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王 作者:水千丞
第72节
葛钟也不客气,端起碗扒了几口。 燕思空却未动筷,只是淡笑看着葛钟,俩人不过几根铁柱相隔,但他看葛钟的眼神,犹如看着落入自己陷阱的猎物,生杀予夺,全凭自己,痛快。 葛钟突然有所察觉,抬起头来,正撞上燕思空冰冷却带笑的眉眼,心脏狠狠一颤,顿觉毛骨悚然。 燕思空道:“葛大人多吃点。” 葛钟却顿住了,迟疑地看着手中的酒菜。 燕思空“哈哈”笑道:“大人莫非怕我下毒?”他也跟着吃了几口。 葛钟冷哼一声:“你我无冤无仇,你毒我一个将死之人干什么。” 燕思空心想,你我有冤有仇,但我绝不会毒你,我要看着你被押上行刑台,而我在下面看着你身首分家,就像当年在台下看着我爹。 葛钟吃完了饭,有些虚弱地靠在墙上:“你走吧,无论你想说什么,我绝不会画押。” 燕思空从袖中拿出一个卷轴,那上面一笔一字,均由他写就,很多更是他亲手搜罗的证据,他摊开卷轴,面冲着葛钟:“大人可要看看自己的罪书?” 葛钟眼都未抬,喃喃道:“我没有谋反,我是冤枉的,我不会画押。” “我知道大人是冤枉的。” 葛钟怔了怔,看向燕思空:“你知道?” 燕思空的口气很是温和:“对,我知道大人没有谋反。” 葛钟突然激动起来:“你可是知道什么?是谁陷害我?那些、那些书信,都是谁写的,又是谁放入我府中的,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大人虽然没有谋反,但其他罪行也是铁证如山啊。” “我没有谋反!”葛钟恶狠狠地瞪着燕思空,“你到底知道什么?” 燕思空却不急着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笑道:“大人是否还等着谢公公来救你?谢公公如今因为你,可是焦头烂额,自顾不暇,他早已放弃你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葛钟寒声道,“不管你怎么激我,我绝不会画押,绝不会承认自己没做过的事,你死了这条心吧。” “大人罪行累累,难逃一死,难道也一点不为自己的儿子、亲眷打算吗?” 葛钟眯起眼睛。 “大人不肯画押,最终的结局,不是屈打成招,就是强行画押,介时那罪状上的每一条,就都坐实了,可大人若愿意画押,大将军和长史大人便会从轻对待大人的儿子。”燕思空勾唇笑道,“最近皇太后身体欠安,陛下是个孝子,只要到时奏请陛下宽恕仁人以为皇太后祈福,大人的儿子便能活下来。” 葛钟冷道:“我凭什么信你一个区区小翰林?赵傅义若真敢允诺放过我儿子,便叫他自己来说,你算什么东西?” “大将军身份尊崇,怎能与阶下囚讨价还价,此番意思,只能由我传达。” “你……”葛钟骂道,“那你就滚,我不相信你。我葛钟赤胆忠心,日月明鉴,绝不担这谋逆之千古污名而死,我子孝悌,也断不愿苟且偷生!” 燕思空低笑了两声,接着越笑越大声,最后竟是仰首长笑,笑得整个人都在颤抖,那笑声回荡在空旷地牢房,碰撞上shi冷的墙壁、y森的刑具、幽暗的烛火,激起层叠的回音,仿佛是招惹来了魑魅魍魉一同畅笑,听来叫人背脊发寒。 葛钟心慌地看了看四周,怒道:“你笑什么,别笑了!” 燕思空好半天才止住笑意,他摇了摇头,感慨道:“真想不到,葛钟,葛大人,竟是如此刚烈不屈之人,这一身傲骨嶙嶙,简直有垂范天下的气度。可惜啊可惜,若不是知道你的真面目,我都要钦佩你了。” 葛钟恨道,“我没有谋反,我没有谋反……” “你是没有谋反。”燕思空直勾勾地盯着葛钟,“那你也没有贪污、聚敛、渎职、卖官、专权吗?” 葛钟面容狰狞:“这都是有人陷害我,便跟那些伪造的信件一样,有人陷害我!都是、都是伪造的!” “哦,那些信件啊。”燕思空微笑道,“葛大人应该对伪造信件并不陌生吧,你一定也认识可以仿人字迹之人,对吗?” “你们查到会仿人字迹之人了吗?”葛钟两手抓住铁栏,“你们去查,荆州没有,就去其他地方查,去查啊!” 燕思空笑了笑,重新拿起了那张葛钟不屑于看一眼的罪书,摊开了大半,置于他眼前,轻声道:“大人是书画名家,大人前几年写的《尘诏书》,被赞誉为有《伯远帖》之风采,晚生不敢班门弄斧,只请大人纡尊品鉴,这字,仿得可还行?” 葛钟眨了眨眼睛,往那罪书上看去,倏地,他瞪圆了双目,一目十行地扫过,那并非是让他画押的罪状,而是一封自述的陈罪书,而那纸上的字,分明是他的字! 葛钟见了恶鬼一般看着燕思空,颤抖地手指指着他:“你……你……这是你仿的……你……” 燕思空但笑不语。 葛钟突然大吼着扑了过来,将枯树枝一般瘦柴的胳膊伸出铁栏,抓向燕思空。 燕思空优雅地偏身闪过。 “你是何人!”葛钟两眼充血,形容狰狞,厉声吼道,“你为何害我!” 燕思空欣赏着葛钟狼狈而疯狂的模样,他感到无上的愉悦,他轻笑道:“葛钟,你还记得十一年前的广宁吗?”第87章 听闻“广宁”二字,葛钟如遭雷击,那一刹那表情的叠替堪比四季之变化,先是震惊,后是愤怒,再是恐惧,最后,是心虚,这一切尽收燕思空眼底。 燕思空缓缓握住了双拳,以此来克制发颤的身躯,他朝着囚室走近了一步,只为了不遗漏葛钟眼中的每一丝惊恐,他轻声说:“看来葛大人还记得。” 葛钟浑身抖了抖,死死地盯着燕思空的脸,久远的记忆飘飞出灰蒙蒙的尘土,已经模糊不堪的画面逐渐在眼前变得清晰,燕思空俊美而冰冷的脸庞慢慢地与一张脸重叠、再重叠,最后融为一体,那是一张被泪水和仇恨扭曲的少年的面容,他大声的控诉如雷鸣般回荡在耳边。 “是你……”葛钟一步步后退,声音极为微弱,毫无底气,“是你……” “对,是我。”燕思空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被你冤杀的广宁卫守备元卯之子——元思空!” 葛钟退到床榻,已无路可退,咣地一声坐在了榻上,他眼珠子乱转,神色之惊恐,已有癫狂之态,他张了张嘴:“你……你不是……” “我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对吗?”燕思空y冷地说,“我弟弟为了救我,顶替我被流放,葛钟,你冤杀我爹,你害死我弟弟……”燕思空一把抓住了铁栏,额上青筋暴突,用嗜血的眼神狠狠地瞪着笼中人,嘶声吼道,“你让我家破人亡!” 葛钟微微蜷缩起身体,就好像铁栏外是吃人的野兽,他小声辩驳道:“元卯……元卯谋害李大人,证据确凿……” “对。”燕思空狰狞道,“便跟你谋反一样证据确凿!” 葛钟拔高音量:“我没有……没有冤杀你爹,不是我,是……是谢忠仁,是韩兆兴!” “但你选择做一只阉狗的奴才。”燕思空轻声道,“为了你的升官发财,为了你的荣华富贵,你冤杀了一个尽忠报国的英雄,你仅用一封伪造的信函,审讯三天就定了他的罪……”燕思空的声音愈发颤抖,“你让他背负污名,当着他舍命守护的四万百姓和他的儿子面前,砍了他的……脑袋。” 说完这一席话,燕思空声音已然哽咽,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生拉硬拽地抽离了身体,他痛得双腿发软,两眼几乎要瞪出血来,哪怕看到葛钟畏缩狼狈的模样,仍不能解他心头之恨,抚他致命之伤。 葛钟已再无半点封疆大吏之气势,颓败、惊恐得像只丧家犬,他语无伦次道:“你、你早已开始计划……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燕思空微张开双臂,笑得残忍而冷酷,“我想像现在这样,用同样的方式,把你送上断头台,让你背负不属于自己的罪名,百口莫辩,诉冤无门,让你含恨而死,让你永难瞑目,让你家破人亡,让你臭名留史,让你被世世代代所唾弃!” 葛钟疯了一般吼道:“不是我,你去找谢忠仁,你去找韩兆兴,不是我,不是我!” “别着急。”燕思空大笑几声,“会去找他们,我要他们的下场比你更不堪,可惜你看不到了。” 葛钟发狠地说:“你、你蛰伏十年,进入朝廷,就是为了报仇……你把这些告诉我,就不怕我告诉赵傅义,告诉陛下?” 燕思空微眯起眼睛:“你也知道我蛰伏十年,步步为营,我既然敢告诉你,就不怕你知道。”他一双眼眸y毒如蛇,“陛下仁慈,多半不会诛连你的家眷,但你若多嘴一个字,我能将信件放入你书房,也能一把火烧了你全家,让你们地下团聚,如何啊。” “你……”葛钟指着燕思空,浑身抖如筛糠,瞳孔紧缩,突然“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血,他匍匐在榻上,虚弱得犹如垂死之人。 燕思空脸上的笑意愈深,他将脸凑近了铁栏,一张ji,ng致的俊颜在火光的映衬下忽明忽暗,如鬼魅般摄人心魄,“葛钟,你寡廉鲜耻,残害忠良,死不足惜,何不给自己家人留条生路?” 葛钟缓缓扭过脸,蓬乱的发丝下,一双眼睛里满是死气。 “谢忠仁已经放弃你了,他唯恐受到你的牵连。你与他狼狈为j,i,an,为他做尽下流勾当,生死关头,他却将你像条狗一样踢开了。”燕思空循循善诱,“你有今日之下场,可全都拜他所赐。” 葛钟哑声道:“你想……怎么样。” 燕思空弯下身,捡起了那张陈罪书,将卷轴的最后一部分也完全摊开:“我为你准备了两份罪状,一份,是你的自述,详述了当年你如何在谢忠仁和韩兆兴的指示之下,冤杀广宁守备元卯,我要你以血画押。另一份,便是此次的罪状。你画了押,大将军和长史大人会从轻发落你的儿子,我也会放过你的家眷。” 葛钟惨笑两声:“你以为,凭这个,就能扳倒谢忠仁?” “我不着急,如果那阉狗有孙子,我比他孙子还年轻。”燕思空寒声道,“早晚有一天,我会夺走他的一切,将他逼入绝境,让他不得好死,那时,这份陈罪书,就是我为我爹洗清冤屈的证据。” “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以我爹发誓,你画了押,我放过你的家眷。” 葛钟低笑不止,他点着头:“好,好,我画,我画。” 燕思空将那陈罪书扔进了铁栏。 葛钟颤颤巍巍地捡起了陈罪书,看着上面的一字一句,都在控诉着十一年前他犯下的罪行,他僵硬良久,才咬破自己的指尖,画了押。 燕思空倒吸一口气,眼圈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 爹,你看到了吗,你在天有灵,看得到吗? 葛钟将陈罪书扔了回来,沉声道:“那罪状,我要赵傅义亲口承诺从轻发落我儿,我才会画押。” “好,我会回禀赵将军。”燕思空捡起陈罪书,小心翼翼地卷起,放入了袖中。然后,再次凝神审视着已经被击垮的自己的对手。 十一年了,眼前的一切,就如一场梦,他受过的所有痛苦和屈辱,都是为了将这些畜生拖入地狱。 葛钟也在牢中看着他,眼眸一片漆黑,看不出思绪,好像已经被抽空了魂魄。 燕思空轻声说:“葛钟,你可曾后悔过?” 葛钟动也未动,毫无反应。 “后悔当年……”燕思空突然咧嘴一笑,“没有杀了我?” 葛钟咬紧了牙关,恶狠狠地说道:“对,我后悔当年没有当场杀了你,斩草除根!” 燕思空放声大笑,一步步后退,仿佛舍不得让葛钟狼狈等死的模样离开自己的视线,直到行至石梯,才旋踵步上。 “燕思空——”葛钟突然回光返照一般扑到了铁栏前,他双手抓紧铁栏,用力摇晃着,“你现在与我又有何区别?你比我更歹毒,更y险,更无耻!等你尝到权势的滋味儿,你也会变成我,变成韩兆兴,变成谢忠仁!”他疯狂地嘶喊,“你在地底等着你的下场,我等着你的下场!” 燕思空慢慢回过头,他长身玉立,道不尽的潇洒倜傥,可眼神却y森如厉鬼,他勾唇笑道:“你说得对,但我会赢。” 他转身离去。 快步走出牢房,他紧握着袖中的卷轴,仿佛那东西比他命都重要。直到拐进一个y暗无光的巷子,他才大口喘着气,双膝发软,身体顺着墙壁滑坐到了地上。 晚风穿巷而过,他顿觉面上冰凉,伸手一抹,已是满脸泪水。 他颤抖着拿出了卷轴,捂在心口,眼泪狂涌而出。 爹……再等等空儿,再等等,我定会为你洗刷冤屈,还你清白。 耳边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燕思空厉声道:“谁?” y影中走出一个面相淳朴的汉子。 燕思空深吸一口气:“佘准,你怎么还在荆州。” 佘准伸手撕下了人皮面具,半蹲于他身前,看着他面上的泪痕,收敛了平日的狎昵与嘲讽,沉声道:“我不放心你。” 燕思空抹掉眼泪,晃了晃手中的卷轴:“我拿到了葛钟的陈罪书,有了它,有一天我能为我爹平反。” “很好。” 燕思空看向佘准,和他面上未消的淤紫:“佘准,谢谢你,若是没有你,此事不会这么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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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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