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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顾难安（80）</p>

    顾逸钦在尾随苏岑一个星期之后，终于决定离开加州。</p>

    飞机起飞，离地平线越来越远，顾逸钦的心脏像是被活生生挖去了一块，鲜血淋漓，慢慢的，痛到麻木。</p>

    如此，甚好。</p>

    苏岑知道这一个星期之中顾逸钦就在她的身边，也知道顾逸钦是什么时候离开的。</p>

    不知道为什么，在顾逸钦离开之后，她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像是生命中的某样东西突然得到了解脱和自由。</p>

    往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她抬头看了看阳光，朝着天空微微一笑。</p>

    不远处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回过神，朝着不远处的人影跑过去。</p>

    平静的生活只维持了一个多月便再次被打破。</p>

    那天突然下起了大雨，苏岑在睡梦中被雨声吵醒，起身去收阳台上晾晒的衣服。</p>

    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苏岑的心绪一滞，胸腔之中升起了一股恐惧，一点点侵蚀着她的内心。</p>

    她在这里的朋友并不多，能在此时来找她的人更是没有。</p>

    这是慕衍爵给她租住了房子，她又想会不会是来找慕衍爵的人。外面的敲门声还在继续，苏岑大着胆子应了一声，“谁？”</p>

    雨水哗哗作响，敲打着身后的玻璃窗。嘈杂的声音在耳边不断的回响，但此时门外传来的声音格外的清晰，“岑岑，是我……”</p>

    熟悉的嗓音携着深深的疲惫和沙哑，携着显而易见的虚弱，但字字清晰，敲打在苏岑的心口上。</p>

    苏岑心里蓦然升起不好的预感，急忙开了门。</p>

    心黎站在门外，拖着一只小行李箱，一向清明灵动的眼睛有些呆滞，看到苏岑的那一瞬间眼角突然湿润了，眼泪和湿漉漉的头发上低落的雨水混合在一起，顺着脸颊流了下来。</p>

    才三个月不见，心黎整个人瘦了一圈，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像是一阵风就可以把她吹倒一样。</p>

    苏岑的呼吸急促起来，急忙将她拉了进来，“你怎么来了？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快进来。”</p>

    房门关上，苏岑让心黎坐在沙发上，去卫生间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帮她擦干湿头发。</p>

    她坐在那里，始终一言不发。</p>

    “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p>

    “……”</p>

    “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p>

    “……”</p>

    不管苏岑问什么，她只是轻轻的摇着头，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听到。</p>

    苏岑咬了咬唇，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p>

    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她太清楚心黎的性子了，若是家里出了事，依照她强势的性格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而且慕家现在的难题……无非是阮莹英和阮欣然，黎意性子软，但若要是真的争起来，谁又能争得过慕心黎呢？</p>

    不是家里出了事，那就是……她自己了，苏岑陡然愣了愣，帮她擦头发的动作一顿。咬着唇看着她，“黎黎，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出什么事了？”</p>

    心黎抹了抹眼泪，清明的眸再度落在她的身上，看着她愣了好一会儿，唇角抽动了好几下却说不出一句话。</p>

    苏岑的心脏紧了紧，“是不是和那晚的事有关……”</p>

    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又轻又哑，几乎已经确定了，但又希望不是。</p>

    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苏岑也不太清楚，心黎不愿意提起，她自然不会去戳她的伤疤。</p>

    但看她现在的样子……</p>

    苏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保持着自己嗓音的平静，但密密麻麻的颤抖还是出卖了她此刻的情绪，她额头上渗出一条细细的薄汗，紧紧的看着心黎，不错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p>

    心黎只是勾了勾唇角，眼皮轻轻的动了一下，之后再无任何情绪。</p>

    苏岑呡唇，看着她的样子拧拧眉，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伸手想去摸摸她的脸。</p>

    炙热的温度从指尖传过来，苏岑一愣，瞪大了眼睛，“你发烧了？”</p>

    她没动。</p>

    苏岑咬咬牙，将她从沙发上拉了起来，“你先去洗个热水澡，我去给你冲感冒药……”</p>

    “我不能吃药。”</p>

    她突然发出了声音，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沉重，像是从喉骨之间生生挤出来的。</p>

    苏岑回过头诧异的看着她，瞳孔一点点的扩大，不可置信的情绪一点点往外渗，“为什么不……”</p>

    “我怀孕了。”心黎吸了一口气，提到她怀孕的事情，唇角的笑意渐渐浮现出来，眼睛却泪眼朦胧。又哭又笑的样子让苏岑微微蹙眉，瞳孔重重的缩了回去，震惊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p>

    怀孕了……</p>

    苏岑已经大致可以猜到她为什么会这幅样子跑到加州来。她胸口剧烈的起伏着，“黎黎，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p>

    “我当然知道。”心黎的目光垂了下来，视线的焦点不知道落在哪一处，但却流露出些许的柔和，半晌，她直起眸和苏岑对视，“我总不至于会在这件事上弄错，苏岑，我现在只剩下你了……”</p>

    现在只剩下你了……苏岑蓦然一愣，双手捏住她的肩膀，“你什么意思？”</p>

    心黎全身的力气像是抽离了一般，浑身软绵绵的，脸色越发的苍白，“我怀孕的事情被我爸爸知道了，他逼我打掉孩子……我没办法，才到你这儿来的，苏岑，算我求你，别告诉我爸爸……”</p>

    “你想生下来？”她准确无误的找到心黎话中的重点，瞳孔再度重重的缩了缩，“你疯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你才十七岁，生下他你这辈子就毁了。”</p>

    她仍然不敢相信这件事。</p>

    她瞪着心黎，说出来的话却是和慕长忠站在了一边。</p>

    她不认为自己刚刚的话错了，作为朋友，作为家人，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心黎好。</p>

    慕家是百年名门，她未婚先孕无疑是一桩巨大的丑闻，慕长忠这么做，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慕家的名声，但更多的却是为这个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女儿。</p>

    她才十七岁啊，如花似玉的年纪。</p>

    心黎笑了，有些凄然，却找不出任何的犹疑，“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这个孩子我要定了，你可以现在通知我爸爸，我马上就会走，不会跟你添任何麻烦。”</p>

    “你这是什么话。”苏岑怒嗔，瞪了她一眼。</p>

    心黎只是微微将头转向别处，没有再说话。</p>

    苏岑盯着她看了片刻，视线落在她尚未隆起的小腹上，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这个孩子，究竟是谁的？”</p>

    心黎不是个不理智的人，三个月前的那一晚她始终没提，但看她的反应，苏岑隐隐能猜到一些，一定是个熟人。</p>

    心黎依旧没动。</p>

    苏岑咬咬唇，脑子中关于那天早上她和心黎从警局回酒店的画面翻腾着，总觉得遗漏了什么。</p>

    蓦然间，薄庭深的身影在她的脑海中匆匆掠过，她的眸光一凝，从眸底翻腾起一股浪潮，汹涌而凶悍。</p>

    怎么会那么巧，那天晚上心黎出了事，而第二天早上，薄庭深刚好在。</p>

    她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连呼吸都觉得急促起来，“是不是……薄庭深的？”</p>

    心黎听到这个名字咬了咬唇，本就苍白的脸色现在如同一张白纸，羸弱的身体摇摇欲坠。</p>

    她这个反应……苏岑几乎确定了答案。</p>

    她眉心紧紧的拧起，“心黎，你告诉我，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和他和阮欣然到底是怎么回事？”</p>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黎苦笑了一声，“那天他莫名奇妙的闯入我的房间，神志很不清楚……第二天早上我接到警局的电话离开的时候他还在睡觉，我本来想把你接回来之后再和他谈这件事，但我没想到，回去的时候却正好看到他和阮欣然……”</p>

    她停顿了一下，轻轻的摇了摇头，不愿意再说下去。</p>

    苏岑咬牙，“看到他和阮欣然你就退缩了？你当时就应该冲上去……”</p>

    “我能怎么办，即便我们睡在一起了又如何？我始终改变不了他爱的是阮欣然的事实。”她自嘲的笑了起来，“就算他因为愧疚和责任和我在一起，岑，你觉得那样我会开心吗？”</p>

    苏岑倒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的她竟觉得无可奈何，她从小性子就倔强，骨子里更是刻着与生俱来的骄傲，她当然不允许自己的感情和婚姻中有瑕疵，更不会接受别人的施舍。</p>

    而刚好，如果薄庭深因为愧疚和她在一起，对她来说就是施舍。</p>

    “那你就更应该把孩子打掉，这样对你，对他都好。”</p>

    “我知道。”心黎低低的抽噎出声，“可我就是舍不得，舍不得怎么办？”</p>

    是啊，她舍不得，她还感觉不到腹中小生命的存在，但那种血脉相连已经融进了她的骨血，她就是放不下。</p>

    她无法做杀死自己孩子的刽子手。</p>

    苏岑无奈的叹了口气，眸中流转着无措的情绪，最后只能将她轻轻的揽入怀中，安抚的拍着她的背。</p>

    堵在嗓子眼中的话突然说不出来了，看着心黎此时的样子，她实在是不忍心。</p>

    她无法干涉心黎的选择，只是这事要放在她的身上，她会怎么选？</p>

    她连自己都无法给一个准确的答案。</p>

    半晌，她深吸了一口气，从桌子上抽了一张纸轻轻将心黎脸上的泪珠擦去，“黎，你去找薄庭深吧……孩子的问题，你好好跟他谈谈……如果你一定要生，我支持你……”</p>

    闻言，心黎再度摇起了头，“没用的，我找过了……苏岑，我们差一点就结婚了，不，我们已经结婚了。”</p>

    “心黎，你这段时间究竟是怎么回事？”苏岑眸光滞了滞，心黎的话句句都冲击着她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无法思考。</p>

    心黎闭了闭眼睛，将那些令她痛苦的画面压在脑海深处，沉沉道，“那件事发生以后我遇到了阮欣然，才知道薄庭深认错了人，他以为那天晚上陪着他的人是……阮欣然……”</p>

    她顿了一下，再往下就是更为痛苦的回忆，但她还是选择继续说下去，“后来我发现自己怀孕了，便去找了薄庭深，给他下了药……逼他娶我，你知道的，我就算再想得到也不想利用孩子，所以在他答应娶我之后，我约了他准备将孩子的事告诉他……但……”</p>

    但什么？苏岑只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紧紧的盯着心黎的眼睛，生怕错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p>

    心黎笑了两声，冰冷的眸中一片嘲讽，不知道是在嘲讽谁，“岑岑，那天晚上我约了他，就在赴约前，我舅舅绑架了阮欣然，然后，就在我的面前，让人轮女干了她……"</p>

    苏岑的瞳孔重重一缩，陡然凝滞的眸中尽是不可置信。心黎能感觉到，苏岑放在自己身上的手都颤抖的。</p>

    她依旧没停，内心深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她像是没感觉到一般，继续说道，“她跪在我面前求我……岑岑，我实在承受不住了……”</p>

    她是薄庭深最爱的女人，而自己却不择手段夺走了薄庭深，在阮欣然跪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她所有的防御土崩瓦解，最终之化成了一片怨气。</p>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也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变故。</p>

    她还记得阮欣然跪在她面前时说的话。</p>

    带着咬牙切齿恨意和不甘，“我知道你那天到了伦敦，也在酒店看到你了，心黎，我一直都在，只是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薄庭深。”</p>

    她知道，却从未想过出手相救。在心黎错愕之际，她继续说道，“心黎，就算你告诉了他那晚的人是你又能怎样？他会因为愧疚和你在一起，但他永远都不会爱上你。”</p>

    她一句一句如从刀子一般插在她的胸口之上，心黎只觉得喘不过气来。</p>

    如果阮欣然知道那个男人是薄庭深，如果薄庭深对自己没有愧疚……</p>

    她被这些事情，这些话压得喘不过气来。</p>

    后来阮欣然像是发泄够了，突然跪在她面前哭起来，抱着她的大腿死活不撒手，“心黎，就算我求你，你永远不要告诉他这件事好不好？我的人生已经毁了，被你和你的舅舅亲手毁了，我只剩下薄庭深了，就算你告诉她，也只能让我们三个人都痛苦，爸爸和你妈我妈的事情，你想在我们的身上重演吗？”</p>

    无疑，最后一句话刺激到了她，巨压之下她仓皇逃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对不对。</p>

    她越说越激动，最后趴在苏岑的怀中低低的哭起来。</p>

    这件事给她的打击有多大苏岑可想而知。她性子高傲，从小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p>

    她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恩怨情仇。</p>

    苏岑已经全都明白了，却不知道从何劝起，更不知道该给她怎样的建议。</p>

    也罢，慕心黎再怎么样，也不要别人的施舍，也不会失了自己的高傲。她已经有了选择，可那个孩子……</p>

    孩子终究是无辜的，不管未来的路怎么样，至少现在，孩子是心黎唯一的信念和救赎。</p>

    她轻轻的拍着心黎的背，“黎，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这房子是大哥帮忙找的，明天我就再寻新的住处，只是叔叔那里，总是要面对的。”</p>

    “岑，我了解我爸爸，只要孩子生下来，他会慢慢原谅我的。”</p>

    心黎的那股倔劲，是遗传了慕长忠的，一旦认定的事情便绝不更改。</p>

    父女两人，一个坚决留下孩子，不在意世俗眼光，一个坚决孩子不能留……谁都不肯让步，也只能先这样了。</p>

    彼时两人谁都不知道，什么叫一步错，步步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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