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六七点钟，两个人越聊越有兴致，干脆就留在合香居吃晚饭。

    “在创立淘宝之前，人家都说我能闹腾，我看你才闹腾的厉害。”马雲手中的筷子指指包间周围，“天河乳业、万全地产，甚至还有家名气不菲的连锁餐厅。”

    “只是连锁餐厅而已嘛。”

    “而已？”马雲突然噗呲笑道：“人家连锁餐厅老板的儿子都能混成燕京四少呢。”

    冯一鸣知道他说的是谁，笑了笑没说话。

    喝了几杯黄酒，马雲突然又聊起往事，“很多人都知道我的花名是风清扬，其实金庸小说里我最喜欢的还有一个人，只可惜寓意不太好。”

    冯一鸣手持酒杯顿了顿，“寓意不太好……石破天？慕容复……不会是活死人吧？”

    “答对！”马雲一拍桌子，“重阳一生，不弱于人！”

    “但是现实是残酷的，也是现实的……”马雲随手夹了几筷子菜塞进嘴，“其实我挺羡慕你的，能找到魏军这种人物，自己能脱开身干些其他的……”

    “从某个角度来说，我们是同一类人，我们都更愿意去思考长期战略方向而不是去关注具体的运营细节。”马雲瞄了眼不吭声的青年，“比如说，天辰投资旗下那么多孵化项目，还有那么多控股、参股的公司……”

    “那是我闲得慌，总不能二十出头就退休吧？”

    “这话你蒙蒙别人还行，跟我说有什么意义？”马雲摇摇头，“天辰投资旗下的项目这两年有不少都划归到展雄集团旗下，以配合集团战略思路，这说明你在出手之前都是有所考量的。”

    “也不全是……”

    “的确，基金公司不是，但也只是暂时不是。”马雲呵呵笑着，突然低下头思索片刻，轻声道：“你就那么有信心？”

    冯一鸣真心不明白对方指什么，但不明白不要紧，关键是要做出成竹在胸的姿态……

    马雲看着笑吟吟的冯一鸣，叹道：“今年初，有人向我建议，将阿里旺旺全面升级，以配合即将来到的移动互联网业务。”

    “很难想象移动互联网能在一两年内在中国内地大范围启动。”马雲摇摇头，“但是从天辰投资旗下的资源整合，以及展雄技术研究院的研究方向来看，你将移动互联网业务作为将来的重点。”

    “这难道不是好事？”冯一鸣反问道：“移动互联网的到来，能让天猫淘宝、支付宝业务有飞跃式的突进，我是不相信阿里没有相关的研究项目的。”

    “当然有，但是进度不算快。”马雲感慨道：“你就那么有信心……哦，对了，你当然有信心，不然也不会掺和到星海科技的新一代智能手机研发中了。”

    冯一鸣揉揉脸，今晚陪笑陪的脸都僵了，马雲今儿是火力全开，绕的弯都够环绕地球了！

    “从展雄集团和天辰投资、星海科技的布局来看，你正在做，或者说已经做了大半的准备工作了。”马雲苦笑道：“其实我也想做些准备工作……可惜阿里前年于香江上市，如今手头上不太宽裕……可惜了。”

    “没什么可惜的，再说回头稳定下来，退市后再整合资源，重新换个国家上市嘛，就当是向香江股市借了一大笔无息贷款。”

    “重阳一生，不弱于人……”马雲喃喃念叨了几句，“从你的布局思路来看，是想打造一个完整的互联网生态圈。”

    “而阿里不会这么干，阿里的立足点和注意力会永远集中在互联网本身上，在虚拟经济和实体经济之间搭建桥梁，不管是什么样的业务，始终以中间商的身份出现。”马雲一字一句的说：“阿里没有插手即时通信软件，没有插手网游业务，没有插手网络媒体……我可以承诺，阿里绝不会插手物流快递业务。”

    冯一鸣脸色微变，马雲的话意有所指，网游业务和网络媒体是展雄集团旗下业务，但是即时通信软件却是技术研究院正在研发的核心机密，马雲是从哪儿知道的。

    但马雲很快做出了解释，“张晓龙在离开企鹅之前，曾经和另一个技术总监发生过关于研发即时通信软件的冲突。”

    这还说得通……冯一鸣微微点头，才将注意力集中到后面那句话上。

    阿里绝不插手物流快递业务……这句话听起来平淡无奇，但身为重生者的冯一鸣却很快领悟了其中的涵义。

    “哈哈。”冯一鸣忍不住笑着起身倒酒，“你跟那五家公司谈崩了？”

    马雲绷紧的身子一松，松松垮垮靠在椅背上，随手端起刚倒满的酒杯一饮而尽，“你这脑子太好使了，猜对了，昨晚谈崩的，你不会已经知道消息了吧？”

    “不知道。”冯一鸣摇摇头，“易品物流相对独立，不接受外来业务，所以和同行的关系不咋地。”

    “那你怎么猜到是那五家？”马雲低声骂道：“五个老王八蛋，居然签订了攻守同盟！想插一脚都插不进去。”

    “正常。”冯一鸣笑吟吟的说：“中国人就讲究这个，同窗、同年、同门还有同乡，人家五个人是老乡，关系好着呢，你想各个击破估计够呛。”

    冯一鸣指的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四通一达，五家快递公司的创始人都是余杭市桐庐县人，而且是钟山乡里的几个相邻的村落，真真正正的老乡。

    四通一达后来占据了国内快递业务的半壁江山，长时间近乎垄断天猫淘宝的快递业务，年销售额超过三百亿，从业人员数十万。

    “所以才跑到江河市来找你嘛。”

    “他们之间是老乡……其实你和他们也是老乡嘛，都是余杭人。”冯一鸣还在那说风凉话。

    “拉倒吧，那你和我还都是中国人呢！”马雲哼了声，“给个话呗。”

    冯一鸣没有立即回话，而是让服务员换了个几道菜，又将黄酒温了温，同时在心里整理了下思路。

    重生的蝴蝶掀起的风浪越来越大了，特别在互联网企业中，前生后世已经大不同了。

    这种改变对于马雲，对于阿里来说，有好的一面，也有倒霉的一面。

    相对于前世，天猫淘宝的销售额比前世高得多，提前启动双十一促销节虽然暴露了自身的缺点，但也从根本上树立了自身的位置。

    但是倒霉的地方也不少，比如在易品网、易品物流的衬托下，天猫淘宝的服务质量饱受诟病，但这还不是最倒霉的。

    前世的四通一达为什么能占据中国快递行业的半壁江山，不外乎就是阿里旗下的天猫、淘宝以及江浙一带无数小商品市场、中小企业的繁荣，四通一达长时间包揽了天猫淘宝八成以上的业务。

    在阿里这个互联网科技企业一步步登顶的过程中，无数人、企业从中受益，但在阿里之外，受益程度最高的莫过于以四通一达为首的快递行业。

    而在冯一鸣这只重生蝴蝶搅动风云之后，这一世的情形已经大不同了。

    前世的2007年，天猫淘宝一家独大占据了六成，甚至更高的市场份额，而京东正在满世界找资金；苏宁易购还叫苏宁电器网上商城，还在努力配合苏宁电器的销售战略；四通一达想要快速发展，只能依靠在天猫淘宝身上，双方互惠互利，相互依存，至于服务质量的提高，还要等到2011、2012年双十一快递业务几近瘫痪之后。

    而这一世，易品网有足够的资本和天猫淘宝相提并论，羊城、深证、江河、新闸冒出了二十多家大大小小的电商企业，组成了第二梯队，即使是余杭今年也有两家细分化程度很高的电商企业成立，对于现在的四通一达来说，天猫淘宝并不是必须的。

    冯一鸣不清楚这一世的快递行业的发展速度是不是比前世要快，但是他清楚，如今，选择权已经落到了四通一达手里，虽然天猫淘宝对于他们来说依旧非常重要，但在和阿里的合作中，和马雲的对峙谈判中，他们有了足够的筹码，也有了一定的底气。

    什么筹码？

    冯一鸣幸灾乐祸的看着对面的马雲，殷勤的又倒了杯酒，他知道马雲心里有多憋屈，也能猜到四通一达那帮王八蛋的无耻嘴脸。

    是是是……我们口碑不好，我们快递速度慢，我们服务质量差劲，但是提升是有个过程的嘛！

    马总，您别光看到我们五个是老乡，你也是我们老乡呐！

    添置交通工具、培训基层员工，哪样不要花钱啊？

    当然了，该花的钱就得花，但是……是不是要把天猫淘宝的快递业务进行一次小小的整合呢？

    不不不，没有其他意思，马总您也知道，现在我们五家快递公司手上的业务量越来越大……

    “真是新鲜了。”冯一鸣忍笑道：“口碑差都能成为筹码……”

    “不然我为什么说那五个都是王八蛋！”马雲冷笑道：“重阳一生，不弱于人。我倒是能忍得下这口气，但阿里、天猫淘宝无论如何也受不了这口气。”

    看对面那小子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马雲哼了声，说：“别在那装模作样了，这事儿你也有责任。”

    “是是是。”冯一鸣随意点点头，“我也有责任……”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马雲对如今的情况可能有思想准备，但绝对没想到情况这么糟糕，而冯一鸣却对双方物流快递环节出现如此大的差别有心理预期的，不然也不会四五年前耗费巨额资金筹建易品物流。

    “不过……”冯一鸣瞄了眼马雲铁青的脸，劝道：“四通一达不可能放弃天猫淘宝业务，天辰投资那边的分析部门有相关数据，他们的业务量中有超过五成是来自天猫淘宝，你们接着谈呗，总能谈拢的。”

    喝了好几杯酒了，马雲慢吞吞的挑了两根豆芽菜塞进嘴，“其实我昨晚就到了北江省了。”

    “嗯？”

    “上午在新闸转了一圈。”马雲挑挑眉毛，“你和包青嵩关系不赖？”

    “恩，老朋友了。”冯一鸣不动声色的回了句，“真是黄鼠狼进村……”

    包青嵩是新闸市书记温丝纶原秘书，后来下放到新组建的物流园区担任管委会主任，马雲前去拜访，用意不言而喻。

    “村里养的也不是鸡嘛。”马雲摸摸脑袋，感慨道：“真是难以想象，要不是张勇提点了一句，我都没发现，易品物流的注册地的总部并不是在江河，而是在新闸市。”

    的确难以想象，四年前，在冯一鸣的直接干预下，新闸市组建物流园区，大力推动民间资本涉入物流快递行业，甚至不惜将易品物流放在物流园区内。

    四年过去了，如今提前中国的快递行业的集中地，一个是余杭的桐庐，四通一达五家中大型物流快递公司名声赫赫，另一个就是新闸，大大小小超过十家快递公司，这一方面是受政府、展雄集团的刻意指导，另一方面也是和江河、新闸两地蓬勃兴起的电商行业密切相关，毕竟到目前为止，易品物流还没有接受外来订单的迹象。

    马雲说的难以想象还有第二层用意，“一座城市集中快递行业的精英并不是难事，以新闸市的交通、人口，是有这个条件的，但唯独缺少的是契机，四通一达最早是运营魔都到余杭的急件业务，而在北江省这种需求并不多见。”

    马雲的言下之意很清楚，四年前你指使新闸市大力开发快递行业，难道那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了如今江河市、新闸市十多家电商企业的蓝图了吗？

    冯一鸣抿抿嘴没吭声，只笑着举杯。

    马雲有点丧气，感觉自己昨晚的准备工作没什么效果，只能一摊手，“好吧，我承认。”

    “和四通一达的谈判并没有完全破裂，他们还在等我的条件呢。”

    “但是易品物流和四通一达之间的差距并不仅仅体现在服务质量、运输速度上，也不仅仅是因为易品物流只负责易品网业务这么简单。”

    “如果仅仅依靠四通一达自身的发展和挖掘，很难想象他们什么时候才能追上易品物流的尾巴。”

    “我一直提倡良性竞争，只有竞争才不至于让这潭水变成死水，只有竞争才能汰弱存强……但是……”

    “但是四通一达的想法和你完全不接轨？”冯一鸣接口道：“这很好理解嘛，人家包揽了天猫淘宝八成以上的业务，而且又是老乡，向心力那叫一个足！”

    “所以要打破这种平衡，所以要引进其他的竞争者。”

    “早这么说不就完了嘛。”冯一鸣亮亮腕上的手表，“看看耽误了多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