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宝珠卫氏包括万大同等人，都曾听过红花说过她的家人。都知道红花恨，但也都知道红花按时给她的娘寄银子。没有爱，哪里来的恨？</p>

    这话用在家里人身上也是一样。</p>

    无爱就不成恨。</p>

    但都以为红花几年没见到家人，见到应该是喜欢的，这才奇怪上来。</p>

    很快的，宝珠是头一个明白过来的，对着红花微笑伸出手：“不要吵闹，过来吧。”红花倦鸟归林似的小跑过来，对着宝珠泪眼汪汪唤道：“奶奶，”把面庞扎到宝珠手上，抽泣着哭起来。</p>

    卫氏对着梅英好笑，低声道：“这大管事的前几天死人手里敢抢钱，这今天怎么了？”又见到宝珠使眼色，用口型道：“她不知道。”</p>

    卫氏梅英万大同一起叹气的笑，是啊，红花还不知道她就要成亲，一定是以为她的家人要钱找到这里来。</p>

    卫氏笑了笑：“就是来要钱的，能到这里，也是心里想着你不是？”红花听到，哭得就更伤心。</p>

    呜咽道：“我没给钱吗？没少给才是！有了钱，还想着我作什么！你们乐你们的，别管我死活。”</p>

    她的娘听到这几句话，脸上火辣辣的，当着人就难以抹平。</p>

    本来下车以后，见到这里有夫人有奶奶的，全是绫罗绸缎的，乡下人怯，应该寻出主家来先见礼。</p>

    但让女儿这样的一说，红花的娘走上前来，气道：“不管你，我们才不来！正收着秋庄稼，来信儿让我来看你，我说庄稼怎么办？又说你丢下银子，你的话，庄稼不要了！我们容易吗？忙活一年，说不要就不要，这见到你，你又装的是什么相？”</p>

    卫氏等人劝着：“好嫂子，红花正在哭，不要这样讲话才是。”</p>

    红花的娘鼓着眼睛，也就不再说。</p>

    但红花却恼上来，对着她的娘嚷道：“庄稼比我重要，你不要来就是！我有让你来吗？”见她的娘后面，是她的爹，她的爹旁边有三个大人一个孩子，这里面有一个人是红花见到这辈子也忘记不了，几时见到他几时要生气——她的堂哥。</p>

    为了她的堂哥成亲，把红花卖了的那单传的堂哥。</p>

    这张脸儿在面前过上这么一过，红花就把前五百年的仇恨全想起来。不是为了堂哥，红花也不会让卖，侥幸卖到四姑娘身边主仆相得，又是为了堂哥，母亲一次次的来拿钱，没有一回是单独来看红花，全是来看钱的。</p>

    就在刚才，红花初见到母亲的时候，虽然吃惊，但依着大管事的头脑，迅速想到留母亲住几天，给她弄点没吃过的好吃的。</p>

    大管事的头脑太伶俐敏捷，在看到堂哥以后，也就迅速地转到母亲带着堂哥来，又是为他打自己饥荒来的。</p>

    大管事这就委屈得不行，你来就来吧，来了也有地方住，可你能不能只是来看女儿，不是为了他来的！</p>

    又有母亲说她装相的话，红花恼得一额头火星子，道：“这里没有地方给你住，你走你们走！”</p>

    红花的娘也委屈上来。</p>

    好好的家里来个人，说是什么镖局，说红花想她了，又说红花要出门子，让家里去个人送她上轿。</p>

    当娘的赶紧就要出门，偏夫妻两个都没有出过门，侄子自告奋勇送他们，侄子媳妇就要抛下在家。</p>

    侄子媳妇又爱热闹，抱着孩子一起跟来。镖局的人对于多送一个人，多送几个人没话说，反正人多，到地头上万掌柜的多付钱，也就应允。</p>

    就是这样，还是不能放心，山西？那是哪个天南地北角儿？</p>

    有的人没出过门，听人说省城都以为是一生最远的地方。红花的娘又央求本家的长辈，一个以前出过远门，跟着人贩布去过千里外的老爷子跟来，镖局的人也没有说的，一起送来。</p>

    当着外人的面，让女儿数落，红花的娘心想我一扭头就走了，这里的人我不认得，回家以后谁知道我丢过人？</p>

    但当着自己的人面，让女儿一顿排揎，说什么没处住的话，红花的娘火上来。</p>

    就是在现代，也有不容孩子说话的长辈，何况是古代，红花又是个家里说卖就打发走的女孩子，红花娘的话也就轻易出口。</p>

    对着女儿身上的衣裳打量打量，又看她头上的首饰明晃，红花的娘道：“你是过得好了，怕我们来沾上你！但你不要我们也罢了，大远路的，还有你哥你嫂你侄儿，还有你三爷，你就这样说我吗？你现在就过得好，也有我一份儿功劳！”</p>

    “有你什么！”红花吵起来的神气，和她的娘如出一辙。</p>

    红花的娘道：“想那一年，过不得了，又有你哥要早定亲事，不定下来怎么能放心？你爹兄弟几个全商议着，卖个女儿吧，是我抢到手里把你卖了！”</p>

    这话让女眷们大开耳界，世子妃瞠目结舌：“这是什么话？还有抢着卖女儿的？”小沈夫人嘀咕：“红花儿这般的好，倒有这样的娘？”</p>

    红花的娘还没有说完呢。</p>

    “家里穷，你打小儿生得好，留你在家岂不受苦？因此我抢过来，又和人牙子说得死，只许卖你在本城里，远了，去哪里看你？”</p>

    把个拳头在身上捶着，还有话要说：“果然是我说的，远路不好看。你不是去往京里，怎生跑到这天边儿上来？害我们坐车坐得腿痛，你倒好，眼见得就要姨奶奶了，一碗水也不给怎的，就让我们走。”</p>

    宝珠等人哗地一声笑了。</p>

    红花气狠了，叉上腰，跟斗牛似的，也不管也不顾旁边有人，上前质问：“我是谁家的姨奶奶！你来到就胡说！谁家子敢要我当姨奶奶！”</p>

    “不是姨奶奶，你就有这大把的钱接我们来？你就能穿绫罗带金珠的？”红花的娘认为红花最大的出息，也就是当上主人家的姨奶奶罢了。又道：“不是我把你卖到好人家里，你能混成这模样儿？”</p>

    这是她的见识格局，不过如此。</p>

    红花快要疯掉，正要走上一步和她的娘理论，肩头搭上一只手，那手雪白微丰润，手指颇长，有纤之感，正是宝珠的，把红花按住。</p>

    跟小凶神般的红花，这就老实上来。哭兮兮的道：“奶奶，”本想抱住宝珠袖子再哭上几声，身子一暖，却是让宝珠拥入怀中。</p>

    红花心头也跟着暖起来，对比之下，她的娘实在可恼可气可恨，鼻端闻着宝珠衣上的馨香，就更抽泣起来。</p>

    万掌柜的搔头，觉得这件事儿自己办得莽撞，本想给红花喜欢，现在却让红花硬生生气上一回。</p>

    他的手从头上放下来，又捂到胸口上去，觉得心里痛。</p>

    万大同痛的，不仅仅是红花不开心，还有红花娘和红花的对话。</p>

    从红花的嘴里，虽然她现在是大管事的，但也能听出她让家人卖掉的伤痕。这是一种让家人抛弃的伤痛，万大同可以理解，也就心头痛起。</p>

    而从红花娘说的话，万大同又要叹气。未来的岳母说得也有她的考量，如把你卖到本城里好见，如家里养你，你要受屈，如是我抢来的，才把你卖了……</p>

    这是一种贫穷人家会产生出来的思绪，或者说让穷逼出来的主张，这里面除当事人自己认为有疼爱以外，想让别人认承她当年是疼女儿，都有难度。</p>

    疼女儿的，只会不离不弃。</p>

    但万大同也是穷人家里出生的，他家人尽亡的时候他年纪不大，也对苦日子有追忆，偏偏就能明白红花娘的话。</p>

    留你在家也是吃苦，不如卖去大户人家里当丫头。</p>

    这会儿红花娘还在和女儿拌嘴，诉她的委屈。她也有一腔委屈要诉，小沈夫人和世子妃听到，总是奇怪的。</p>

    “卖掉我唯一的簪子，才打听城里安家是个好人家，他们家就没有爷们！就不会糟蹋丫头！把你送去，还要多给人牙子中人钱，你如今混到这份儿上，你摸着良心想想，你倒还来给我脸色看，给我话听！”</p>

    红花的娘呜呜的哭。</p>

    小沈夫人目瞪口呆，把一只手按到心口上，对着世子妃道：“是这样摸，叫摸良心吗？”世子妃还真的瞅上几眼，不解地道：“是啊。”</p>

    小沈夫人偷偷看几眼红花母女，再把手在心口上揉几揉，道：“奇怪，我摸着良心，也还为红花抱不平，”</p>

    连夫人本来让母女们话惊得愣住，这就让小沈夫人逗笑，低声取笑：“十二妹，她说的是摸红花的良心。”</p>

    小沈夫人泄了气：“原来如此。”自己喃喃：“我说呢，我觉得这当娘的太不像话，她倒还让人摸良心。我就摸了，也没摸出来什么向着她的道理不是？”</p>

    想到和红花有深厚的生死情谊，就还是向着红花，这良心里才不憋屈。</p>

    母女当街大吵一通，都大哭不止。</p>

    等到哭声稍停，宝珠款款的开口。红花的娘当着人说话，宝珠也得当着人分解开来才行。宝珠笑道：“你别哭了，听我告诉你。”</p>

    这语气柔和却透着不容不听，红花的娘忙住了泪，觑眼睛去看。她和女儿吵架以前，早就看过站着许多有钱的夫人，身上是闪着的，发上是闪着的，面上肌肤光亮也是闪着的，这会儿尊卑上来，不会行礼，做了个不村不乡的揖，抹一把面上泪水，堆上笑来：“您说您说，您是个谁啊？”</p>

    她就不会说话，您是“个”谁啊？一不留神，就带出来一个多余的字。</p>

    旁边的人都争着告诉她：“这是我们奶奶，我们当家的人。”</p>

    红花的爹娘，和那三爷爷，还有那侄子夫妻，一起陪笑脸儿：“奶奶好。”</p>

    “你们也好，”宝珠一只手还把红花搂在怀里，另一只手握着帕子，红花的娘看得清楚，是个香喷喷上好绸子白色儿的帕子，向红花面上去拭她的泪水。</p>

    红花的娘心疼这帕子，多好的东西，就去擦泪水去了？又对女儿生气，还敢说她不是当人家姨娘？不当姨娘，哪家奶奶舍得用这好东西往你脸上蹭？</p>

    阿弥陀佛，可知道柴米油盐全要钱吗？这好东西只抹眼泪水。这是什么眼泪水，倒能值这帕子钱吗？</p>

    她用个袖角儿在面上狠狠一拭，这是件出门的衣裳，在路上都舍不得穿，是到镇口上才穿，这就对比自己女儿那贵重起来的脸儿，不必爱惜，反正也比红花省是不是？</p>

    宝珠做梦也想不到红花的娘肚子里能有这样一篇话，边安慰红花，边代红花解释：“我们红花啊，才不给人当姨奶奶，”</p>

    “那却是好……。”红花的娘尴尬住，张大嘴对着红花，所有人都看到她怔上一怔，随即不知道上来拼命的好，还是老泪纵横的好：“这位奶奶，您……这是欺负了我女儿，还不想认帐是吗？”</p>

    红花扭过脸儿，就是一脸要和她的娘拼命模样，让宝珠忍笑按住。</p>

    万大同都啼笑皆非，而小沈夫人才把手放下来，又拿手按住自己的“良心”，自己按还不算，让大家一起按，催着世子妃等人：“按良心，如果和我一样，还是想去代红花骂人，我可就上去了。”</p>

    哪有把女儿往污言里推的亲娘呢？</p>

    以小沈夫人的认识观来看，这种娘是天外来客，不是这世上能生出来的。</p>

    宝珠就赶紧的说出来，怕说晚一步，这里随时会有流血事件。她的手下面，红花又想蹦跳出来，而宝珠又想到万掌柜的会功夫，看他这会儿还能忍得住，但红花的娘再说几句，万掌柜的忍不下去，这可就不好吧？</p>

    现请小贺医生来，像是来不及。</p>

    为省这笔医药钱，宝珠忙向红花的娘笑道：“请你们来，是红花要明媒正聘的嫁人，我们红花，怎么会给人当妾。”</p>

    对着万大同把脸儿故意一沉：“万掌柜的，我把红花给了你，可不许你欺负她，也和小爷一样，不许你纳妾！”</p>

    孔青乐了，在看热闹的人后面：“我说老万，你也要跟我一样，我就不纳妾。”梅英掩面一笑。</p>

    红花的娘听呆住。</p>

    跟她来的人也听呆住，一起去看万大同。</p>

    万大同生得不是英俊美男，也还五官端正，净头正脸的。他本是个家人，出门儿都不是见天儿绸衣裳，但衣裳干净直挺利落，又习武的人透着一股子精气神，满面红光，和红花娘天天见到的种地汉那精气神不一样，红花的娘第一眼倒是顺当，觉得这个人倒还不错。</p>

    让注目中，万大同微微地红了脸，对着红花走过去。</p>

    腼腆起来，惹得孔青吹了声口哨，又叫了声好。起哄道：“有什么说的赶紧说，再不说以后你们只能炕头上说，我们就听不成。”</p>

    四面笑声起来，独红花刚才还总想和她的娘对嘴去，听宝珠说过她的亲事，这是回山西后头一回听到，但红花也似心头早印上好的，羞涩的不行，缩在宝珠手上不敢再乱动。</p>

    哪怕很想扭个脖子松泛一下，也只忍着。</p>

    耳边有脚步声过来。</p>

    红花恨自己听得清楚是他的，他却偏又过来。</p>

    离开几步远，万大同停下来。对着宝珠深施一礼：“多谢奶奶做主，”又有袁夫人抱着孩子也出来看热闹，万大同也转向袁夫人行上一礼，袁夫人笑盈盈：“这事儿好，国公一直挂念你的亲事，他要是知道，指不定多喜欢。”</p>

    “是。”万大同陪笑过，这才转向红花，弯下腰，如对宝珠一般，也行了个礼。</p>

    孔青哈哈大笑，带着男人们把手拍得震天响。</p>

    万大同不回身，摆了摆手，孔青和人挤眉弄眼：“别拍了，听听老万对新人说什么。”红花羞的又要哭出来，孔大爷这个讨人嫌的，你太不讨人喜欢了。</p>

    “红花。”</p>

    温和的嗓音，打断红花的乱想。</p>

    红花全身僵住，一个字儿不敢回，更别提去看上一眼了。往日的伶俐红花儿，这会子变成缩头中了定身术的小乌龟。</p>

    不敢露面儿。</p>

    万大同也不要她露脸儿，只要她不走就好。红花可想听他说什么，又人在宝珠手上，不走也有理由。</p>

    街上静悄悄，只有北风呼呼而行。这里有日头暖的地方，也有没日头的地方，但站的人不管在不在日头下面，都没有计较自己冷暖的心思，大多带着笑容屏气倾听着。</p>

    “我比你年纪大，你别嫌弃。蒙奶奶肯许亲事，当着奶奶的面我说出话来，以后我万大同对你一心一意，有半点儿不好的地方，你扯我到奶奶面前来，凭你发落！”</p>

    万大同说得激动上来，眸子里湿润，手不由自主的在身前一拍，“嘭！”地一声，把红花吓了一跳，露出脸去看，才哭过，是张粉眸红润的脸儿，像红荷花才出水面，生生的怜惜到人。</p>

    那柔弱的小花儿，让人只想采撷。</p>

    万大同不忍再看，再看怕自己傻笑个没完。对着红花的爹娘行了个礼，朗声道：“请二老放心，红花决不会给人当姨娘！我也决不纳妾！”</p>

    红花的爹娘还没有醒过神，宝珠开心地道：“好！万掌柜的，那我就放心地把红花给你，”情意涌动，宝珠温柔上来：“她陪着我长大，就如同我的姐妹一般，我要好好的办这亲事。”</p>

    “奶奶，”红花紧紧抱住宝珠，泣道：“您才是我的家里人，是我唯一的家人。”红花娘在旁边干张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p>

    因为旁边人的话，把她要说的话给淹没。</p>

    卫氏取帕子拭泪水：“红花啊，这是你辛苦一场，你算得着了，也是你跟的人好，也是……”</p>

    在这里不自觉的想到红花娘的话，卫氏带泪笑道：“也是你的娘卖你是地方，咱们家啊，没有爷们，你红花就当成姨奶奶，但掌柜的却是有，你呀，你就将就着当个掌柜娘子吧。”</p>

    梅英也是陪哭的，在这里“扑哧”一笑：“妈妈你…。”本想说你说话真有趣儿，到嘴边就变成：“你说话有道理。”</p>

    卫氏也想笑，这世上哪有夸人家的娘卖女儿卖得对这话，她故意绷紧面庞，道：“自然有道理，为红花的亲事，夫人奶奶办下许多家什，但可惜的，让火烧了一半，又烤了一半，”</p>

    梅英是知道下文的人，故意的找岔：“这可就不好了吧？红花，你这门亲事，你别成了。”红花在宝珠怀里扁扁嘴，她这会儿是让她成亲她要嘟嘴儿，好在不像以前出声反对，不然小尖嗓子一大把儿，至少吓到万大同。</p>

    但不让红花成亲呢，她可是要扁嘴儿的。在红花心里，从万大同在福王府中救她出来，和苏赫破镇那晚，红花尖声大叫：“万大同，你不护好奶奶，红花就不要你了。”</p>

    在红花的心里，万掌柜的早就她的人，只差这个形式。</p>

    在梅英嘴里，这个形式不要也罢，红花能不扁嘴儿吗？</p>

    她要是这会儿不害羞，一准出去和梅英理论理论，为什么你成了亲，你能嫁给孔管家，而红花就要不成亲呢？</p>

    换成以前的红花，能把梅英说恼了。可这会儿，红花只能乖乖听着，那心里新嫁娘模样已经出来，甚至早把万大同的话翻来覆去在心中掂着，甜滋滋上来。</p>

    红花是跟着奶奶的人，对奶奶不容房中有妾再清楚不过。那王府的世子妃，她好威风，在苏赫到的时候，敢抡刀子对着他，但她敢说她房里没有妾吗？</p>

    世子妃都不敢，但奶奶敢，而如今红花又和奶奶一样了，红花好喜欢，红花心头儿滚烫，红花好……。好想出去把那对着自己开玩笑，让红花你要成亲的梅英嫂嫂打一顿。</p>

    怎么办？红花可怜兮兮的想，她这会儿出不去，她这会儿怕别人笑话，也就只能老实听话了。但老实听话这事儿，和红花不符是不是？</p>

    让她难过不已。</p>

    好在卫氏又接上话，梅英的话也就是为了引出卫氏下面的这一段话。卫氏喜盈盈，红花跟着宝珠长大，也就是在她身边长大，当时小毛丫头来的，全是卫氏一手带出来她，后来出息了，也有卫妈妈一份儿功劳不是？</p>

    这就如同自己的女儿要出门子一般，卫氏乐得合不拢嘴：“好在啊，夫人奶奶给你挑了个好女婿，万掌柜的重新又给你买了新家什，这就不是现打的，但是奶奶说先用着，不要误了吉期，等再过上几天太平日子，再重新赏下来给你。”</p>

    万大同让夸得搔脑袋，嘿嘿笑个不停。</p>

    孔青又要大笑：“老万，你今天傻了，你这是让红花给骂傻了，以后见天儿这就跑不掉骂，我等着你成个傻子。”</p>

    “你才是个傻子呢！”红花大管事终于没忍住，从宝珠袖下探出头来对着孔青回上一句。满街的人乐声中，梅英更要打趣：“有的骂，骂你男人去，我的我自己会骂，不要你红花说话。有一件啊，你红花天天叫我嫂嫂，这回可就算让你叫着了。万掌柜的和我们当家拜过把兄弟，你呀，这就成了我弟妹。你自己说说，你是伶俐嘴尖的早看出有这样的姻缘，所以才一直叫我嫂嫂？”</p>

    说过，梅英先笑得前仰后合。</p>

    而红花跺着脚，又不能和以前一样真的有还不完的话，就红着脸扶上宝珠：“奶奶咱们进去，这起子人不好，就拿我开心。”</p>

    眼角儿，终于还在家人身上打上一个转儿，低低有了一声不可闻的叹息，道：“既然来了，就住下吧。”</p>

    ……</p>

    十月初的一天，小雪下了两、三天，辅国公夫人在丫头簇拥下，坐到镜台前面，笑容不自觉的浮在面上，柔声道：“不要你们了，我自己个儿收拾。”</p>

    跟她的丫头奉承道：“夫人不管怎么收拾，都是这府里头一份儿，但老姑奶奶要回来，哪有不收拾的？”</p>

    这是个跟久国公夫人的人，从她到这个房里，就看着国公夫人的难过境地，但又看到国公夫人的转变境地，从坏看到好，总是个喜欢事情。</p>

    国公夫人却只喜欢她后面的那句话，对镜欢畅：“是啊，老姑奶奶要回来，是得好好打扮，得让她看着喜欢。”</p>

    抬手捡起一个赤金镶宝石寿星的簪子，听后面的丫头又悄声凑到耳边，低声道：“老姑奶奶归宁了，离姑奶奶回来还能远吗？”</p>

    国公夫人一怔，挑首饰的手也就滞住。是啊，陈留郡王进大同城的时候，还往这府里来亲看了看，但郡王妃到来，却大同的城门都没有进。</p>

    但国公夫人不怪她，反而对丫头道：“城外烧得更厉害，她得在那里看着才安心。”</p>

    丫头陪笑：“您说的是。”</p>

    国公夫人没受影响，继续去看首饰。她先取一个如意簪，又嫌喜气不足；再换一个蝴蝶簪，又嫌不够稳重；又是一个缠珠簪，又是一个……</p>

    在她的心里，没有去想本府的姑奶奶陈留郡王妃，而想的是袁夫人婉秀。</p>

    喜气洋洋，又换衣裳，金棕色的好不好？婉秀喜欢高淡文雅，那就换云白的吧，那就换水青色的，那就…。</p>

    穿客人喜欢的衣饰，既是一种尊重，也是想讨她喜欢。</p>

    等到国公夫人换好衣服，她的人都跟着轻灵起来。带着丫头们往外面走，国公夫人打心里冒喜欢，这可是婉秀头一回归宁而自己在当女主人，要好好的招待，要好好的让她喜欢，要好好的和她说上几句话……国公夫人忽然很想哭，她生出一种豆蔻年华背着父母见情郎的患得患失，无事儿闺中长盼穿，就要见到了，就泪水双流。</p>

    情意这种事情，不是只有女人对男人，女人对百合，还有这种改过自新，能续前缘的自新情感。</p>

    八奶奶也是打扮一新，国公府虽也受战乱苦，但时日不久，又有抵抗，浮财没有失去太多，火没有放到二门里面来，只是零星小火和烟薰，各人的衣裳首饰还有，八奶奶是一件大红出风毛的雪衣，膝下带着两个孩子，都打扮得粉妆玉琢，出来见到婆婆打心里满溢的喜色，八奶奶也为她喜欢。</p>

    上前道：“母亲今天打扮的好，姑母见到必然喜欢。”</p>

    新衣正容相迎，从来是待客的礼节之一。</p>

    人家总为见你花了许多的功夫去收拾。</p>

    国公夫人心花怒放，让媳妇再看自己侧转和发后：“可好吗？你姑母在家的时候，最喜欢这花样了，我存着有两个，还是有你丈夫那年有的，这个我自己留着，可就没有你的了，另一个装好了，等下她喜欢，就给她。”</p>

    八奶奶忙说好，但心中酸上来。</p>

    有自己丈夫的那一年，就打了两个姑母喜欢的首饰，一个准备留给自己，另一个给姑母大人，这都哪一年的旧事了？也从中可以看出母亲早有后悔之心，又能看出她内心的怯懦。</p>

    当年为了自己爱情的圆满，而后来要用一生去弥补亲情的圆满，八奶奶装着给女儿整衣裳，把湿了的眼眶避一避开，不让国公夫人看到。</p>

    国公夫人哪有心思看她，兴冲冲往正厅上去：“老八媳妇，好早晚了，就要到了，还有世子妃呢，还有客人呢，当主人的哪能出去晚呢？”</p>

    八奶奶跟上。</p>

    国公夫人却停下脚步，寻思一下，喜笑颜开：“咱们还是大门内去候着吧，不然王世子妃，她能不怪我们怠慢，你公公呢，也只是个国公罢了，和王爷哪里能比，”袖子甩动：“走走，咱们外面门内去等着。”</p>

    八奶奶微笑，却又控制不住的涌出一汪泪水，忙又擦拭了。</p>

    就八奶奶来看，国公夫人此时的期盼，比盼公公国公还要深浓。</p>

    初雪不大，石径又见天儿扫，薄薄的只有一层。大门内安置不重要客人的小客厅上，女眷们并没有望眼欲穿，宝珠等人也就到了。</p>

    先是一顶大轿落下，按尊卑计，这应该是梁山王府的世子妃。见扶下来一个鹅黄雪衣的人，面容娇媚，但就是略胖一些，但更显雪白，这是世子妃。</p>

    第二个才是主人，宝珠有一年没有见到，她去年在京里不是，见宝珠又出落好些，面上丝毫没有战乱苦，要知道大同城里的传闻，袁家奶奶宝珠已经成了女英雄，什么带着人夜半厮杀，什么手使双刀，使双刀的那是世子妃，这就错安到宝珠头上。</p>

    第三个，这就按长和幼来落轿，是连夫人出来。</p>

    第四个，是尚夫人。</p>

    第五个，是卢夫人。</p>

    最后一个轿帘打开时，国公夫人的手颤抖起来，她扶的是八奶奶，八奶奶就竭力地装不知道。</p>

    她们已迎到大门台阶上，而下面呢，只有最后一顶轿子没有开。目光，“唰！”全投过去，不管是奶奶还是姨娘，其实都和国公夫人一样，盼着是袁夫人回来。</p>

    她们还没有好好地道谢呢，她那天就走了，走了以后，重建小镇，重建大同，就是现在，街上还有一多半儿没整理好，只先修的是外城和城门，还带着痕迹，国公府也就请帖发得晚，先打发人来问过宝珠，再定下日子。</p>

    这最后一个轿帘子，就成了国公府目光的焦点，也是希冀的来源。</p>

    两个丫头一左一右的走到轿帘前，国公夫人先疑惑了，轻声问儿媳：“忠婆怎么不在？”八奶奶对这一点儿倒不疑惑：“抱着哥儿呢吧？”国公夫人释怀：“是啊，”就目视家里人，含笑：“可备下钱没有？加寿没有回来，就不给大红包儿钱了吗？”国公夫人自己是备下一兜儿的钱。</p>

    宫姨娘嫌她罗嗦：“不要你交待，有呢。”</p>

    宫姨娘的儿媳，二奶奶就忙提醒：“姨娘别插母亲的话了，那可是弟妹在下面，”宫姨娘赶快噤声，她抢国公夫人话，国公夫人不会生气，是那下面的，那表亲小凶神她要不答应。她一缩头，姨娘们全窃笑起来。</p>

    宫姨娘自己也好笑，低声道：“你们笑话我？那你们来个有胆子的给我瞧瞧，我一准儿也是笑话你们。”</p>

    就在这个时候，轿帘子打开，一只桃花嫣然的长袖子递出来，国公夫人先心头一紧，失落上来。</p>

    不对，婉秀也上了年纪，又有了孙子，她再爱俏，也不会这年纪穿这桃红的衣裳。</p>

    失望如潮水，一面想强压住，告诉自己也许婉秀就是今天要打扮好，一面却满满当当的布满心头，让国公夫人在焦急中，有什么打心中抽离而去。</p>

    而轿帘子完全打开，出来一个容光焕发，美貌的年青少妇。</p>

    小沈夫人一出轿子，先就有丫头为她披上雪衣，她则把手炉交出去，又抱上一个新的手炉，对着飞雪吁一口气，娇滴滴地道：“真是不好意思，竟然让姐妹们等我，哎呀呀，我又出来晚了。”</p>

    宝珠等人微笑，世子妃揭她的短儿：“你没有丈夫哄着，可就得我们哄着你，你不最后一个出来，闹个大家等的得意劲儿，下回可就请不动了。也罢，我们让着你吧。”</p>

    小沈夫人嘟了嘴儿，就是不用人介绍，也看出来这里她最小，她最娇，人人都要让着她才行。</p>

    本来世子妃是不买她帐的，小王爷不喜欢小沈夫人，世子妃也差不多，都是看不习惯。但经过那一夜，那一个早上，那一个菜油黄豆辣椒水儿的一战，世子妃喜欢上小沈夫人，小沈夫人也喜欢上她。</p>

    她们在这里互相又喜欢上了，台阶上国公夫人头一晕，往前晃几晃，幸得八奶奶扶着，才没有摔倒。</p>

    八奶奶急了，乱找话安慰她：“母亲，还有车里的人没出来。”</p>

    车里的人再出来时，却是抱着孩子的忠婆和卫氏。</p>

    国公夫人噙上了泪水，又让八奶奶提醒一句：“孩子们到了，母亲，这是给咱们的面子才是。”这话说得真灭自己威风，袁训总是晚辈，他的孩子到了，这就成了给舅父府上的脸面。但国公夫人听了进去，她抓救命稻草似的，也不要人扶了，快步就下了台阶，女眷们跟上。</p>

    “舅母安好。”宝珠只说上这一句，就见国公夫人嗯上一声，擦身而过，直直的走向忠婆和卫氏，走到面前，又僵住，呆呆的伸长脖子去看她们怀里。</p>

    袁怀瑜袁怀璞八个月大，正不老实的时候，让包被围着，正小嘴儿里哼哈不停，小手扎着要挣出来，见到一个人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袁怀瑜乐了，来个新鲜的视线。</p>

    袁怀璞来了，这个是谁？</p>

    兄弟俩齐齐用小手推高小帽头儿，对着国公夫人等人笑出满嘴口水，银线似的滴在他们自己衣裳上。</p>

    “真好啊，真好，”国公夫人笑出一串子泪水，但婉秀，她还是没有过来。</p>

    宝珠看到这里，恍然大悟，舅母这是等母亲呢。最近事情多，袁夫人说不往国公府里来，宝珠也没有多想，以为还和以前一样。但想想，母亲孙子也不要了，跑来救助舅母等人，在舅母心里能不盼着她吗？</p>

    对着国公夫人的失仪，她已经算是很失礼。错过客人们不去见，闪开先去看孩子们，宝珠赶紧的很对着世子妃等人解释：“舅母头回见到我的儿子们。”</p>

    世子妃大大咧咧的，不放心上。</p>

    连夫人和尚夫人见是疼爱她们的女婿，都说这没什么。</p>

    卢夫人在看国公府大门，小沈夫人在看自己衣裳，又看国公府女眷的衣裳，心想可不要让人比下去才好。</p>

    这就都不在意，而宝珠得已离开她们，过来对国公夫人解释。走近了，见那面上的失望，炸堤般的出来，让宝珠就要出口的话一噎，忽然觉得不管怎么样的解释，也不能抚平舅母的难过，话悄悄的，从喉咙口儿，又溜回肚里。</p>

    宝珠都不知道怎么样哄国公夫人才好，也跟国公夫人似的，僵在那里动不得。</p>

    这个时候，有一个人出了声。</p>

    抱着袁怀瑜的忠婆，把手臂抬了抬，把里面乱挣推开帽子，又在扯包紧他的小袍子的瑜哥儿，送到国公夫人面前，忠婆面上虽没有笑容，语气却比以前要恭敬：“夫人说，请舅太太抱抱孩子。”</p>

    瞬间的，国公夫人有了欣喜，没了失望。有了暖意，没了寒冷。让在她一左一右的宝珠和八奶奶大吃一惊，一个人的心情变化，竟然能传递到旁边人身上，让宝珠从刚才感觉出的国公夫人甚冷，这就成了暖手炉一般。</p>

    就是从她那儿让风吹过来的雪花，也似融融如片片桃花落下。</p>

    宝珠和八奶奶情不自禁的对看一眼，都心中诧异，无言以对这个影响自己的怪现象，再看国公夫人，双手哆哆嗦嗦，把袁怀瑜接到手上。</p>

    她再也不难过了。</p>

    她再也不心伤。</p>

    孙子就是婉秀的命，她说让自己抱抱孩子，这不是她原谅了自己，她今天不来，明天一定会来。</p>

    国公夫人珍爱的把袁怀瑜亲了亲，还给忠婆，又小心地去抱了抱袁怀璞，喜笑中，精神头儿重新回来，刚才那一刻见到出来的是小沈夫人而虚弱的她，硬朗起来。</p>

    和世子妃去见礼，请大家往里面去。</p>

    宝珠适时的把话补上：“母亲去看着收拾宅子，我们好在城里住下来。”国公夫人笑容满面：“是这样的，有客人们在，有个长辈看着收拾，才能细致不丢下什么。”宝珠陪笑：“舅母说得是，”</p>

    也就放心。</p>

    等大家坐到客上，难过的成了小沈夫人。国公夫人不管家，提醒媳妇们往隔壁送东西，把家里没损坏的还好的姑太太能用得上的东西，送过去，方便她招待客人。在她的面前不远，铺着厚厚的大地毡，半点儿冻不到人，袁怀瑜和袁怀璞和一堆金光闪闪坐在上面。</p>

    孩子们，把他们簇拥起来，手中拿着钱，帮着串金钱。</p>

    都蒙袁夫人相救，都要多给钱。</p>

    又有加寿收钱的例子在前面，照例也不能少给。</p>

    但袁怀瑜兄弟才八个月大，又没有备下大红包儿，钱给他们玩，又怕他们会吞到肚子里，这就用红线穿起，线结实的他们扯不断，给他们拖着玩。</p>

    孩子们没有加寿，却有了能要钱的小弟弟，又收到宝珠许多的钱，加寿收走成堆的钱，宝珠也不小心的来归还。</p>

    劫后余生，能见到就是好事，又不是没有钱，也就加倍的给孩子们，讨他们喜欢。</p>

    这里面五奶奶强打笑容，她的孩子却扬眉吐气，帮着又串起一长串金钱，送到袁怀瑜那里，道：“我就说表婶娘回来了，要给钱要给钱，这下子给了吧。”</p>

    “要是加寿也回来，还要多给呢。”就有孩子跟着帮腔。</p>

    小沈夫人就受伤了，不舒服了。趁人不注意，那嘴儿就微微的噘起来。连夫人看在眼中，寻个空子，对她附耳道：“我猜到了，你又要寻你表兄的事去，他呀，以前就没这样给过你钱。”小沈夫人翻个白眼儿，这就毫不掩饰，馋涎欲滴的盯着两兄弟的钱。</p>

    抽个空子，去问宝珠：“你收过这样的钱吧？收过几回，收过多少？”宝珠是想如实的回话，但当不住小沈夫人直盯盯的眸子，在诉说我还没有收过，你怎么能收在我前面？宝珠就道：“没有呢，我们不是孩子，就收不得。”</p>

    小沈夫人大大的松了口气，身子坐好，嘴里说了一句什么，宝珠也没听出来。过上一会儿，尚夫人悄悄的告诉宝珠：“我听到了，她说我没有，你们谁也不能有。”宝珠和她相对窃笑，宝珠低低地道：“我们打个赌吧，赌小沈将军下次回来，床头就是他的天下。”</p>

    “还是跪着的。”尚夫人也是遇到淘气人，就成淘气人。</p>

    正说笑着，一个家人走上来：“回奶奶们，小贺医生到了。”别人听到也就算了，都在奇怪：“没有人生病才是，是在家里的四公子请他来吃酒的吗？”</p>

    卫氏走上来：“是我让请的，我回过夫人，夫人说使得的，说这府里不是别人家，不用等下午回去再请去。”</p>

    国公夫人听到这一句，这府里不是别人家，忙就道：“这话有理，快请上来。”到这里，才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话，要是婉秀看医生，小贺医生应该往隔壁去，要是宝珠看医生，宝珠哪有个病模样儿？</p>

    要是客人们，这话可不能说。</p>

    国公夫人就道：“是哪位要开补药？这不是我们自夸，本城的贺家张家，可是太医也难比的人。”</p>

    世子妃头一个应声。</p>

    她的母亲镇南王妃从年前就重病，是宝珠带去小贺医生，小贺医生明说这病人留不得，就用药，也是治死马，但死马能治一年或是两年，就说不好，勉强留下一个方子，镇南王妃也用太医的药，但小贺医生的补养方子，不冲撞，一直留到现在。</p>

    当时重金想留下小贺医生，他哪里肯，他是宁死也要回乡的人，镇南王府也不再说。</p>

    如果没有苏赫来，世子妃也早和宝珠说过，要到城里来见小贺医生，让他再开个好方子。此时世子妃是喜悦的，但宝珠却怜悯着她。</p>

    世子妃到这里以后，收到京里好些信，全是说王妃的病有了起色，今天能进粥米，明天能进汤水的，但宝珠收到的信，为公主而挂念病人，托孔掌柜的打听，却是王妃一天不如一天。</p>

    “宝珠，你看我的家信，说我母亲因为想着我，所以又多用半碗粥，”有一天世子妃捧信高兴的时候，宝珠转眼儿就收到王妃病重，镇南王府准备举哀的信。</p>

    但好在后来又挺过去了，说是又醒来。</p>

    镇南王府的意思不说自明，在他们眼中，世子妃有孕才是大事。宝珠都有一种感觉，王妃真的是为挂念世子妃，才一回又一回的挺过去。</p>

    宝珠也就不告诉世子妃实情，晚上烧香，也总要在为丈夫祈祷，为王妃祈祷——为公主不是吗？再为世子妃祈祷早早有孕。</p>

    有孕这事情，是极为调皮的。有时候尽日寻觅而不得，有时候他自来……</p>

    “是真的吗！”</p>

    颤抖的嗓音，把宝珠的出神打断。</p>

    梁山王世子妃涌出泪水，她是头一个让小贺医生看的，这全是卫妈妈等不及到晚上，一进城就想看个究竟，卫妈妈想看的，总是宝珠的喜信儿，但世子妃位尊，就请她先看。</p>

    小贺医生哈着腰儿：“我要是看假喽，招牌早让人砸了，三几个月里不显怀，您就砸我的招牌。”</p>

    “妈妈！”</p>

    世子妃的旁边，也有她的自幼儿奶妈，这就主仆相拥而泣。奶妈哭道：“我的姑娘，不枉我跟你一场，不枉我在你身上下一份心血，”听上去好似奶妈多年不孕盼子，她有了似的。</p>

    但卫氏也跟着哭了。她懂这种心情，她也是跟宝珠一场，把所有心血花在宝珠身上，但好在姑娘争气，生下寿姐儿要当皇后，生下儿子又是一气儿来俩个，又来到这一脉单传的家里，奶妈现在只盼着，再生吧，趁年青多生几个，在这里的家里，不生还等什么？</p>

    生下来的，全是大富贵。奶妈早告诉自己，我料定了，我知道！</p>

    好似她是活菩萨下凡，把没出娘肚子的小小爷和小姑娘的命早就算好。</p>

    第二个看的，是连夫人。</p>

    头一个世子妃有了，后面的全盼着中彩头似的，都想早看，好沾上世子妃的喜气儿，也有了。这就连夫人先看。</p>

    “恭喜奶奶，您有了。”</p>

    连夫人也哭了，和跟来的家人喜极而泣。</p>

    此时千般苦万般累，什么苏赫似鬼，刀光像魔，全都没有，统统没见过，她们荣华的来，荣华的有了，荣华的可以喜悦，甚至可以放声大哭。</p>

    一连两个全有了，尚夫人深吸口气，伸出来的手都稳不住，为她挽衣袖掩帕子的丫头，也激动的手颤抖着，像是怕自己帕子掩得不够好，喜让她给冲跑掉。</p>

    厅上侍候的并没有男丁，龙四公子守城受伤在腿上，在床上睡着不能来，医生有特权，可以进二门，小贺医生转过身子，等丫头说声好了，上前看视。</p>

    余下的两个，卢夫人和小沈夫人全激动得不行，看着小贺医生就要把自己手按上去，“等等！”小沈夫人大叫一声。</p>

    把小贺医生吓了一跳，把女眷们全吓了一跳，呆呆看向小沈夫人，这当口儿叫停，你想作什么？</p>

    女眷的心全是很丰富的，顿时什么眼红了，嫉妒了，一起全出来。小沈夫人同时出声，对着尚夫人可怜兮兮：“三姐，你让我先看行不行？”</p>

    尚夫人让打断，总有不快，怕前面两位的喜气没沾成。这就要啐：“作什么让你？”这不是按长幼来的。</p>

    尚夫人半带恼怒：“不是六姐儿让你，论理儿你最小，十二妹，你应该排在六姐儿后面才行，有人让了你，你这就上来了。”</p>

    小沈夫人一挤眼睛，出来一堆眼泪，这就更可怜模样：“这不是沾喜气，我怕沾不上，再说我是来要孩子的，我们定的是六姐儿女儿，得生在前面，三姐你许出去的是女儿，已经有女婿，跑不掉了这不是，我急呢，”</p>

    国公府的女眷们全乐了，有身子的世子妃和连夫人也乐了，都在想这是什么话？怕后面的人没有，你沾不成喜气，这不是说别人不会有？</p>

    宝珠也想笑，但怕尚夫人不喜欢，就忍住。</p>

    尚夫人啐上一口，但还是让给小沈夫人。让她搅和了，怎么能看得好？尚夫人嘟起嘴儿。</p>

    小贺医生重新转过身子，小沈夫人哆哩哆嗦把手伸出冬天厚袖子，帕子掩好，小贺医生诊视过，自己都吃惊，瞪起两只眼睛。</p>

    小沈夫人随时会晕过去模样，尖声道：“你，敢说我没有，我死给你看！”</p>

    尚夫人又啐她：“没廉耻的，今儿全有喜，独你死呀活呀的乱说！”</p>

    见小贺医生无奈，心想我一句话就让你放老实。“夫人，有身子的人不要随便晕，对孩子不好！”</p>

    “啊呀！”小沈夫人爆发出一声尖叫，把小贺先生吓得腿一软，“扑通”坐地上。</p>

    尚夫人又骂她：“你吓走医生，我可和你没完！”</p>

    “我有了！”小沈夫人杏眼圆睁，随即哈哈笑出来一声，很粗鲁的，很张狂，和她平时细声细气颇不一样，此时有人画张小照，她可以羞愧一辈子的大笑。</p>

    世子妃手里正拿着吃的，从她有了，她的奶妈就向桌上捡东西，乐颠颠的让她多吃。这半块吃的掉到裙子上，让小沈夫人的笑吓掉的。</p>

    世子妃嚷道：“你还是原来那个样儿吧，那个样儿扭捏作态，我就喜欢你作态！比你这模样儿好。至少不吓人。”连夫人手里的吃的，又让世子妃这话给打掉，连夫人笑得不能自己，把她的奶妈急得团团转：“不能大笑，仔细惊到孩子！”</p>

    这就一惊，从小沈夫人的惊喜开始，经过世子妃，到达连夫人，最后将波及到肚子里孩子。</p>

    小沈夫人就让人劝着，独自去傻笑。</p>

    尚夫人惊魂未定模样，让小贺医生来看。宝珠笑道：“今天喜气添喜气，第四层喜事又要来了。”</p>

    尚夫人夸道：“这话儿好。”她话音落下，小贺医生笑道：“今天给我少了赏钱我不答应，恭喜奶奶，果然第四层喜！”</p>

    厅上笑声复出来，尚夫人还没有大笑出来，卢夫人欢天喜地跑上来，她自己个儿跑过来了，欢快地道：“我呢，还有我，”手点在自己鼻子上，嫣然可掬：“我是第五个喜！”</p>

    尚夫人的奶妈赶紧护住自己姑娘，嚷道：“我的夫人，您别撞着自己，撞到别人也不好。”把尚夫人连人带椅子，往后面拖了拖。</p>

    那椅子楠木太师椅，式样宽大，比寻常椅子沉重，如果能让卢夫人撞到，也是个奇迹事儿。</p>

    但奶妈担心不是，这就她那有年纪的身子骨儿，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居然拖开。</p>

    小沈夫人就撇嘴：“还说我吓人，这个才是吓人呢。”话音才落，卢夫人也看出有了，厅上又笑闹一会儿，忽然的，没有人指挥，安静下来，视线望向宝珠。</p>

    宝珠还能笑得自持，她忽然就不着急。随着女眷们一个又一个的有了，宝珠有办完一件大事之感。</p>

    她们跟来，就是为有孩子。如果只经战乱是个收获，宝珠心里也不好过。</p>

    这全有了，宝珠的心定如泰山，对于京中女眷们给她回信，也充满信心，本来昨天还担心人家不理自己。欠欠身子，含笑对小贺医生：“请看视。”</p>

    卫氏的心提了起来。</p>

    国公夫人的心提了起来。</p>

    女眷们，不管是客人或不是客人，心全提起来，无端的齐了心。</p>

    这里面，国公府的女眷们是要和宝珠好；客人们则和宝珠都好；奶妈的心就在宝珠身上，红花更是暗中祈祷。</p>

    数根手指放到茜红色帕子上时，一起都在祈祷，愿宝珠也有了吧。</p>

    小沈夫人盼的更甚，她有了，一定是儿子，宝珠这就可以有了，要生她的儿媳妇才行。</p>

    无数目光汇成洪流，落到小贺医生的唇角边，大家屏气凝神，看着小贺医生轻启，他是个男人，可大家心里盼望，都觉得他在轻启朱唇，好生尊贵，好生重要，吐出一句好生贵重的话来。</p>

    “恭喜奶奶，您有了。”小贺医生欠下身子。</p>

    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说话。</p>

    这一刻，厅上寂静，久等而至的惊喜，总有片刻的寂静。扑簌簌的泪水声能有多少，成了此时唯一的响动。</p>

    卫氏哭了。</p>

    红花哭了。</p>

    丫头们哭了。</p>

    忠婆哭了。</p>

    于是女眷们全都哭了。</p>

    只有让寂静给诧异片刻，跟着静一时的袁怀瑜袁怀璞，重新恢复玩乐，把串子钱哗哗啦啦的给扬起来。旁边，同让寂静给寂静住的孩子们，重新笑起来：“看瑜哥儿多有力气，”</p>

    “璞哥儿更有力气，”</p>

    “瑜哥儿有！”</p>

    “璞哥儿有！”</p>

    这里好不热闹，外面大门上的人，却诧异了。</p>

    一个着官袍的人，带着一个差人，走上门来道：“本省巡抚庄大人，有要事要见府上当家的人！”</p>

    老侯的门生，庄大人再次登门，脸儿板的像地上的严霜。</p>

    －－－－－－题外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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