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皇帝把元皓叫到身边：“中午搅了他们的，晚上我和你回请好不好，”故意逗元皓：“你出一半，另外一半舅舅出。”</p>

    元皓开开心心：“舅舅，我全出了吧，”又一指柳云若：“我们肯带柳坏蛋来已经很好，柳坏蛋说过他请好些，结果只路上请一顿早饭。”</p>

    皇帝让元皓的话逗笑，手摩娑着胖额头笑道：“你又欺负他了。”</p>

    话音刚落，海滩上传来争执的动静。</p>

    阮英明挽袖子叉腰身，对一个人气势汹汹。他的视线往下，因为这个人的个头儿实在不高。</p>

    小十高昂脑袋反瞪他。</p>

    两个人中间的沙地上，摆着一块通红的珊瑚，不太大，约有三寸左右。</p>

    “这是我先看到的。”小十也三十岁出去，但哇啦哇啦起来不比个孩子声音小。</p>

    小十不肯让：“分明我先看到的。我看到的，就是我的！”</p>

    皇帝对一旁也有席位吃喝，但眼观六路扮侍候的白卜微微一笑。白卜还有耳听八方，随时捕捉在场中贵人们的说话和眼神，见到后受宠若惊。</p>

    眼前海水清浅，浅水里哪会有珊瑚。离渔村又不远，真的出产，赶海的人早就取走。</p>

    这全是白将军事先安排。</p>

    皇帝去的地方，事先要交给他的跟随人查看。就方便白将军有个钟点儿，大船去深些的海中下大铁网，打来好些珊瑚摆放在这里。本意呢，可不是给阮二大人和小十争抢，是给……。</p>

    “舅舅，”多喜跑来，加喜、增喜添喜一起跑来。</p>

    加喜在路上用亲戚间的正确称呼：“大伯父，”增喜添喜喊老爷。</p>

    玩耍的东西，元皓请舅母帮忙备下，她们手中各一个小木桶，还有一个竹夹子，跟哥哥姐姐们出游的时候一样。</p>

    送上小桶，里面各放着三、五个大珠贝。</p>

    小笑脸儿向阳花朵般来献宝：“又找到了，咱们挖开来看看吧，头一个给舅舅（伯父）（老爷），第二个给父亲，第三个给母亲，第四个给坏蛋舅舅，”</p>

    后面三句多喜说的响亮。</p>

    皇帝笑吟吟又给了白卜一个嘉许的眼神。</p>

    皇帝虽头一回来看海，却知道有一种营生叫采珠。唐元稹诗里说，海波无底珠沉海，采珠之人判死采。万人判死一得珠……是个危险生计。珠贝如果在沙滩上随处可得，皇帝回想查抄江强府中的数库大珍珠，他也就不会生气到任由梁山王杀了江强。</p>

    这又是白将军干的事情，这几天的天气不错，没有恶浪狂涛。去的水军多防备鲨鱼。会水的好手下深海采来。虽然不多，但足够孩子们玩耍。</p>

    皇帝头一回见到珠贝的时候，不是先高兴，而是叫过他，当面询问可有人受伤。水性好的苏先随行，白卜请苏先和他一同下海，现场弄了几个珠贝来，皇帝也就不再过问，由着孩子们尽情的喜乐。</p>

    而四喜姑娘在太后膝下长大，她们尽知礼节，头一个珍珠总是要送给皇帝，皇帝每每见到，又是一回的欣然。</p>

    侍卫们取短刀过来当众取珠，出来一个，“呀，”小面容上好生欢喜。又出来一个，“啊，这个也好。”</p>

    清水洗过就分，分完了，吃点喝点，四喜姑娘又去赶海，一眼望去，还有好些珊瑚碎块闪闪发光，再不去，加喜灵活的眨巴眼睛：“要让小二叔叔捡干净。”</p>

    皇帝为这句绝倒，手指阮英明大笑：“你呀你，却跟个孩子们一列不成？快回来好好作诗。”</p>

    阮英明悻悻脸走来，惹得皇帝又是一通大笑：“你那是什么脸色儿？”</p>

    袁训对他挂脸色：“你怎么跟个孩子还抢？”</p>

    “是我先看到的不假，就不是，我是表兄，他应该听我。”小二振振有词，听上去好有道理。</p>

    皇帝再次大笑，袁训对小二撇嘴：“成啊，那我是你表兄，你听我的，老实坐着，不要再去欺负兄弟。”</p>

    小十在远处听不到这话，却看到九哥似对二表兄发脾气。小十见缝插针地落井下石，大叫一声：“九哥别放过二表兄，他一直欺负兄弟。”</p>

    小二的脸色又绿了，自己说过的话，要听表兄的，他这会儿没法自圆其说，再去和袁训巴巴嘴儿，而且袁训也铁青着脸表示此时不让你。</p>

    看上去小二落下风，小二是何许人也？落下风这事情他哪能心平气和接受。眼神儿对皇帝瞟瞟，又放到袁训身上。</p>

    那意思皇帝见到就明白，您是袁兄的表兄不是吗？快给他几句听听也罢。</p>

    “哈哈，我也不帮你。没廉耻的，我只有几句骂，这么大的人了，作诗也天下闻名，却跟个孩子也争。”皇帝乐不可支看起笑话。</p>

    小二不敢认真以下犯上，骨嘟一回嘴，吃一杯酒，去作了一回诗把这事过去。</p>

    “哈哈哈……”孩子们快活的笑声在海风中传过来，四喜姑娘的身后，一直走着一个人。</p>

    柳云若老老实实跟着加喜，也顺带把多喜等人照顾。看着她们不要让浪拍倒，失脚滑了也有小柳及时扶起。</p>

    小桶里装满东西的时候——白卜都想到洒一地的珊瑚和珠贝，也洒些鱼虾、海螺和好看的贝壳。有些鱼虾逃脱去了海里，余下的也足够四喜姑娘和小十拾捡——四喜姑娘提着累，柳云若的手臂左边两个，右边两个。</p>

    看得胖队长认为没白带他来，而执瑜动了一个心思，取些吃的给妹妹们，又一份儿分给小十和云若。一同走着，低低的问：“什么时候定下亲事？”</p>

    柳云若怅然：“娘娘都帮我问了好些回，太后总说加喜还小，”</p>

    “太后一直不答应，必然有个原因。你把这原因找出来解开也罢。我不在京里帮不了你，让执璞帮你问问。你去见大姐，请她也帮个忙。”</p>

    柳云若对他感激一笑，同时也在执瑜的话中沉思。是啊，太后不答应，必然有一个她还不能放心的原因。</p>

    “给，放桶里。”加喜满头是汗跑回来，把一块大海带送回来。</p>

    执瑜把手里的东西喂她吃一口，小小的取笑：“海带不用也送回来，不值什么。”</p>

    “那还捡大鱼。”加喜笑眯眯跑开。</p>

    “哎，小心鱼鳍扎手。”柳云若忙交待一句。</p>

    加喜扬扬手中的竹夹子，小嗓音脆生生：“知道了，我用夹子！”</p>

    鲜香的饮食和海涛的起伏声里，也掩盖不住这甜甜的对话。袁训不由得注目，耳后一热，小二凑上来咬耳朵：“袁兄，几时定亲，我准备的东西送不出去，兄弟我好生着急。”</p>

    袁训下意识对皇帝看了看，皇帝听不到他们的悄悄话，但由袁训对小儿女的神情看出来，皇帝在海风中幸灾乐祸，感觉这样幸灾乐祸格外舒畅，把表弟好一顿调侃：“你问我？我哪里知道。你们十年亲事守的好，瞒上瞒下瞒亲戚，都让你们瞒在鼓里。如今为了难，我乐得笑一笑。”</p>

    “还不答应，总有原因。”袁训陪笑，试图从皇帝嘴里打听出什么。</p>

    皇帝还真是不知道，以他来看，太后最终还是会答应的，就没多想。见袁训有期待，又把他一通大笑：“是啊，总有原因，别指望我帮你说话，我吃酒比帮你快活。”</p>

    袁训无计可施的苦笑，皇帝见到愈发开心。想十年亲事把他气的不轻，大臣们议论，皇上也瞒，也把他气的不轻，在尽数儿送还的今天，这感觉真是好。</p>

    皇帝和元皓请客，白卜带人去采买。小主妇称心和如意也不能安坐，把照顾饮食的事情交给好孩子，她们随车前往。</p>

    二蛋子、大牛和六妞儿因和胖小爷玩过，他们不拘束，代表渔村的人前来道谢。</p>

    下午时分，皇帝酒多了，原地不动，耳边是海潮声，就在这里的地毯上睡了一大觉。</p>

    海风的吹拂，酒菜的香美，使得他睁开眼来精神充沛，好似回到年青执掌太子党的时候，不由得皇帝再次悠然地把袁训唤来一顿骂：“看看你们多会玩，我却今年才来，”眉开眼笑：“我算来着了。”</p>

    晚餐不按钟点，皇帝醒来就开始。晚霞自天边出，篝火已升起，上面炖的鱼汤香气扑面，烤的海鲜香气四溢。精神正足，阮小二等也睡了，早醒的人又有了诗，送来请皇帝看，皇帝看到心旷神怡之时，又对袁训瞪去一眼。</p>

    胖队长跳起孔雀舞，请小六夫妻、韩正经和好孩子也跳。孔雀舞曼妙美丽，胖孔雀却随时惹人发笑。皇帝顾不上和袁训“生气”，让瑞庆长公主看，又和镇南王相对大笑。</p>

    在最开心的时候，皇帝让人把他分得的珍珠，四喜姑娘的珊瑚碎块分出一大部分——太多小姑娘也玩不过来——分给渔村的人。</p>

    海上生明月之时，潮声叠上潮声，把一轮圆满带到天地之中，也送到皇帝和众人的心里。</p>

    他颓然的又醉了，其实有人看着，也不给他喝太多的酒。但这景、这风、这月、这人声，不由得人醉倒去也。</p>

    ……</p>

    入夜，海波轻轻的起伏着，月光明亮的照亮营地中，也把白将军喜滋涨的脸儿照得明亮光辉。</p>

    白卜伸手在面颊上拧了一把，疼痛感传来，让他相信这几天不是假日子，真实的出现在自己面前。</p>

    袁尚书刚叫他过去，说他会侍候，能用心。只是几句话，已让白卜头重脚轻快走不好路。</p>

    白将军跟梁山王萧观多年，知道博得上意何等重要。对他来说，上也指上官，虽然皇帝在这里，但自知之明之下，知道皇帝离他还远，在他脑海里的“上意”，泛指袁尚书。</p>

    白卜不指望袁训这会儿答应给他多少东西，真的单独给他太多，招人非议到小袁将军呆不下去并不为好。</p>

    能得到尚书的笑容，已经白卜最大的彩头。</p>

    侍候的是累事情，但白卜没有睡意。和昨天，前天，皇帝来到的每一天一样，他对着海边走去。那里数只大船扬帆，等他一到就出海。</p>

    白天他没有功夫，夜里他亲自去，船上睡半夜，另外半夜看着士兵们下网捞鱼虾，捞些小姑娘们会喜欢的东西。一早归来洒在浅水里，听一听那欢快的语声，对白卜来说就是前程似锦。</p>

    每到这个时候，白卜会想到梁山王。一些揣摩的能耐，是他少年时跟萧观学会。</p>

    给自己鼓一鼓劲儿，那么为了王爷——自己是梁山王带出来的人，上意满意，王爷也有光彩——加油儿干吧。</p>

    挽着袖子对船大步走去，踌躇满志要在今夜弄来更多让小姑娘们的爱物，一阵暴怒大骂声，在这个时候从风中传来。</p>

    白卜大吃一惊，皇上入睡，谁敢在这个时候喧哗？循着嗓音找一找，却见到在高处的石头房子灯光大明，骂声从那里出来。</p>

    那原是白将军的屋子，那里住的是皇帝。</p>

    是谁侍候不好吗？还是来了刺客？白卜吓得魂魄全无，想也不想，招手叫上跟他的人跑过去。</p>

    同时的，袁训等人住的或是屋子或是帐篷，也出来的有人。</p>

    ……</p>

    皇帝气坏了！</p>

    他今天何等的开心，回来就香梦沉酣，梦中也是村民们得到东西的笑脸。</p>

    他正在梦里认为民富国强，他正在梦里认为治理有方……随后酒后口渴醒来，随行的太监送上茶水，也送上一封来自太子的加急奏章。</p>

    出行这几天，皇帝对太子还是满意的。他虽给太子摄政权力，但太子并不自作主张，重要的国事上，有太子批阅之处，也有太上皇的笔迹。可见请太上皇看过。</p>

    简单的事情，用简单的话总结，皇帝一目了然就知最近天下之事。</p>

    晚餐的满意，和出行的满意，又沉梦一觉已醒。皇帝打开的时候不慌不忙，暗想大同还在和谈中，梁山王没杀太多的俘虏，留下来养着，让掏银子赎人。</p>

    又将有一大笔珠宝金子入国库，养足兵将守边城。人家也不傻，不会轻易掏出来。皇帝以为是和谈出了问题，所以加急。</p>

    他一手端茶碗，一手打开来。这一看，笑容僵在面上，手中茶碗滑落在地，“当”地一声摔成几片。</p>

    太监没有想到，上前来接晚了，正要跪下来请罪，皇帝暴怒之声压过海风传了出去：“混蛋！混帐！狗东西！”</p>

    白卜听到的就是这一声，然后袁训等警醒的也都起来。镇南王对儿子特别满意，他和公主在一间屋子，但出来的时候，元皓同时出他的房门。</p>

    阮小二等也起身，一起来到皇帝住的房门外问安：“老爷，我们在这里。”</p>

    房里有片刻的寂静，等的人心里七上八下如有只小猫乱抓乱搔，让人耐不得时，当值太监走出来，面色噤若寒蝉，请镇南王、袁训小二等重臣进去。</p>

    余下的人不能进去，这里房屋浅，也不敢就地乱打听，但只看太监面容，一个一个也受到惊吓。</p>

    互相地看，都是一个神情，出了什么大事情？</p>

    很快，袁训等人出来，面色严肃近似冰冷。镇南王负责护卫，由他沉声安排：“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回京。”</p>

    别的人不敢说什么，白卜尾随袁训直到他回房，乞怜似的打听：“不能再住几天吗？还有好些地方都查看过，走完了也罢。”</p>

    袁训阴沉着脸给他看，不用在话里透露，这面色儿就足够。白卜没了话，低头想想：“好吧，我还是去打鱼，能带的，明儿你们多带些走。”</p>

    这是他的心情，袁训也没有对他说天热其实带不走什么，由着他打来，明儿一早给皇上多吃些也行。</p>

    看着白卜出去，袁训也收拾行李起来。</p>

    皇帝在房里还在怔忡，腮边有几点泪，莹莹的好似天上星辰，他也没有发觉。</p>

    他手中紧紧攥着太子的奏章，用力的指关节发着白。安王让王妃谋害瘫痪在床不能救治，终生将这样度日。</p>

    看过安王的惨状，再笨的人也会说几句好话。太子虽恨安王曾对他下手，但更恨安王妃为自己的私心，和她不知懊悔的居功。</p>

    在信里，太子把安王的模样如实呈报，并且上谏，请皇帝恩准不收回安王的王爵，因为他惨的不能翻身。但王爵每年的银钱不少，太子的意思请宗人府以后监管安王府的花用，免得有人从中克扣，不但亏待安王，还要当安王是个摇钱大树。</p>

    安王妃和文家毒倒安王而不是告发，不也就是这个用意。</p>

    皇帝是恨安王的。在安王离心离德以后，皇帝反思过，还是认为他对儿子们一视同仁。</p>

    太子与别人不同，这在任何朝代都一样。嫡子与庶子本就不同，太子更不用说。安王和太子争，先占住没理，嫡庶之分他居然装糊涂。</p>

    在别的事情上，凡是齐王有的，安王并不缺少。齐王是几个师傅，安王就是几个。齐王按制有多少护卫，安王也是一样。</p>

    但说有区别就是太后定亲事，把念姐儿给齐王。这件也怨不得人。太后是按长幼之序定亲。齐王是皇长子。又没有在长幼中挑来挑去，把别人挑出一箩筐的不是，最后给了一个她认为好的人。</p>

    而齐王出游，是齐王装病讨的差使。安王当时刚建府，以年纪和阅历上来说，也是派年长皇子出去巡视，安王排在后面。</p>

    但再恨，与公，安王是皇子殿下，轮不到文家处置。与私，身为妻子和亲戚，明知道安王不轨不举报，把他毒倒好邀功，其心可诛，其人歹毒，其性也贪婪过了。</p>

    皇帝愤怒中父子之情占了上风，反复道：“这是朕的儿子，这是朕的儿子，你算什么东西！”</p>

    哪怕安王出京准备再好，但他一步没出府门，都不能算他私自离京。</p>

    身为皇帝见到的人心变幻最多，说不好安王忽然胆小，他又不敢走了呢？</p>

    谋害亲王满门抄斩！</p>

    滔天似的怒吼在皇帝心中咆哮着，随着一串子泪水又下了来，当父亲的心随着这泪也上来。</p>

    安王正当青春，哪怕他死在外面，也比不死不活的要强不是。他还正当青春呢！</p>

    渔村里听到的赞扬本处治理好的声音，在脑海中袅袅的去了。班仁留下的信清晰烙印们出现。</p>

    “你自夸治理中原繁荣，但你的儿子，你的儿子，你的儿子是什么样儿，什么样儿…。”</p>

    现在除去安王以外，又多出一个安王妃在这“中原繁荣”治理之下，比毒蛇还毒。</p>

    有安王妃这种人本不是异常事，但这会儿皇帝哪里受得了这个。</p>

    话一遍一遍在眼前放大，以刻印的尖锐声出现，似一把狂风大锤，把皇帝猛烈的锤上一回，又是一回，直到他支撑不住，手扶桌子泪水潸潸而下，泣道：“朕，无脸见列祖列宗，有这等不孝儿子，还有一位毒妇……”</p>

    他保养得当的面容上，骤然间苍老许多。</p>

    当值太监早就吓坏，跪下来不住叩头：“请您保重自己，请……”有一个机灵，悄悄退出去见元皓：“皇上也是上年纪的人，悲伤过度对身体不好，皇上最疼您，只有您去合适。别的人也不敢不宣就闯进去。”</p>

    皇帝泪流到不能自己的时候，元皓一头闯进来：“舅舅舅舅，我来陪您。”张大眼睛一看，元皓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打个寒噤。随后，担心把礼仪压到下面，元皓哭着跑上来把皇帝抱住：“舅舅舅舅，您怎么了，咱们明儿还去吃好吃的，元皓保准让您喜欢。舅舅，你别吓我。”</p>

    皇帝在他呼唤声里定住心神，捕捉溺水时稻草似的，把胖身子揽住，取帕子擦拭自己泪水，坐下来也给元皓擦一擦。这个时候想到他是皇帝，他哪能轻易的动怒受惊和悲伤呢？</p>

    天子之怒，伏尸可百万，流血可千里，这是战国策上的话。皇帝此时想了起来，想到能把元皓吓住，必然把大臣们一起吓住。再看随行的太监们，不是心腹不能跟随到此，他们服侍上无微不至，这会儿面如土色好生可怜。</p>

    皇帝知道自己莽撞的失了态，懊恼大过悲伤，对着元皓承诺似的道：“舅舅好过来了，元皓别再担心。”</p>

    元皓认认真真的小眼神把他看过一遍，犹不放心，一定要皇帝答应他的话：“舅舅舅舅，不开心为什么要回京？等回京去，舅舅又忙碌不停，眼见得这天下越来越好了，只有您没功夫散心。咱们还玩儿去吧，再玩几天可使得？”</p>

    皇帝又是一阵难过，元皓都知道心疼自己，安王就是个傻子。还有那安王妃…。想到她皇帝面上又一阵怒气涌出。</p>

    她只顾自己私意，是想不到安王出京也罢，路上有他安排的人马，或是勾结的人手，也就暴露。</p>

    她是想不到万一她毒不倒安王，让安王发现府中埋伏的文家人，只怕以为是皇帝的意思。安王敢出京，有他的一些底气在。打草惊蛇的局面出来，安王害怕中一怒反出京或反不出京，总会有流血和惊吓。</p>

    瞬间，皇帝又成怒容满面。</p>

    元皓一直盯着他，又吓坏了，以为胖队长说错话，一迭连声的弥补：“舅舅舅舅，元皓说错话您别生气，”胖队长搅尽脑汁只想让皇帝喜欢，而他亲眼所见的皇帝喜欢，就是在海边吹风，比在京里笑得多，也笑得畅快。</p>

    元皓小心翼翼：“玩几天不使得，只玩明儿一天可行？”</p>

    皇帝对着他带泪的笑。</p>

    元皓又是一句：“舅舅是好舅舅，担心京里政事才要早回去……”沉吟瞬间有了主意：“让坏蛋舅舅回去吧，他玩过一回大的，不许他接着玩可好。”</p>

    这话是皇帝到了这里玩得好，就佯装和袁训生气，说袁训玩在前面。让胖队长听到，胖队长此时用上。</p>

    胖队长还有一句妙的，对着皇帝泪容他还内心害怕，但强装笑容为哄皇帝开心，咧开嘴儿道：“让父亲也回京，不许再玩。让元皓也回京帮太子哥哥，不许再玩，只有舅舅一个人可以玩，但是呢，没有人陪着说笑。把母亲带上吧，母亲调皮跟元皓一样呢。”</p>

    “扑哧”，皇帝含着泪水让元皓逗笑，伸手刮刮他的鼻子：“哪有母亲和你一样的话，是你随母亲的调皮捣蛋和淘气。”</p>

    对着这笑容，元皓得寸进尺。胖身子更进一步的蹭过来，撒娇道：“带母亲去吗？母亲玩的好，母亲和舅舅一样，都没有玩上几天。留下母亲吧，”再就神气地以为帮皇帝出口气：“把别的人全撵回京，不许玩。”</p>

    这又耍赖又可爱的劝解，让皇帝感动。把蹭着的胖身子搂得更紧，拿出柔声对他：“好，留下母亲，母亲是元皓心爱的。”</p>

    “舅舅也是。”元皓机灵的继续发挥。</p>

    “是啊，元皓也让舅舅继续玩，舅舅知道了。”皇帝面颊贴上外甥的胖面颊，似从这里能得到许多的安慰，事实上，也确实得到。</p>

    打发元皓走，皇帝再没有睡意。给太子去信，命柳至一旦撬开文家人的嘴，明旨天下满门抄斩。安王妃虽死也不解恨，不许安葬，直接送到焚烧场。</p>

    迁怒于东安世子，命把他速速捉拿回京受审。</p>

    他还没有亲眼见到安王，对安王只字没提。但对谋害安王妃的管事和小丫头，既然她们忠心到愿意为安王去死，想来不会怠慢安王，让放回府上照看安王。</p>

    写完天将明亮，海的清新气息诱人的扑到面上，皇帝负手在海边走上一走，回来拿定主意，按元皓说的，留下长公主陪在身边，他打算往江家的地盘走一走，也权当一件公事，并不只是游玩。</p>

    元皓听说可乐了，对皇帝保证他会好好当差，皇舅舅在的时候决不偷懒，至多的多吃些太后的果子点心。又去母亲讨人情。这一回讨到手，胖队长确实中用，长公主大大的感谢他一番。</p>

    母子就要分别，却是双喜不尽。</p>

    镇南王不放心皇帝单独上路，而安王已倒，最近京里外没有对等的厉害事情，他对皇帝进言：“您也走不了多远，我陪着去吧，不然太子也要担心。”</p>

    把儿子借机举荐：“元皓常去西山，还有父亲老王在，我晚回去几天没什么。”</p>

    已恢复心情的皇帝取笑他不是贪玩，就是舍不得妻子，答应他前往。</p>

    当天大家分手，袁训带队回京，镇南王夫妻奉请皇帝走另一条路。</p>

    ……</p>

    袁训进家的这一天，万大同对安老太太辞行：“扬州要办些游河的热闹，据说生意会因此火爆。我夫妻带着小红和大花要离开您些日子，过年一准回来。”</p>

    安老太太叫过大花，让她路上听话，大花脑袋点得鸡啄米似的，袁训进府门。</p>

    先来老太太床前问候过，说她脸面儿还好。宝珠见他盈盈地笑：“本想你不在掐个尖儿，不想你却及时回来。”</p>

    “什么事儿你又背着我掐尖儿？我回来了，老实说吧。”小别重逢，侯爷笑的颇有流连。</p>

    宝珠取出一封信给他，喜道：“你的外孙回京来了，本想你不在，给加寿先见一面，不想你却赶得紧，这是要抢寿姐儿前面不成？”</p>

    “你都见过了，还不许我早见，真是没道理。”袁训接在手上抚摸一下，却没有看，还给宝珠：“我去见太子，再去安王府上走走。”</p>

    太子和他私谈片刻，袁训出来，就便让加寿回家看信，他探视安王。</p>

    近前一看，安王不但面颊陷进去，那闪烁着愤怒乞怜惊惶的眼神，是个常人都会为他落泪。</p>

    袁训也掬一把泪，说些安心养病的话。安王说话都含糊，啊啊几声，不知道是认为袁训属于猫哭耗子，还是感谢，反正也听不清楚。</p>

    沈家又看了孝期前有孕，守孝和安胎的香姐儿。小六等人已进宫见太后回话，袁训打算明天进宫，回家沐浴更衣，浑身上下收拾得清清爽爽，窗下迎风处乘凉，请宝珠拿信来看。</p>

    看过，侯爷哈哈大笑：“这个战哥儿，还是调皮鬼儿。”侯爷跟着调皮：“寿姐儿晚上来吃饭，也来看信，我们等着看她噘嘴。”</p>

    晚饭前，太子夫妻携皇太孙乾哥到来。加寿看过信，果然气的小嘴儿一嘟：“爹爹，战哥儿又淘气了，他又欺负我了。”</p>

    太子接过信：“我也看看。”一看之下，也是大笑不止：“这个名字起的好。”</p>

    信中写着：“……父帅总算在书里找到好名字，长女名叫萧静姝。还要有个小名儿，因是战哥长女，名叫小讨喜。这个讨，和家中大姐讨嫌的讨不一样。喜字呢，讨了加喜姨妈的喜，战哥福姐儿都说好……”</p>

    加寿气呼呼：“爹爹，战哥好没道理，他的长女就叫讨喜，爹爹的长女就要叫讨嫌。”</p>

    袁训宝珠哄她：“身为姨妈要多疼外甥女儿，不理战哥也罢。”</p>

    太子笑的也是：“女孩子若是加福性格，静姝二字倒也适合，如果随战哥性子，”</p>

    加寿眼前也闪过一个哇啦哇啦的小战哥，虽知道随加福，但也把战哥做个女孩儿打扮，指手画脚正在抱怨。加寿乐了，觉得大仇已报，嫣然打趣：“姨妈也一样疼她，不过随战哥的地方，姨妈好好教训。”</p>

    当下一家人用过晚饭，各回各家。船将到的前一天，梁山老王有人报信，香姐儿守孝不出门，宝珠三姐妹和加寿约好同去。</p>

    ……</p>

    这一路的行程，对老王来说活在仙境里。他每天一早起来，就坐在孙子的小木床旁边，笑得眉头舒展不错眼睛。</p>

    船离京里约有半个时辰的水路时，梁山老王妃进来：“就要到家了。”老王赶紧对孙子通报：“孙子，呵呵，大孙子们，咱们要到家了。要见外祖父喽，不过，可不许对他太亲，曾祖父接你们，曾祖父陪一路子，还是咱们爷儿们好。”</p>

    肩头让老王妃一拍，老王回身，见妻子笑容可掬：“我有话，说的在理，你千万要听，不要又性子拧上来，反对我瞪眼睛。”</p>

    “有孙子在，我哪舍得看你，我时时望着我孙子还来不及。”老王的眼神又回到小床。</p>

    “侯爷一定来接，”</p>

    “他敢不来？不来我打上他家！”老王一瞪眼，给了地面，恢复笑容对着孙子们：“你们说是不是？这是谁进京也分不清吗？大孙子们进京了，他凭什么不来接。”</p>

    萧镇睡的呼呼呼，萧静姝打个哈欠，又继续睡去。</p>

    老王正乐着：“大姐儿同我好，你看你看，”冷不防的老王妃道：“你还打他？我要劝你的是，别为孙子争，侯爷疼加福，他要是留下孙子养活，你别争。”</p>

    老王一扭脖子，依他性子就要跳起大骂。但有孙子在旁，及时忍下来，老王缓缓起身，怒容慢慢而出，拳头攥得紧紧的，对妻子低而怒气冲天地理论：“为什么！这是我孙子，我家理当养活！”</p>

    老王妃几句话让他偃旗息鼓：“袁家门里长大的孩子都出息，战哥五岁前，岳父家里常住着，五岁后，除去念书外也没少去。你没听说过谁带大的孩子容貌像谁吗？”</p>

    把丈夫黑脸儿刮一眼。</p>

    老王让噎得上气快不接下气，好半天才顺过来。梁山老王妃看着家人准备下船等不及，半中间又给他一句：“为了你的孙子好。”转身走开。</p>

    直到下船，老王呆怔怔没缓和。让他交出孙子，这事儿太难了。但妻子说的又有道理。镇哥是男孩子也就罢了，静姝却不能越长越像父辈一枝。</p>

    但曾孙相当于他的命，他早就想过袁训会抢夺，怎么再打一回老王已暗暗布局于心。拱手出让不仅丢人，还和剜心去肝没有二样。</p>

    “咚”一声，船靠岸，把老王从迷怔中打醒。老王妃和他亲手抱起孙子，不忘记对他又使眼色，悄声道：“想好没有？没想好码头上也不许打，惊到孙子我和你没完。”</p>

    “哦哦，”老王无意识的答应着，纠结中还是不得主意。</p>

    码头上，梁山王妃笑得合不拢嘴，袁训宝珠笑得合不拢嘴，急着要抱孩子。老王乖乖交出去，对着亲家夫妻好容貌，内心已认可妻子的说法，但嘴上还是张不开，料想袁训放不下，老王屏气凝神等着。</p>

    袁训看了看，见黑炭一般的小加福，笑声可冲云天：“像像，像福姐儿，也像战哥。”</p>

    来了，老王暗想，下一句该说战哥福姐在他家长大，孙子自然也是。</p>

    但手臂上一暖，袁训送回小襁褓，叮咛道：“我天天去看，不许给我脸色看。”</p>

    老王张大嘴，老王妃张大嘴惊喜满面。老王妃是怕两家又抢一回，事先才把丈夫交待，要问她想不想带，她也不愿离开曾孙。</p>

    对着袁训这话，夫妻们热泪盈眶：“真的吗真的吗？”</p>

    袁训微微地笑：“孙子有了好几个，和气脸面留着也罢。当着他们面再打，太不成体统。”</p>

    又接过萧镇在手上看：“像像，白的像加福，眉眼儿还是战哥。”</p>

    －－－－－－题外话－－－－－－</p>

    抱抱仔的新会元，芊芊如意亲，感谢一路支持。还有一位，得仔慢慢找出来。网站抽的效果。</p>

    感谢2015亲提供偏旁。</p>

    错字再改。</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