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日暖 作者:怀愫
有这些事,宁姐儿脸上也松快起来,虽不大笑,也不再蹙了眉头,她原以为能跟着王家回乡,谁知道俞氏的病又重起来,身子虽好了,人却越发糊涂,平日里哄着骗着不觉,前些日子觑着天好,带她往园子里疏散,看花看果她还精神得很,一见着水面廊桥,人就瘫在地上,打着哆嗦,扯了嗓子直嚎。
宁姐儿跟两个丫头怎么也治不住她,还是看院门的婆子一并来抬,这才抬回院子里去,晓得她经过水匪,几个婆子一叹:“这且是作下病来了。”
这样怕水还乘得什么船,往泺水去途中便是快船也要二十来日,似这样还怎么上路,宁姐儿抱了母亲就哭,等安哥儿回来,她把这事一说,两个愁眉对苦脸,思想了半日,便只由着安哥儿回去卖了田地,她留在金陵照顾母亲。
蓉姐儿一会儿直了腿一会儿又缩了脚,只觉得车上时光难过,原备了叶子戏花牌子的,这时候却不能拿出来玩乐,想了想从荷包里头翻了一套花牌来,给茂哥儿拿在手里玩。
茂哥儿不必人管自家也玩得兴起,他跟蓉姐儿一般是个小话唠,又正是爱说话的年纪,点了彩画花牌子自问自答:“这是甚么呀?这是马,骑马。”
一车都是他奶声奶气的说话声,一路颠颠晃晃的,到得栖霞山下,太阳正挂在头顶上,蓉姐儿吁一口气,踩了木踏脚往车下跳。
一行三辆车,大车里坐着主家,后边还跟着两车丫头,瞧模样就知道是往山上做法事的,早有担夫过来揽生意。
后头车里的绿芽甘露并玉穗儿金缕也跟着下了车,蓉姐儿不曾坐过山轿子,便是两根长竹杆架在竹椅子上,王四郎身高体壮,茂哥儿看见要坐轿子,再不肯呆在娘怀里头,张了手要爹抱,死死抓住他衣襟。
瞧着确是怕人的很,挑夫见着大生意来了,赶紧往前去,雇了八顶竹轿子,蓉姐儿头一个跳上去,茂哥儿抽抽着要哭,就看见姐姐冲他招手:“快来,好玩呢。”
说着两个挑夫就架起她来,前边有小厮开道,安哥儿领路,余下的家人看着箱子,石阶上头,似这样坐轿子的人家不少,路却畅通,蓉姐儿再胆大也是小娘子,两手抓着椅靠,整个人往后缩在椅子里头,仰头去看那山上风景。
满眼俱是绿意,呼进去的气儿又凉又润,初进山时不闻鸟啼声,再往里一片吱吱喳喳,倒似有成百上千只雀儿也做那水陆道场
蓉姐儿因着要坐轿子,并不曾戴那遮了全身的围帽儿,将将遮到前襟,隔了绢布总觉瞧不真切,山风一吹,她露了个下巴,又赶紧用手拢住,不敢露了形貌。
抬女眷的轿子早早到了寺庙后院,王四郎的轿子却晚了好些,他原就重,再抱着个圆团团的茂哥儿,哪里还走得快,两个轿夫累得直喘,王四郎摸了银子打赏,茂哥儿一看娘就扑过去,王四郎轻拍他的脑袋:“死抓着不放,揪得我领口都松了,半路上还哭,怎不似你姐姐似的傻大胆?”
秀娘听见他哭赶紧抱过来哄,蓉姐儿也凑过去逗弟弟,茂哥儿委委屈屈的趴在秀娘肩上,攥着小胖拳头,小着声儿软绵绵的道:“怕。”
叫得秀娘心都软了:“他这样大懂个甚,你是见风就能飞,下水就能游的。”说着不理丈夫,指点了杏叶几个看着人抬东西进屋。
屋子陈设虽简,胜在干净清幽,才安顿下来,便有小沙弥送了吃食来,到了庙里自然食素,栖霞寺也有做素斋菜的,蓉姐儿伸头一看又是面筋豆腐炒柳叶,吐吐舌头。
那送餐的小沙弥合了双手道:“净堂已备,明日诸位女檀越可往后山去看千佛岩,观舍利塔。”
这下蓉姐儿来精神了,秀娘坐了半日车早就累了,宁姐儿要照顾俞氏也打不起精神玩乐,便只她一个吃了饭,带了甘露绿芽两个往后山去。
一路都是各家女眷,偶有男子游乐,因着人多,并不忌讳,便似过上元中秋似的,只拿扇儿遮了脸,明儿说是还有个庙会,城里人家若不定订佛堂,此时再来连屋都没有,蓉姐儿扫一圈不见熟识的,慢步往千佛岩上去。
石道又窄又长,蓉姐儿的眼睛盯在石佛身上,看那石雕的莲座,还有佛前供着的香花鲜果,一路还有人点香,她才要转身往前,一回头就看见徐礼立在三步开外,正笑盈盈的瞧着她。
他就在栖霞院同寺庙一南一北,登得高了还能看见塔尖的八宝莲花铃铛,吴氏的长生牌位就近供在栖霞寺中,想着要给她敬香迈了脚就能来,清明早早放了假,他欲等着清明正日祭过了再回家去。
院中放假,连夫子都回家过节,等得几日已然无人,外乡的学子回不去,便拉了徐礼来栖霞寺游玩,看看这久负胜名的千佛岩。
不意叫他瞧见王四郎抱着茂哥儿,知道定是一家子上了山,打听得住在何处,便一直等着,看蓉姐儿出来,一路跟在后头,到得此地人多,才敢进前。
甘露已然见怪不怪,总是定了亲,又有这许多人,还怕姐儿给他掳走不成,拉绿芽隔开两步跟在后头,徐礼这时候也不去理会同窗了,点了一个个石佛跟蓉姐儿分说。
一面说一面侧了头去瞧她,她正是抽条的时候,比着上回见面又高了些,穿了一身柳叶青杭绸的小袄,碧色缎织暗花攒心菊长裙,腰上系了同色的腰封,想是作法事不便穿红,可她自来爱红,眼儿一扫就见她裙带子上头还是坠了一枚红玉绦环,耳朵上两个圆鼓鼓的红玛瑙葫芦耳环,一片绿意里头缀了两点红衬得肌肤越发白腻。
徐礼见着她就止不住唇边笑意,蓉姐儿眼睛跟着石佛转,或是看花或是看人,每每回转来,就瞧见徐礼看着她,一回她不觉着,二回三回,脸颊便粉透了,抬起扇子遮住半边脸,徐礼知道她叫看得羞了,收回目光,蓉姐儿却隔着扇子偷眼看他:“你又想摸我耳朵了?”
徐礼大窘,涨红了脸,以手作拳头放在嘴边咳嗽了好几声,见她还眨着大眼看过来,低声问:“妞妞,你肯不肯,给我娘上柱香。”
☆、第143章 徐小郎哄抱妻弟蓉姐儿使性弟逗夫
吴氏身上是有诰命的,供牌位的佛堂便跟平民不同,既是拜祭,哪里好偷摸了去,看见蓉姐儿眨了眼儿点头,徐礼止不住笑意:“待我拜会过岳父,便带了你去。”
蓉姐儿原不觉着,从他跟里说出岳父两个字来,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脸颊粉嫩生晕,一路都垂着头,下石阶时,徐礼伸手过来搭她一把,很是磊落的模样,蓉姐儿便也虚着搭了一把,拎了裙角往下,从原路折反回去。
到得王家屋前分开,蓉姐儿一溜儿往屋里去了,耳朵还在发烧,指尖都热麻麻的,早知道他不老实,抬了胳膊过来,她正搭上去,叫他一把握住了手,还拿指尖在她手心里挠了一下。
秀娘靠在床上,杏叶在给她捏腿。茂哥儿在床上爬来爬去,庙里没他玩耍的地方,他人小精神足,到了新鲜地方更不肯乖乖睡觉,养娘拍他好了会儿,他还瞪着眼睛溜溜的转,一听见蓉姐儿的声音立时坐起来,张开胳膊:“姐姐,抱抱!”
他晓得跟着姐姐就能出去玩了,秀娘被儿子吵得头疼,他就没有停的时候,看见女儿来了睁睁眼儿又阖上,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搭在身前,叹道:“他总也睡不着,你带他出去玩会儿罢。”
茂哥儿爬到床沿,伸着两条肥腿,点点地上的鞋子,丫头蹲了身给他穿鞋,他还不老实,两条腿晃来晃去,杏叶一把捏住他的脚,茂哥儿咯咯笑着往后倒,等鞋一穿好也不要人抱,自己就要顺着床沿滑下来。
这床榻比家里高得多,丫头赶紧抱住了他,茂哥儿一点也不知道害怕,落了地还没站稳就要跑,蹬蹬蹬小蛮牛似的冲过去张手就要姐姐抱。
蓉姐儿踌躇一回,徐礼去拜会王四郎了,等会子怕是要去上香的,这时候抱了茂哥儿出去,两下便走差了。
徐礼整顿了衣衫,挺直了背立在廊下,等着小厮进去回报。王四郎上山时便带了自家产的白茶叶,这佛门清净地,佛是清净的,人却不清净,和尚都好一口茶,说着茶中自有禅意,多的是名士官员往栖霞山品茶。
王四郎往日不曾想到这上头来,将要上山忽的心念一转,带了十斤茶,俱都舍在寺中,白茶价贵,便是山中僧人也并非全然不知槛内事,若真个眼空心空,这些佛堂石刻又怎么建得起来。
只要这些僧人拿白茶待客,一来二去的,自然打出名头去,如今白茶只是价贵,来日便是真个清贵。王四郎肚里打得好算盘,正烦小沙弥拎了滚水来泡茶,就听见小厮报说徐礼过来拜见。
请了他进来,也给他沏上一壶:“这是来寺中踏青?”栖霞山上风景绝胜,上巳春浴时节常有贵人们相邀在此曲水流觞,寻一曲折溪涧,设案焚香,备好吃食酒水,投杯于溪中,浮到谁面前便由着谁作诗,这一班学子更是爱好此道,每到春日,栖霞山中便少不了吟咏声。
“母亲牌位供在此间,每年清明都要拜祭,不意见着岳父,特来拜见。”徐礼比初定亲时又壮了些,肩阔背厚,脱了文弱少年模样,戴了青布软巾,双手持圆了作揖,王四郎是越看越满意。
“既是拜你母亲,便叫了蓉姐儿一道去,总要拜过,早晚的事儿。”他倒开通,他自个儿没娘,晓得没娘的人心里苦楚,便是平日不觉,到了生祭清明也要落上两行泪,情份都是处出来的,叫了女儿先去拜会,他也得承情。
徐礼又行了一礼,知道心思给王四郎看破,脸上不显,心却直跳,规规矩矩喝尽了一壶茶,这才敢告辞出去,等小厮领了他往后头去,那边蓉姐儿早早抱了弟弟,都在房前玩了好一会了。
两个垂手立着说一会子话,正要结伴往佛堂去,茂哥儿扔了手里的狗尾巴草,跌跌冲冲走过来,张手一把抱住徐礼的大腿,仰头看着他笑出小米牙来:“宝宝也去罢。”
蓉姐儿小名叫妞妞,茂哥儿的小名就叫宝宝,他常这么撒娇,见着徐礼也不觉得眼生,走上来就抱了腿儿,徐礼把他捞起来,点点他的鼻子:“好,带了你去。”
有个娃娃在,两个说起话来也松快,不似原先拘紧,便是有人走过,看见一男一女还抱了娃娃,只当是兄妹三个出来游玩,也不把眼光投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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