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命对于谁的逝去都不会有所触动,她对于这个世间的任何事物都不带情感,更何况是对自己的“女儿”。认真说起来,那也不算是她的女儿,只能算是“她”的女儿。
对于这个世界,大司命是完全剥离出来的一个崭新的“仙”,远远超脱于低微的人。她不具备半点人性的弱点,根本不知怜悯、悲伤为何物,只会用最冷静最客观的眼光去审视事物。
那张跟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大司命也只是看了两眼而已,略微觉得有些可惜,毕竟这是最有希望能够超脱人的人。她转而看向了王石,说道:“你可是杀了一个女人,心里没有什么感觉吗?”
谁都不会想到,黑色的斗笠下会藏着那样的容颜。
除却大司命、坤主跟离主,这个世上恐怕再也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一点。
最起码,王石也该表现出一丝吃惊的神色才对。
眼角的余光中还有着戏子的面容,王石忍住不去看,也没有去看大司命,保持着目光向前,淡漠地说道:“这是她的归宿。”
大司命看着王石的双眼,思索了刹那的时间,嘴角便露出了笑容,说道:“原来你早就知道。”
大司命可以知道天底下发生的任何事情,却也看不透人的心思到底如何。她也没有想到,王石竟然早就知道戏子的身份。
既然如此,按照王石的性格,断然不可能如此决然地杀死一个女人,刚才又是为什么?
……
“你知道吗?”戏子如此问的时候。
其实王石早已经知道。
大概是跟戏子待的时间太久了,王石也戴上了面具,说起谎来竟也可以如此逼真,并且戏子真的相信了。
……
就算是一个瞎子一个傻子,也早就应该知道。
身为对手这么多年,彼此交手无数次,更是一同在生死间徘徊无数次,彼此早已经成为这个世间最了解彼此的人,王石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戏子是个女人?
可是王石必须刺出道钎,他必须杀了戏子。
因为,那是戏子选的路。
谎言终究是谎言,时间久了,事情多了,必然会破绽百出。戏子编织的谎言再完美,无数人来帮她圆谎,王石也可以察觉到。
不论是战斗还是谋算,王石都不比戏子差到哪里去,他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出问题所在?
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会让赵文启在孤霞湖时倒戈,从背后捅了王石一剑?难道仅仅是因为他看到了阴阳门的实力太强,不想让自己的小师弟再去冒险?赵文启虽弱,但还没有蠢到那种地步,见到强大的力量就会屈服。
这样做,就是为了给王石一个杀戏子的理由。
即便戏子在王石面前杀了千位孤童,杀再多的人,王石也不会有一个坚定的理由去杀戏子。他明白这个人世间的法则,知道就算全世界都是好人只有一个恶人,那么这个世界也必定会走向混乱。他改变不了人的本性,只能约束好自己与自己所见。
只要建立在彼此的熟悉程度远超知己这个基础上,王石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杀了戏子,他都不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死去。
唯有杀了赵文启,才可以让王石坚定无比地想要杀死戏子!
当赵文启见识到末日是何种景象,明白戏子到底是怎样的计划时,他就毅然决然地走上了这条路。奉献上自己的性命,实在是不值一提。
而这,只是一个开端!
戏子在让王石不断强大的同时,也在不断给他杀死自己的理由。于是戏子几乎逼死夜铃儿,数次将王石置于死地,想要掠夺他的所有力量,最后甚至还将宁一给杀死。这些理由,足够让王石毫不犹豫地杀死自己。
因为,唯有让王石杀死自己,预计好的事情才有可能发生。
王石并不清楚戏子到底筹划着什么,但是他清楚自己要杀死戏子。
戏子所做的一切,让王石不得不杀死她!
王石可以坚定无比地相信,他不杀死戏子,戏子就会捏碎手中的印记,到时候一切跟王石相关的人都会死。
为了让王石杀死自己,戏子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牺牲一两个人,甚至是千百万的人,戏子都不会眨一下眼睛。在这一点上,她可以做到极致。
哪怕知道戏子这样做另有目的,哪怕知道戏子是故意让自己去杀了她,哪怕这其中有着天大的隐情,王石也不得不动手。
杀了戏子,王石也说不清自己的心中到底是什么感觉。
报了以往的仇?杀死了世上最明白自己的人?杀死了一个漂亮的女人?将无数的谜团埋葬?这些事情都没有产生什么情绪,王石只觉得有些空。
就好似是茫茫雪原,一望无际,不掺杂半点其他颜色,只有一个人立在其中,当风袭来,茕茕孑立,无处求索,两鬓忽白。
“下了一场雪。”
能够发出来的感叹,也唯有这一句了。
或许是因为意识到自己无法将宁一唤醒,又加上杀死戏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王石只感觉自己老了许多,需要微微弓下腰去才能舒坦一些。
大多时候,决定人年龄的并不是岁月,而是发生在身上的事情。
既成事实,无力改变。
戏子,真的死了。
回首往昔,但凡是跟自己有恩怨的人,死的死,伤的伤,下落不明的下落不明,又有几人能幸存?
天煞孤星,到底谁才是天煞孤星?
在无名之地星城中射下的那颗星辰,到底是戏子的本命星,还是自己的?
王石忽然想通了很多事情,将来也会想通更多的事情,只要他有时间细细地回忆,就可以将以往所有的事情都弄清楚。
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在真正杀死戏子之前,王石还是不断的在某些事情上欺骗自己,暂时忘却戏子是个女人的事实。他对所发生的事情有一个最坏的打算,也有一个最好的打算。
杀死戏子之前是最坏,杀死戏子之后则是最好。不过现在看起来,最好的竟然也成了最坏的。
闭上双眼,长呼了一口气,王石将手放在了妖刀上。
他现在需要的不是长久的陷入到沉思与情绪之中,而是立刻摆脱所有的事情,包括对宁一生死的关心,全神贯注地对待眼前之事。
太多太多的人为此而死,王石不能辜负这些人的希望。
大司命说道:“你现在不是我的对手。”
王石说道:“我总归要试一试,看看你到底有多强。”
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王石都需要斩出这一刀。因为憋在心中的愤懑与悲伤,足够将他压垮,更重要的是他必须要试探出大司命的真正实力。
弄不清大司命到底强到了什么地步,一切都会是徒劳。
他已经死过一次了,不可能再有机会复活。因此他不能有一丝的差池,所有人的赌注都压在了他的身上,他绝对不能输。
无论如何,他都要杀了大司命!
大司命露出了笑容,等待着王石的出手。
王石错步、弓身,将一切都调整到平常的状态,体内的气息丝毫不外露,甚至都无法感知到他体内的仙力波动。
猛然间,刀出鞘!
向死挽歌!
横贯天际的黑线出现,如同墨线弹下,所有的东西都会被印上烙印。
这一刀太快!毫无任何征兆!坤主都不可能毫发无损地接下。
大司命伸了伸手,好似摘下了一朵花,苍穹便成了一朵花,压在了那条漆黑的线上。
于是,线绷紧——绷成钢丝——骤然崩断!
啪!啪!
黑线两端猛然收缩,将苍穹弹出了两个巨大的黑洞。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苍穹都无法修复好这两个黑洞,一直存在,犹如美人脸上的黑斑。
妖刀归鞘。
王石神色如常,好似先前并未斩出一刀,气息也没有发生变化。
真假未能看清楚这一刀到底是怎么回事,在他的感知里,天际真的出现了一道线,而大司命摘下的一朵花将这根线给坠断了。
谁输谁赢,真假不知道,但是他直观上觉得大司命更强。不过,王石能够发出如此强悍的攻击,身上的气息都没有出现波动,可见他的实力真的远超天仙境了。
王石沉默了片刻,将大司命先前的出手仔细的回忆了无数遍,然而得出了结论——他的力量再强上十倍,也不可能是大司命的对手,没有丝毫的胜算。如若大司命出手,他甚至扛不住十招。
这并不是单纯在力量上的差距,而是境界根本上的差距。
超越了天仙境的力量,用天仙境根本无法抗衡,唯有跨出那一步,到达同样的境界才有可能。
大司命现在所求的不是统治天下,所以她并不着急杀了任何人,她对着王石问道:“戏子——你平时都是这样称呼她的,那我们姑且叫她戏子好了。你知道戏子为什么一定要让你杀了她吗?”
王石抬头看向大司命,平静地说道:“不知。”
“两个原因:一是杀了她,我的力量会折损;二是杀了她,你才知道该怎么杀我,因为她跟我很相似。你要好好回想杀死戏子时的感受,才能够有机会将我杀死。”
大司命没有必要骗王石,那么她这样做又有什么目的?
王石能够猜到很多事情,甚至用一段时间好好思索思索,就可以将他身上所发生的事情都弄清楚,却不会明白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这些事情,单靠人的猜想是不够的。
大司命望了望苍穹,看到了那几颗正在显现出来的星辰,露出了微嘲的神色,转而对着王石说道:“还有一段时间,我可以给你说说戏子的事情。”
正文 第二百五十九章 我是我人生的祸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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