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连篇 作者:司汤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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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开的一本书旁边,放着《新约》。首席法官问我姓名、是否被神圣法庭传讯过。对最后一个问题我作了否定回答。
他接着问我:“你认识布尔勒律师呜?”
“我认识。”
“你有时听到他辱骂教会吗?”
我回答说他病很重,我到他家是去做功课,不是去监听他的言论。我的回答引起了大家注意。法官威胁我,如果我不把自己了解的一切,毫不隐瞒地揭发出来,就要严历惩罚我,并以圣三会和《圣经》的名义,勒令我检举罪犯在我跟前说的辱骂宗教的话。他并问:“难道你没与这个人作过个别交谈?”
“从没有。”
“我奉劝你与这个谩骂宗教的家伙断绝关系,他该打入地狱去受罪,可我们还在努力让他获得宽大处理,尽合成功的希望不大。好了,年轻人,到耶稣十字架前发誓,不向任何人泄露你被法院传讯和我们召见你的原因。”
我答应了他们的一切要求。我离开前,又办了些例行手续。出来时,在候见室发现了在律师家搞发送的两位可怜老人。他们浑身战栗,声明自己是无辜的,并肯定他们与宗教裁判所从没有过半点纠纷。回到家,我把这件事的经过告诉了叔父,他责怪我婶婶嘴不严,婶婶为自己辩解,说是她在忏悔时,神甫逼她讲出来的。
当天晚上,我照样去看望律师,我见他非常激动,便问什么原因。他回答我:“还有什么高兴的事,有人在宗教裁判所控告我,他们要把一个可怜的痛风病人怎么样?我躺在床上,且拭目以待。”
过了一段时间,宗教裁判所一位法官去审讯了律师四个小时。但被告很沉静,多明我会的一切诡计都没得逞。这件事发生后下个月,一位大法官又来审问律师,他也并不比前者乐观。他走时,威胁要把病人连同他的病床都拖到牢房里去。
法官走后,布尔勒对我说:“他们到底要干什么?我是个优秀神学家,不是他们那半瓶子水。他们可以把我抓到班房里,可以拷打我,这没什么,可他们永远无法让我欺骗自己的良心。”随后,他拉着我的手,又说:“我的朋友,一般人认为宗教裁判所是好的,但它在有头脑的人中间名声很臭。它的逻辑对他们是没有用的。”
两个月后,逮捕律师的命令下来了。由于他生命垂危,不得不缓期执行。律师的病急剧恶化。几天后,他离开人世,没作临终忏悔。
一八0七年,法国人重新占领了世界的古都罗马。那些天真的青年都被拿破仑信誓旦旦的讲话所迷惑。我是个被他说动的人。诚然,我崇拜拿破仑,可正像我说的,我叔父是铁杆天主教徒,他主宰着我的一切,我被他盯得很死,徒有一片热诚。这时,叔父因一些事要短期外出,他离开罗马时,告诫我不要出家门。他请了一位神甫,作我良师,叫我只与他接触。尤其他嘱咐我不要过问政治,这东西是招灾惹祸之源。他的所有要求,我都爽快地答应了,只是口不应心罢了。
叔父刚离开罗马几天,我便在朋友那里打听到一些外面的情况。他们有的入伍,有的在政府部门得了肥缺。他们都催我离开叔父、立即从戎,在军队捞个把少尉当当,不费举手之劳。可是我顾虑重重,向他们说明罗马教皇号召大家不要接受法国政府的官职,否则就会被开除教籍,我的担心叫我的朋友好笑。他们对我说:“你叔父给你灌迷魂汤了。你的先生完成了他的任务,你跟我们走,不要多久,你就会看到开除教籍是值得的。”
他们的鼓动和指挥金戈铁马的欲望,对我很有诱惑力。我相信,叔父看到我配的肩章,也只会觉得生米煮成了熟饭。另外,他两天后就要回来了,我得当机立断。我用自己的钱买了一套军装,我的朋友从罗马市长米奥黎将军那里,替我弄来军官委任书。我穿着新军装,神气十足,迫不及待地四处炫耀,俨然自负的新贵。当然我前天才得到解放,对尚不理解的自由并没到走火入魔的程度。
第二天,我穿着一新,拜见米奥黎将军,感谢他对我的关怀,并表示了忠于帝国的决心。将军诚挚地接待了我,并向我担保,法国政府理所当然地会记住这些批踊跃从军的青年,然后他把我分配到宪兵团的营长赛扎·马吕施那里。营长给我安排了职务。
叔父了解到我的情况后,匆忙结束他的事情,回到罗马。他又惊又气,我怎么解释也无用。他看事情到了这一步,便立即向我声明,我必须离开他家,他决不会收留一个叛逆者,一个将被开除教籍的人。我尽量宽慰他,说明我作出这种选择的理由;为拿破仑效力,也可以是个好的天主教徒。我白费口舌。他嚷道:“不,不可能一仆两主,你必须改弦易辙、悬崖勒马,现在还是时候。你快退伍,避开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的诱惑。”而我却没动摇,我认识了他们,尝到了他们生活的乐趣。这种短暂的体验,坚定了我的信心。叔父不敢拿我怎么样,他怕引起法国政府对他怀疑。最后,他让步了,同意每个月给我四个埃居的津贴,但从此日起,我不得住在他家里。
法国人一到罗马,大动干戈。罗马教皇国务秘书在致法国政府的公开信里,不停地要求他们停止应用武力,可他们置之度外。回信里含糊其辞,丝毫没改弦更张之意,且变本加厉,开始强占大部分修道院,将之改变成兵营。教皇政府公开抗议这种对人权侵犯的暴行,而米奥黎将军不以为然。教皇看出,抗议无效,便作出决定,凡与法国人共事的,一律开除教籍。教皇这一道谕旨,一夜之间,贴满了罗马市所有布告栏和整个国家。将军把守卫芒特·卡瓦洛宫的瑞士部队,换成了法国部队,作为对这种敌对措施的反应,并禁止任何人去皇宫访问。圣父看到自己的权力被人蔑视,而且本人又被软禁,便关了皇官的门,拒绝与外界发生任何联系。他知道法国人在设法绑架他,便叫人准备教皇的衣服。若谁轻举妄动,侵占他的庇身之处,他便身着盛装,以死抗议那些胆敢向他圣沽的躯体伸出亵渎圣灵之手的歹徒。法国人的计划昭然若揭了,罗马民众涕腾了起来。尽管米奥黎将军重兵在握,但也不敢贸然劫持教皇,得采用绝对秘密的方式,且不能忽视任何必要措施,以确保这一计划实施。在这个民众只从宗教、不仅把教皇视为君主而且是人间上帝的国度,执行这一计划会遇到几乎难以逾越的困难。
在结束这场悲剧的前三天,显贵们如汤斯得威、蒙底、波波罗、鲍尔葛等,借口要去给教皇陛下献一条三百来斤重的罕见大鲟鱼,来到皇官门口,禁止进宫的命令并没撇销,但法国人如果反对这项要求,又怕加深大众的怀疑,于是他们客气地同意了他们进宫。显贵们的代表带着那务硕大的鲟鱼,进到宫里。教皇见他们来献礼根高兴,并对他们在自己受敌人迫害的情况下,表现出的对君主的一片忠心尤为感激。一个代表说明了他们拜见教皇的真实目的,他说:“有两万武装好的人,准备把您从敌人手里抢救出去。在目前这种严峻形势下,应利用计谋,麻痹看守的警戒。您应相信大家的忠诚,为了您,他们不惜抛头颅洒尽热血。”
对法国政府的阴谋,教皇不大相信,也不信自己将大难临头,于是他对显贵们表示感激,说:“你们走吧,现在还不到行动的时候。当我需要你们时,我会告诉你们的。请放心,我永远和你们在一块。他们不敢害我。”然后,教皇为他们祝福,准许他们亲了自己的脚跟,才与他们告辞。
米奥黎将军察觉到民众骚动的征兆,心神不安。为了挫败在他眼皮下酝酿的反抗活动,他决定加速劫持教皇。他派宪兵队司令拉得将军执行这项特殊任务。因为袭击皇宫要在夜间进行,拉得命令全体警察分局局长坚守岗位。一百名警察携枪荷弹,与五十名宪兵、一百名国民卫队士兵,带着云梯,在教皇花园围墙脚下待令。司令向参加这次行动的战士宣布,凡在皇宫造成任何混乱的士兵一律处死。拉得将军在宪兵中士鲍龙的陪同下,穿着便衣,深夜赶到。他下了登梯进攻的命令:批登梯的是警察,接着是国民卫队,最后是将军和几名宪兵。一名叫马萨立尼的国民卫队士兵,怀着一腔爱国的激情,渴望得到个登城的光荣。他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他从梯子上掉下,摔断了一条腿。他的同伴们看到后,热情大受影响。他们以为这是上帝的惩罚。这些警察本是不情愿来的,现在便拒绝登城。这时将军走到宪兵眼前,对他们说:“勇士门,你们登吧,让这些人看看是上帝惩罚,还是自然事故。上吧!”宪兵立即登上了城,国民卫队和将军一块也上了,警察最后上。将军请一个认识从花园到皇宫内的曲折暗道的人作向导。
他们双手持枪,通过地道。至尽头找到内应,替他们打开了门,便进了皇宫大院。将军汇集小部队,命令他们去下了瑞士卫队的枪。执行这项任务十五人就够了,宪兵很快完成了预定任务。回到集合地点,向将军保证教皇卫队不会作任何反抗了。将军嘱咐随从绝对保持安静,命令向导带领他和中士去教皇卧室。他们顺利来到卧室门前,将军敲了两下门。
“是谁?”到第二次敲门时,教皇问。
“我是拉得将军,拿破仑皇帝的特使。”
教皇应声开了门,他穿着整齐,有人猜他根本没上床;有的则认为,他对这次来访早有了准备,他在等着被带走的时刻。不管是什么情况,教皇陛下请将军和中士进房。将军向教皇表示了敬意,然后说:“教皇陛下,我给您五分钟思考作出决定:您必须在这条约上签字(其中包括忠于皇帝的誓言、承认拿破仑法规和其他有关条款),或者立即离开这里。”
教皇看了条约,在这五分钟中,他站着,手中把玩着一个鼻烟盒。中士冒昧请求吸一口烟,教皇微笑着递给他烟盒。中士试了一试,说:“这烟太好了。”教皇没答话,示意要他拿走桌上的烟丝包。
五分钟到了,将军问圣父作出了如何决定,他回答:“我走,不过我想带走我的国务秘书和侍从。”
将军同意了他的要求,接着他下令立即打开皇宫大门,让两辆旅游车、一些驿马和六名全副武装护送车辆的宪兵通过。红衣主教康沙维很快赶来,强烈抗议这次绑架,并要求再给点时间作出发准备。拉得将军奚落地对他说:商量讨论的时间已过,现在该上路了。车辆停靠在楼梯下,教皇上了指定的一辆车。他表示要同国务秘书一块,但将军没同意。从安全起见,让教皇侍从和康沙维红衣主教乘第二辆车。中士坐在红衣主教那辆车之后;而将军拉得在教皇后就坐。
就这样,人们离开了皇宫,穿过整个城市,没引起任何人怀疑,教皇动身时,一位军官命令卫士暂时离开皇宫。他们自在地回到营房,可忘了带走云梯,早晨被人发现。于是教皇被人通过云梯劫持的消息不胫而走。神甫利用宗教,在可怜的马扎尼摔下的云梯上大做文章,并断言教皇本能置所有在场人于死地,可他只叫一个人摔下,为的是以一儆百。他鼓舌如簧,引证了大量同类性质的神话。那些愚昧的老百姓,却听得津津有味,大声叫好。
法国政府占据了皇宫,把所有拒绝发誓忠于拿破仑皇帝的红衣主教都打发走了。
这里,我还要谈一件几乎使劫持功败垂成的意外事故。
将军的车队到离罗马二十五里的蒙特罗脊,准备换车。教皇打开一扇车门,从巴卡洛起开始驾车的驿站马车夫认出了她,忙拜倒在地,呼喊道:“圣父,您保佑我,我是无罪的。要是我事先知道他们绑架了您,我宁愿去死,也不会替他们卖力。”
听了这话,那些准备上马的车夫都拒绝出发。他们开始叫起来:“圣父,您保佑我们,我们要解救您。”幸好将军早有预备,看到情况不对,使命令护车宪兵推开这些车夫,同时从士兵中间挑选两人驾车疾驶。将军双手举枪,声明道:谁要带头来阻挡车辆,就叫他脑袋开花。这样才好不容易脱身。
将军一行,马不停蹄,直至都卡纳的卑日奔齐,歇了几个小时,又继续赶路。在后来路过卑日奔齐时,我从教皇等下榻的一所旅舍的老板娘那里,听到一件有趣的事。教皇的坎肩掉了一粒扣子,他又没有备用的,而且侍从又不在,只得请老板娘给他缝上。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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