶上,也大概能看到里面的情况。
我看到了庄珂。
他正抓着剪缨的下颚,狠狠地说着什么,看样子很是愤怒。
剪缨背对着我,看不到表情,只是看起来有些无助。
之后,庄珂却没有继续做什么,拂袖而去。
我稍稍放心。
不过,那孩子现在太弱了,这哪里还是曾经那不怒自威的海神?竟然被这样一个人类骑在头上。
他怎能如此任人欺负?
第二天,苏筱将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剪缨果然并非庄姜氏所生,而是前轩辕帝同一个宫女生下的孩子。前轩辕帝生性风流,纳了不少妃嫔,生下几名公主,却不知为何一直诞不出皇子,反而是这个低贱的宫女生下龙种。后来宫女被封为夫人,却在剪缨十岁那年去世。而后剪缨便被过继给了皇后庄姜氏。
而庄珂则是庄姜氏的哥哥,在朝中权势遮天,且性好男色。
这些消息,与我猜测的相去不远。我也渐渐明白了剪缨现在的处境。
庄姜氏并不是善类,她绝不会善待别的女人和她丈夫生的孩子。他亲娘去世太早,而如今连前轩辕帝都去世了,剪缨便失去了最后的庇护。
不知道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受了多少罪。
作者有话要说:俺发誓某缨是攻,俺也发誓某缨没有被庄同学攻过~
雷这两点的亲请放心观看~~
第 6 章
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窗外的天很黑,黑得不见一丝光亮,仿佛归墟合拢之前的南王朝一样。
我已经多年没有做过那样的噩梦了,没想到见了剪缨之后,这梦又如影随形地缠上来。我总是看见一个有着琥珀色眸子的鲛人冲我贱兮兮的笑,一双轻柔的手滑过我的眼睛。然后,在我叫出他的名字之前,他忽然转过身,不带一丝留恋地往远处走去。他走得那么快,我怎么追都追不上,想叫他的名字,却怎么都叫不出来了。一个踉跄,我狼狈地跌趴在地上,那人立时就看不见了。
这个时候,会有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伏溟,伏溟”。我转过头,就会看见禺强跪坐在我面前,脸上是洛卿的微笑。他笑得那么美,那么温柔,看着看着,整个人都要化在那片深情里。我伸出手,想要触碰他,可手指却仿佛触到一片虚无,他的影像仿佛受惊了的湖面,开始晃荡起来,一点点消散,消散。我徒劳地在空中抓着,却什么也抓不到,不论怎么努力,都抓不到。
最后,只剩我一个人在一片黑暗中,胸腔里炸裂一般地疼着,一遍遍喊着别丢下我。我不知道自个儿在梦中怎么会这么软弱,但这种丢人的事儿,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经彻底停止了。
可现在,这梦怎么又回来了?
心跳如鼓,在这寂静的夜里,仿佛震耳欲聋一般。身上还有些微颤抖。
大概,只要回到海里,就会好了吧?
天明之后,就是剪缨的加冕大典,大典一结束,我就启程回去。
这些天来,我还是会时常忍不住到皇宫里去偷偷看着那个孩子。庄珂这段时间以来,似乎没有再去骚扰他,但他仍旧像笼中鸟一般,不能踏出未央宫半步。
如此明目张胆地软禁未来皇帝,这么大的皇宫,这么多的官员,竟然没人敢说一句话。
这些日子在都城呆着,我对轩辕国的局势有了更多了解。庄家有许多人在朝中身居要职,势力庞大的很,已经隐隐有压过轩辕家之势。而前轩辕帝曾经有过一个兄弟,被称为康王,在当年争位之战中败下来,被封了个虚职,调往西方守边境去了。不过这康王虽身在边疆,在朝中乃至民间却似乎颇有威信,全因他多年来力抗羽民一族,多次打退强敌,把轩辕国的大门给封的死死的,简直被当成了战神一般。
要说现在谁能与庄家抗衡,我看也只剩这一个康王。
然而康王一直也没有过回朝的念头,就着么在边疆安居乐业了,俨然一副淡出朝局的态势。
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喉间干渴得厉害,我从床上爬起来蹭到桌边,却发现没有茶水。
“苏筱!!!”我扯开嗓子嚎了一声,不出片刻外屋便响起手忙脚乱造成的叮铃哐啷声,然后苏筱弯着老腰冲了进来,“陛下?”
我晃晃茶壶,“没水了。”
苏筱拍着胸口呼出一口气,“陛下。。。您吓死老奴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拎起茶壶去泡茶。我坐到桌边,烛台上的红烛顶着一簇明耀的光,看起来柔和而温暖。火这种东西,我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了,此刻看起来,竟然觉得有些神奇。
隐隐约约记忆中出现一团比这烛光炙热千万倍的巨大火球,以毁天灭地的气势冲向一个身影,将他重重淹没。
被火烧灼,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我伸出手指,向着那一团金光靠过去。
“陛下!”一声尖叫忽然想起。我吓得肝儿一颤,收回手来。
苏筱小步跑过来,茶壶差点被他扔出去。他跪在我面前,面现不忍,“陛下,您要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就告诉老奴吧,这火就连人类都不敢碰,您何必自损龙体啊!!!”
我却有点儿晕了,“朕什么时候‘自损龙体’了?”
他被我的态度搞得有点儿糊涂,“刚才,老奴要是晚来一步,您不就要自焚了吗?”
我一愣,随即大笑起来。搞了半天这帮从来没有接触过火的鲛人,以为这东西一碰就死。
苏筱被我搞得神情都有点儿惊恐了,他仰面看着我,满脸都是担心。他说,“陛下,老奴这二百年来跟着您,知道您还是放不开以前的事儿。。。可。。。”
他可了半天,却没有说出下文,似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大侍官,今天突然要跟我谈“以前”。
我盯着那团烛火,跟他说,“苏筱,你是不是年纪太大了。有些话该说不该说,你应该知道。”
苏筱的身体似乎抖了一下,眼角的皱纹映在火光中,显得更加苍老。他嗫嚅半晌,终于扣了一个头下去,“老奴多嘴,陛下恕罪。”
我垂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挥了挥手,“你起来吧。”
他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他老迈的样子,我忽然发觉这个人已经跟在我身边那么长时间了。原本我是打算换掉他的,可南北之战结束后,忽然觉得,换不换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把他“安插”在我身边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可现在,真的应该开始考虑让他退休了。
“朕没有什么不痛快的,你下去吧。”
他眉间皱了两下,却仍然说道,“陛下,自从见了新轩辕帝,您连一个整觉都没睡过。大典之后,您真的会回去么?”
这老头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以为他岁数大了,我就不会罚他了?
我伸出手,一团白光从指尖弹射而出,苏筱的身体仿佛受了重击,一下子向后栽倒过去。他咳了两声,连忙爬起来,低着头跪着。
我遥遥看着他,他的问题还残留在我耳边。
真的会回去么?
当然,我当然要回去。不回去做什么?
“滚出去。”我轻轻地说,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倒回床上。
结果却是无眠到天明。
这天是太阳历五月十二日,整个长安城都炸了锅一般,皇城之前的大片空地上更是站满了民众,因为在新帝加冕之后,会登上城楼,这几乎是平民百姓一生中唯一一次目睹皇帝龙颜的机会。
而近日的皇城守备比起往日也越发的森严,重重的守卫横在门前,身后数丈高的城墙仿佛要迎头压下,坚不可摧。
我的车驾自然不会受到阻挡,长驱直入。在最后一道城门处下车,前方就是千秋大殿了。远远看去,入目全是人,穿着朝服的,穿着侍者衣服的,披着战甲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等待大典开始。
城门口的侍者大声报出“海王驾到。”我跟着引路的人,穿过人群,登上长阶,进入大殿之内。这是我第一次进入千秋大殿。里面是一个巨大的空间,屋顶很高,高得仿佛苍穹一般,十二根五人合抱的巨大石柱上盘着红玉雕出的龙和云,立在大典两侧。最前方有一尊足有五丈高的雕像,雕得是伏羲的样子,绝美的面容,乌黑的发,手中扶着一柄长剑。那剑的样子我十分熟悉,正是我宫中那柄屠魔剑。那柄巨剑竖直地指着地面,剑尖被正前方一张金光灿灿的龙椅挡住。
伏羲,大荒神的挚爱。为了他,原本的创世之神化身为嫘祖降世,将自身分成十二神识后,用其中的第一神识,也就是本体的肉身炼成屠魔剑供他弑魔。算起来,我曾经是大荒神的一部分,可现在看见他的塑像,为什么却感觉不到任何触动。
大概,也只有第一神识继承了那份刻骨的感情吧?我总觉的,我与大荒神是不同的。
一条长长的红毯通向最前方高台上的龙椅,红毯两侧站着轩辕国的高官贵族。日光从高处的雕花窗照射进来,交织成密密匝匝的网。
我被引向高台。台上站着一个穿着缃黄色侍僧袍,头戴同色帽冠的人,双眼微合,宝相庄严,想来应该是轩辕国的大侍僧了。
同那人行了颔首之礼,我就坐到高台一侧的椅子上,等待。
这时候我感到一阵视线刺过来,微微转头,却看到了下方的庄珂。此时他已经没有看我了,正和几名大臣说着话。
似乎我是最后一个到场的。不出片刻,礼乐声就开始轰隆隆响起。
殿上群臣肃立,雄壮的乐声仿佛从地底传来,空气也在震颤。遥遥的,大门处迷蒙的白光中出现一个身影。那身影并不高大,但每一步都走得缓慢而坚定,年少的面容上仿佛蒙着一层圣洁的光芒。他的长发高高束起,打着优雅的卷垂坠而下,身上是金龙纹大红锦袍,后摆极长,拖在身后,衬得他整个人比平时更添几分艳色。
殿中仪式安静至极,每个人都无法把目光从那样一个绝美的少年身上移开,但碍于身份,又不敢看得太明目张胆。
这么些居心叵测的目光,在我心里点起一股无名的火。我忍不住想着,如果他不是太子,不是新皇帝,现在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了呢。
然后忽然就有无法忍受的感觉。
一个奇怪的想法闪过脑海:这个人欠我的,能让他痛苦的应该也只有我。
别人,谁也不许动他。
他走上高台,半跪于伏羲神像面前。离我那样近,视线却一直没有看过来。
大侍僧开始宣读冗长的颂文,礼乐声也渐渐变得轻柔。他双手合十胸前,跟着大侍僧的引导,向伏羲宣誓尽毕生之力捍卫轩辕天下。
可是在所有规定好的誓言都说完之后,他却没有停,自己加了几句话进去。他的声音洪亮而坚毅,就像从前一样好听,“我轩辕剪缨以黄帝之血起誓,三十年内,必要重振我轩辕雄威,重现两百年前皇祖岚无阙所创之辉煌,重夺大荒霸主之位。若违此誓,则死后不入皇陵,遭万世唾骂!”
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完全不似他以往的荏弱,那一刻他眸中的灿灿光芒只有站在他斜前方的我看见了,那连骄阳都压不住的傲气,仿佛又让我看到那唱月苑中石桥之上遗世独立的身影。
群臣都被他的誓言鼓舞了起来,一张张的脸上都隐隐有了激动之色,他们高喊着,“轩辕万岁!!轩辕万岁!!”仿佛要把压抑了百年的闷气都喊出来一样。这喊声把礼乐都盖了过去,一直传到殿外,渐渐的,殿外的人也开始高喊起来,声势浩大得要把天都掀了。
而位于群臣之首的庄珂,却微微眯起眼睛。
他该是察觉到危险了,这少年,并不如他想像中柔弱。
我暗暗运气听螺之术,声潮从喉底涌出,混在这震天的喊声里,几不可闻。但这是没关系的,因为这声音,不需要让人听见。
不多时,我听到两声纯澈的鸣叫,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仿佛是在回应着我。
不知道是谁最先发现,并且喊了出来,“极乐鸟!!!”
最开始,并没有人注意到,但渐渐的,所有喊声都止歇了,只剩下那落珠相碰的鸣叫,仿佛一曲吟唱快乐的歌谣。倏然间,殿外一片喧哗,正当每个人都觉得奇怪时,数道彩虹般的身影掠入大殿之中,优雅地上下翩跹着,相互追逐。
五只极乐鸟抖着长长的尾羽,在千秋大殿之中舞蹈,仿佛五个神界中降下的仙子。彩虹双翼上流光飞舞,如梦似幻。
赞叹声,抽气声,低叫声不绝于耳,他们呆呆望着这一生也难见的灵物,就这样掠过所有人头顶。
“千载奇景!千载奇景啊!!!新皇万岁!!!新皇万岁!!!”
这声音像一块扔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激起的却不止是波纹,而是千重的巨浪。在极乐鸟灵动美妙的歌声里,在殿内殿外群臣甚至是皇城外百姓的高呼万岁中,剪缨缓缓坐在皇座之上,大侍僧手捧垂满珍珠链的皇冕,庄重地戴到他的头上。
十五岁的少年,终于成了一国之主。
相信今天在他一番振奋人心的誓言,以及我“伪造”出的千年奇景之后,他的皇威该是立了一半了吧?
看这庄珂,还能横行霸道到什么时候。这么想着,我看向庄珂,却发现他也在看着我,那样阴翳的目光,似乎是察觉到我做了什么。
我冲他和蔼一笑。
剪缨端严地再次站起,脚下的朝臣齐齐跪下,叩见新皇。一时间,整个大殿只有我和他是站着的。
这个时候,他忽然回过头来,黑幽幽的眸子望向我,嘴角微微上翘,轻轻点了下头。
我一时竟有些呆愣。
还不待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步下阶梯,一路走出大殿。朝臣和侍官都整齐地跟在他身后,陪同他穿过那片宽阔的广场,最后登上城楼,接受万民朝拜。
我没有跟着出去,但听说那天,所有百姓都折服在少年皇帝绝世的风华之中,整个长安都因为他而沸腾。
而我则提早回到锦霞馆,苏筱已经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们当日便要离开。
坐在车驾中,四面的帘幕都关得紧紧的,只能听见马蹄声,车轮碾压石子声。
已经出了长安,走出了很长一段距离。
我靠在车壁上,忽然觉得四下是那样寂静,寂静得没有半丝生息。
这才是我的生活,死一般寂静的生活。
这才是正常的。
来过了,也见过了;知道了,就行了。
或许,回去之后,我应该娶个皇后什么的?
……还是算了,我这个样子,这不是害了人家闺女么。
早知道就不应该同意小髅娶妻,反正男的也能当皇后,直接把他给绑了架上去就行了,也省得那帮大臣老来唠叨我。
穿过这一片树林,前方不远就是漱翠城。此时日头已经西斜,天边烧着一片妃色晚霞,几只乌鹊的影子在慢慢移动着,一片安静宁和。
我却突然一阵心慌。
不是普通的心跳加速,而是一种被挤压一般的痛感,带着几分警告一般的酸涩,仿佛有什么我绝不希望发生的事将要发生了一般。
起初我以为只是累了,可这惶惶然的感觉却越来越严重,严重到我无法忽略的地步。
“停车!”
车马应声而停,苏筱在外面问,“陛下?”
“朕累了,休息一会儿。”
“是……”
一下车,我便走到离车队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苏筱跟在身后。
“去把无悲叫来。啊,还有,绢笔伺候。”我低声说。
苏筱不安地看了我一眼,但还是听话地去找人了。我则原地踱了几步,有点儿坐立不安的感觉。
“陛下,无悲带到。”
那侍卫憨憨地低着头,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
我接过绢笔,贴在树上草草写了几行字,交给苏筱,“朕和无悲有要紧事处理,你等先行回去,把这个交给泷鲸。”
苏筱脸都青了,大惊地看着我,“陛下!”
“朕没有回去这件事,不可外传,这一路上都不能让别人知道朕不在车里。”我说着,看了看队伍里一个头发浅的发白的不起眼侍卫,“可以让他先冒充成朕。”
苏筱一下子跪下了,声音里全是哀求,“陛下,老奴求您了,您不能一个人留在陆地上啊!!!”
“朕意已决。有无悲跟着朕,朕又有神力在,不会有事。”现在一定得先安抚住他,我放柔神色,扶起他,“我会尽快回去,放心。”
见我把自称改了,他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但反应过来之后,还是不停哀求我不要这样。
我却没时间跟他说了,冲无悲使了个眼色,转身往树林深处走过去。没想到苏筱竟然扑过来一下子拉住了我的下摆。
“陛下,不可啊!海国的子民还等着您回去主持大局啊!”
我皱起眉,低喝,“放开!”
“陛下!”
“如果海国有急事,就叫泷鲸传信给朕,朕立刻就会回去!”
说完,我用手扯开衣袍,快速离开。苏筱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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