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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国公夫人哭成这个样子,章氏心里再多的算计也不好意思说出口了。</p>
待了一会儿,威国公夫人慢慢平静下来,就让章氏走。</p>
“嫂子回去吧,我们还要在山上待上几日,等做够了七天七夜的法事,我们就回去。”</p>
其实按着威国公夫人的心意,是要做够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p>
可惜北山寺的方丈说了,这个孩子出声即夭折,又在地下埋了十八年才重见天日,不能算是阳世的人,只能超度,不能大兴法事,反倒会折损了他来世的福气。</p>
章氏自然以为这是为孝元皇后做法事,要是做七天七夜的法事,她家里还有一大堆事情,是不可能一直在这里陪着的。</p>
于是就又只陪了威国公夫人半日,又让长子石猛来拜见威国公夫人。</p>
石猛幼时,跟威国公夫人这个姑姑算是熟稔亲昵,可长大后,他常年带着妻儿驻扎在外,不怎么回京,见得也少了。</p>
此时知道姑姑还是因为那苦命的表妹而伤心不可自拔,却不知道怎么劝。</p>
拜见威国公夫人时,石猛也只能说了几句诸如“不要伤心,保重身体”之类的劝慰之言。</p>
威国公夫人正伤心,也顾不得跟长久未见的侄子多说什么,叙了几句话,就让他好生照顾章氏,一同下山去。</p>
章氏和石猛母子二人就向威国公夫人告辞,由徐成霖送出了山门去。</p>
自始至终,徐成霖的担心都是和高嬷嬷一样的,这时候见他们下山去了,终于能稍稍放心。</p>
要是母亲悲伤过度,不顾一切地闹起来,那受伤害最大的人,除了已经痛彻心扉的父母,还有一知半解却已经惶惶不安的成欢。</p>
可是,成欢已经不可能一点伤害都不受了,他骗了她,她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又要如何自处?</p>
下山的路上,石猛问章氏:</p>
“母亲,姑母,是真的为成欢表妹做法事吗?”</p>
“自然是为你表妹,不然,还有哪个值得她这样兴师动众?”</p>
章氏一点都相信威国公夫人会为了别人哭成那个样子。</p>
石猛听了就有些犹疑:</p>
“可我怎么瞧着……大殿里那焚化的东西里,好像有小孩子的衣物……也可能,是我眼花了。”</p>
章氏就愣了一下,不由得回过头去的时候,北山寺已经被群山掩映在一片冬日的萧瑟苍茫里。</p>
忽然有几只老鸹从枯黄的山林间飞出来,一阵呼啦啦地响,叫声刺耳。</p>
章氏心头跳了一下,转过身定了定神,仔细想了想,摇头道:</p>
“不可能,或许那是你表妹儿时衣物,如今尽数焚化也是有的。”</p>
说完不再理睬儿子,加快脚步往山下走。</p>
石猛也不好再追问,默默跟了上去。</p>
接下来一连几天,北山寺日以继夜地做法事,很多前来上香的香客都被阻拦在外了。</p>
威国公夫人大肆为故去的孝元皇后做法事的事情,就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甚至被言官在早朝上拿来弹劾威国公府。</p>
“废帝之所以昏聩不堪,皆是从为孝元皇后招魂开始。如今新帝登基,理当万事一新,威国公府却因祭祀孝元皇后霸占佛寺。”</p>
“更何况皇上正与诸臣共议祭祀奢靡之事,威国公府却如此大肆兴法事,岂不是忤逆圣意,意欲重现熙和旧事?”</p>
萧绍棠坐在龙椅上,耐心地听完了言官这有理有据的弹劾。</p>
然后也不等回去别的大臣附议或是反对,直接做出了自己的答复:</p>
“熙和旧事,是为君者不贤明,罔顾社稷黎民所致,岂是孝元皇后一个已故之人的缘故?若是家国兴亡,都归咎在女子身上,那这天下男儿,以及朝堂之上的熙和旧臣,岂不是人人都该羞愧至死?”</p>
“况且,为人父母,悼念子女,也是人之常情。朕已经听闻,威国公府只是做几日法事超度而已,北山寺也并非常年闭寺,何来霸占佛寺一说?”</p>
那言官还想辩驳几句:</p>
“可如此一来,京城百姓进香都无处可去……”</p>
萧绍棠冷冷地截断了他:</p>
“难道除了北山寺,偌大的京城,除了北山寺,难道就没有别的寺庙了吗?依朕说,心中有佛,则天下皆佛,若是心中无佛,又何必去佛前虚情假意?”</p>
那言官被萧绍棠如此不留情地当众逐条驳斥,又气又愧,当即无地自容。</p>
好在言官是闻风而奏,被帝王驳斥也算是常见的事情,那言官难堪了一时,自己默默地站了回去。</p>
原本还打算就这件事再附和几句的言官们互相看了看,也都打消了弹劾威国公的念头。</p>
人都说帝王心,最忌讳功高震主,可看皇上这意思,如今还没到忌讳威国公府的时候。</p>
皇帝这字字句句,还是透着对威国公府的维护,言辞更是犀利不留情面,再多说两句,他们这些熙和旧臣的脸面都要掉光了。</p>
从前他们以为新帝脾气温和,如今看来,这带着杀伐之意走上帝位的人,哪有什么脾气温和这一说?</p>
接下来,席太师又向皇帝请示废帝西海侯的封地。</p>
西海侯请求离开京城的消息,萧绍棠也没压着,索性都是要让他走的,那还不如搏个宽宏大度的好名声。</p>
席太师如今当众提出来,也是怕他反悔。</p>
萧绍棠想了想,既然这么不相信他,那他也没必要这么快答应。</p>
“席太师所言,朕记下了。只是西海侯身份不同,这封地一事,还是容朕再想想吧,总不能,委屈了西海侯。”</p>
席太师听了这话,就知道皇帝没那么快想好了。</p>
不过西海侯的身份特殊,太富庶的封地怕他生出异心,太贫瘠的封地又难堵天下悠悠众口,一时定不下来也是事实,他也不能逼迫皇帝太过。</p>
于是席太师很爽快地退了一步:</p>
“老臣心知皇上乃是明君,此事,老臣静候皇上决断。”</p>
到下了早朝,萧绍棠就回后宫去,却又先叫了三喜过来:</p>
“北山寺的事情,皇后是否知道?”</p>
三喜有些吞吞吐吐:</p>
“皇后娘娘早就叫卑职过去问了,这件事……卑职虽然觉得,瞒也瞒不住,可卑职打死都不敢胡乱说话,都是四喜说的!四喜跟皇后娘娘,都说了……”</p>
萧绍棠就横了他一眼:</p>
“你这是想替四喜掩着呢,还是跟我告四喜的状?”</p>
说完就往华清宫走。</p>
欢欢已经知道了,看来这件事还有些棘手。</p>
“那以后皇后娘娘问话,卑职是说还是不说?”</p>
看着皇上似乎没有生四喜的气,三喜就壮了胆子在后面追着问。</p>
萧绍棠只抛给他一句:</p>
“你自己掂量。”</p>
三喜郁闷不已,什么叫自己掂量?他要是能掂量得清楚,还轮得到四喜两边讨好?</p>
三喜左思右想,觉得四喜比自己强的,就是在皇后娘娘面前,有秋月那个内援,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p>
他觉得自己也该去找个内援。</p>
不过,那个阿花,一看就不靠谱,要不,去找摇蕙?还是那个看起来凶巴巴的秋雨?</p>
萧绍棠一踏进华清宫,白成欢就迎了出来,匆忙间发髻上的流苏步摇一阵哗啦乱响:</p>
“萧绍棠,威国公府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上香去了吗,怎么,怎么成了去祭祀孝元皇后?”</p>
如果爹爹和娘亲带着哥哥去祭祀孝元皇后,那她又是谁?</p>
她明明就在这里啊!</p>
她身后钟嬷嬷和张嬷嬷一路小跑跟了出来:</p>
“皇后娘娘,您慢着点儿!”</p>
本来皇后娘娘不顾仪态和身孕,大步奔走就已经不合皇后该有的端庄了,待到听见她张口就直呼皇帝名字,两个嬷嬷差点吓得魂飞魄散——</p>
再怎么是夫君,那如今也是天子啊!</p>
下一刻,却见威严的皇帝面带微笑地将皇后拥入怀中,轻言细语地抚慰着。</p>
钟嬷嬷和张嬷嬷都听不清楚皇帝说了什么,不过这个时候……她们对视一眼,领着殿内的几个宫女下去了。</p>
等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萧绍棠的声音才渐渐大了起来:</p>
“……威国公夫人的确是去做法事,但谁说是为了孝元皇后啊……都是人们以讹传讹,根本就不是为了孝元皇后,是为了远房亲戚一个亡故的小儿做法事,你不要胡思乱想……”</p>
他没有问为什么威国公府为孝元皇后做法事,自己的妻子会如此惊慌,也没有去追究能让威国公府大动干戈的那个小儿到底是谁。</p>
从前既然就决定接受了她心底所有扑朔迷离的秘密,那如今就什么都不要问。</p>
一个人终生都有他自己要守护的东西,如果成欢想要守护的,是她心里的那个秘密,那他要守护的,不仅仅有这万里河山,还有他的欢欢。</p>
“远房亲戚亡故的一个小儿……”</p>
白成欢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脑海中霎那间闪过的,是徐成霖说过的话——</p>
爹爹和娘亲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出生就夭折了,所以才抱了她回来!</p>
难道,他们就是去为那个夭折的孩子做法事去了?</p>
可为什么,在她还是徐成欢的那些年里,家里从来就没有给什么小儿做过法事呢?</p>
这根本就说不通!</p>
白成欢刚刚安静一下的脑子里,又开始变得杂乱无序。</p>
“萧绍棠,我要出宫去,我要去北山寺!”</p>
白成欢喊道。</p>
萧绍棠语气更加温柔的哄劝她:</p>
“欢欢,你现在不要多想,在宫里好好等着威国公府的人回来,到时候我让他们进宫跟你好好说……”</p>
“不,我必须现在就去!”</p>
白成欢很坚决,甚至就要挣开他回去朝外面走。</p>
萧绍棠一把将她捞了回来:</p>
“你要去也要准备好了再去,急也不在这一时。”</p>
白成欢转过头,在他的臂弯里静静地凝视着他,乌黑幽亮的眸子盯着萧绍棠,声音陡然变得锐利:</p>
“你根本就不想让我去,是不是?难道你想将我我困在这深宫里,哪里都不要去?”</p>
萧绍棠想说不是,可面对着她的眼睛,他又无法说谎。</p>
萧绍棠努力平复了一下心绪,才缓缓道:</p>
“欢欢,我明白,可能从前那些事情在你的心里划下的伤痕非常非常深,即使你生而复生,今生重来,你都永远无法忘怀——我也从没奢求过你忘记,可是……”</p>
“毕竟你如今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你身边有我,你腹中还有我们的孩子。我并非要将你困在深宫,而是我不情愿再去面对一些会伤害到你的事情,你明白吗?”</p>
先爱的那个人,总归是卑微的,无论何时何地。</p>
这种许久没有过的情绪,在这一刹那忽然涌上心头,让萧绍棠心里说不出的低落委屈。</p>
他担心她的安危,想让她远离那些痛苦难过的事情,但她似乎永远都不能理解,她大概以为他是想折断她的翅膀!</p>
白成欢果然有些不能明白:</p>
“可是那些事情就在那里啊,我不去面对他们就不存在了吗?萧绍棠,如果这件事我不去面对,那我就永远不得安宁!”</p>
“可我要是说,我不愿意让你去呢?”</p>
一直以来,对她万般包容忍让的萧绍棠这个时候却固执的不肯让步。</p>
他漂亮的凤眼中,蕴含着的是她骤然间有些看不懂的情绪,白成欢与他对视了片刻,忽而低下头去。</p>
“既然你不愿意让我去,那我就不去了。”</p>
她转过身,凤袍长长的拖尾从精美的地毯上扫过,背影倔强中带着一丝妥协。</p>
刚刚他眼底幽深,唇角紧抿的模样,多像从前的那个虢州少年啊。</p>
仿佛她只要执意出宫,和他争吵起来,就会伤他的心似的。</p>
她其实也不愿意让他伤心啊。</p>
这一日,华清宫里的人都知道,从下了早朝一直到深夜,皇帝都寸步不离的在华清宫守着皇后。</p>
不过两人之间的气氛可着实不算好,平日里总喜欢跟皇后说个不停,哄她开心的皇帝今日格外安静。</p>
皇后娘娘更是神色郁郁,谁也不想理。</p>
钟嬷嬷就暗地里和张嬷嬷嘀咕:</p>
“皇后娘娘性子太倔了些!都做皇后了,还能说干什么就非要去干什么?咱们要不要劝劝她,跟皇上面前稍稍软和些,再是患难夫妻,这以后的日子也还长着呢!”</p>
张嬷嬷没钟嬷嬷那么胆大不怕事,倒觉得没什么:</p>
“到底是太年轻,都还是小孩子心性儿呢,明日看看再说,咱们做奴婢的,不能越了本分。”</p>
钟嬷嬷想了想,也就罢了。</p>
但是翌日一早,她们就发现,皇后娘娘不见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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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百四十四章 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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