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草原莽莽，星河一望无际。银河如黛色山尖高不可攀，把星光随无边夜风洒下。借着星光，不但何安田能看到手中的人，就是周围包围这里的几十个人也能看得清楚。</p>

    何安田手中握着的，是一张乌黑早已断绝生气的面庞。他双眸紧闭，嘴角流出一丝乌血，但肌肤触手温热，是才死去没有多久。</p>

    “不好！”</p>

    何安田大叫一声，放下这个，又提起来另一个看时，见同样的一张乌黑泛上眉梢的脸，再去看另外一个，也是一样的没了气。</p>

    这活口一个也没留下，何安田恼得迸出泪花，跳上马狠抽一鞭子，回到他和张辛分手的地方，也是张辛等人遇袭，他得到袁训相救的地方，张辛还活着，何安田刚才看到他还动过。</p>

    张辛果然是活着的，但受伤也重。</p>

    他离那些人太近，变起仓促，他被一刀劈在胸前，跟他一起出营的亲兵手忙脚乱在救助他。何安田到来。一马鞭子抽飞一个亲兵，恼得也不顾张辛伤势，也不下马，一伏身子揪起来单手提着又回到袁训那里，把张辛脸对着死的那几个人，何安田怒道：“看看你认识的好人！你这不长眼自找死的东西，你自己死也就罢了，还带累了我！”</p>

    春月更加明亮，月光下，这几个人的死因一目了然。</p>

    他们是大腿上中箭摔下马，同时马匹也中箭，没跑远几步，就死在前面。马不是袁训射的，他射的是马上的人。</p>

    大腿中箭不会死人，袁训的箭上并没有淬毒。死的人全是服毒。</p>

    张辛嗓子里格格作响，他伤重痛得满头大汗，又惊吓得冷汗直冒。他现在明白这是挑唆哗变不成又杀人灭口，但这时候他叛变罪名已成。</p>

    张辛干脆眼白一翻，晕了过去。</p>

    何安田把他就要往地上摔，一双手接住张辛。袁训含笑道：“何将军，他可是个活人证，怠慢不得！”</p>

    “啊，是。”何安田也就明白过来，但还是恨恨地对着张辛呸了一口。</p>

    ……</p>

    陈留郡王大帐中正在热闹，有酒香飘出来。</p>

    正中两个书案对出来大桌子，围坐着十二个人。陈留郡王抱着一尺多高的酒坛子，亲自挨个在倒酒。</p>

    头一个是夏直。</p>

    夏直本来是他的家人，最早是贴身侍候陈留郡王的小厮，十几年下来直到将军不敢骄傲，在太平地方上不用打仗，夏直还时常来贴身侍候郡王。</p>

    这是陈留郡王在部下中头一个信任的人。</p>

    把酒给夏直倒满，陈留郡王笑道：“军中不许饮酒，不过不担心袭营的地方，喝一口儿解解乏没什么，我看不见，你们全看不见。”</p>

    坐的人哄地一声笑了，夏直在笑声中捧起酒碗，见到郡王奔着他来，早就离席的他躬身笑道：“是，您这赏的不是酒，是水才是。”</p>

    说着，一饮而干，酒催得他浑身发热，夏直单膝跪地行了个礼：“谢郡王赏水！”</p>

    旁边的人又吃吃笑着。</p>

    陈留郡王也笑，走到第二个人面前。这是个年近五十的老先生，这是他最得意的幕僚，叫顾玄武。</p>

    顾玄武离席，也谢过郡王赏水，饮干归座。</p>

    第三个第四个，是前营后营的将军，第五个第六个，又是大帐中的幕僚先生……在座除陈留郡王以外的十一人，主管营内营外粮草马匹器械军纪，只要他们中没有人动摇，陈留郡王的建制就撼然不倒。</p>

    头一巡酒倒完，陈留郡王回座，抬抬手，亲兵给每个人各送一小坛子酒，郡王笑道：“下面的自己倒吧，先说好你们互相敬可以，别都对着我来。”他率先端起酒碗，叹口气道：“闷得我好几天难过，今天有你们陪着，我松快松快。”</p>

    一仰脖子，把一碗酒一气灌下肚里，长长吐口气，笑了：“舒服！”</p>

    笑声又复起来，顾玄武对陈留郡王心思能揣摩十之七八，心想郡王这酒不会是白给喝的，一定有个说法。</p>

    就扶着酒碗笑问：“郡王，您叫我们来有什么说的，就直接对我们说了吧？”</p>

    陈留郡王回之一笑：“顾先生你猜？”</p>

    顾玄武往座中扫上一眼，道：“我这随便一看，小袁将军怎么不在这里。”座中的人全让提醒，前营将军也道：“郡王请客不叫小袁将军，这真是稀罕。”</p>

    “这几天看都不想看他！”陈留郡王皱眉，眸底精光在众人面上打量：“你们不烦他吗？我现在烦他。想当年我随父入军中，风里来雨里去，三年五年才升一回，他倒好，没怎么的就起来了，烦着呢，不叫他！”</p>

    顾玄武笑道：“老夫我倚我卖老说句话，郡王您不是烦您的内弟，您是不相信我们这些人吧？”哈哈大笑声在座中四起，陈留郡王也笑，笑骂道：“老夫子，你我有什么不相信的。”再看看别人：“不相信你们还给你们酒喝，我这不摆鸿门宴。”</p>

    能坐在这里的，都是和陈留郡王出生入死不止三次五次的人，都能清楚陈留郡王请喝酒的意思。</p>

    前营将军喝酒上脸，这就红得跟红烧猪头肉似的，低下头叹几声：“唉，没法子比，小袁将军圣眷好，其实乱想的人也混蛋。小袁将军的履历上清清楚楚，在京里是最年青御史，到军中是最年青四品将军，有什么稀奇，没法子比，我就不比了。”</p>

    他端起酒碗，对陈留郡王笑道：“我敬您，我虽然不敢同他比。但我就信您，跟着您少不了升官发财！”</p>

    陈留郡王和顾玄武都有了笑容。</p>

    酒盖住众人脸，大家一个接一个的表明心迹。陈留郡王白天咆哮大帐，晚上就赶快请他的心腹将军，他拿这些人当眼珠子看的心不言自明。座中的人随便一想，都觉得感动上来，忠心的话不用怎么想就争着往外冒。</p>

    “不就是快了点儿，小袁将军快，咱们也有好处……”</p>

    “就是这样说，我们前面打仗，最怕的是什么，怕你打完了还没有好，京里那些坐轿子的想不到我们的好处，”</p>

    “小袁将军圣眷好，总能带带我们一块儿好吧，京里能看到他出生入死，那我们也就一起想到了不是，”</p>

    夏直喜欢得把桌子一拍：“大家这样想就对了，要好也是我们一块儿好是不是？”</p>

    酒再满上，人人更明白过来，更说升官发财说得帐篷里到处天女落天花。袁训这时候进来，“姐丈，”兴高采烈的他才喊一声，就不乐意了，对桌上酒菜瞅瞅，抱怨道：“喝酒也不叫我？”</p>

    话到嘴边，人到桌边，就去拿陈留郡王的酒碗，眼睛瞍着桌上菜，那脸黑得可以刮一层当墨用：“背着我，这菜也就不错！”</p>

    一抬手，把陈留郡王那碗酒喝了，抹抹唇边酒迹，袁训还在生气：“亏我不歇不睡给你抓奸细，你倒偏着我吃好的！”</p>

    大家都瞅着他笑，舅爷又撒娇了。</p>

    陈留郡王装糊涂：“什么奸细？”</p>

    袁训黑着脸往外面喝一声：“带进来！”</p>

    何安田面色惨白，带着五个死人，一个重伤的张辛，和几个还活着的张辛亲兵进来。</p>

    死人往帐篷地上一放，陈留郡王失笑：“头一回遇到这样搅我喝酒的。”索性起身，把自己位子让给袁训：“小弟你坐着吧。”</p>

    郡王则负手踱步，先看看跪下满面羞惭的何安田等人，又往死人身上打量。</p>

    帐篷里热闹气氛一扫而空，将军们都知道出了变故。这变故这几天就露出苗头，在他们各人意料之中，倒没有人太过惊愕。</p>

    帐篷里只有袁训“格叽格叽”地吃东西声，现在就他一个人还能吃得下去。沈渭一旁咽口水，但不敢像袁训那样放肆，就只闻闻香。</p>

    何安田跪在地上，鼻子里闻到的是酒菜气味，耳朵里听到的是袁训大嚼声，眼睛看的，却是面色乌黑吓人的几个死人，心里想的，是不知道陈留郡王怎么发作他，更是惴惴不安。</p>

    张辛在地上呻吟，那边坐的人全目不转睛看过来。何安田以前也是那座中人，今天却是阶下囚味道。他知道这个人丢大了，正懊丧欲死时，冷不丁的，陈留郡王负手到他面前，淡淡问道：“这些是什么人？”</p>

    “是定边郡王，”</p>

    “他自称是定边郡王的人，”</p>

    活着回来的那几个人七嘴八舌争着回话，奄奄一息的张辛也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定……边，”</p>

    陈留郡王面容平静：“不！”</p>

    他的话让帐篷中所有人都支起耳朵，袁训也暂时没有咀嚼。听姐丈徐徐道：“这是项城郡王的人！”</p>

    正热闹欢笑时，见到出现这一拨人，已经足够让大家吃惊。再听到陈留郡王的这句话，好似晴天起霹雳，在人人心头滚过。</p>

    张辛受到惊吓，又一次晕过去。</p>

    活着回来的人和何安田一样，全呆若木鸡。</p>

    陈留郡王徐徐的继续踱步，半晌，何安田惊呼出来：“天呐，这是借刀杀人！”</p>

    ……</p>

    酒菜很快让收拾出去，这时候谁还有心情吃喝。小袁将军也不再撒娇，正在陈述他追究这件事的始末。</p>

    两边厢，将军们正襟危坐，双手按在膝上，聚精会神听着。</p>

    陈留郡王还是装他什么也不知道，像这事情他是头一回听说。等袁训说完，陈留郡王板起脸：“没有我的将令，你是怎么调动人去拿他们的？就是调你的人，这深夜出营，我怎么不知道！”</p>

    袁训陪笑：“姐丈，我是你弟弟，他们谁敢不听我的？”他有令箭的事情，陈留郡王不说，袁训也就不提。</p>

    那些让他调动的人，想来也不敢提。</p>

    擅自调动人马有罪，让调动的人也一样有罪。</p>

    陈留郡王冷笑：“弟弟，哼！”他喝命袁训：“过来！”袁训瞅瞅他表情，原地不动，笑嘻嘻：“有话只管说，我站这儿听得见！”</p>

    “过来！”陈留郡王大喝。</p>

    袁训慢慢腾腾的过去，心想这当着人挺丢人的，姐丈你可手下留情才好……想到这里，人也就到了陈留郡王面前。胸前一紧，让陈留郡王揪住衣甲，当胸给了袁训一拳。</p>

    将军们眼里不揉沙子，都看出郡王用了力气。不敢说他是全力，但也表明郡王对袁将军连升三级，是十分的不满。</p>

    袁训跌跌撞撞退出去两步，他不想再挨第二下，就往后一坐，“扑通！”摔在地上。懵懂着揉胸口委屈，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时。把夏直心疼得不行。</p>

    夏直怕陈留郡王再打他，走到袁训身前，把袁训挡在身后，对着一脸余怒未息的陈留郡王跪下：“郡王息怒，您把舅爷打重了，最心疼的还是您自己。”</p>

    “我心疼他个屁！”陈留郡王火冒三丈，咆哮的劲头儿又拿出来，对着夏直身后的袁训大喊大叫：“给我听好！不管你在京里有什么靠山！到我这里都得收敛！”</p>

    别人听到这些话，不过是佩服郡王为人分明。沈渭听到耳朵里，就佩服得如痴如醉。和宝珠一样，陈留郡王同样是沈渭年少时就耳朵里塞得满满的名将。沈渭没出京以前，佩服的只是陈留郡王打胜仗，等到他身边以后，近了看陈留郡王的风采，更让沈渭折服。</p>

    看看我家的郡王，明明知道他是和小袁在做戏，明明知道他做这一出子是为了小袁以后在军中好呆，可别人家苦肉计硬是没有郡王做的漂亮。</p>

    沈渭对陈留郡王的倾慕已经到了不能自拔，他要是个爱龙阳的人，可以把陈留郡王吓跑的地步。</p>

    陈留郡王哪里知道自己在发威，旁边还有一个因此而更敬佩自己的人。他正在对袁训挥舞拳头怒目狰狞：“几乎闷坏我，不给你一顿好打，我这心里气难平！”</p>

    “郡王息怒。”</p>

    心腹的将军们都起身跪下，为小袁将军讨了讨人情。</p>

    陈留郡王这一回见好就收，对袁训绷紧面庞，教训道：“听好！以后不许升这么快！再敢升这么快，我校场点兵，把你揪到那里当着人揍！”</p>

    袁训吐吐舌头咧咧嘴，那人才真的丢大发了。他也适时的诉了诉委屈：“这不是我要来的，”</p>

    “闭嘴！你倒还有的说！”陈留郡王怒斥，袁训老实的不再分辨。他在心里只怪太子殿下，这要不是在姐丈军中，换成不管是哪一家的郡王，袁训都呆不下去。</p>

    那当郡王当主帅的人先要嫉妒到红眼病发。</p>

    此时心头一片雪亮，袁训这就明了太子用意。</p>

    表兄殿下这是在显威风呢，一来给袁训官职高，方便袁训好当差。二来给太子党们升得快，这是显示太子的威望。</p>

    幸好是在陈留郡王军中。</p>

    而陈留郡王是袁训姐丈。</p>

    太子就是给袁训一路升到一品上去，就是陈留郡王军中真的为此能哗变，陈留郡王也只有向着袁训的。</p>

    沈谓服陈留郡王，袁训就只能服殿下。殿下做事从来是好深的心思，让人想一步出来，就又看多一步。</p>

    袁训揉着胸口起来，他认了！</p>

    遇到这样的表兄，难免姐丈也跟着白受冤枉气。他打两下出出气也罢。</p>

    想到这里，袁训对陈留郡王恭敬的行了个礼：“姐丈别生气，我知道你心里不好过，你要是还生气，再打我几下吧。但是您也知道，这事儿不是我要来的，我也没想到。”</p>

    陈留郡王装模作样叹气：“所以我说你呀，圣眷太好，我都不痛快。”再话锋一转，一旁跪的还有何安田，陈留郡王淡淡地道：“何况是何将军呢？”</p>

    这语气中的开脱人人听得懂，何安田放声大哭，伏地膝行过来：“郡王我对不住你，都是我不好……”</p>

    “算了吧，什么大事儿，红眼嫉妒女人一样心眼子小了，”陈留郡王命何安田：“起来吧，有这哭的劲头不如战场上多杀几个，这就对得起我了。”</p>

    “是是！”何安田答应着，但心中内疚让他不肯起来，还伏地只是流泪。陈留郡王就随他哭去，对袁训重新瞪眼：“去谢过将军们，不看他们求情，今天让你小子起不来！”</p>

    袁训乖乖的，一一去谢过将军们，又去谢先生们。顾玄武呵呵笑道：“小袁将军，老夫我半辈子跟着郡王，家里挣的有宅子有田，我不怕郡王恼，他肯把我打发走，我就回家去抱孙子。我说句公道话，盼着你以后连升四级五级的才好，也把我们这些不走官运的人带契上一带，那该有多好。”</p>

    将军们都笑出来：“对啊，你不要连升三级，记得给我，我双手接住。”袁训连连点头：“我要是能给你们，一准儿的给你们。”</p>

    欢闹中，陈留郡王悄悄的放下心。这事情，总算可以过去了。</p>

    当天走出帐篷，袁训是心情大好自不必说。都在一处打仗，大家见到他全心里乱嘀咕，那脸上带笑说小袁将军你好啊，你却清楚他心里在骂这小混蛋，不过就是个京里有人，心里别扭不能提。</p>

    现在好了，袁训心想挨上一拳也值。</p>

    沈渭也心情不错，他讨好地道：“小袁，跟你商议个事儿？”</p>

    “你说。”</p>

    “我不跟你，我跟郡王去行不行，郡王比你威风，比你能耐，比你有城府，比你……”</p>

    袁训斜眼睨他：“我是没什么，不过我姐丈他答应吗？”</p>

    “我功夫不错，他还挑什么。”沈渭挺起胸。</p>

    “功夫是不错，但是姐丈他会不会认为你监视他，这个就不好说。”袁训笑眯眯。</p>

    沈谓泄了气：“也是，郡王们对我们全疑心重重，我跟着你在这里还算好的，郡王是你姐丈，有人照顾我们。连渊葛通他们可全是自力更生，唉……”</p>

    沈渭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失去倾慕别人的资格。他唯一能倾慕的人，唯有太子殿下。</p>

    ……</p>

    二月一到，春天里一天暖似一天。宝珠深居郡王府内院，更是早早换上春衣。双身子的人更体格庞大起来，往往照镜子时自己都笑。</p>

    这一天她正看做好的小衣裳，好奇的用手掌去量：“奶妈，没有做错吗？这衣裳只有我手大小。”</p>

    “没错，你放心吧。”卫氏又低头在做小肚兜。</p>

    宝珠嘻嘻，把个衣裳在眼睛前面左看右看：“初生下来的孩子就这么点儿大？”卫氏无奈：“郡王妃才拿你当大人看，就又淘气上来。放下来吧，还没洗过呢，等你生下小小爷，你就知道新生孩子有多大。”</p>

    “好吧。”宝珠抿抿唇，把衣裳放下还是想笑。一个人正在笑，见郡王妃的丫头叫兰香的，笑盈盈进来。</p>

    宝珠唤她：“姐姐说完话了？”郡王妃自那天和宝珠深谈过以后，又有城外两家亲戚没了人，这两家亲戚都有子弟跟着陈留郡王在军中，老王妃年老多病，郡王妃出城呆了好几天，下午才刚回来。</p>

    一家子人都等着见她，宝珠就没去凑热闹。</p>

    见兰香笑道：“可不是说完了，让请舅奶奶过去说话。”兰香说过，把宝珠身子打量一打量，陪笑道：“舅奶奶换上这水红色春衣，竟然怀的像是个双的身子。”</p>

    兰香这丫头在这里只顾着讨好，红花笑话她：“你又懂什么，亲事也没有，就知道是双是单的。让不知道的人听到，还以为哪里出来个稳婆。”</p>

    兰香让红花说得涨红脸，又见红花奚落她，嘟起嘴说红花：“我虽然不懂，却说的是吉祥话。倒是你红花，我不懂，你就又懂了不成？一样也是无有亲事，什么婆的你倒懂了。”</p>

    梅英笑道：“两个丫头都嘴巴尖，这下子撞到一处天天争不过来。”</p>

    红花也红了脸，对兰香扮个鬼脸，去扶宝珠起身。兰香还她一个鬼脸还不快意，又吐舌头笑，对宝珠道：“舅奶奶知道的，我家王妃夸红花儿好，又有舅奶奶来住，这就天天欢喜。不如我帮着红花说说，让王妃做主，在我们府里寻上一个男人，这就红花走不了，舅奶奶也走不了，能长长久久的住我们府上。”</p>

    说过，一溜烟儿的走了。</p>

    红花恼得紫涨脸着，因当差不能去寻兰香拌嘴，只对宝珠道：“奶奶别听她胡说。”宝珠也跟着半打趣半认真的道：“她的话合我心意，红花，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话说到这里，红花跺着脚不依：“我一辈子不离开奶奶呢，”</p>

    宝珠见她脸快成大红布，才放过她，笑着往郡王妃房里去了。</p>

    晚饭刚过，郡王妃晚饭也听家人回话，就没和宝珠用晚饭。丫头们正在掌灯，郡王妃见到宝珠就站起来，携上她的手笑道：“跟我往里面去说话。”</p>

    红花在外面停下，是知道的，郡王妃和奶奶说话至少也要一刻钟出去，红花这就去寻兰香去了。</p>

    正房里间，是宝珠进来坐过的。她最爱一个黄花梨木的扶手椅子，每回来就坐上去。又见条几上新换的一个刻字坐屏，笑道：“这屏风也奇怪，就刻着一个剑字，到底是姐姐肯放这个，这是为姐丈喜欢的才摆？”</p>

    郡王妃就笑得嫣然，有点儿宝珠从没有见过的情怀出现在面上：“这是你姐丈的字。”宝珠哦上一声，郡王妃扭捏道：“他随手写的，就让人丢了不要。是我捡了来，寻块玉让人刻好，有时候我就摆上看看。”</p>

    宝珠就知道姐姐想姐丈了。难得见到郡王妃娇羞样子，宝珠却不好笑话她。她和郡王妃同病相怜，一样是丈夫不在身边，宝珠油然的，又把袁训想起来。</p>

    孩子都会踢来踢去，这几天踢的更是厉害。可能是踢不到父亲不甘心，所以踢得欢吧。宝珠暗想今天写信要把这个写进去，告诉表凶他儿子打算撵着他踢，借此也问问他几时回来，没有确定日期，大约总有个日子吧。</p>

    一想到表凶不在，自己个儿生孩子，宝珠就总闷闷不乐。</p>

    郡王妃看在眼里，就知道自己想丈夫，惹得弟妹又想到弟弟。郡王妃沉下脸，又把宝珠说了几句：“快别孩子气，我叫你进来，我有正经话和你商议。”</p>

    宝珠忙聚起精神，陪笑道：“姐姐请说。”</p>

    郡王妃冷了冷脸色：“你遇袭的事，我已经想得差不多。你往这里来，项城郡王就已经在战场上，这事情与他无关才是。想来想去，只能是项城郡王妃的主意。也许，只是项城郡王手下人当的家，郡王妃并不知道。但从以往的事儿来看，项城郡王妃就是知道这主意，也不会反对。”</p>

    宝珠不懂，就问道：“以往的事儿？”</p>

    陈留郡王妃淡淡：“你可以知道知道了，以后弟弟在朝中为官，你知道这些，处置事情也心中清楚。”</p>

    宝珠屏气凝神。</p>

    “我和你姐丈的亲事是在我幼年定下，但项城郡王丧妻以后，一直意图求娶与我。”</p>

    宝珠讶然失笑：“这郡王太没道理。”</p>

    “他只求功名权势，讲什么道理。”陈留郡王妃更是淡漠。</p>

    宝珠哑了嗓子，隐隐约约的，大约猜出郡王妃要对她说什么。</p>

    “我从小到大，遇劫三次，三次与他有关。在外祖母那里求亲不成，又对你姐丈下手，直到他不是你姐丈对手才罢，就这别的事情，还是不肯罢休。项城郡王妃也因此恨我入骨，”</p>

    宝珠溜圆了眼：“这与她有什么相干？”</p>

    “她嫉妒。”陈留郡王妃冷冷道。</p>

    宝珠不再说话，也缓缓把面上的惊讶放下来。碧窗半开，春风在她周身流动。和坐她房中不一样，这风不是花气袭人，而是冰冰的，不寒只让宝珠格外清醒。又润润的，一绕到她肩头，就周身流动。</p>

    宝珠心中今天出现新的境界。</p>

    陈留郡王妃没注意到宝珠的心情变化，她只专注地把这段事情告诉宝珠。“我小的时候，舅父府上比现在强盛。可惜你没见到，家中府兵一出，无人不惧。”</p>

    宝珠听到“可惜你没见过”这话，就足以满足。笑道：“我听说过。”</p>

    “我小时候出门，外祖母常派一百府兵给我，我一个人坐在大轿子里去看父亲，那时候就知道自己是威风的。”郡王妃微微地有了笑意。</p>

    但随即面色一变：“逼迫舅父放弃兵权的，就有项城郡王在内。”</p>

    宝珠对这件事情早就好奇于心，今天姐姐有心倾诉，宝珠自然不放过机会，问道：“国公镇守是先皇所封，郡王们凭什么逼迫？”</p>

    “钱，人，地，不然还能为了什么。”郡王妃带出来忿忿：“项城郡王一门心思的想要娶我，也离不开这几样东西。”</p>

    宝珠忽然想到：“既然是打这样的主意，那就不止舅父一位国公受到逼迫。”郡王妃叹一声：“你说得没错。咦，”她有了笑容，赞许地道：“宝珠，你很聪慧。”</p>

    宝珠展颜，再帮着出主意：“郡王们如此无礼，国公们和舅父就干看着不成？怎么不往朝中上折子说明这事？”</p>

    陈留郡王妃苦笑：“郡王是皇家血脉，国公们并不是。再说，他们也没有说撤掉国公。就是亲事上打打主意，经商上打打主意，”她眸子柔和起来：“宝珠啊，这一次要不是你当机立断动用母亲的珠宝，舅父的田地一旦归了别人，以后日子可就更加的难过。”</p>

    她叹气：“你姐丈的心里只有打仗，他把家全交给我。但我也不能拿着这个家去补贴舅父的家。就是我当时在大同，让我一下子拿出那么多的钱，也是为难的。这一次，多亏有你。”</p>

    宝珠让夸得美滋滋的，赶紧的谦虚：“姐姐过奖才是，如果是姐姐在，也会和我一样动用母亲珠宝，想来母亲没有不答应的。”</p>

    “我并不知道母亲有这珠宝。”郡王妃的话让宝珠愣住。她张张嘴，对上陈留郡王妃带笑的眼眸，宝珠尴尬起来，结结巴巴地道：“这是母亲走的急，忘记说才是……”说到最后，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p>

    陈留郡王妃扑哧一笑，道：“你不用怕我难过，你说得也对，母亲和小弟一走许多年，走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姑母和表兄做主，自然能瞒过天下人。”</p>

    宝珠也笑：“是。”</p>

    “以后信件往来，信中自然不能说这些。我这不是对你解释，而是一来母亲没来得及说，二来我知道母亲嫁妆不少，但具体有些什么，我却不知晓。没有你这媳妇到来，就是我当时在大同，有心管这事。我能动用的家中闲钱却不多。我可以变卖我的嫁妆，但风声一出说我缺钱，就把你姐丈的名声也败坏。再者，我管着这家，总不能把家里库房东西变卖为舅父挡这一灾。”</p>

    陈留郡王妃又柔声对宝珠道：“宝珠，多亏有你。”</p>

    宝珠让姐姐连接的夸，面上光彩滟滟，红着脸儿憨笑，不知道说什么好。</p>

    下一句，陈留郡王妃又把宝珠的得意心情打下去七七八八。她收起笑容：“所以从这事儿上看，你就能明白这里的情势。有些事呢，是上辈子带下来的，到我们这里也说不清，有些呢，就是新起来的。但不管怎么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一直是这个道理。”</p>

    宝珠轻声道：“姐姐的意思？”</p>

    “本来我不肯善了这事，本想打在他七寸上。后来听过你的话有理，郡王不在家，我不同他大动干戈，我只还他罢了。”郡王妃轻描淡写。</p>

    宝珠当然要问：“姐姐是想怎么还呢？”</p>

    “太原城里，我了如指掌。哪几家铺子是项城郡王的眼线，包括他来人的藏身地，都在我手里。撵走两家吧，给你我出出气。”郡王妃说得好似随手掐朵花。</p>

    宝珠知道没有这么简单，但见郡王妃不明说，知道她因为自己怀着孩子，不想让自己知道太多。</p>

    要说她不想自己知道太多呢，就不应该告诉自己。</p>

    虽然宝珠完全明了，这是姐姐在给自己上的活生生一课。</p>

    宝珠神思恍惚。</p>

    她不是怕，她在这一刻，才有整个身心全沉浸到这家里的感觉。</p>

    安宝珠打记事起就没有见过父母，在她出嫁前的岁月里，她认为最凶的人，是她的祖母。最会欺负人的人，是她的长姐。最心眼儿不正的人，是方明珠。</p>

    当时以为算是世事逼迫，而现在才知道那种日子叫无风无浪，太平无事。</p>

    余伯南曾为了她夜踏墙头，当时以为名声系于一线之间。和现在遇到听到的人比一比，余伯南算是有情有意，为情意才做出无礼举动，事后也知错努力的改正，算是能商量的人。</p>

    她嫁给袁训以后，更是掌中之宝，无忧无虑。虽有宫中被掳受到惊吓，虽后来知道姑母是中宫，曾为她想过宫中诡异岁月，但宝珠从没有想到这种日子扑面到了眼前。</p>

    这一刻，她是感激郡王妃的。</p>

    姐姐不等自己生下孩子再说，是她不说不行，她想来是怕自己在外面听到什么，如红花出门儿有新消息自然回来学，郡王妃这是为宝珠出气，还怕宝珠听到会受惊吓。</p>

    这就先缓缓的告诉了她，还先把宝珠夸得不行。</p>

    要问郡王妃为什么不等宝珠生下孩子再动手，宝珠挑眉在心中冷笑，那些人可曾等我生下孩子再打我主意？</p>

    姐姐要几时还他们，就几时还他们好了。她有自己的考量。</p>

    生活，忽然在宝珠面前出现新的局面。</p>

    这里不再是红杏枝下簪花玩耍，而是换成暗夜无声流风泛凶。</p>

    新的日子和旧的日子以强烈的反比出现，宝珠反而稳定下来。因为她爱她的丈夫，她愿意为他千里离家，她愿意为他甘心等候。</p>

    从情感上说是这样的。</p>

    再从理智上说，郡王妃的提醒也来得相当重要。表凶前程已能一眼看穿，不在舅父之上，也不会比舅父差到哪里。那现在舅父遇到的事情，姐姐遇到的事情，也将是宝珠会遇到的事情。</p>

    宝珠在心中叫着自己名字，宝珠啊，你早就应该上这一课，是你丈夫太疼爱你，不忍心告诉你这些，你才一直懵懂喜乐的过着日子。</p>

    思绪让宝珠难以安坐，她转向郡王妃，露出感激之色。亲热的唤一声“姐姐”，宝珠坚定的道：“我不怕，你不用考虑到我，为我担心的才好。”</p>

    陈留郡王妃宽慰地笑了，但还是缓缓地语气：“若是听到外面传来的话，你不要吃惊，这下子惹恼了我，我不还以颜色，把我气得总睡不着。”</p>

    “想来姐姐必有好主意，宝珠如何能懂，宝珠只谢过姐姐就是了。”宝珠说过，起身对郡王妃走过去，郡王妃见到，也对着宝珠走过去。</p>

    两个人都伸出手，轻轻的握到了一处，相视一笑。</p>

    当晚宝珠回房，倚在窗前久久不肯入睡。月儿明亮过人，把花草映得如披银霜。宝珠想想郡王妃的话，又想想自己十分不喜欢的方明珠，她那些伎俩在现在来看，就是小孩子过家家。</p>

    难怪祖母能容忍她们，和真正的坏心人相比，明珠不过是个歪心思孩子。</p>

    正想着旧事，窗下有两个小婢叽叽哝哝。先是红花的嗓音：“兰香，总算让我找到你！这会子你跑不了，我家奶奶歇下来，郡王妃也歇了。我不用当差，也没有人喊你去才是。我这可就能好好的骂你一顿了，你别走，你衣裳扯破，我也不松手。”</p>

    兰香忍住笑的嗓音：“我说中你心事你装羞恼吧？难道你一辈子不配小子，你若敢说不配，我才服你骂。”</p>

    两个人渐渐远去，宝珠轻轻笑着，仰面继续去望月亮。</p>

    这样的日子悠闲自在，别说姐姐不许有人来破坏，宝珠也不许有人来破坏。同时宝珠又由已推到表凶身上，他在军中，是不是也有人这样的对他……</p>

    他当然是不怕的。</p>

    宝珠久久的这样想着。</p>

    ……</p>

    在陈留郡王相帮之下，袁训总算把他升得快这风波给平息。虽然他不知道宝珠对他的祝福，祝他不管遇到什么也不怕，袁训在军中也是不怕的。</p>

    他是犯膈应的时候多。</p>

    比如此时在校场上，正看着士兵操练，旁边就有好几个膈应人。其中有一个或几个不时打量他，让袁训心里直窝火。</p>

    龙氏兄弟这表兄们，真讨厌。最讨厌的，就是才回到营中的龙怀城。袁训故意地不看他们，但不能忽略掉他们投过来的眼光。</p>

    袁训不得不想，难道自己收到龙怀城带来的宝珠包袱没道谢？不会啊，他清楚地记得自己道了谢。</p>

    那龙怀城还揣摩似的打量自己作什么？</p>

    难道是自己收到他带来的包袱太过吃惊，全摆在面上让他看出来？</p>

    袁训耸耸肩头，看出来就看出来呗。我家粉粉嫩嫩的呆子小宝，一定是让你斯文外表给骗了，才把东西交给你送来。</p>

    虽然包袱里有呆子小宝的亲笔信，字字动人；虽然包袱里有呆子小宝做的衣裳肉干。袁训也想说一句，我不领情，以后离我家小宝远点儿！</p>

    一定是这心思让龙怀城看出来，所以他不舒服，才对着自己没完没了的打量。袁训自以为想通，更扭转身子把后背给龙怀城，就是眼角也不想再看到他。</p>

    龙怀城看得出来袁训的排斥，默默的垂下眼神。在他旁边站的，龙二龙怀武低声道：“知道吗？说是小弟立的功，我不信，一定是姐丈的安排，让小弟去办。”</p>

    “张辛昨天才能说话，郡王不肯饶他，抽出两个军医送他回边城，再送他回京，看来一定要打这官司。”这是龙三公子。</p>

    龙七公子不无羡慕：“小弟这是官也升了，功也立了，人缘儿也回来了。”</p>

    几公子们一起叹气：“全是姐丈帮的忙。”</p>

    不！龙怀城一直没说话，听到这里，他在心中道，是小弟本来就能干才是。他一直偷着打量袁训，是总想弄明白娶到聪明弟妹的表弟，他一定是更聪明的才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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