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见我的头发了吗? 作者:穆衍
是小皇帝。
正相如今倒是不觉得摄政王要反,然而也不想帮他实现抱负,
他奉行“还政于君上”,
当年借小皇帝大婚逼迫摄政王交还朱批就是他一手促成,
摄政王没同他翻脸已经算是气量大了,旧日交情也早消耗殆尽。
只是忠良与贤能均不易得,不能不敬之,
若是让摄政王背上不道的罪名,恐怕积毁销骨,
来日史笔如铁,再也洗清不了,
所以正相来为摄政王求情。
小皇帝不知道摄政王和他所敬重的宰相还有段旧交,
听完他求情的言辞双手撑在桌子上低头审视他,
像摄政王那种敢抬头直视皇帝的混不吝并不多,
正相微低着头看着不远处的台阶,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倒是站在他身后半步的执政带着点焦急之色。
小皇帝忖度片刻,尚未厘清因果,
殿廷卫士来报说打完了,问是把他送回去还是如何,
小皇帝招他上来耳语道:“交给李总管,让他送人到朕寝宫。”
殿廷卫士一脸惊恐地退了下去,
小皇帝又和正相说:“君不嫉功臣,旁人却未必,穷尽心思网罗摄政王罪名者众,朕难以齐顾,如此可与人言,一罪不二罚,虽非良策,可解亟难。”
正相被他蠢得张口结舌,
执政脑子转得快一点,上前问道:“是何人向陛下进此谗言?”
小皇帝自亲政之后已经很少挨骂了,
被两位执宰训得哑口无言,借着吃午膳灰头土脸地溜回了寝宫,
忘了宫中还有一个摄政王,
一进门被他惊得往外一跳,绊到了门框上,
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摄政王打着赤膊站在门口不知道在张望什么,
看他要摔了赶忙上前一步,一展臂将他捞在了怀里,
小皇帝余光瞥见他身后好像有个人影闪了过去,
接着侧脸贴在了摄政王赤裸的胸口上,就把这事忘在了脑后。
摄政王的胸膛在外面晾得微凉,
小皇帝闻到了一股药香,耳垂红得像要滴血,
他把手抬起来贴在自己脸上试图冷静一下,
手背从摄政王胸口的一处擦痕上蹭了过去,
摄政王眉头也不皱一下,小皇帝刚一站稳就松开了他,
规规矩矩地准备跪下行礼。
小皇帝心虚地拦住了他,小声说:“我错了,别生气好不好?”
摄政王背后的杖伤从肩头排布到腰,没一道重复痕迹,
已经止血上了药,看着颇为触目惊心,
他跪得也不实诚,小皇帝一扶就借机站了起来,
面无表情道:“臣没生气。”
小皇帝几乎没见过他冷脸,也不敢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只好低着头和自己的衣袖过不去,
摄政王若无其事地把桌上一张写满了字的白绸夹进书架的一排书中,
挪回床上趴好,把头往被子里一埋,
和自己嘀咕说:眼不见心不烦,心不烦……他娘的是哪个王八蛋带坏我家小陛下。
小皇帝绞了一会儿衣袖,和他坦白说:“朕看见先皇遗旨那天下午偷偷出了一次宫,到禁军军营见了统领,朕同他说北疆是有蹊跷,叫他快马去查,昨天朕收到回报,岑卿的好属下们与蛮人里应外合,准备借机把你骗出京,来一次黄袍加身。事已败露,被兵马元帅之子宣扬得人尽皆知,只是尚未传到京师……”
摄政王从被子里抬起头,打断他道:“陛下还是不信臣。”
第28章
摄政王事前设想过种种可能,万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他下意识地说完话,
扭头和正相一样目瞪口呆地看了他一会儿,
又被肩头的伤弄得呲牙咧嘴地把头转了回去,
无可奈何地用额头磕了两下瓷枕,问道:“谁出的馊主意?”
小皇帝嗫嚅道:“禁军统领……”
摄政王听到禁军统领四个字,立刻一头撞到瓷枕上,发出咚的一声,
把小皇帝的话音吓得一顿,换了两口气才说出来:“我已经被训了一上午了。”
摄政王额头抵着瓷枕冷静了一下,
艰难地抬起头一脸无言以对的看着小皇帝,
最后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沉声道:“没教好你是臣的过错,小陛下不必自责。”
小皇帝坐到了床头,他指尖不安地动了一下,
探身把摄政王汗淋淋的手掌握进了手中。
摄政王没有挣开他,
他的视线不在小皇帝身上,有一点散,不知望向了哪里,
小皇帝抿着嘴唇不作声,只是摸出自己的方巾给他擦汗。
摄政王:“臣离京多年,使陛下多与小人交往,回京后又囿于私情,不敢来见陛下,荒废了三五年,只教了陛下如何与江山里的百姓打交道,忘了告诉陛下如何分辨鬼蜮人心……”
他心不在焉地重复道:“是臣的过错。”
小皇帝从未想过他会如此作答,已经做好了再受一顿训斥的准备,
他抓着摄政王的手掌,这只手指根有硬茧,是长时间握刀后留下的,
摸起来并不柔软,指节却是分明的,
小皇帝有点走神,顺着关节从他指根捏到指尖,
捏到后面摄政王实在是受不了他这股黏黏糊糊的劲,
屈指在他麻筋上一敲,迫使小皇帝松开了手,
漫不经心道:“臣那位过命兄弟是怎么哄骗陛下的,说来听听?”
小皇帝手里没了东西,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揪着床单,
要是以往摄政王一定早就把他揽在怀里,满口“心肝可怜儿”的口上花花,
今天却全当没看见,对着床头雕刻的一个龙头发呆。
小皇帝怕得厉害,支吾了两句,如实和他说了,
摄政王还没听完,半边眉头就高高挑了起来,
等到小皇帝吞吞吐吐地讲完,另外半边眉毛又耸拉了下去,
变成了一个怪异的表情。
小皇帝来路上已经想明白了因由,
低声问他:“禁军统领是不是对岑卿刻意打压他不满已久?”
摄政王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后背疼得厉害,嘴唇也有点干,想支使小皇帝去倒杯水,
然而又已经打定主意把自己那点不合时宜的喜欢藏起来,
不好意思再对他颐指气使,默默地舔了一下嘴唇,
解释道:“在外征战时臣与统领一正一副,默契无间,同为平定天下,臣有王爵在身,他高官厚禄,却未得一爵以授,确实不满已久。”
小皇帝略带迟疑地回忆道:“朕当初想封赏岑卿旧部,是岑卿拦了下来。”
摄政王一点头承认了,抱着被换了个姿势趴着:“北境之事臣不知情,只是以臣旧部手段,兵马元帅之子未必能得知,是谁宣扬出去却不一定,不过眼下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他若无其事地问道:“若事已传至京中,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臣?拿那套‘一罪不二罚’的说辞糊弄朝中,直至顶不住众口铄金,再推臣出来抵罪?”
小皇帝看起来满脸震惊,飞快地问:“岑卿这样想朕?”
摄政王低笑了一下:“来日朝堂之上支持陛下者众口一词,而跟随臣之人迫于罪名少有言语,陛下听多了,难道不会么?”
第29章
小皇帝眼睛瞪得溜圆,慌忙和他剖白自己,
摄政王心里有事,完全没听进去,只在口头嗯嗯地应着,
过了小半刻又自言自语地嘀咕道:“得找个心机深沉之徒来教……”
小皇帝没注意到他心口不一,
他难得把自己心绪讲给另一个人听,这个人还是他的心头好,
说不上是窃喜还是羞怯,
摄政王在那头自顾自地嘀咕了许久才有了个人选,
口干舌燥地闭上嘴,委屈巴巴地想:渴了,想回家。
小皇帝趴在床头看着他,信誓旦旦地说:“朕要护岑卿周全。”
完全忘了自己之前还想借机将他下狱,迫使摄政王交出兵权。
摄政王不知道他还动过这种小心思,
少年情思虽然稚嫩,若抛去重重纠葛,尝起来却动人,
他不由自主地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臣得出宫了。”
摄政王:“小陛下今日早朝上突然与臣翻脸,恐怕人心沸腾,若臣此时不在府中,不知会有何事发生,还是谨慎为上。”
小皇帝知道他说得对,然而他不太愿意,便没有开口,
摄政王有点累了,没等到回答,抱着被子把脸埋进去发呆,
他后背上的伤口虽然已经止血结了一层血痂,
仍然有一点淡黄的液体渗出来,看着有些狼狈,
小皇帝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下伤口边缘,
边沿的皮肉已经肿了起来,摸上去是温热的,又显得很软,
他的指尖微凉,摄政王不由自主地唔了一声,把头转了过去看他。
已至饭时,李总管在外轻轻叩门问道:“陛下可要用膳?”
小皇帝应了一声,又和摄政王说:“岑卿陪朕吃完再走吧。”
摄政王对他宠溺惯了,虽然心底下定决心不能再这样下去,
真到了要做时却总能找到理由推脱,
小皇帝还一无所觉,全都为难了自己,
他注视着小皇帝尚显得青涩的面孔,含笑道:“好。”
摄政王与皇帝在寝宫吃了一顿并不算丰盛的午饭,
厨子是小皇帝用惯的,小皇帝口味随了摄政王,倒还算可口,
可惜摄政王心里百感交集,也吃不出什么咸淡酸甜,便要向小皇帝告辞了。
他的府邸离皇宫虽然只有一墙之隔,
奈何皇宫里他不能坐马车,只有个四面通透的腰舆可坐,
小皇帝觉得他这幅坦胸露乳的模样实在是不好出去见人,
想为他破一次例,被婉拒了。
摄政王自己不甚在意被人看见,
还笑小皇帝:“臣受杖时群臣散朝,从臣身边来来往往,不想看也看见了,陛下此时在意个什么劲儿?”
硬是只在身上披了件薄披风,叫人搀着走出宫,才坐上自己的马车,
小皇帝叫他不及,眉头皱得几乎绞在了一起,
然而摄政王始终没有回头。
摄政王府正门常年紧闭,
自摄政王被小皇帝巧立名目软禁后,门前就车马冷落,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行到了府门前,
车夫卸掉一旁角门的门槛把马车停到内院,扶着摄政王下了车,
内院中已经聚了几个僚佐,各自捧着茶坐在亭子里交谈,
见摄政王走过来纷纷起身见礼。
摄政王身上的披风将他裹得密不透风,上面熏了香盖住血味,
只是脸色与唇色俱白,声音也不如以往中气十足,请僚佐们房内稍后,
他回自己卧房换了衣服,用布将伤处缠起来,
在脸上敷了粉拾掇一番,才再回去与僚佐商议。
摄政王刚坐到座位上开了个头,
僚佐们就异口同声问他如今作何想法,
是接着做个忠心臣子还是令皇帝禅位让贤,
要是以往摄政王听闻此言,早会开口喝止,今日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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